【夏五】人造神明 长篇连载 by 樊汀汀

夏油杰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杀人的疯子,他那副生错了时代的心肠让他没法对自由民开枪,同样也没法对自己的同伴开枪。那时的他仍对于改革抱有一线希望,一方面试图劝说自己的同僚们,另一方面也对上递交过不少建议信,甚至与相关负责人面谈过,只可惜都没法改变这糟糕的现状。

打开货车车厢需要使用身份卡,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会为自己和父母招致无尽的麻烦。他不能违规将公司的物资分给那些流民,却能将自己出行时公司分配的餐食和淡水分出去。运输队的其他人觉得他是怪胎,资本上层觉得他是个刺头,就连夏油杰的父母也觉得他疯了,所有人,无数次无数次地冲他发问——“你为什么在乎?”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应该不在乎。

你们杀的可是与自己一般的人类啊?

夏油杰的同僚,许多在地下生活时都是性格温和从不惹事的普通人,却在对待自由民时自然而然地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冷漠态度来。人的思想在生活条件的极端差距之下很容易产生异化。生活在末日都市中的那些人,再不济也能保证食水住所的安全和清洁,对比起自由民的生活几乎算得上无忧无虑。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们再看到那些肮脏又瘦小,因为辐射病而身体畸形的同胞时,心中只觉得厌恶和恐惧——那些人真的是人类吗?我和他们,真的是同一种生物吗?

——当然不是。

所以杀死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太多的负罪感。

于是除夏油杰之外,与他同批加入运输队的新人们,前前后后都对不少靠近车辆的自由民开了枪。

一切怀柔手段都宣告无效,夏油杰干脆地递交了辞职信退出对外武装。队长心说这烦人的小兔崽子终于要走了,与他最后一次押送物资时还说了几句假模假样的祝福话,祝他前程似锦,将来真的当上了大学者可别把自己忘了云云。夏油杰垂着眼睛,礼貌地笑着说怎么可能会忘,然后当夜轮到他值班时,先是用一条武装带安静地绞死了与自己一同守夜的同僚,然后提着枪杀了包括队长在内的运输队全部队员。

那并不是很冷静的杀戮,他对着队长的脑袋打空了弹夹,把他的头打得像个烂西瓜。

队长虽然厌恶自由民,但是对于自己的队员还是一向照顾的,尽管心里一直觉得夏油杰是怪胎却也没有过分苛待过他什么。末日都市里,他也有生活,也有父母、伴侣与孩子。

或许队长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十七岁的少年将他的尸体拖到了空地上,又转身去搬其他人,搜走了他们的武器后将尸体推着堆成一座小山,浇上了汽油。

——可他为什么要在乎?

他撕下衣服上的肩章,毫不犹豫地一起丢进火里。曾经梦想着为社会进步发光发热的夏油杰,就这样在无尽荒原寒冷的夜里点起了熊熊燃烧的一捧烈火。

这极为明亮的色彩很快吸引了大量游荡在运输队线路上的流民,他们靠过来,在扑面的热浪中,用充满渴望又惧怕的眼神,看着一身是血又站得笔直的夏油杰面无表情地用自己的身份卡将装有生存物资的货车车厢一辆辆打开,想要靠近又担心这疯子一样的少年会突然把枪对准自己。

然而少年只是打开了所有货车的厢门,不说一句话,看不见他们一般地转身坐上装有武器的那辆车,踩下油门,消失在了荒原中。

两年前,末日都市内一名有着大好前程的少年加入了对外武装。两年后,他又从运输队队员变成了流浪自由民。

又是几年后,那个突然发疯杀了自己同僚,留下满地物资后销声匿迹的无名者,已经彻底沦为了当地的传说和笑谈。而遥远的地方,夏油杰声名鹊起,成为了业内质量最高,完成任务数量也最多的赏金猎人之一,与当初那个在末日都市长大,想成为学者的少年已经彻底挂不上勾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杀人。”五条悟说。他在共情上是纯粹的新手,夏油杰讲完这个故事,他倒没有特别震撼或者惊讶,只是觉得这听起来确实像夏油杰会做的事情,毕竟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五条悟一直隐约能感受到他骨子里对危险的迷恋与疯狂。

这也让这个表面看起来好脾气的赏金猎人更矛盾了——毕竟夏油杰当初潜入天琴三区,将五条悟救出去时,不到万不得已都只是将遇到的安保与研究员打晕,而过去的他却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对自己的同僚痛下杀手?

不过长远来看,夏油杰这事儿做得确实不算干脆利落。杀死那些人前他挣扎了足足两年,或许也正因为忍了太久,所以才在爆发时显得格外吓人。以前的夏油杰像是一团疯狂炽热的火焰,现在的他似乎更像是流动的熔岩,就算表面看上去仿佛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岩石,剥开后,依然能看到高温燃烧的内在。

“人都是会变的嘛。做出那些事情时我十七岁,算是什么年龄的人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情吧。”夏油杰歪过头,通过后视镜的反光向后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并不会为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感到抱歉,但是在外面这么多年,多少也意识到杀人没办法改变任何东西了。”

这些年夏油杰杀过不少人,敌人,同伴,那些生活在末日都市的人,游荡在外的自由民,夏油杰为了改变这个错误的社会而杀死他们,可他们死后,社会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世界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荒芜而残酷的模样,从来不是具体某个人的错——而是他们所有人的罪孽。

“那怎样才能改变?”

“当然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你以为我这些年搜集的那些足以武装军队的物资都去了哪里?”夏油杰回答道。他又通过后视镜确认了一下,随即坐直身体探头向车窗外看去,拿起无线电对讲机按下通讯键,“四点钟方向。”

五条悟的角度看不到那边,于是开口问道:“怎么?”

“看起来是个小插曲,我们多了个伴。”

无数赏金猎人都同时回头观测起了车队右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小黑点,护卫车上有人拿起望远镜:“风沙太大,看不清楚。”

“不用看了,总共三辆车,全部都有热武器武装。”五条悟侧耳听了一下,冷静地补充道,“除他之外,另外两辆从我们九点钟方向靠拢。”

“注意九点钟方向。”夏油杰对无线电吩咐道,然后才问,“你怎么知道?”

“无线电通讯和电磁杂音。”五条悟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一直嗡嗡响个不停。”

“你一直能听得见?”夏油杰探手从后排摸出一把轻型狙击枪组装上膛,之前那把高级货在天琴一区的地下试验场里报了销,现在他手上这把看起来像是个完全自制的便宜货,“下次倒是早点说啊。”

“之前没分辨出来。”五条悟回答道,顿了顿后难得对夏油杰承认了自己的困扰,“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五条悟并非依靠听觉获得的这些信息,他脑袋里像是有个信号接收器一般,能够捕捉各类粒子信息,不仅仅是人类制造的各类电磁讯号,就连日珥爆发所形成的太阳风与大气摩擦的电磁噪音,他都能清楚地“听”到。

因为太过嘈杂,五条悟大部分时间都会选择完全忽视这方面的信息,直到刚刚夏油杰发出警示他才放开自己的精神触觉去感受了一下,捕捉到对方的无线电信号。他看着夏油杰在高速行驶中推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狂风瞬间就将他的黑色长发吹得飞扬起来,“要交火么?从行驶速度判断,对方可能要好一阵才能追上我们。”

“在这里打退他们,不能让他们继续靠近了。”

“既然如此,”五条悟立刻说,“那让我——”

“你留在这里。”

“夏油杰!”五条悟这下是真的有点恼火了,从他们再次见面到现在,夏油杰一直在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阻止他使用自己的力量,“我真不知道你在固执些什么!我来的话两秒钟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五条悟!”夏油杰也格外严肃地喊出了他的全名,“你不是武器,这儿也不是你的游乐场!”

“我没——”

“是你雇佣我替你做出选择的,记得吗?我说你今天的任务是开车。”夏油杰与他对视,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之前是和你怎么说的?”

——“你说要做人类,人类就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

然后夏油杰不再看五条悟,一脚踩在敞开的车窗上,背着枪攀上了车顶。


就算没有五条悟参战,解决这些试图抢劫的家伙总共也没有花掉他们十分钟。夏油杰跪在货柜车的车顶上,顶着呼啸的狂风只开了一枪就将对方的挡风玻璃打了个粉碎,作为回应,六点钟方向那辆车立刻开始减速。

他们在夏油杰的射程之内,夏油杰却不在他们的射程之内。尽管是完全劣势,但那辆车上的家伙似乎仍不死心,远远地跟在后方寻找机会。左侧的护卫车则与车队散开一些,去对付九点钟方向靠过来的那两辆车。

赏金猎人们刚换了武器,本就手痒得厉害,几乎没怎么试探就立刻与对方对射起来,枪声乒乓响起,直接将他们一辆车打爆了。对方很快意识到这帮押运物资的赏金猎人不仅有人数优势,而且财大气粗地使用了全军队制式武器,最后理智成功战胜了贪婪,灰溜溜地转头走了。

一场战斗就这样波澜不惊、令人失望地收了尾。确定风沙掩盖了车辙,对方不可能再跟上来后,夏油杰从车顶翻下来,钻回了车厢内。

五条悟立刻对他说:“我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

尽管戴上项圈前承诺过全听夏油杰指挥,这一路下来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爽——他以为夏油杰或许是对于不杀人有什么特别的执念,所以才不愿意他使用自己的力量并杀人。然而从他刚刚描述的过往经历来看,夏油杰明明也杀过不少人,又凭什么固执地管着他?

刚刚交火时夏油杰虽然只是打爆了那辆车的挡风玻璃示警,但是左侧交火中那些上了头的赏金猎人可是真开枪杀了人的——他们杀人或者他动手杀人,又有多大的分别?

“你确实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夏油杰关上车门,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捋到脑后,抬眼认真看向五条悟,“悟,你需要一个动手杀人的理由。”

“为了食水,为了钱,为了不被人杀死,哪怕做事卑鄙又过激些,但这里所有人也确实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才会对别人举起枪。”夏油杰问道,“悟,你既然说没有将这里当作游乐场,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要杀人呢?”

“你很强大,超越一个普通人类所能想象极限的那种强大——一般人类根本无法以任何形式威胁到你的存在,你不需要钱,甚至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对你来说值得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一定要出手杀人的必要呢?”

“如果只是作为我的搭档想要做些什么的话,开车又有哪里不好呢?我已经对状况做出了判断,并没有到需要你出手的地步。”

五条悟没说话。

明明之前还恼火得要和夏油杰吵起来,现在似乎是被被对方连串的反问憋住了,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用来反驳的话——又或者,他确实没有一定要动手杀人的理由。

车队排成一列,穿过山脉起伏的狭窄的隘口,空气逐渐变得湿润,他们正在接近此行的目的地,领头那辆车稍稍加速,明显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杰又是为什么在杀人呢?”沉默半晌后,五条悟问道。

夏油杰见他态度软化,也不严厉地说些什么,只是将枪重新放到后排,抬起手示意五条悟向前看。

绕过隘口后,一片腐烂的沼泽出现在他们面前,恶臭叫人难以忍受,然而不管是什么形式,水源总是好的。他们顺着这沼泽边缘溯源向上游行驶,浮于地表的沙子逐渐变为泥土,水源也从无法流动的淤泥形态变成了汨汨流动的小溪,路边出现一些茅草般的植物和树,穿过树林后,五条悟看到了隐藏在山中的,一座整洁而略显简陋的……小镇。

“这就是我杀人的理由,”车轮压过柔软的泥土路面,夏油杰声音平静地为五条悟介绍道,“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几个在小镇边缘玩耍的小孩看到行驶而来的车队,立刻笑着一跃而起,挥舞双手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他们看起来只有不到十岁,身材瘦小,却并不病弱,其中一个右腿微微变形,明显是辐射病留下的痕迹,但是似乎又接受过妥当的治疗,除了走路微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后遗症了。

几乎所有的赏金猎人都笑着回应了那些孩子的呼唤,甚至有个男人从护卫车中探出半边身体,将其中一个抱起来捞到怀里,让他和自己一起进了小镇。

“那是他女儿。”夏油杰说,“这里除了家属,大部分居民都是受伤年老的猎人和从外面捡来的孤儿。小孩不如大人身体强健,因此最紧俏的也就是食物和药品,我这十年来通过悬赏获得的收入大部分也都搭进了这里。”

“你真是个疯子……”五条悟喃喃道,“建设这地方花了多长时间?”

“从我离开末日都市后就一直在计划了,但是大部分水源都被资本管控的末日都市完全控制,想找到一条隐蔽的支流实在很难。”夏油杰回答,“但若是没有水就缺少建立文明的基础条件,只依靠我们不稳定的猎人收入,在远离人类聚集区的地方建立起新的据点风险实在太高。不过幸好,我们还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于是那些人对于夏油杰的忠心,以及夏油杰本人对于不被出卖的自信都有了解释。为什么那些人心甘情愿地替夏油杰取来这些物资却不会内讧——因为他们的亲友、爱人与孩子也生活在这里,并且当中不少人一定也梦想着自己受伤或者老去后,能回到这地方与家人团聚。

小孩们的叫喊声几乎将整个小镇的人都唤了出来,那些人脸上的神采与五条悟之前所见过的所有人类都截然不同,夏油杰仿佛真的试图在这个无比脆弱、空中阁楼一般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重建人类社会覆灭以前的道德与秩序。这实在是太疯狂,太理想主义了!五条悟几乎可以想出一百种让这个小镇瞬间覆灭的方法——只要这些人中有那么一个缺乏对规则的尊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又或者这里被暴民与末日都市的探索小队发现,夏油杰多年的心血都会被瞬间付之一炬。

五条悟不相信他不知道这点,但夏油杰还是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疯狂的幻想付出了实践,并且还小心谨慎地将这座隐蔽的小镇维持了许多年,甚至数次扩大了规模。

“说起来,刚刚我们经过的树林其实是有名字的。”夏油杰突然笑了笑,“大家虽然都顺着我的意思称呼它,但其实并不明当中的典故。”

“但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吧?”

“我将它称作‘格拉希尔’。”夏油杰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所以,在你面前的就是——”

“英灵神殿,”五条悟轻声答道,“瓦尔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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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夏油杰开玩笑般地将这里称为瓦尔哈拉,但这座简陋的小镇只有隐藏在山洞中的储物间,皮帐篷,土房子与定额配给的罐头食品——并不像那个北欧神话中的天堂一般,真的有五百四十间房间,盛大的宴会,精心烹饪的永远也吃不完的野猪肉和羊奶蜜酒。

事实上,就连“北欧”这一概念都已经成为了相当久远的历史。可即使如此这里也比外面残酷的环境好上近百倍。镇上只要身体健全的人,不论男女此刻都过来帮忙搬运车上成吨的物资,小孩们挤上来向大人们索要食物。夏油杰站在车厢门口正指挥搬运,见此情景,隔着人群将两个铁皮罐头精准地掷向五条悟,下一秒,白发青年就被一拥而上的人类幼崽团团围住了。

五条悟明白夏油杰需要有人帮忙把这些小孩从人来人往的搬运现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为什么是我啊!”

“黄桃罐头。”夏油杰说,五条悟立刻闭嘴了,拖着一群小孩离开了这乱糟糟的一摊。

五条悟与瓦尔哈拉这一群人相比,明显有些鹤立鸡群,倒不仅仅是因为身高和显眼的白发,也与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有关,你实在很难将他归类。本来镇上只有两类人,庇护他人的人,与接受庇护的人。五条悟看起来是庇护他人那类,现在却完美融入了小孩之中。他当然不是小孩——却也绝对不像是个合格的大人。因为将罐头盒打开之后,人类幼崽的尖叫与吵闹都没法阻止五条悟得意洋洋地先往自己嘴里丢几瓣罐头水果,直到他几乎要被抗议淹没,其中两个小女孩气愤地大声喊着要去找夏油杰告状,五条悟才勉强收敛了一些,开始给孩子们分。

“你们没吃过水果吗?”

其中一个小孩眨了眨眼睛:“以前爸爸他们带回来过一次,不过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口。”

如此极端的生存环境之下,他们这些孩子几乎从小到大从未吃过新鲜果蔬,夏油杰能为他们做的也就是保证合成维生素的基本供应,让大家不至于因败血症而死去,难得吃一次这样好吃的东西,他们不仅将罐头盒中的汤汁喝掉了,甚至连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

“哥哥经常吃到水果吗?”

五条悟相当坦荡地说:“一天三顿饭都能吃到哦。”

孩子们发出惊叹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就是从爸爸说的那种地下城市里来的人吧?”

“肉呢?每天都能吃到肉吗?”

五条悟有点好笑,因为他发现从这些不到十岁的小孩到前几天围着他的赏金猎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追求的东西都相当基础。

“就算是末日都市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肉和水果啦。”五条悟说,“只是我可以吃到。”

“那哥哥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家伙吧?”

太过高深的东西他们理解不了,对他们来说,成为更厉害的人也只是为了能够填饱肚子而已。末日都市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安全的温柔乡,至于这些城市所储藏的技术、历史与知识,对他们来说则全然不重要。

五条悟闲得无聊,就信口开河地与孩子们聊天,不一会儿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这些孩子有的是赏金猎人们的子女,有的是外面捡回来的弃婴,名字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有以英文字母ABCD命名的,还有以物品命名的:树、花以及——肉?那小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爸爸说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也是很珍贵的!”

虽然笨拙,却也算是朴实美好的愿望了。五条悟又将视线转向站在一边的两个女孩。

“菜菜子。”其中一个说,正是之前吵吵嚷嚷要找夏油杰告状的那个。

“美美子。”另一个也说道。她们二人是这些人中唯二不太愿意与五条悟说话的,看起来仍对他心有芥蒂。

五条悟听到这两个有些特殊的名字,笑了笑,立刻就问道:“你们和夏油杰是什么关系?”

五条悟第一反应就是她们一定与夏油杰有某种联系,因为在这种地方,或许也只有夏油杰会这样认真地为小孩取个名字了。

两个小孩用警惕而怀疑的眼神望了他一会儿后,这样开口说道:

“你和我们的爸爸又是什么关系?”


物资的整理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事实上他们才将将完成一半,但天色暗下之后,没有电力系统支持实在是很难继续摸黑作业。出了一身大汗的赏金猎人们在河边简单冲洗了身体,定下值守物资与汽车的班次后,勾肩搭背地一起去吃饭了。

夏油杰是最后才离开的。除了搬运物资之外,他还要参与生活物资的协调与再分配,以及带回来那两箱药物的使用方法也需要他来教导,毕竟大部分人都没有足够的知识阅读太过复杂的说明书,更何况那些化学物质的称呼相当拗口。他只能将药物的使用方法尽量简化,说给某个长期在这边生活的老人听,比如——“高烧不退的时候吃这个,蓝色的,早晚各一次,小孩的话半颗就够了,懂了么?”

那人从前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赏金猎人,作为雇佣军为末日都市工作过几年,因此也认识些字,与夏油杰相识后很是支持他的想法,甚至曾经一起为寻找建立瓦尔哈拉的地方奔走过。

只可惜到底还是上了年纪,后来某场战斗夺走了他的右腿,兜兜转转,最后他亲自住了进来,夏油杰不在的时候,很多时候是他在管事。

“更具体的等硝子下次来了教你。”夏油杰吩咐完,将装药品的密封箱拖到了阴冷的山洞深处,总算结束了一天所有的事情。

透过格拉希尔的树梢,雪白的月色带着冰冷的温度与薄纱般的光辉,洒向潺潺流动的小溪。夏油杰蹲在溪水边洗了个手,然后脱掉了外套与上衣。

五条悟找到夏油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赏金猎人一头散乱的湿发披在背上,陷在肩胛与脊背的沟壑之间,赤裸的上半身因反射的月光现出流畅的肌肉轮廓,冰冷的气温与溪水刺激了血液循环,让他的皮肤反而烫了起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出淡淡的水雾。

五条悟站在溪水对面的鹅卵石滩上,双手揣在口袋里,从舌尖啧出一声。

“怎么没去吃饭?”夏油杰闻声转了过来,认清来人是五条悟后又卸下防备,转过头继续用手中打湿的衬衫擦拭皮肤。

水珠落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五条悟似乎是不打算走了,抱着膝盖在岸边坐了下来:“你不也没去?”

“和你不一样,我可以给自己开小灶。”

五条悟嘿嘿一笑:“你的小灶不就是我的小灶?”

夏油杰笑了一下,问:“孩子们呢?”

“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先吃过了,现在应该已经去休息了吧?”五条悟将自己的靴子扯下来扔在一旁,将两只脚泡进冰冷的溪水中,活动了下脚趾,“他们的逻辑思维和交流能力比我想得要好些。”

“镇上有教学课程,虽然只有三位老师,只能教授最基础的认字、识数与儿歌这些东西,”夏油杰说,“但是对他们来说暂且足够了。”

自由民本身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想找到可靠又识字的家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像他和家入硝子这种掌握着高等知识的人又总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很多时候都分身乏术。

五条悟应了一声,没说别的,只是心不在焉地用脚踢了踢水中的鹅卵石。夏油杰侧过头去,一眼就能看出他肯定是藏着什么没有说,没好气地笑道:“在想什么?听到你脑子转了。”

“思考你建立这个地方的过程中,”夏油杰既然问,五条悟就也坦诚地说了,“有多少次机会可能会出现差错,导致计划失败。”

夏油杰站在水中,仰头望了望柔和的月色与暗沉星空,水顺着他湿漉漉的长发往下滴,滑过脖颈与胸口。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难。这里是各大末日都市的信号盲区,又因为在丘陵地区,所以很难被人发现。我一直尽量降低来往的频率,实在需要的话,每次也都会在不固定的时间走不同的补给线路,不让人察觉我的去向。”

“虽然真的很需要同伴,但是我们对待如何透露这件事情的态度一直相当谨慎,毕竟任何错误的决定,对我们来讲后果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夏油杰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自夸了一句,“我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但你就能保证一次都不出错吗?”五条悟问道。

“我是人,人当然会犯错。”夏油杰将湿发顺到脑后,拎着衣服走向岸边,“重要的是事后补救的方法——菜菜子和美美子,你应该已经见到了吧?”

“嗯,”五条悟双手支在背后仰头看他,突然促狭地说道,“夏油爸爸?”

那两个小女孩在听说五条悟是她们心爱的夏油爸爸的搭档时,对此简直表现出了惊人的抵触,五条悟注意到这点后还恶趣味地刻意说了许多——“我和你们的夏油爸爸一起做悬赏任务,平时吃饭睡觉也都在一起哦?”

两个小女孩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夏油杰最宠爱的孩子了,被五条悟说得眼含泪花,跑掉了。不过夏油杰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被五条悟半开玩笑地喊了声爸,勉强压住笑意:“菜菜子与美美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母亲也不在了,亲生父亲是赏金猎人,一直没法很好地照顾她们。”

“我把她们安置在瓦尔哈拉后没多久,她们那位赏金猎人父亲就也知道了这里的存在。他以将瓦尔哈拉的存在透露出去这件事情要挟我,想要物资与汽油,被我打断了两根肋骨之后总算稍微消停了一点,可惜没消停太长时间,他又试图将瓦尔哈拉举报给附近的末日都市——他知道那些资本公司不会坐视活水资源落到别人手里。”

“你杀了他。”五条悟说。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吧。”夏油杰理所当然地说道,将外套搭在肩膀上,踢上靴子,很自然地伸手去拉五条悟,“回去了。”

五条悟握着他的手腕从溪水边站起来,懒得再穿鞋,另一只手拎着靴子,晃晃悠悠地跟着夏油杰离开了。

“不嫌脏吗?”

“灰尘才沾不到我身上。”五条悟说,安静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回刚才那件事情上,“你知道瓦尔哈拉的秘密之所以得以保存,纯粹是因为那人比较蠢吧?”

存心要背叛的人自然不会将背叛写在脸上,就算夏油杰身边的赏金猎人们忠心耿耿——但是镇上的人呢?那些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想要离开小镇出去看看呢?纰漏总有一天会出现,就算小镇上有足够的武装,但是真的足以碾压末日都市装备精良的军队,以及那些被生存的渴望逼到极限,贪婪难缠的自由民吗?

“总会有办法的。”夏油杰说。

“根本就是用火柴搭房子。”五条悟这样评价道,“就算没有被一阵风吹倒,总有一天也会自己烧起来。你现在投入这么多,又能保护他们多久?等你不再能保护他们那天,当这些在镇上长大的孩子没法适应外界而死去那天——杰,你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吗?”

相当耿直而伤人的话,夏油杰却并未生气,只是回头,释然地冲他笑了笑。

“这就是人类啊,悟。”

“明知道没有意义的事情,但还是会怀揣着一线希望努力去做。”

夏油杰理智而冷静的皮囊下,隐藏着一种会将他燃尽的独特的疯狂。

五条悟任凭他牵着自己,神明星辰般的蓝色漂亮眼珠,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会死的,夏油杰。”

“就算没有人能杀死你,总有一天,你也会逼疯你自己。”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夏油杰还是笑,甚至还有心情对五条悟开玩笑。

“到那时,我就真的可以进入英灵神殿瓦尔哈拉了。”


夏油杰将五条悟一路领到了小镇最中心处最大的那栋板材建筑内。进去之后,五条悟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座会议厅,几十把塑料椅子凌乱摆放着,再往里还有扇小门,堆放着夏油杰此行的行李与简易搭建的行军床。因为没有伴侣,本人回来的次数又很少,夏油杰在瓦尔哈拉没有住处,需要过夜时,就十分简单地在这里休息。

不过他将五条悟领过来倒不仅仅是为了给对方介绍下休息的地方。夏油杰拉动电闸,房间角落内的柴油发电机立刻嗡嗡作响起来。虽然小镇并未接通电力,但是核心的地下避难所与会议厅还是设有电路的。暖黄色的灯光闪烁两下,很快映亮了这片空间。

夏油杰将自己的装备包拎到桌面上来,从中掏出刚刚从物资库中缴获的平板电脑,又将存储有五条悟相关研究数据的硬盘举起示意了一下。

“按照之前说好的,”夏油杰将硬盘拍在平板电脑上,说,“打开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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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将破解程序连入平板电脑,解码转换转成可阅读文字,夏油杰从角落中的柜子里翻出一口明显尘封已久的粗制汤锅,擦干净后倒上水,又翻出两包速食面,拆开袋子。

“严格意义上,你这叫刺探隐私。”五条悟明显有点不情愿,手指慢吞吞地在键盘上戳来戳去,输入破解代码,“毕竟这里可有我小时候的信息和照片呢,真不知道你对这东西究竟执着些什么。”

“我想看的又不是那些。”夏油杰说,手背上爆出筋骨与肌肉的痕迹,食指扣住罐头拉环用力一拉,“你要是很在意那些的话,只需要给我看研究报告的部分就可以了。”

听他这么说,五条悟却并没有高兴多少:“你这是对我完全不好奇的意思吗?”

“是你刚刚说不想让我看的吧?”夏油杰说,用叉子从罐头里挑出一块肉递过去,五条悟张嘴吃了,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是杰的搭档吧?杰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搭档以前——”

“嗯嗯。”夏油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叉子。

“况且,明明杰一直在说我不是武器——”

“却又对我以前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

“还一定要看那些报告——”

“不吃了!”五条悟有点气愤地说,腮帮子都被撑得鼓起来一块,像只嘴巴里塞满东西的仓鼠,努力了很久才咽下去。夏油杰恶作剧成功,也不再逗他了,笑着将罐头中剩下的肉拨进锅中,等水开后又将脱水蔬菜与面条放进去,香气很快在房间中扩散开来。

“这个应该算比压缩饼干和罐头更好吃的东西吧?”五条悟吸了吸鼻子,说。

“需要用到水的食物都算是奢侈的了。”夏油杰回答道,“也就是这边因为有活水溪流,所以水储备不算紧缺,偶尔也可以奢侈一下。”

“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在奢侈?”

夏油杰有点好笑地直起身看着他。

“你以为是为了谁啊?”

他将两份面条都下进了锅里,没从柜子里找到碗,于是干脆将锅塞到五条悟怀里让他先吃,最后给自己剩点儿就行,然后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拖过平板电脑,浏览屏幕上解码完成的数据。

大量的信息将电脑近乎完全卡死,夏油杰等了好一会儿系统才给出反馈,弹出数个信息窗口。


The Artificial God——也就是人造神明计划,并不是从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十八年前当五条悟作为人造人刚从母仓诞生时,这计划只以他的名字的首字母S作为代号。

研究报告的实验体登记照片中,年幼的五条悟有着卷翘的短发与一张相当可爱的脸,他穿着制服,以相当冷漠的表情注视着镜头,乍一看上去,那双蓝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

“看到哪儿了?”五条悟问。

“我才刚打开。”夏油杰回答。

数据中有大量的视频片段,许多都是实验室摄像头录下的实验过程。在五条悟八岁以前,研究员们在他身上进行的实验都相当基础,因为身体成熟之前,就算是人造人的大脑所能展开的领域也十分有限。夏油杰草草扫过,看到头戴脑电波检测仪的五条悟,坐在椅子上与研究员谈话的五条悟,低头看书的五条悟,以及被研究员折腾得厌烦了,偶尔流露出不耐情绪的五条悟。

要让夏油杰来说,屏幕上的白发小孩儿远比他长大的样子要更不像是人类,镜头前的他没有丝毫无意识流露出的动作与情绪,比如偶尔晃动双腿,捻手指或者舔舐嘴唇。五条悟如同一架精密的机械,不会产生指令行为之外的任何反应。

还未觉醒的神明困在人类的躯壳中,虽然并不了解身边那些人不断重复询问无聊问题的具体含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血液要被定期抽走一些,但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夏油杰看了眼坐在桌子另一头吃着速食面的五条悟,对方正用叉子将面条卷起来,明显根本就是在玩。见夏油杰抬起头,五条悟又问:“看到哪儿了?”

“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了。”

“怎么样,还挺可爱的吧?”

夏油杰对他笑了笑:“差别还挺大的。”

长大成人的五条悟与视频中那个小孩给夏油杰的感觉完全不同。或许是画面中小时候的那个他几乎完全不露出笑容,像是根本没有这根神经,亦或者对外界无动于衷。

五条悟在研究所中,每天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用来观察和学习,智力与理解力水平很快达到了成年人的水准。于是心智逐渐成熟的他开始叛逆,不服管教,打伤研究员溜出实验室。为避免意外,天琴三区很快限制了他的出行,将他长时间关在休眠舱中,只有实验时间允许他在外自由活动,与特定人员接触、对话。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八岁那一年,从天琴一区出发的物资车辆携带着分装好的Rogue与Azure针剂抵达了天琴三区地下实验室。实验记录镜头前,红色的液体药剂刚顺着导管流入五条悟的身体,他就产生了相当剧烈的反应。尽管是稀释后的极小剂量,但是年幼的五条悟无法控制地弓起脊背,发出一声叫喊。

“停下!先停下!”视频画面之外立刻有人喊道。Rogue药剂本就因为蕴含能量巨大而具有强烈的刺激性,五条悟虽然是人造人,但毕竟才八岁,又有伏黑甚尔这一个对药剂没有任何反应的先例在前,他在药物适应上出现问题似乎也非常正常。

几位研究员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想拔掉他身上的针头,药物可以再制造,但是想要培育出合适的实验体可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下一秒,弯着腰的白发少年肌肉放松下来,重新直起了身体。

急速的脑域解锁,让五条悟那无动于衷的麻木灵魂仿佛骤然苏醒了一般,信息爆炸般地填满他的五感,世界不再局限于小小的研究所,一切都仿佛近在咫尺。

“神明”睁开了眼睛。

五条悟望向围绕着他的众人,在笑。

少年与其说是在快速生长,倒不如说是在肉身重组。他的面容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高也在几次呼吸之间迅速拉长,很快挣开了衣物与束缚带。

安保扑过来想要按住他,五条悟新生的骨骼与肌肉并不算强壮,陌生的躯体令他站立都有点摇晃,可他本身也不需要强健的身体才能与那些人对抗,他只是看过去,那几人就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弹开,死死按进了墙上!

视频很快在一片爆散的光芒中断开了连接,但是结合之前在天琴一区读到的日记,以及硬盘中的后续报告,夏油杰知道五条悟造成了非常大的伤亡。研究员将他“无条件不控制,没有没有明确目的的杀戮行为”定义为“醉态”,是摄入过多能量后,脑域在应激状态下急速解锁,为了自证对世界的掌控而情不自禁做出的行为。

夏油杰忍不住想起与伏黑甚尔战斗时,破除项圈解锁脑域后,一下进入奇异状态中的五条悟。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控制,立刻杀死他与伏黑甚尔——为什么?夏油杰心想,继续浏览之后的报告。

那之后,代号S的实验项目就正式更名为了“人造神明”。科学家们将五条悟描绘成一种伟大的武器,比核弹更危险的同时,也不会对这个已经岌岌可危的星球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运用得当,五条悟的能力可以将人类所生存的环境改造得更加适宜——他是有能力凭借意识改变现实的。只是这种使用方法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前提:天琴三区要怎样保证五条悟在脑域解锁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凌驾于世界之上时,依旧能服从人类的命令?

那之后,有过失控记录的五条悟被戴上了控制脑域解锁度的项圈,也被进一步限制了研究所内的出入权限。

也是在那之后——五条悟突然会笑了。


事故后五条悟因Azure药物沉睡了很久,醒来后突然表现得更像是人类了:会笑,会撒娇,会在沉思时有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大部分时候他都温顺而无害,偶尔会对研究员说出危险的话来,却也并不真的伤人。他开始提出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比如毛绒拖鞋,比如没有研究所标志的便服和睡衣,比如蛋糕和每天一杯的热可可。

五条悟醒来后一年,在觉得时机足够成熟,大家对他的警戒心都降至最低点后,他拿着骗来的权限从研究所闯了出去,却因为限制器,在成功离开天琴三区之前就被安保以付出数十人性命为代价再次按住了。

要说整个天琴三区最怕五条悟的人,果然还是那些安保人员,因为五条悟每次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时所有人都可以逃走,只有他们得硬着头皮想法制服他。

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天琴三区才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五条悟远比过去更加危险了——五条悟彻底理解人类了。

理解人类,于是也理解究竟怎样才能获取人类的信任。那些似人非人的行为可能全是刻意之举,好叫人类对他放下戒心,届时再毫不犹豫地反咬一口。

神明怎会向人类卑躬屈膝,又怎会向人类祈求?

夏油杰将报告向后翻了翻,也终于找到了关于五条悟能力的具体描述。

佩戴限制器,将脑域解锁度限制在百分之二十以下的五条悟,虽然无法通过精神触及外界,却能达到对身体肌肉的精确控制,封闭部分神经系统,智商与计算能力超出常人百倍。

脑域解锁度再向上提升,他就逐渐可以通过各种介质入侵电子系统,收到电磁信号,通过触碰入侵他人大脑,探索记忆——一直到百分之五十,五条悟开始能改变自身生存形态以适应极端环境了。如果淹没人世间的大洪水重现,五条悟大可以长出一条漂亮的鱼尾巴与两侧鳃,优哉游哉地游走。

他还可以控制身体周围的原子,以及在他人清醒的状况下操纵其表层意识,等到百分之七十的时候,五条悟则已经可以凭借意识动摇物理法则,制造出完全独立于现实的“空间”的存在了。

百分之八十往上,能量与精神开始突破肉体限制,五条悟会逐渐失去形体,向着纯粹的“光”转变。第一次因注射Rogue而进入失控状态时,五条悟几乎就要达到这个等级,却在最后一刻耗尽了能量,被扑上来的安保人员强制注射了大剂量的Azure镇静剂。

而彻底完成进化,达到百分之一百脑域解锁度的情况,就连天琴三区的科学家们也只能做出推测。许多研究员都在报告中留下了观点,所有人的看法都出奇的一致——以实验体低下的服从性与共情能力,五条悟彻底摆脱肉体完成进化那一天,将不会对人类有任何怜悯。不管他会变成什么模样,都极有可能成为人类的末日。

而如果进化失败,五条悟体内那些无法消化的能量,会使他变成一颗光度极高,比核弹强烈数万倍的巨大炸弹。届时,他的死亡可能会将半个地球夷为平地。

夏油杰:“……”

现在夏油杰终于明白五条悟为什么会称呼自己为世间最致命的武器了。赏金猎人抬眼看了一眼正抱着锅喝汤的人造人,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相当平静,一点也不像个能毁灭世界的超级炸弹。可若是他当初没有答应五条悟的交易,导致对方注射最后一支能量药剂尝试进化——可能迎来的就是实验报告上所描绘的未来图景吧?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脑中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下——等等,抱着锅喝汤?

“你全吃完了?”夏油杰抬高点声音问道。

五条悟喝完最后一口汤,把锅放回桌上,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不是给我吃的吗?”

“是给你吃的,但那里面是两份面啊。”夏油杰说,“你全吃了?”

“……”五条悟茫然地看着他。

“算了,”夏油杰有点哭笑不得地推开平板电脑,知道五条悟肯定是理解成那两份面都是给自己的了,“我随便再弄点吃的就好。”

“啊!”五条悟恍然大悟,“所以原来只有一半是我的?我还以为——”

五条悟以前在研究所中,一向交到他手中的就是他的,哪儿还有与人分享的道理?因此现在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夏油杰原本是打算与他分享那一锅面,只是叫他先吃而已。

“都是给你的,都是给你的。”夏油杰哄道,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撕开包装,打算随便凑合吃了,就算五条悟一向厚脸皮,此刻也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对夏油杰说:“再做一份嘛!”

“没有了。”夏油杰摊摊手,“刚是最后一份了。”

“没有面了,罐头总还有吧?”

“总得留点东西回去的路上吃吧?”夏油杰也没让五条悟闲着,摆了摆头示意五条悟去把锅洗干净。于是“致命武器”本人又去找清洁用的布巾,洗了人造人一生中第一口锅。

等他回来时,夏油杰还在若有所思地翻着那些实验报告,五条悟凑到他旁边一起盯着屏幕,说:“他们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

夏油杰又往后翻了一页,说:“有几个人明显还挺喜欢你的。”

五条悟没再说话,夏油杰就这样和他一起看了会儿实验报告,逐渐感觉出哪里不对来——侧过头去,发现五条悟果然在盯着他的压缩饼干看。

“……”

夏油杰把压缩饼干递了过去。

五条悟看看饼干,又看看他,然后还是很满意地低头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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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行驶时的震动令挂在后视镜上的水晶串珠不断晃动,反射着耀目的日光,五条悟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到正在开车的夏油杰的脸上。

“因为我的事情一直被天琴资本惦记着,其实你也挺困扰的吧?”五条悟说,“毕竟万一对方查到了瓦尔哈拉相关的信息,你也会很头大。”

彼时他们已经处理好了物资相关的事宜,启程离开了瓦尔哈拉。赏金猎人们返程时没再保持之前那般整齐的阵列,有几人负责将空了的货柜车藏去安全的地方,其他人则各自开车,分头走完全不同的路线返回自己在人类聚集区中的根据地。五条悟作为夏油杰的搭档,自然是跟着他一起行动。

他们离开得不是那么顺利,倒不是因为什么袭击之类的暴力事件,而是因为道别花了很长的时间。大人之间临别的气氛倒不怎么伤感,小孩那边可就不一样了,菜菜子与美美子领头,几乎带着小孩们哭出了合唱团的架势。

夏油杰单膝跪在她们面前,耐心嘱咐了许多——要听镇子里大人的话,要好好识字,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其他小孩,不要去离小镇太远的地方玩耍……

“夏油大人是笨蛋!”菜菜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努力想止住哽咽,“这些话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都知道的啊!”

“哈……”夏油杰苦笑着摸了摸女孩子们的头,明显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挨骂,哄了半天才得以脱身,回到车队这边。五条悟架着腿坐在某辆护卫车的驾驶座上,明显已经等得无聊了。

“还挺自觉?”夏油杰笑着说。

他还以为五条悟会像之前那样继续逃避开车,没想到对方倒是很有觉悟地坐在了驾驶位上。五条悟将腿放下来,懒洋洋地说道:“因为就算不开车,也会很无聊嘛。”

这倒是真的,荒漠中本来就没那么多激情可言,大多数人都只是枯燥而麻木地为了生存疲于奔命。夏油杰对他笑了笑,说:“这一路都是你开车,后面的路程我来吧。”

五条悟也没推辞,解开安全带后双臂一支,把自己从驾驶座塞到了副驾驶那边。于是现在,四仰八叉躺在副驾驶上的人变成了五条悟,手握方向盘的人则成了夏油杰,听到五条悟的问题,他略一思考后作出了回答:“天琴三区附近的人类聚集区很乱,只要低调一些,其实很难被抓到马脚,要真说哪点比较麻烦的话——”

“禅院甚尔,”五条悟接过话头,“还是你们现在都叫他伏黑?”

天琴资本虽然拥有相当强大的武装势力,但却因与自由民关系复杂,很难真正在人类聚集区内施展手脚公开追捕夏油杰。但是伏黑甚尔就不一样了——从天琴一区出逃后,身为赏金猎人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又因为自己曾经也是实验品之一,对五条悟的弱点十分了解。

那个男人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夏油杰好不容易重新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全部打乱。

只要夏油杰还在做赏金猎人一天,就很难在伏黑甚尔面前完全隐藏自己;但同样,若是伏黑甚尔还在这片地区接取悬赏,他也同样很难躲过夏油杰的耳目。

“天琴一区的事情后就再没有过他的消息了。”夏油杰说道,又问五条悟,“你能想办法定位到他吗?”

“理论上,在他使用无线电通讯系统时确实可以。”五条悟似是在思考,“越靠近人类聚集区无线电波就越为混乱。想要在如此庞大的信息流中精准地将某个人区分出来需要很大精力……更别提他清楚我有这个能力,一定会更加谨慎地掩盖身份。”

提到这茬,夏油杰又想起伏黑甚尔当初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不是天琴资本雇佣的他——可如果不是受人指使,他为什么又如此积极地想要杀死你?你还与别人结过仇吗?”

伏黑甚尔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为了不挣钱的事情倾注心力的家伙,无人命令却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想要杀死五条悟,看起来完全不符合他的猎人美学,这也是夏油杰始终有些疑惑的地方。

“不是结仇。”五条悟有些含糊地说道,“我大概……有点头绪,但也不是很确定。”

“总之我会尽量留意的。”五条悟说,“但是伏黑甚尔现在对我一定加倍提防,或许还不如你动用自己的关系网来得更快?”

这件事情上五条悟还真说对了。因为在夏油杰回到人类聚集区,私下嘱咐过相熟的情报商人关注一下赏金猎人圈子里的新闻与天琴资本的动向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收到了回音——有人以低到有些奇怪的价格从某个匿名人手中换到了一辆越野车。车看着倒是干净的,懂行的人查看了下引擎与底盘——果不其然,看到了没完全磨干净的天琴资本标识。这是末日都市的财产,对方之所以急于出手,肯定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五条悟手中也有一辆天琴资本的车,是在天琴一区那场事故后从现场开走的。两人几乎同时想到——或许伏黑甚尔逃离时,也趁乱开走了一辆天琴资本的武装越野。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最后夏油杰还真找到了伏黑甚尔隐藏的地方。那是人类聚集区的中心区域,繁忙混乱的自由民集市掩盖了他的踪迹,这段时间他没使用过任何形式的电子设备,果然相当谨慎低调。

——只可惜他过于戒备五条悟,反而忽视了夏油杰在这一片的能量,最后还是被抓住了马脚。


“计划?需要什么计划?”五条悟说道,“现在的我对付他还不是小意思——还是你又要念叨不许我使用能力了?”

这一个月里,五条悟跟着夏油杰跑了不少简单的小悬赏,基本都是教训抢劫他人物资的流氓,清理附近的危险生物之类的事情,夏油杰没带他接杀人悬赏,也没有冒险去和其他资本公司打交道,只是游离于这些势力外围,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赏金猎人那样赚点儿足以维生的物资。

五条悟适应良好,身上也越来越有赏金猎人的气势了,换句话说——他变得有点流氓了。

夏油杰听到五条悟的反问,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不,为了应对伏黑甚尔,我觉得你应该摘掉项圈。”

——“甚至如果需要,你可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而杀死他。”

这还是第一次,夏油杰竟然在杀人这件事情上赞同了他,五条悟明显有些意外:“你希望我杀了他吗?”

“伏黑甚尔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威胁你的安全,”夏油杰说道,“你完全有理由为了自我保护杀了他,不必留他性命。”

尽管夏油杰确实有些话想问伏黑甚尔,但是肯定要把保证他们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如果需要扣动扳机才能解决问题,他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有所犹豫。

反倒是一直对生命表现得相当轻视,总是想要练练手的五条悟,这次却没有立刻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而是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也许不用杀了他。”

“前提是能活着将他制服。”夏油杰说,“你有把握吗?”

以伏黑甚尔的敏锐程度,或许夏油杰刚刚靠近就已经听到他的心跳与呼吸,从步频判断了来人身份。这场战斗,必定需要五条悟认真起来才有胜机。


至于伏黑甚尔那边,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夏油杰与五条悟盯上了的他,最近最大的烦恼是手气不好。

天琴一区地下试验场中的事故后他就低调地逃了,他选了一个绝佳的,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身份的好地方打发时间——那就是人类聚集区内的赌场。

就算世界死去赌博业都没能死去,总有人以物资换来筹码,梦想着一夜翻身就此不愁吃穿,来到这里碰碰运气。这里到处都是赌徒、醉鬼、人渣和隐藏身份交换情报的人,伏黑甚尔藏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唯一的问题是他赌瘾颇大,在这附近藏了多久,就在赌场连输了多少天,输到最后伏黑甚尔都有点怀疑人生了——他怎么能手气这么差啊!自从那天碰到五条悟之后运气就变得相当差!五条悟那个怪物能控制原子与意识就算了,难不成还能吸人运气吗?

输到最后,伏黑甚尔连手中的车都抵了一辆出去——反正那辆来自天琴资本的车本来也需要赶快处理掉。结果筹码砸进去,几乎没激起一点儿水花地输光了,伏黑甚尔摸着口袋里最后一枚筹码,最终还是决定换瓶酒喝。

这种勾兑过的劣质酒水虽然不怎么好喝,但胜在度数够高。伏黑甚尔一身酒气地回到住处,放任酒精对他紧绷的神经与肉体产生一些影响,好今晚睡个囫囵觉。他随手脱了外套,也没洗漱,颇为颓废地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你倒是悠闲得很啊?”房间的角落内,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禅院甚尔先生?”

伏黑甚尔敏锐的五感在这人开口说话之前并没有捕捉到任何生物活动应有的声音,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脑子里警铃大作,闪电般地将手伸进沙发坐垫之下却摸了个空。

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将枪上膛,隔着半个房间对准了伏黑甚尔的脑袋。

“来谈谈吧?”

“……说真的,”伏黑甚尔其实很少会因为这种疏忽被人抓住痛脚,他将手从沙发坐垫下拔出来,眼睛盯着五条悟缓慢坐直身体,“你还真蛮像是个灾星的。”


十分钟后,在确定倒霉的伏黑甚尔已经彻底放弃反抗后,五条悟给夏油杰发了信号。对方走入房间之后,先是有点诧异地打量了一通伏黑甚尔那张冒出胡茬的脸:“天琴三区的追捕能让你狼狈成这个样子。”

“任何人在赌场泡一个星期都会是这个样子。”伏黑甚尔一手架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看到夏油杰就露出了一个相当危险的笑容,“这就是你对我当初手下留情的回报?”

夏油杰也对他露出一个客气而虚伪的笑容来:“与其说手下留情,不如说你只是单纯地小看我吧?”

“是啊,谁能想到真的会有这种傻子,”伏黑甚尔将视线移到五条悟脸上,“事到如今还不怕死地与这种怪物混在一起呢?”

五条悟一脸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表情,也回应了他一个笑容。三人脸上都各自挂着假笑,一时间以极其奇怪的方式僵持住了。

“你不像是鲁莽的人,夏油。”最后,还是伏黑甚尔率先打破了僵持,对夏油杰说道,“所以我猜你一定已经从各种途径读到了与这家伙有关的报告,那你就应该清楚不管是这张漂亮的脸还是那种刻意高昂的说话语气,都只是叫你放下戒心的伪装吧?”

“那身为同种实验项目下的造物,你又与他有多大区别?”夏油杰淡淡说道,“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还是聊聊别的事情吧?比如我和五条悟的消息,你对外泄露了多少?”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那次赏金猎人聚会后你离开的坐标方向。”伏黑甚尔回答得倒是相当坦诚,“你觉得一两个月的相处就足够在他眼中变得特殊么?那些研究员与他相处了好几年,五条悟不还是说杀就杀了?你只是跟那些傻瓜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罢了。”

五条悟眯起眼睛,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夏油杰就已经淡定地继续提问了:“省点儿口水吧。除了那些信息之外呢?”

“没了。都说过我和天琴资本不是一伙儿的吧?”伏黑甚尔懒懒地说,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又刻意勾起了唇角,“还是说,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傻——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利用?让‘神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感觉不错吧?将整个世界最大的权力握在手中的滋味,谁不想铤而走险尝试下呢?”

“如果我铤而走险得到的是加倍支出的罐头、饮用水和武器装备——确实,谁不想要呢?你要试试么?”

五条悟抗议:“我现在都是自负开销了!”

“想想我那个回不去的安全屋和报废的越野车,悟,你离有能力承担自己的开销还有很长时间。”夏油杰还有心情与他开玩笑,然后又回过头来问伏黑甚尔,“杀死五条悟是谁的命令?”

“没谁,我自己想做罢了。”

“这可真不像是一个从业十年的赏金猎人会做的事情。”

“是吧,其实我自己也蛮惊讶的,”伏黑甚尔也不知道在信口扯什么胡话,“又没人给我钱,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想做就做了。”伏黑甚尔一副躺平任打,胡搅蛮缠的无赖样子,吊儿郎当并且理直气壮地敷衍道。

“……”

“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一直没有与伏黑甚尔对话过的五条悟,倒是冷不丁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你一直坚信关于我的一切都一定只是伪装,又是因为什么呢,伏黑甚尔?”

——“因为一直以来,你的一切也都只是伪装吗?”

伏黑甚尔的视线移动到五条悟脸上,嘴角还带着点无所谓的笑。五条悟看着他,继续说道:“十年以前你逃出地下实验室,跟着自由民一起流浪直到当上了赏金猎人时,一定打心眼里觉得无聊得厉害吧?那些研究员是怎么评价你的?反社会倾向。杰在天琴一区研究日记内看到的信息都已经告诉我了哦?”

“流浪的生活很无聊,做赏金猎人也很无聊,杀人也很无聊——整个世界都很无聊。”

“所以,那些,也是伪装吗?”

伏黑甚尔的嘴角缓慢拉平,那双狼一般的绿色眼睛带着森森冷意望向五条悟,这一次,他终于没再笑了。

而五条悟则完全没在乎面无表情的伏黑甚尔,反而语速更快地说了下去:“黑头发绿眼睛,长得和你很像,就是有点营养不良——你有个儿子吧,伏黑甚尔?”

什么?

夏油杰有点愕然地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五条悟,他从没听对方提起过这件事情——伏黑甚尔竟然有孩子?五条悟还不罢休,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无视对方继续以挑衅的语气说道:“我被感动了,好伟大的父亲啊,不敢见自己的儿子却为了他认真试图打败能毁灭世界的怪物。他的名字还挺可爱的吧?像是女孩子的名字,是谁取的?妈妈吗?め——”

下一秒,坐在沙发上的伏黑甚尔没等五条悟完整地念出那个名字,就突然以惊人的爆发力猛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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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称之为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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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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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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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老福特上太太也有发,已经完结了

嗷嗷,好的谢谢~

太精彩了,太有画面感了,芜湖

给神明!戴上项圈!这是什么!高级纯爱!这是什么!高级bdsm!太好嗑了!太甜了!太涩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夸爆这一段我好爱

2 个赞

太太的wb上也有,饭厅太太是女神www

这段夸爆,太牛了,我超爱超爱超爱

我真的太喜欢末世了,太喜欢这篇了……就是后续要去微博看,是有点麻烦:joy:论坛太棒了不想出去。

卧槽写这么好,好喜欢这个设定,实在是太适合夏五酱了

找不到后续了大哭!LOFTER 上很多章和谐了,太太的微博也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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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有存档啊,呜呜呜:so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