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人造神明 长篇连载 by 樊汀汀

*Post-Apocalypse后末世设定,赏金猎人夏油杰因为某个悬赏认识了自称是研究员的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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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狂风贴着丘陵起伏的地面卷过,带起不少尘沙,狂暴地扑在混凝土质的环状城墙上,缺少植被的荒原在入夜后总是温度下降极快,根据温度计传感显示,外面的气温已经接近于零度,体感温度则因为狂风而显得更低。

如果没有防备地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只要一个小时,人就会因为失温而失去意识,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过这都与文森特没有关系,作为初级研究员,他算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那部分人群之一,只要能一直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用大脑中的智慧维护地下实验室中那些科研项目,外面那些极端环境、危险的变异生物与野蛮人就与他无关,如果他想,他甚至一辈子不用离开这地下建筑群,一直生活在这个平静的地下桃园之中。

晚上九点五十分,刚刚撰写完任务报告的文森特伸了个懒腰,端着自己盛过咖啡的马克杯打算在茶水间清洗干净。路上他遇到了几个安保人员,双方还挺亲热的打了招呼——今天是物资补充日,守卫军车队十分钟前刚领着货车离开这座城市,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们也不免放松下来。

“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其中一个安保人员问道,他们的工资远低于这些研究员,却在吃喝玩乐上比对方热衷得多,毕竟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可期望的,怎样过都是一天,不如将自己灌醉了过。

文森特笑着婉拒了对方,他明天还有实验课题,喝酒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对方挑衅了他几句,见激将法也不管用,只得勾肩搭背地乘电梯走了。文森特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转身去茶水间洗杯子。

等他洗完杯子出来,那几个安检人员又重播般步履匆匆地出现在了茶水间门口,文森特有点诧异地挑起眉头:“你们不是去喝酒?”

“出了点事。”

那人大步奔向监控室,文森特有些好奇,就也跟了上去。作为初级研究项目成员,他们的实验室不得不与安保办公室分享这层楼,总监控室就在旁边。他们平时进出这里,几乎就和进出自己实验室一般轻松。

走进房间后,文森特一眼就看到了某个监控屏幕中正对着镜头挥手的男子——因为摄像头角度的原因,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失真,脸上全是污泥,身上的作战制服也破破烂烂的。旁边的身份卡信息显示——威廉·布朗,守卫军某二级成员,按照原定计划,他本应于九点四十离开了城市,跟随补给队补充物资,三天后才能返回。也正因如此,他的入城申请此刻被系统拒绝了。

“他们被袭击了?”一位安保人员拧起眉头猜测到,拿起对讲器打算尝试刚刚离开城市的补给队,但是外面呼啸的风沙很明显对于通讯产生了一定影响,安保队长斟酌再三,还是打开了大门将对方带进来询问。

文森特看着威廉·布朗的证件照,对于这个拥有黑色长发的男人没有丝毫印象,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个看起来万分狼狈的男人产生一丝怜悯——首层的合金门打开后,男人立刻逃一般扑进了电梯,靠在墙壁上直喘气。

安保队长拿了枪,立刻转身带了一队人迎去了电梯口,万分戒备地等待着对方到来。威廉·布朗似乎是吓破了胆,电梯门一打开,他就扑上去抱住了安保队长的大腿。

“冷静!站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安保队长大喝着抓住那家伙的肩膀,“说清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都死了!”威廉说道,“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我不知道!”

“他们”很明显指的是那些物资补给队的成员,安保队长回头看向负责联络车队的同伴,对方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发过去的联络申请还没有得到回音。

还没等他们继续讯问,威廉·布朗一声干呕,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这下,从安保队长到文森特,所有人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虽说干呕也有可能是因为情绪紧张以及其他原因导致的,但此刻浮上心头的,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一定被什么糟糕东西感染了。

在这个放射性污染无处不在的世界里,动植物产生怎样的变异似乎都不奇怪,其中有些家伙表现出了极强的寄生能力与感染性,拥有生物化学相关学位的文森特,脑子里立刻掠过上百种危险的感染生物。

“隔离起来,生化部门的人都去哪儿了!”安保队长做了个手势,伸手去拿对讲机。威廉·布朗还在干呕,在场唯一拥有医学相关知识的文森特试图为他做个简单的检查,没想到对方突然挣扎着一把推开了他,干呕着冲向走廊上的公用卫生间。

“该死的!”安保队长骂道,跟在对方身后冲进卫生间,“不能让他接触公用地下水系统,他会污染整座大楼!”

威廉·布朗一把推开门,冲进了最里面的隔间,后面跟着一大堆步履匆匆冲进卫生间、试图把他从马桶前拉起来的安保。文森特跟在所有人背后,一进去就看到几个人扯着虚弱的威廉布朗,而安保队长拿着对讲机,正试图呼唤生化部门的人快点儿过来。

下一秒,他手中的对讲机变成了碎片。因感染而虚弱万分的“威廉·布朗”突然暴起,硬头的作战靴带着极大的力道踢碎了他手中的设备。

“什——”

一切发生的太快。黑发男子身上的疲惫与虚弱一扫而空,狼般拧转身体,一记肘击打中控制着他的安保队员,由粗暴地按着对方的脑袋往合金墙壁上用力一撞,那人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直接昏了过去,顺着墙壁无声无息滑坐在地上,而那时,男子则已经头也不回地转向了他下一个目标。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谁终于开火了。子弹打在水管上又弹回来,这狭小的空间实在是不太适合枪战。从没见过这场面的文森特吓得傻了,被枪声惊到才勉强回过神来,连忙扑入旁边一个小隔间躲避。

隔板挡住了文森特的视线,却挡不住那些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外面的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安静了下去。文森特惊恐万状,只能从隔间下方的空隙里看到一个人影。

一阵细碎的响动,“威廉·布朗”似乎搜走了那些人的枪支,紧接着,文森特又听到了水声,那个黑发男子似乎正在洗手,洗完手后,又是洗脸的声音。

再然后又是脚步声,男子走了两步,在他藏身的隔间前站定,一把拉开了门。

将脸洗净后,文森特就能很轻易地判断出,面前的男人并非威廉·布朗。

尽管有着同样黑色的长发,但是对方有一张彻头彻尾的东方面孔,男子一头本来散乱的长发现在全束去了脑后,露出还沾着水珠的面容,和与欧洲人相比显得寡淡的五官。男子平静地望着文森特,伸出手。

“外套脱了,身份磁卡,工作证,通行密码。”

文森特立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掏那些东西,然后脱下研究员的白色大褂。

“密码是318340,别杀我……别杀我……”

男子意味不明地浅浅一笑,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些东西。

等夏油杰离开那个灾难现场一般的卫生间时,他已经彻底变了一副样子。破破烂烂的作战服被脱下塞入马桶水箱,他穿着笔挺的研究员大褂,黑色长发紧紧盘在脑后,镇定而快速地穿过走廊,看起来简直像是个货真价实的研究员。

那个卫生间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至少会持续两小时以上的昏迷之中,或许还会因为大脑损伤出现一些顺行性失忆——不过没人留下永久的后遗症,夏油杰只是来执行自己的任务,并不想与这里的人结下死仇。

当然,安保人员也绝不可能迟钝到两个小时后才发现问题,夏油杰猜测距离那些留守在监控室内的安保队员前去探查并拉响警报,自己应该还有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这足够了——他拿文森特的身份磁卡在电梯上刷了一下,按下最底层的按键。

这座都市的实验场整个建立于地下,最接近地表的一层都在十米以下,五十层的位置则已经接近地下三百米了。电梯高速下行,隔着透明的玻璃墙面,夏油杰先是看到了水厂、电厂、以及拥有人工光照的地下种植园,所有科研人员的食堂、医疗区以及各层散落的实验室。

作为业内相当有名的赏金猎人,其实夏油杰早就过了需要为物资亡命天涯、铤而走险的阶段,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愿意接受这种通过网路匿名投递而来、并且会让他与一座强盛时期的末日都市直接为敌的神秘任务。

可最后他还是接下了这桩任务,要说原因的话——因为对方实在给的太多了。

对方预支给了他大量的汽油、生活物资、枪支子弹和高新设备,并且承诺如果完成了任务,后续将有更多的物资送抵。而夏油杰刚好又很需要这些——钱、枪支、汽油、物资,他一向来者不拒。

许多人猜测他这些年囤积的物资大概都能够养活一个军旅了,但是夏油杰并无任何同伴,他总是孤身一人上路,开着车前往目的地完成那些任务,雇主支付给他的物资就像是被黑洞吞噬了一般,到他手里后就神秘失踪了。

一言以蔽之,夏油杰为了这次委托做了长久而缜密的准备,就连威廉·布朗这个安保人员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目标,他们两个的外貌相似度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安保队长的警惕心。

电梯很快到达了建筑最底层。夏油杰走进空旷的地下实验场大厅。与其他楼层的设计风格截然不同,这层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部使用了某种白色材料覆盖,就连矗立在大厅中央的另一部电梯也是如此。夏油杰一时说不清这种材质是什么,他对建筑方面少有研究,此刻也很难生出什么多余的好奇心。

按照神秘雇主之前的指示,他知道那部中央电梯继续向下就能到达终端主机所在的机房,而他的目标就是盗走那主机的储存硬盘。他没再耽误时间,走过去用文森特的身份卡刷了一下——失败,无访问权限。这也是意料之中,一个初级研究员怎么可能有前往底层机房的权限?夏油杰没有特别在意,随手将身份卡收回口袋里,思考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去找谁“借”权限。

也就是在这时,走廊边的另一扇门被突然推开了,端着马克杯的研究员与夏油杰对视,有些迷惑地皱起眉头:“你在做什么?”

——权限自己送上门了。夏油杰想道,有点抱歉地冲对方笑了笑,模棱两可地抱怨道:

“这东西又坏了——你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方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来,说着就走了过来:“那帮家伙又忘记更新权限了吧?再等等,一般来讲最多也就十分钟——”

十秒钟后,夏油杰将被他一掌劈晕的研究员丢在一旁,拿他新获得的身份磁卡刷开了中央通往地下终端的电梯。

他时常觉得这些研究员虽然拥有博学的大脑,却在其他方面显得异常傻气。

或许是从出生就生活在地下避难所,一直供职于研究院或者实验室,从没前往过地表世界一步,他们在科研之外的任何方面,他们都幼稚地如同小孩,欺骗他们几乎不需要动用任何脑细胞。不管夏油杰嘴里说出多么拙脚的谎言,他们都能信以为真。

中央电梯向下只有五层,夏油杰按下了最底层的按钮,只觉得自己似乎运气相当不错,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能拿到目标物品回去交差了。

只可惜他的好运似乎还是查了那么临门一脚,电梯向下运行了数秒,又缓缓在三层的位置停了下来,伴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迎来了它新的乘客。夏油杰不动声色地与电梯门外的那人四目相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白色乱翘的短发,夏油杰注意到那男人很高,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再然后他看见一双湛蓝的眼睛。

电梯门外的人简直英俊极了,他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大褂,里面是米色的高领羊绒衫,咖色休闲裤,像是个末日前的,那些电影中所描绘的绅士模样,但是绅士可不会穿白色的兔兔毛绒拖鞋——他竟然穿着拖鞋?夏油杰想道。

像其他准备下班休息一下的研究员一样,白发男人手上也握着一个有待清洗的马克杯。

在夏油杰打量他的时候,这个白发研究员很明显也正审视着他。夏油杰敏感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从他还沾着一些沙砾的黑发上滑过,他脖颈上一点没冲洗干净的污泥,与大部分研究员不同的宽阔肩膀,以及他的手——那双有茧的手。夏油杰突然意识到这里确实或许有那么一两个有脑子的研究员,至少这个白头发的很明显已经发现了夏油杰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哦。”白发男人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点头致意,“或许我这电梯叫得不太是时候。”

夏油杰:“……”

“干嘛那种表情看着我?”白发男人笑着挥了挥手,看着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带着夏油杰继续往底层去了。“好像我会拦着你一样。”

而夏油杰惊讶地略微张开了嘴,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在“返回三层先把这人解决掉”,和“像对方一样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直接去底层偷储存硬盘”纠结了起来。

夏油杰猜测雇主让自己盗取的实验数据一定属于某项非常高端的机密实验,不然这座地下实验场不会将数据储存在整个建筑最底层的终端设备上。

除了数据本身加密之外,整个终端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连入网络,并且任何联网设备都不被允许带入这个区域。如果想要窃取实验数据,则必须有人像夏油杰这样以身犯险,直接将硬盘从终端上撬走。

当然,就算偷走了硬盘,想要破解数据的加密系统也非常困难——不过那些就都不是夏油杰应该考虑的问题了,他只是负责将那东西拿到手而已。

不过夏油杰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好运似乎终于走到头了——想要开启终端的主机外壳,除了权限之外竟然还需要生物验证,这是雇主从来没和他说过的。

那个神秘雇主与他一直是通过电码单向联络,夏油杰无法询问问题,也幸好对方相当可靠事无巨细地提供了大量的信息,才让他顺利地来到了这里——但是终端机需要生物验证才能开启这最重要的一环,对方竟然从来没和他说过。

夏油杰思考了一瞬,从后腰拔出了刚刚缴获的安保队的枪支。

在他开枪之前,电梯第二次发出叮的一声响。夏油杰条件反射地回头瞄准,将枪口对准了从电梯中走出来的那个家伙。

白头发的研究员一点也没有生命受到威胁的自觉,趿着拖鞋向他走过来,手中还端着他的马克杯,这次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褐色液体,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对夏油杰打了个手势:“那东西不管用的。”

“整个终端外壳都是纳米级碳材料外壳,别说手枪了,你就是把火箭弹带来都没用。”白发研究员说。“开枪之后你会惊动所有的安保,来不及逃出这里就会被乱枪打死——总之,如果没有终端权限,你肯定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夏油杰持枪的手臂垂下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奇怪的研究员,有点迷惑于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让我猜猜看。”他笑了笑,“你恰巧有这个权限,并且乐意帮忙?”

“哦,他们把我开了。”对方也很快为他揭晓了谜底,男人耸耸肩,“鉴于这是我在这里供职的最后一天,我非常乐意为他们找点儿麻烦。”

“作为交换?”

夏油杰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就算这个奇怪的研究员对开除他的实验室怀恨在心,也犯不着将自己搭上去做这件事情——储存硬盘失窃后,对方一定会通缉追查盗窃者,一路使用别人身份潜藏进来的夏油杰倒还好,这个用自己的身份凭证为他揭开权限的研究员肯定会被彻查到底。

“可预见的,帮助你之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被追杀。”果然,男人相当坦诚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必须保护我躲过他们的追捕。”

“还有这个——”说着,男人向下扯了扯他的高领羊绒衫,白皙的脖颈上,一个漆黑的项圈严丝合缝地紧扣着他的皮肤,那东西右侧亮着一点小小的绿色荧光,正以每秒一次的速度微弱闪动着。“高精度定位系统,遥感炸弹。炸弹的部分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办法让它失效了,但是你得帮我想办法把这东西摘下来。”

夏油杰在心中快速衡量着利弊的同时举起了枪。

“或者我可以让这一切都简单点儿——帮我打开终端,或者我就在你脑门上开个洞。”

白发青年与他对视,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

“你可以试试。”他低头喝了一口那杯甜滋滋的热巧克力,轻松说道。

强迫一个研究员按理来讲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夏油杰此刻却微妙地犹豫了起来。只因对方与那些胆小单纯的研究员看起来都不一样,他似乎胸有成竹,仿佛还藏有别的底牌。

可夏油杰确实不是很有把握拆掉那个项圈。仅从外观来讲,拿东西都材质看起来与终端外壳十分接近,蛮力拆除明显不太现实。这研究员说这东西能高精度定位,具体有多精准呢?

他倒是有信号干扰设备,在拆掉这个项圈以前,将对方隐藏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而且他要怎样将对方从这栋楼里带出去?

“你一定是个很重要的研究员,”夏油杰说。“不然他们不会往你脖子上套这种东西。”

“哦,我是个可怜的研究员,”对方回答道,“我没用那天,他们就会开掉我,然后杀了我。”

“好吧。”夏油杰放下枪。“我答应了,在事情平息前你的安全由我负责,作为交换,你必须协助我拿到终端的储存盘。”

青年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

“成交。”

然后他对夏油杰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稍等,转过身大口喝完了自己的热巧,然后才向他走去。

“那玩意能让我更有精神一点。”五条悟解释道,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刷了下,然后将手掌贴在生物验证板上。

夏油杰对他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夏油杰。”

白发研究员侧头看向他,笑意吟吟地勾起嘴角。

在夏油杰看不见的地方,他脖颈上的项圈突然出现了一些变化。频繁闪烁的绿色小灯后面突然又阶梯般地亮起数个指示灯,由绿色逐渐攀升至橙黄色。

滴的一声,生物验证通过,终端外壳在他们面前滑开,露出复杂的线路与芯片。五条悟项圈上的指示灯几乎同时瞬间回落,又变回开始那一点微弱绿芒闪烁的状态。

“五条悟。”他对夏油杰说,“你可以叫我悟。”

夏油杰没有称呼他为“悟”,只是礼貌地点头致意,随后伸手拆下他预定要取走的储存盘,收进包里。

接下来,他还要想办法与五条悟一起逃出这栋地下实验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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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离开最底层的终端机房、乘坐中央电梯回到最开始的那个纯白大厅时,五条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夏油杰盗走了身份磁卡丢在一旁的研究员。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一番,奇道:“你没杀他?”

夏油杰没有回答,径直乘上之前那部可以直达地面的电梯,打了个手势让五条悟跟上,行云流水地刷卡按键。五条悟一手按在玻璃上,随着轿厢上升,好奇地向外张望。

“我还从来没见过——我是说,我还没去过这座建筑之外的地方。”五条悟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各不相同的功能性楼层,“外面的世界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吗?”

“被污染的空气,水源以及动植物,”五条悟说,“没能进入掩体城市的人类全部都变成了身体长满肉瘤的怪物?”

夏油杰还是没有回答,但很明显,他不是全身长满肉瘤的怪物。男子面容年轻,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身材高大,这一切都证明他在青春期时发育得相当好,并且没有任何受污染的迹象。

五条悟转头打量他,又说:“我知道你是赏金猎人,每年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家伙试图潜进来,但你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这就说明,你一定有一个对于这里十分了解的雇主,他为你提供了大量的信息,甚至可能根本就是在这里供职的内——”

夏油杰转头与五条悟对视,对方略微一顿,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

“你很吵,我需要集中精神。”夏油杰说。他撩起白大褂,取出别在后腰上的枪,检查了是否有损坏以及弹夹内余下的子弹数量,握着枪管将手柄递向五条悟。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五条悟接过枪,十分新鲜地低头研究了阵,“大部分研究员都没有持枪权限,我之前从没用过枪。”

五条悟将枪在手中握了数秒,似乎已经弄明白了这东西的机械结构,他先是尝试性地将弹夹拆了下来,随即双手灵巧地一拨,枪机与发射机就分了家。

轿厢内响起一阵机械复位的咔咔声,五条悟新奇过后,又将那把手枪原样拼了回去,右手持枪,左手拉下保险栓,尝试性地做出瞄准的姿势——随即,夏油杰攥住了枪管,不容置疑地向下一按。

“只是以防万一给你防身。”他说,明显对于这个从没拿过枪的新人菜鸟十分不信任,“如果有人冲你开枪,不要想着还击,一定要跑。”

电梯减速停下,两个人不再说话,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各占了一个角落。几个去往食堂的研究员踏进轿厢,看了他们一眼,又放松地聊别的事情了。

在这里工作的研究员如此之多,其中部分又是保密项目,大家互不认识也十分正常,没人对于夏油杰这个生面孔的出现表示奇怪,看到五条悟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确实有那么一两个家伙多打量了五条悟一下,不过夏油杰觉得那一定是因为他特立独行的白头发与身高。

电梯中间又停了几次,有人上来也有人下去,这才是这座实验场电梯在晚间运转的正常景象,之前夏油杰能够不受任何阻碍直接下到底层真的是相当走运。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夏油杰向后让了让,紧贴在厢壁上。幸好他和五条悟身高优秀,此刻还能毫无障碍地抛给对方眼神,对方看起来属实被挤得有点不太舒服,夏油杰猜测他不喜欢这样与人近距离的接触。

很快,电梯又在娱乐层停了下来,轿厢内研究员半是抱怨地嘟囔了句“挤不下了”,但电梯门口那几个此时轮值休息的安保队员似乎还想再尝试下。

夏油杰迅速驼背低头,用余光打量着对方的动作,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汉目光扫过人群,掠过夏油杰身上时不曾有丝毫停留,似乎还没有听闻闯入者的消息。然后,那家伙的视线不经意间扫向了站在轿厢另外一角的五条悟,踏进轿厢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夏油杰从他的动作里捕捉到一种奇异的惊慌。作为身经百战的赏金猎人,他那根用于侦察危险的神经在,在大脑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触动了。

安保将手伸向自己腰间枪套的瞬间,夏油杰就已经闪电般地从后腰抽出之前收缴的另一把枪,子弹从人群的缝隙之间穿过,一枪命中了那人的胸膛!

砰!

刚只是因为拥挤而略有抱怨的人群立刻爆发出极大的混乱,研究员们下意识地弯腰抱头,争先恐后地向外挤去,不少人撞在电梯门上或是摔倒在地。其他安保虽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枪声后,还是凭借多年训练的警觉迅速掏出了自己的枪。

夏油杰探出手臂,越过人群抓住五条悟肩部的衣服用力向下一扯。白发青年被他拽得矮下去,没有第一时间暴露在那些安保的视线范围内,夏油杰紧接着又甩出一枪,击中一个试图上前维持秩序的安保,强硬地拖着五条悟混在人群中迅速跑出了轿厢,向着走廊另一头跑去。

这举动也就为他挣得数秒钟时间,五条悟那头乱晃的白发实在是过于显眼,也就是瞬间,对方就重新从人群中捕捉了他们的身影。发现五条悟后,他们并没有立刻追上来,而是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然后才想起来举枪瞄准或者使用无线电通讯发出警报——

砰!砰!

接连两发子弹,一发来自夏油杰,精准地击穿了那人握着通讯器的手,另一发来自五条悟,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击碎了那人的耳朵,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手枪的后坐力让五条悟觉得有些新鲜,尽管理论上他能够计算出这力的各项数值与方向,实操这方面他完全没有任何经验,所以毫不意外地打偏了,对方的子弹就紧接着冲他们扫了过来,夏油杰攥着五条悟的手腕将他拖过拐角,大声喊道:“我告诉过你——”

“干嘛!”五条悟也不客气,走廊地面光滑,急转弯时他的拖鞋都在地面上打滑,“你把枪塞到我手里就总得给我用的机会吧!”

夏油杰转头对几个试图追上来的安保人员开枪,但比起杀了对方,他的目的明显是拖慢对方的追击节奏好方便自己逃掉。这场战斗全程暴露在监控系统之下,警报估计很快就会响起,安保增援会一窝蜂地涌向这层,杀人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潜入时他将人骗进洗手间才动手也是为了避开监视与眼目,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并且夏油杰微妙地意识到,这混乱的根源并非自己——最开始,当安保的视线扫过电梯中的他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是在注意到五条悟后才发起了攻击。

目所能及所有的灯光板都转为红色,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混乱的声光,巨大的危机感都变成了思考的障碍,夏油杰在这片朦胧的红色中,紧拉着五条悟穿过迷宫般的走廊。

他们似乎已经甩开了那些安保。二人在一条没人的走廊停下脚步,夏油杰松开了握着五条悟的那只手,转头看向他。对方雪白的短发在红色的灯光下看起来仿佛燃烧的火焰,眼神还是那副澄澈而无辜的样子。

“接下来怎么办?”

“你是什么项目的研究员?”

两个人同时问道。

夏油杰没有长时间地在这里停留,随着时间的推移,安保的搜查力度只会越来越强,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想办法逃出去。

他又开始领着五条悟在走廊中穿行,看起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也有可能只是无头苍蝇般乱撞。五条悟跟在他身后:“生物项目——违反科技伦理的那种,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科技伦理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概念。尽管表面上各个公司依旧要遵守相关规定,但是私底下没有点非人道实验,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生活在物竞天择的末世废土之上。

“他们想要杀了你也是同样的原因?”

“大概吧。”五条悟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你这个问题问得可真奇怪,杀手会让目标提前知道自己会被杀死的命运吗?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里?”

“货梯。”夏油杰没再纠缠于安保员想要杀死五条悟的理由,他正试图集中精神在脑内具现化出雇主曾经通过电码传输给他的楼层结构图,寻找货梯位置。中间他们与几个安保迎面撞上,夏油杰开枪掩护,将一大把之前收缴来的身份磁卡都扔给五条悟,让他自己挨个试去。

“先试那个安保队长的!”夏油杰大声喊道,一把枪射空就立刻换上另一把。走廊里充斥着火药的味道以及横飞的血肉,后方货梯发出开启前低沉的提示音,五条悟也冲他大声喊道:“好了!”

货梯门开启,两个亡命徒立刻扑了进去,五条悟有点兴奋地欢呼一声,夏油杰却示意他还没完,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检查自己剩余的武器。

“你怎么知道货梯在这里?”五条悟好奇地问道,“我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货梯的位置。”

其实雇主给出的地图上也没有标记货梯的位置,很显然,这应该算作他无法触及的机密信息之一。但是这栋地下实验场里养着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容纳物资与大型机械通行的货梯。

既然知道肯定有这样的地方,寻找起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在来到这里之前,夏油杰就已经从建筑地图上检查出几个可疑的、适合做电梯井的建筑空腔,一一排除后,这里是剩余的唯一地点。

乘上了直达地面的电梯,夏油杰却依旧没敢放松神经,他从口袋里掏出微型工具包与设备,开始尝试拆卸货梯面板。

“你在做什么?”五条悟好奇地问道。

“让电梯控制主脑失效。”夏油杰回答道,将连接线一一插入对应位置 “这种机械梯智能系统通常还是基础款,应该能行得通。”

“唔,蛮简单的嘛!”五条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逆向电子病毒,只要接入数据传输通道就能自动运行。”

“你不是搞生物的?”夏油杰抽空看了他一眼,五条悟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我是天才嘛。”

就算夏油杰成功失效了电梯控制系统,以警报拉响后安保们的组织速度,等他们到达地表后,或许还会有一场战斗。

但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已经比夏油杰所设想过的最差的情况好上不少——尽管五条悟是个研究员,但是体能和精神似乎还都不错。经历了刚才连串的事故后他看起来依旧镇定,并且似乎还有足够的力气。

“这附近是有负责接应我们的伙伴的,”夏油杰他将装着储存盘的包递给五条悟,“等电梯门开了之后我会告诉你方向,你需要做的就是一直向前跑,到时候,把这个东西交给她。”

夏油杰自然是要挂后阻拦对方的追击的,五条悟没有明知故问地说“那你怎么办”,也没有说“不,我们一起走!”“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这种虚伪又俗套的话,只是木楞楞地哦了一声,接过对方递来的包。

夏油杰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都到这时候了,说句好听点的话总做得到吧?”

“可是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吧?”五条悟诚恳地说,“难道让我这个第一次拿枪的研究员来阻击敌人,你带着东西去找人汇合吗?”

话里的意思理直气壮到简直欠打,夏油杰笑了笑:“我开始后悔救你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杰?那是笔等价的交易。”五条悟有点狡猾地笑起来,“还是说,你要背叛自己做出的承诺吗?”

“别得寸进尺。”

货梯上升速度相较于客梯要慢一些,但到达地表层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当货梯缓缓停下时,两个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夏油杰看起来相当镇定,不如说整件事情从头至尾他都表现得相当冷静。五条悟的眼睛里则多少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意思。

电梯门打开前,五条悟突然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面。”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昏暗的夜色之下,飞扬的尘沙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扑进轿厢,将他的短发与白大褂吹得瞬间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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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短时间内看起来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数不清的沙粒被狂风挟裹着打在汽车挡板与玻璃上,发出一阵噼啪乱响。而家入硝子抱膝蜷缩在越野车的驾驶室内,将一支香烟抵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然后又放回盒子里。

战争与污染让世界人口锐减至百分之一,极度不足的劳动力使得生产水平严重倒退,再将污染、疾病以及变异生物等因素考虑进去,旧世界最劣质的香烟如今在这里都成了有价无市的奢侈品。

家入硝子虽然喜爱抽烟,但也时常因为无处购买而被迫戒烟。又或者,她偶尔也会为了香烟被迫接一些任务——这也是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夏油杰叫她在这里等着,如果任务执行得不顺利,他很有可能会需要她的接应。家入硝子则觉得不是很靠谱——“如果任务进行得不顺利,你肯定就死在里面了,我在外面等着又有什么用?”

那个地下实验场掩藏在一片破败的住宅区之中,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相当普通的末日都市。夏油杰离开地下实验室之后先是要穿过这片居民区,然后还要顶着沙尘暴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行至少五百米才能到达家入硝子所在的位置。

“再靠近你就会被红外扫描仪感应到了。”夏油杰说道,这里出现人倒是不怎么奇怪,但是家入硝子开着的这辆经过改装的沙漠越野几乎等于把“我是赏金猎人”写在脸上,是绝对不能让那些安保察觉的。

家入硝子可没有夏油杰那样的战斗天赋,她只是个医生。她能做到的接应,真的只有“接应”这种程度。

刚刚入夜时她就按照计划将汽车开到了指定地点,电量与汽油都是十分珍贵的东西,硝子不想浪费,于是只能无聊地熄了火坐在车上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敏锐地从风声中捕捉到了一点混乱的乒乓枪声,一下坐直身体。

枪声传来的方向毫无疑问是隐藏着地下实验室的住宅区,一定是夏油杰的任务出了岔子。家入硝子立刻发动汽车,

一个身影很快从沙暴中现身,却不是夏油杰。五条悟一手拿着夏油杰的东西,一手抬起挡着风沙,走他用力拍了拍车玻璃玻璃,示意里面的人降下车窗。

“……等下,你是谁啊!”家入硝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家伙将夏油杰的包丢进车厢——能拿到他的包,至少这人不该是敌人。五条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道:“武器!”

家入硝子确实有带武器,她对五条悟喊道:“后备箱——”

事实上,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后”字,五条悟就已经转身向后备箱走去。家入硝子哪是准备了武器,她简直就是将一个移动军火库背了过来。越野车内从枪支手雷到各色战术装备一应俱全,五条悟拿起一个夜视防风镜,又拖下来一个盒子扔去后座,自己也钻进汽车内,对家入硝子喊道:“开车。”

“往哪儿?”

“往杰的方向开!”

杰?家入硝子大脑一片空白地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转速表指针猛地顺时针打出一圈,越野车立刻带着他们几人向着住宅区域的方向冲了过去。

坐在后排的五条悟则将那个盒子打开,单手提出里面那把重型狙击枪。然后像是拿着什么玩具一般左右翻转着看了看。家入硝子从后视镜内看到了他的动作,突然生出一股担忧来,大声问道:“你真的会用那东西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确认弹夹是满的后,他一把握住枪栓利索地上膛,随即十分大胆地将半个身体从打开的车窗探出去,以一个几乎坐在窗框上的姿势拧腰将枪架在车顶。

没上瞄准镜,也没上两脚架,更何况五条悟持枪的姿势几乎与标准无缘——他现在还是坐在沙暴中一辆行进的越野车上!家入硝子有点震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注意到——这男人踩在后排座椅的脚上竟然穿着一双兔兔毛绒拖鞋。

拖鞋?!家入硝子长大了嘴巴。

能见度不足十米,她既看不见敌人,也看不到夏油杰,只能捕捉到漫天黄沙中偶尔亮起的枪口火光。五条悟一头白发被狂风吹得乱舞,几乎是在火光亮起的瞬间就已经转动狙击枪,冲那个方向开出一枪后,又紧接着开出第二枪。

第一枪擦过那人的手臂,第二枪则精准地命中他的胸膛,重狙子弹几乎将那人从中间撕成两半。后座力像一记拳头那样重重捶在他胸口上,五条悟向后一倒,有那么个瞬间看起来仿佛要从车上栽下去,然而他惊人地重新找回了平衡,没有丝毫停留地将枪口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家入硝子听这几声枪响简直心惊肉跳——五条悟怎么知道自己刚刚打的人不是夏油杰?

“狙击手!”

很快,敌人也意识到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不止一个夏油杰,于是五条悟下一次开枪后,紧接着就有子弹砰砰扫来,只不过那些人使用的枪械显然比不上狙击枪精准,子弹一些打在沙地上,一些几乎贴着五条悟打在车身上。而第一次离开地下实验场、并且还是第一次持枪的白发研究员明显胆识过人,甚至连一点被子弹惊扰的颤抖都没有,镇定地调转枪口向着子弹刚刚飞来的方向射击——

又有几声惨叫从沙暴中传来,夏油杰这时也终于从敌人的包围圈内冲了出来。看到他,五条悟立刻就收枪回到了车厢内,夏油杰也直接一跃从车窗跳了进来,一连声地催促硝子快点开车。

“知道了知道了——”家入硝子油门踩死,猛打方向盘掉头而去,数不清地子弹扫在他们身后。

这还不算完,夏油杰伸手按了车内操作面板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按钮,一阵机械运转声后,车辆底盘的备用油箱打开了一个放油口,泼洒出大量的汽油。汽车又开出一段距离后夏油杰回身一枪,冲天的火焰立刻爆开,挡住了敌人的视线。

“太浪费了。”硝子心疼地喊道,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汽油才是绝对的硬通货,夏油杰那一手跟直接撒钱攻击也没什么区别。

而研究所出身的五条悟则对于这些没什么概念也不感兴趣,他还抱着那柄狙击枪,兴冲冲地去拍夏油杰的肩膀,炫耀道:“刚刚那几枪怎么样?你肯定没想到我会回来支援吧!”

简直就像是考试满分等待表扬的小孩……然而夏油杰还没来得及回答,家入硝子就已经加入了对话:“这是你哪里认识来的家伙?我以为你没有其他的同伴?”

“你知道刚才那次射击我需要进行多少计算吗?风速、汽车速度、子弹衰减与后座力——”

“要不是看到你的包在他手上,最开始他冲过来时我还以为是敌人呢,下次你至少应该提前和我——”

“五条悟,这是家入硝子”夏油杰一阵头痛,为两个人互相介绍道,“硝子,五条悟是我在地下实验场新认识的研究员,他协助我获取了那个储存硬盘,换取我一段时间的保护。”

“并且要帮我解决掉脖子上的项圈。”五条悟很有精神地抬手打招呼,又补充道。

夏油杰这才分出点注意力给他那个有追踪功能的项圈,伸手打开了车上的信号干扰仪器。家入硝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开车之余还分给他一点目光:“哦,所以现在那些研究所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员工套项圈了吗?——千万别告诉我那东西还会爆炸。”

“它确实会——它曾经会。”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然后咳了一声,“我现在喉咙里有一股血味。”

按理来讲这样的沙暴天气,就算不戴风镜与口罩,出行也应该至少戴上围巾遮挡口鼻,五条悟毫无防备地在恶劣天气下暴露了这么久,呼吸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伤害,连声音都有点沙哑。夏油杰从后备箱里取了瓶水让他漱口,又拿出保温毯——五条悟这一身实在不适合在温度接近零下的环境中活动,此刻已经是冻得手脚冰凉。

家入硝子倒是已经打开了暖风空调,但是冰冷的车厢估计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热起来,五条悟抱着毯子,嘟囔了一句:“我想念我的热巧克力了……咳。”

“自由的代价罢了。”夏油杰说,“你要是后悔,现在就可以立刻回去。”

五条悟撇撇嘴:“我怎么感觉你一副急于甩掉我的样子?”

越野车开到夏油杰平时常驻的安全屋需要大约三个半小时。家入硝子在半路上就坚持不住罢工了,挪去副驾驶缩着睡觉,夏油杰换到驾驶座,接手了后半段路程。

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五条悟已经睡着了,然而抬眼望向后视镜时,白发青年还是睁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始终望向窗外。窗外仍然是漫天遍地的黄沙与呼啸的寒风,远处倒是隐约能看到一些城市废墟的形状,但是大多数都看不真切。

“有什么感想?”夏油杰突然出声问道。

五条悟收回望着窗外目光,转过头来通过后视镜与夏油杰对视。

“我应该有什么感想吗?”

“荒芜、破败、悲惨的,无可救药的世界。”夏油杰说语调轻松地说,“比起地下实验场所提供的生活差远了吧?”

国家的概念在这个世界已然消亡,剩下的只有资本控制的末日都市与在这片土地上流浪的自由民。末日都市里那些普通人虽然生活在相对安全的地下空间,却不得不拼命工作才能勉强换取一些物资,并且无法再接触外界的世界。

除了研究所内那些特殊人才,他们大部分都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

在外流浪的自由民却被看做未经教化的野蛮人,他们虽然拥有自由,大部分却终日挣扎在饥饿、贫困与寒冷之中,一些人还要承受污染导致的畸形。偶尔有组织建立起勉强能够自给自足的城邦,发展程度也远比不上资本所建立起的地下都市。

对于五条悟这样的研究员来说,在地下都市中的生活一定远比流浪来得富足,如今他充满期待地来到地面,第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他会因自己所看到的而失望吗?

“我本来也不知道该期待什么,所以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最后,五条悟这样说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二人一路无话,家入硝子则一直睡到汽车到达了夏油杰的安全屋才揉着眼睛爬起来,挣扎着要开车回自己的住处。

“你直接在我这边休息算了。”

“请容我拒绝——”家入硝子理了下头发,绕去驾驶侧,“直觉告诉我,你搅合进去的事情,我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虽然二人是朋友,但是家入硝子清楚自己只是一弱小可怜无助的地下黑医,夏油杰为了丰厚的报酬铤而走险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还是躲得远些比较好。

于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夏油杰最后还是只得让她离开,自己与五条悟进入了安全屋。这地方是个末世前的地下旧仓库改造来的,入口在一栋废弃的房屋内,走进去时,五条悟随口问道:“这里安全么?”

“方圆一公里范围内都是静默区,任何扫描设备追踪到这里,我们都是隐形的。”夏油杰回答道,将电梯破旧的铁栅门拉上,按下按钮。随着他们的下降,五条悟立刻十分惊叹地哇了一声。

从布置就能看出夏油杰对这地方相当上心。规整的长方形厂房被划分成数个房间,客厅里铺着地毯,角落里还摆放着旧而柔软的布艺沙发,墙上还有一些随手贴的便签、照片、装饰用的海报与挂件……除此之外,整个空间都有相当规整的电路布置,拉下电闸后,立刻有节能灯接二连三亮起。

一些书籍堆在房间的角落,因为翻阅过多而显得陈旧,工作台上还放着画到一半的设计图纸——像是某种车辆板甲改装。五条悟十分好奇地翻阅了下,随即注意到:“你还会阅读政治类的书籍?都已经是这样的时代了。”

“打发时间罢了。”夏油杰说,从包中拿出此次的任务物品——地下实验场的终端储存硬盘。检查了下确定没有破损后他就十分无所谓地将那东西放在了桌上,转身去收拾别的了。

五条悟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好奇这里面的内容吗?”

夏油杰回头看了一眼,诚恳地说道:“老实说,完全不。”

当夏油杰说自己不好奇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丝毫兴趣。作为一个合格的赏金猎人,他不想打探任何有关雇主、以及地下实验场所进行的研究项目的事情,以免为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其实他已经猜到面前这个奇怪的研究员“被解雇,被追杀”的状况与硬盘中所包含的实验项目有一定关联,但是他不想过问。

在实验场中,五条悟还曾经推断过雇主的身份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夏油杰不想更深地介入双方的矛盾,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人提到他时,也只是说“一个受雇于某人的赏金猎人”。“夏油杰”这个名字,应该彻底在这场斗争中隐形。

“而且就算我好奇,也没办法解析里面的加密编码吧?”夏油杰笑了笑,“我去给你拿衣服。”

说完,他向着客厅区域旁边的一个隔间走去,五条悟有点不满意地扯了扯嘴角,随手拿起了那个漆黑小巧的储存硬盘。

“你不好奇,我倒是好奇得很。”

五条悟将那个硬盘在手中抛了两下,又重新接住。他关节清晰而修长的手指搭在硬盘上,然后突然歪过头,目光低垂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一般。

他颈间的项圈上,绿色的指示灯先是闪烁了几下,随即后面又接连亮起一串,以极快的速度爬升到了红色区域。而红色指示灯亮起的瞬间,黑色项圈内部突然发出了常人无法捕捉到的机械运作声,随即是气推注射发生时,轻微的“噗呲”声。

“……唔。”

扇子般的雪白睫毛扇动,五条悟轻轻合了合眼睛,靠在桌边。

他手上还握着那个硬盘,项圈上的指示灯却已经退回到了绿色区间。

“果然有这玩意的话还是不行啊……”他低声说。

下一秒,夏油杰拿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双新拖鞋回到了客厅区域。

“虽说身高差一些,但是我的衣服应该还能凑合,你把鞋也换了吧。”夏油杰指了指五条悟已经变得脏兮兮的毛绒拖鞋。“要不要去洗个澡?破例让你用热水好了。”

他们这些已经习惯风里来雨里去的自由民对于洗澡完全没有那么讲究,基本都使用循环水,趁着白日里天气炎热时直接在外冲凉,用电或者天然气烧水洗澡可以说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

五条悟顺势放下硬盘,从夏油杰手中接过换洗衣物,又把披在肩膀上的保温毯递过去,冲对方灿烂一笑:“你真好。”

夏油杰接过毯子,很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就这一次——作为自由民的生活以后有你受的。”

“不要小看我,我适应能力很强的。”五条悟半开玩笑般警告到,“说不定以后我也会成为赏金猎人呢!”

“来抢我生意么?”

进入安全小屋后,他们明显都放松了下来,气氛也融洽幽默了不少。五条悟接着说:“你不觉得我还挺有天赋的吗?掩护你那几枪——”

五条悟又没忍住开始炫耀自己第一次使用重型狙击枪,就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打出精彩表现的事迹——或许他确实有那么些天赋,身为研究员他肯定不缺聪明才智,体能和枪术看起来也过得去,只要有一个好的老师,这些都是可以训练的。

五条悟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现在的他对于自由民的社会几乎没有任何常识。

夏油杰并不清楚他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适应这个残酷而破败的世界,目前看起来,五条悟似乎还完全没有这个危险世界能吃人的自觉,并且还觉得自己适应得不错。正很快乐地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向了浴室。

夏油杰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这样的性格了,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睛整理手中的毯子。

“……”

“悟。”夏油杰突然唤道。

“嗯?”五条悟心情很好地回过头,有点疑惑地发出一声,夏油杰仍然站在刚刚的位置,但是脸上的笑意已经渐渐消失了,见他看过来,双手微微一松,将五条悟刚刚递给他的毯子展开给对方看。

随着布料垂落,触目惊心的血迹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蔓延开来,颜色相当新鲜,甚至还带着一点湿润的痕迹。

“你中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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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将是连续的晴天,白天气温可能会攀升至四十度,请各位做好储水准备,减少外出。”

“蓝盾公司的补给车辆将于本月底到达市集……”

“北103河道中检测到微量辐射污染,丛林中的废弃电站可能已经出现泄露。”

特殊频率的电流穿过地下光缆,又在广播仪器中重新被解析为振动的声波,主持人的声音略有失真,但是词句依旧清晰可辨。

“除此之外……”

一点水声隐约从隔壁传来,搅合着广播将五条悟的意识唤醒了一些,他艰难地在布艺沙发上翻了个身,慢吞吞地抓起毛毯,堵住耳朵。

刚刚洗漱过的夏油杰从卧室出来,路过他身边时,在茶几上屈指一敲。

“早。”

如果五条悟此刻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夏油杰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宽松白色背心与黑色短裤的样子。然而白发青年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似乎仍然睡着。夏油杰也不介意,他赤脚穿过客厅,推门走进了储物室。

夏油杰的地下安全屋拥有两间储物室,一间用于储存日用品与食物,夏油杰进去后先是从架子上取了一盒分装好的药片——主要都是些善存片与微量元素补充剂什么的——之后又伸手取了包压缩饼干。

军用压缩饼干一包里面装有两块,夏油杰撕开包装拿了块出来,一边吃走向另外那间用于储存军火与设备的储物室,输入密码。

这个房间也是整个安全屋内唯一一个进行了防爆加固,并且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地方。黑暗之中,常年运作的电脑主机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夏油杰在键盘上敲了下,休眠中的屏幕立刻亮起,弹出昨晚的安全日志。

凌晨五点有一次生物活动报警,夏油杰将监控调出来查看,发现一只瘦小的沙漠鼠急匆匆从镜头前跑过,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热源信号,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似乎他们昨天从地下实验场成功脱出后那些人就彻底跟丢了他们。

沙暴令通过车辙追寻他们变得几乎不可能。目前来看,他们两个暂时是安全了。

夏油杰一边调整检测参数,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那块压缩饼干,这样就算解决了早饭。他将安全日志的界面关掉,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天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地摩擦声,整个安全屋都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只需要一个狭小的采光口和集光球,再用铝板铺设一个折射管道就能将明亮的日光引入屋内,亮度不比电灯差,却不消耗任何能源。

夏油杰离开电脑前,走到储物架前挑拣出自己所需要的设备。客厅内传来一声惨叫,趴在沙发上的五条悟几乎要整个人钻进沙发的缝隙里去躲避刺目的日光。夏油杰一边往外走,一边略微提高声音,无情地对五条悟说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坐起来,我检查下你那个项圈。”

“‘醒了’和‘起了’根本就是两码事……”

五条悟像是把脑袋埋进沙子里鸵鸟那般嘟囔了一声,顶着一头睡成鸡窝的蓬乱的短发,慢吞吞地从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爬起来。夏油杰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脖颈上的项圈。

其实五条悟早就被广播吵醒了,但是身体的疲惫令他一点儿也不想动。就算现在半强迫性地被夏油杰叫了起来,他也闭着眼睛,摇晃着直往下倒。

“别撒娇。”夏油杰扯着他的项圈,又将人拉回来。五条悟哼了一声,但还是没有任何防备地将脆弱的脖颈暴露给他。

仅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就不像任何夏油杰曾经接触过的自由民。在这个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很多人宁可选择死,也不敢将信任交付于他人哪怕一点儿。

然而五条悟明显没有这根神经,当夏油杰将手指嵌入他脖颈皮肤与项圈内侧的缝隙里时,他甚至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似乎完全不在乎夏油杰可能突然伸手勒死他的可能性——就算这种可能性很低。他抱着毯子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任由夏油杰折腾那个项圈。

五条悟身上有一股香皂与药品混合的味道,香皂味自然来自于昨天所使用的那些洗漱用品,药水则是用于处理枪伤的消毒液混合消炎药物的奇怪味道。他裸露在外的右臂上缠着一圈雪白的绷带,是昨天夏油杰替他包扎的。

“你中枪了?”

昨晚,在夏油杰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五条悟后知后觉地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最后于研究员褂子的上臂处摸到了一块濡湿的痕迹。他有点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是红色的。

五条悟从上车时就裹着毯子,因此血迹没有在衣服上扩散多少就全都洇去了保温毯上,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夏油杰也没能注意到那一块血迹。

又因为保温毯的隔热层有防水防油的特性,导致血迹并没有从另一侧渗透过来,直到五条悟脱下毯子交给夏油杰,对方才注意到里面那片不小的血迹。

“我……奇怪。”五条悟又伸手摸了一下,似乎现在才开始感觉到疼痛,“为什么之前我……”

幸好子弹贯穿的只是肌肉,并没有碰到任何神经或者主要血管,不然这三个小时的路程,足够五条悟因失血死上两回了。

也幸好子弹留下的是贯穿伤,省去了夏油杰手术取弹的麻烦。不过之后那一个小时也足够兵荒马乱,夏油杰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但也绝不缺少急救经验,他从安全屋内找出医疗箱,为五条悟的伤口消毒、缝线、重新包扎。

当他把那套缝针拿出来时,五条悟肉眼可见地有点退缩。

“……你至少会给我上点儿麻药的,对吧?”

“你还需要麻药?”夏油杰一边穿线一边辛辣吐槽道,“要不是我发现了血迹,你恐怕都没注意到自己受伤了吧?”

肾上腺素与许多其它化学物质的分泌,确实足以让人在一段时间暂时屏蔽掉疼痛,进入极度兴奋的状态,但是长达三个小时的车程内五条悟对于自己的伤情完全没有任何察觉,不得不说也相当奇葩。

“……”

“等等等等……”

“啊!疼!你慢一点——”

“你不要那么用力啊!”

“太紧了!我手臂血液都不流通了!”

夏油杰忍无可忍:“你告诉我绷带不缠紧怎么止血?”

五条悟奄奄一息地说道:“让我流血至死好了……”

事实证明,缠紧的绷带确实有用,五条悟的伤口消毒过后没再流血,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应激炎症与过敏现象。他看起来一切正常——除了有些无精打采之外。

“昨晚十点左右,一场袭击发生在天琴三区地下都市,造成至少十五人受伤,九人死亡,部分居民物品失窃……”

夏油杰的动作微微一顿,两个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广播的声音牵扯走了。

公用广播频道大多用于通报天气、污染情况以及附近的市集聚会,但若是有私人愿意提供物资作为报酬,广播也会允许他们发布自己的信息。

主持人平静地继续念着稿子:“根据幸存者的证词,袭击者从使用假身份潜入了天琴三区地下都市,在卫生间将他打晕后又盗走了他的身份卡,这明显是一场准备充足的袭击案……”

新闻报告仍在继续,五条悟略微抬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夏油杰:“你只是打晕了他。”

夏油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五条悟继续说:“但是你之后杀死那些安保时,又没有犹豫。”

“因为最开始那几个家伙算不上威胁罢了。”夏油杰回答。

虽然作为赏金猎人时常不得不与各类血腥的场景打交道,夏油杰本人其实没什么喜爱杀人的癖好,他一切行为的准则都是以完成任务为目标。

如果并非必要,夏油杰其实没什么动手杀人的冲动,但若是敌人的存在干扰了他完成任务的进度,他为了自保杀人也绝不会迟疑。

“根据复原画像,嫌疑人性别为男,身高在180厘米以上。身材中等,黑色长发,亚洲面孔,格斗经验丰富,可能接受过军事级别的训练……”

“如有相关信息,请联系……”

“任何有效线索都可得到奖励。”

至此,关于失窃案的报告正式结束,广播频道短暂安静下来,五条悟略微颌首,中肯地评价道:“很明显,你要为你的仁慈付出代价了。”

“这片聚集区生活的亚洲面孔绝对不少,赏金猎人不会彼此出卖。我唯一为仁慈付出的代价——”夏油杰轻轻点了点他脖子上的项圈,嗒嗒,“在这儿。别乱动,扫描仪成像需要时间。”

刚刚广播中的内容半真半假,隐去了地下研究所的存在与失窃物品是记录实验数据的硬盘这两项事实的同时,也没有提及逃走的五条悟。

由此,夏油杰可以想到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天琴三区的地下实验场根本不在乎自家有一个研究员逃走并协助偷窃的事实——这明显不可能,光是看到五条悟出现在电梯里那帮安保都警觉成这样,再加上协助偷窃了如此重要的研究成果,实验场的负责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性了——天琴三区无法公布五条悟的相关信息,只能私下搜查。原因夏油杰觉得自己多少也能猜到,五条悟权限之高足以证明他的重要性,这样一个从老东家出逃、并且急需庇护的研究员,肯定会成为每一家研究所竞相争夺的对象。

扫描仪中的放射粒子穿过纳米碳外壳,很快给出了反馈,将黑色项圈之下的复杂构造呈现出来。夏油杰对着显示屏幕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你在那边究竟是负责什么实验项目的?”

“我以为你不好奇。”

“现在我觉得有问一问的必要了——这个哪里是炸弹,根本就是个微型核弹。”

“就像我之前说的,生物方面的实验。”五条悟扬起脖颈,任由夏油杰操作,“你知道将人类与野兽彻底划分开来的是什么吗?”

夏油杰按了几下操作键,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大脑?”

“对,人类有着更复杂的大脑,更高的利用率。”五条悟说道,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但是如果能通过一些手段,提高动物对自身大脑的利用率,是否能让他们达到与人类相同的智商呢。”

“谁知道呢。”夏油杰说,“但让动物变得和人类一样聪明显然解决不了末世污染问题……转过去。”

一个精巧的微型核弹呈现在画面中,只不过连接的电路板似乎已经烧毁,就像五条悟之前说的那样,他已经想办法处理掉了这个炸弹。

“你还没听我说完。”五条悟回答道,“那个只是实验的初级阶段了,后续的课题则是——如果我们能提高人类大脑自身的利用率呢?”

“听起来就像是机器人试图通过自我编码获得意识解放一般荒唐。”夏油杰说,然后接着问道,“你用什么东西穿过纳米碳外壳,处理掉了那个微型核弹?”

这个项圈棘手就棘手在外壳强度上,但凡它所使用的材料稍微简单一点,夏油杰都有办法直接拆了他,关掉那个定位追踪系统

“伽马刀。”五条悟回答道,“我只来得及处理掉这部分就被他们发现了,之后他们看守很严,我再没机会接触相关的设备了。”

“自由民的世界里可找不到伽马刀这种东西。”但这不乏是个思路。夏油杰继续转动扫描仪器,依次看到运行中的定位系统,信号传感器,数不清的纤细如发的传感线,以及……“这是什么?”他问道。

夏油杰眯起眼睛,手指勾着五条悟的项圈试图寻找更好的角度,那并非完全的电子设备,而是具有一定机械功能的东西。可运动机械装置连着一种特殊材质的细小管道,另一头则是一个紧贴着五条悟皮肤的,方块般的平面。

“……”奇怪的东西,夏油杰一时没有头绪,五条悟乖乖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白发青年眼睛里的疲惫几乎藏不住,脸色也格外苍白。夏油杰注意到了他的萎靡不振,随口问道:“伤口痛吗?昨晚没睡好。”

他猜想中弹这事儿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实验室研究员或许还是有点超出了,如果五条悟说痛,或许他能找片止痛片给他什么的……不过不能多吃,他曾经见过几个对那玩意上瘾的赏金猎人,对方的下场可不怎么值得称道。

想到这里,夏油杰的思维突然停顿。

他干嘛要把那么珍贵的消耗品给五条悟呢?还有昨天,他“贴心”地为对方烧水洗澡似乎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至少别人在他这里完全没可能得到这种待遇——夏油杰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大方过。

不过五条悟并没有像夏油杰想象中的那样将自己的疲惫解释作伤口的原因。他活动了下手臂,思索一番后很认真地回答道:“我饿了。”

这好说,夏油杰放下扫描仪器,暂时将那个奇怪的装置抛在脑后,从桌上拿起什么东西丢了过去。

五条悟坐在沙发上,带着一脸“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的好奇表情接住了夏油杰扔过来的东西,打开包装袋,看到了一块让人丝毫提不起胃口的,干巴巴的压缩饼干。

“……”

五条悟低头看看饼干,又抬头看夏油杰。

“……”

夏油杰捏了下眉心:“你想吃什么?”

五条悟试探性地问道:“草莓蛋糕,热巧克力或者红茶?”

夏油杰沉默半晌,似是有点挣扎,然后转身回了储物室,数秒后,面无表情地扔过来一个烧鸟罐头。

“你真是我祖宗。”他说。

五条悟是真的饿了。

——十分钟后,在五条悟就着压缩饼干将罐头挖着吃了个一干二净,又捧着罐头盒向他要第二个的时候,夏油杰意识到了这点。

二十分钟后,在五条悟反客为主地走进他的储物室,自己挑选喜爱的食物时,他意识到了第二件事情——五条悟似乎非常能吃,并且完全没有克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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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讲,赏金猎人的聚会的频繁程度以及数量通常也标志着地区的繁荣程度,大家在定期举行的聚会上接受新发布的悬赏任务,互通消息并交换物资。形成了一种相对和平而稳定的生态。

虽然赏金猎人之间有不彼此出卖的潜规则,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有利益冲突。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出席聚会的猎人通常都会对自己的外表进行一定的伪装。

对于夏油杰这样从业多年的老猎人来说,他熟悉公共广播频道中一切私下聚会的暗号与代码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自然也当然清楚去这样的地方时应进行怎样的伪装。

在与五条悟逃出研究所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头戴兜帽,围着面巾的夏油杰出现在了附近某个匿名猎人聚会之中,他黑色的长发全部扎紧藏在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昏暗的光线叫人很难看清楚细节,只能凭借他手臂上的黄色臂巾确认他赏金猎人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属于仅靠努力是无法做到的。比如就算是五条悟,也没办法在夏油杰装满行军级别口粮和物资的安全屋储物室内翻出草莓蛋糕。再比如就算是夏油杰,也没办法“奇迹”般地突然变出什么能打开五条悟项圈的装备来。

不过五条悟倒是成功地在角落的抽屉中发现了几块巧克力。“哈!我就知道你把好东西藏了起来!”他一边说,一边炫耀般地将那一把巧克力豆全收进了自己口袋。

而这头,夏油杰对于如何解开这个项圈也不算全无头绪,如果γ粒子流可以穿过高密度纳米碳纤维,他倒是可以尝试寻找类似的设备破坏掉这个项圈。

“问题是——”几个小时以前,夏油杰一边着手洗净五条悟吃剩的铁皮罐头盒,一边随口说道,“你清楚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设备吗?”

末世使得人们的生活水平与科技水平全面倒退,高精尖的研究设备与医疗设备基本掌握在资本与极个别武装力量手中,绝不是他们随意就能接触到的东西。

五条悟还在吃,他用压缩饼干挖着罐头里的鱼肉,理所当然地答道:“医院和研究所啊。”

这真是全世界最没用的那个答案。夏油杰没法从五条悟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答案,自己对这方面又不是特别了解,最后也只能来到猎人的聚会,看看能否从别人那里交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次的赏金猎人聚会挑在一栋废弃大厦的地下车库内,气温在太阳从天际线消失后下降地极快,地库内点了篝火桶,站着不少一起取暖的猎人。

距离聚会开始还有几分钟时间,或许是清晨广播时那个有关夏油杰的悬赏的刺激,这次聚会来的人相当多。有人站在角落,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或随口聊天,或沉默不语,他们的穿着大多与夏油杰相仿,便于行动的作战服与防爆靴,戴了帽子并遮住面部。

环视一圈后,夏油杰发现了家入硝子的身影。身为地下黑医的她平时与赏金猎人接触频繁,来到聚会通常只为了一个目的——买烟。

家入硝子很快也发现了他,不管夏油杰把自己裹得多严实,凭借二人认识多年的交情,硝子也能轻易把他从人群中辨认出来,她很快找了个机会蹭到夏油杰旁边坐下,随口问道:“你没带着——?”

她没有提五条悟的名字,应该是已经知道夏油杰受了通缉。夏油杰摆了摆手,示意五条悟没有来。

准确来讲,五条悟相当磨人地闹了一番想要去见识一下赏金猎人的聚会,毫无在逃研究员应该低调行事听候安排的自觉。

“只是你身上的气质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往屋子里一站,看起来都不像是赏金猎人好吗?”夏油杰叫苦不迭,“带个菜鸟去聚会只会让其他人更难信任我,你究竟还想不想摆脱你脖子上的项圈了?”

“我肯定不会拖你的后腿!”五条悟抗议道,似乎颇有些不服气“昨天你也看见了,不管是什么,我很快就能学会!”

中间,五条悟还数次想拿夏油杰的枪证明一下自己的枪法与瞄准技术,夏油杰是真怕这家伙得意忘形万一把自己给打死了,好说歹说才让他放下枪消停留在了安全屋内。为了能让五条悟老实呆着,他还给对方布置了任务——“看到那堆你吃空了的罐头盒吗?”

五条悟点头,夏油杰伸脚从茶几下面勾出一个装满了图钉与金属碎片的小盒,又指指工具箱,表示希望自己回家后能看到简易的破片手榴弹。

“好吧,虽然我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但是我喜欢挑战。”五条悟耸耸肩膀,兴致勃勃地去了。

聚会的主办人轻轻拍了拍手,打断了一些猎人们的低声交谈,示意本次聚会正式开始。

一些新的悬赏任务被张贴出来,几张寻人或寻物的悬赏;一张杀人悬赏——可惜酬金太低,除非是真正的亡命徒,恐怕没人愿意冒险;还有一些城邦发布的、清扫附近游荡变异生物的委托,奖赏丰厚,如果不是手头这任务还没完成,夏油杰都想跟着一起去。

再然后就是清晨广播中有关夏油杰的那份悬赏。

这份悬赏一被公布,气氛立刻就热烈了起来,明显不少人都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有些人只是好奇那个被通缉的家伙究竟是偷了什么才引来天琴三区这么大反应。有些人似乎是真的想完成这个悬赏,四处打听本地区是否有什么身手很好的亚洲面孔。

其中一人挠了挠头,他明显有些青涩,像是个新来的家伙:“我记得咱们这儿附近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赏金猎人是亚洲人?叫什么来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另一人开口道:“聚会上不谈这个。”

在场众多赏金猎人当中,有不少曾经与夏油杰共同执行过任务的,要么就是与他打过照面、听过他名字的。但是他们不会说出他的信息——赏金猎人不彼此出卖,就算出卖,也不可能在定期聚会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他卖掉。

夏油杰也没法确定会不会有人被物资所诱惑将他的信息透露给天琴三区,因此伪装得格外仔细,不想给那些人经受考验的机会。

这段讨论过去之后,又陆续有几人接下了之前的几个悬赏,还有人就自己正在执行的某个任务寻找队友,酬金对半分。家入硝子中间开了一次口,以在任务中随队治疗的许诺换了两包烟,又缩回去坐着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夏油杰也是在这个时候加入进来的,他轻轻咳了一声,坐直身体,刻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低沉了一些,与自己以往来到聚会时的声音不同。

“我需要高精度γ射线或者激光切割设备,能穿透高密度纳米级碳纤维那种级别的。有人有相关的线索吗?”

他这话说出口,所有人就都沉默了下来,只不过与上次尴尬而沉闷的安静不同,这次空气中弥漫着疑惑的气息。

“γ射线?”有人问道。

“纳米级碳纤维?“又有人问。

末世后出生的孩子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赏金猎人许多从出生就是彻头彻尾的流浪自由民,识字用枪都还可以,更多就不能指望了。夏油杰不抱希望地解释了两句,知道对方没有听懂。

“这种东西肯定是那些很厉害的大实验室里才有吧?高端过头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听起来好像很值钱?”

一帮人凑热闹般地讨论了半天都没什么结果,渐渐也安静下来。夏油杰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得不到有效线索的心理准备,因此表现得相当平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望情绪。

然而这时,坐在他斜对角,房间内最边缘的某个座位上的男人突然动了动,懒洋洋地开了口。

“我知道哪里能搞到你要的东西。” 男人说。“可你要用什么来换?”

一瞬间,整个房间的人都看向了他。夏油杰也颇有些意外,明显没想到在座各位还真有人能解决掉他的困扰。

“你需要什么?”夏油杰问道,那些珍贵的食水,汽油和军备物资他都不缺。只要对方能想得到,他都能拿得出手。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明显也在思考,夏油杰熟悉这种反应,如果别人问他“你想要什么“,他恐怕也没法立刻回答上来,这是物资丰富的老猎人才会有的反应。

这让对方声称自己持有相关信息的可信度又升高了一点,又过了数秒,对方才开口说道:“汽油,野战隐形服。”

“防红外线与电波雷达那种?“夏油杰立刻说道,“成交,但是我要怎么确定你给出的信息真实可信?“

“你可以选择不交易。”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不耐烦,他随手扯了张字条,又向会议的主办人借了支笔,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又团成一团向夏油杰的方向扔了过去。“看了你就懂了。”

夏油杰接过纸条,将其重新展开。上面是一个书写十分不羁的经纬度坐标,后面标注为【天琴一区地下实验场】

“那个地方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入口完全封闭,曾经的设备都没有转移走,应该有你要的那些。”男子在他阅读纸条时随口补充道,“你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我就给你更详细的地图。”

夏油杰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他所知道的天琴一区的相关信息。他确实不了解那边的机密地下实验场,但是天琴一区的地下都市离他们并不算远。

那里曾经是天琴资本旗下产业最繁华的地区,聚集着大约二百万人口,除了最基础的开垦种植之外,甚至仍有剩余的劳动力进行军工生产。

然而大约十年前,一场灾变导致地下城市30%的部分出现塌方渗漏,试验田被破坏大半,近四分之一从未接触过地表世界的居民被迫暴露在严苛的环境中陆续死去,天琴一区颇有些就此一蹶不振的意思。

又因为破坏面积太大,修缮起来着实不合算,最终一区所有生还居民被陆续迁去了二区,如今的天琴一区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废墟,曾经文明留存过的残骸。

换句话说,那里有一个已经被废弃的地下实验场的概率相当之高。夏油杰在心中权衡一阵后说道:“你要的东西我没带在身上,只能聚会结束后再交易给你。”

“可以。”男人不是很在意地随口应道。

“地点由我来定。”夏油杰又说。

尽管男人给出的信息似乎真实可靠,但是夏油杰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试图将交易的每一个环节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将对方刚递过来的字条翻到背面,写下了一个坐标,然后递过去。

对方接过字条,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对那家伙有印象吗?”聚会结束后,家入硝子与夏油杰并肩走离开时,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明显对于那个刚刚站出来与夏油杰交易的家伙充满了不信任。“我对那样一个角色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么他是新来到这边的,要么他以前参加聚会时完全不说话。”

一个参加聚会但是完全不说话的赏金猎人,听起来就很可疑。但是对方给出的情报足够可靠,交易的方式与地点也都交给夏油杰来选择,看起来诚意十足,让夏油杰想要怀疑什么,都不知道从哪个环节开始怀疑。

太阳自天际线消失后温度就下降得飞快。虽然城市废墟内风速稍降,但仍有些冷。赏金猎人们陆续从车库里走了出来,四散去取自己的车。也就是在这时,夏油杰又注意到了那个刚刚与他达成交易的赏金猎人。

对方双手踹兜,拖着步子从慢慢腾腾地从通道内往外走,还是那副懒洋洋又不设防的状态。但夏油杰猜测那种不设防应该也是某种伪装,因为男子的觉察力似乎相当敏锐,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夏油杰与家入硝子的注视,立刻将视线转向了他们。

双方隔着十来米的距离,一时无话。然后男子突然抬手,将自己用来遮挡面部的围巾向下一扯。

银灰色的冰冷月光下,夏油杰清晰地看到对方嘴角有一道仿佛在笑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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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硝子有点迷惑地看着嘴角有疤的赏金猎人,又转头看夏油杰脸上神情,有点想不通对方为何会突然如此挑衅地将自己的真实面容暴露出来,没忍住问道:“你们认识?”

夏油杰也有些诧异,而对方却没继续走过来或与他说些什么,只是将自己的面巾重新拉到鼻梁上去,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那是伏黑甚尔。”夏油杰等到对方彻底走远才回答硝子的问题。

“那个伏黑甚尔?”家入硝子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身为地下医生,家入硝子与这片地区大部分参与战斗的自由民都打过交道,这里少有她完全不认识的赏金猎人,只有她见过然后又忘记的无名小卒——而那个伏黑甚尔绝对不是无名小卒。

伏黑甚尔是个非常特殊的赏金猎人,他能力卓绝,技艺高超——但是只接杀人悬赏。并且迄今为止,没有过任何失败记录。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传说,如果可以,大部分人都想避开他接取的任务。然而这个神秘的赏金猎人几乎不与其他任何人交流,也不与任何人合作、交换情报与物资,甚至从没看过医生——所以连家入硝子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家入硝子问道,难得有了八卦的兴趣,“你在哪里见过吗?”

“一次任务。”夏油杰很简单地回应道,赏金猎人之间发生什么故事通常都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也不例外。

“难不成你接过什么保护他的刺杀目标的任务?”

“……倒也没那么不幸,只不过他追杀的目标误打误撞闯进了我们的清扫范围而已。”

人类聚集区附近经常会组织能战斗的年轻人清理危险的变异生物,冬天临近时赶上大范围变异生物迁徙时会尤其繁忙,便会雇佣他们这样的赏金猎人一起参与。

那个可怜的家伙开着车慌不择路地闯进了夏油杰所带领的队伍的清扫范围,然后隔着老远被伏黑甚尔一枪射爆了轮胎,撞在了树上,昏迷过去。

伏黑甚尔将自己的车停在一边,从容不迫地走到男子那辆已经报废的汽车面前,赤手掰开了变形的车门,粗暴地将那家伙拖出来,扔在地上,然后给枪械上膛,一枪打在他额头上。

确定那人已经死去后,伏黑甚尔拎着衣领像是丢一袋土豆那般把人丢进车斗,拍拍手又开着车离开了。

这这段短暂的相遇里,伏黑甚尔如同冷酷的杀人机器,连个余光都没有分给旁边那些赏金猎人,更别提意思意思打个招呼了。因此夏油杰也只是对他嘴角那道显眼的疤痕略有印象,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一众猎人就这样看着伏黑甚尔来了又走——他们的任务只是负责清理变异生物,伏黑甚尔所做的事情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挡人财路天打雷劈,于是他们也只是看着。

——并且在伏黑甚尔离开后,他们分了那辆被遗留在原地的废弃车辆上所有能用的零件与油箱内的汽油,真是相当典型的赏金猎人做派。

……这样一个只对杀人有兴趣的赏金猎人,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有了与我交易的兴趣?

夏油杰的心中闪过这样的疑虑,然而他也不可能追上去从伏黑甚尔处得到答案,只得暂时按捺,提起了另外一件他本来想拜托给家入硝子的事情。

“这个。”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匣子递过去,“我需要你帮我保管一下。”

“不要。”家入硝子先这样说了一句,然后才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果然不出她所料,是那个夏油杰刚刚从天琴三区地下实验场偷出来的硬盘。这东西一定是个烫手山芋,不然夏油杰这种级别的赏金猎人,不至于拿到才一天就急着脱手。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五条悟这件事情顺利解决后,我会来你这里把它取走亲自送过去。”

“如果出现任何意外的话,你带着这个硬盘前往上面记载的坐标。”夏油杰低声交代道,“我不需要你去见任何人,按照之前的约定,那是一个特殊条件开启的物资仓库,只要将硬盘放入对应接口就能得到密码。”

家入硝子从他的嘱托中隐约嗅到一点忧虑的气息:“你不信任那个研究员么?”

夏油杰沉默了一秒后,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家伙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最开始潜入地下实验场时,我遇到他的时机就有点太凑巧了,”

即将被解雇处罚的研究员就这样搭上了赏金猎人的顺风车,逃出了地下基地。尽管五条悟一直表现得天真而坦诚,面对夏油杰的询问几乎有问必答,仿佛在努力将自己最无害的那一面展现给对方看,但是夏油杰还是从接连发生的事件中感受到了蹊跷之处。

实验场内安保人员对五条悟的警戒,隐去他名字的通缉令,再加上突然搅合进来的伏黑甚尔,夏油杰隐约感觉自己卷入了什么巨大的阴谋里,并且还成为一场盛大戏剧中唯一没拿到剧本的那个傻子——更加危险的是,站在五条悟身边的他,似乎还成为了主演之一。

而夏油杰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怀疑,现在罢工退场又似乎太晚,只得谨慎地利用着自己手头所有的资源,试图从现在的困境中脱身。

夏油杰很少这样拜托她什么事情,一阵沉默后,家入硝子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匣子。她将东西收进夹克内里的口袋,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接这个悬赏吗?”

夏油杰笑了笑:“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

“只是假设的话,讨论下也无妨吧?”

“会。”夏油杰回答道。“你知道我需要这个悬赏。”

“……你这个人还真是,”家入硝子叹了口气,“那个神秘雇主究竟付给你了多少东西,才让你这样卖命?”

话别家入硝子后,夏油杰乘上了自己的车,绕了数圈确认自己后面没有尾巴后才开上了返回安全屋的道路。

他在类似事情的处理上一向谨慎,到达安全屋所处的废弃城镇后,先是谨慎地确认自己没有被人埋伏,才将车辆停在某栋房屋背后,用迷彩布做好掩护,再趁着夜色步行前往安全屋。

输入密码,拉下电梯栅栏,按下按钮——类似的事情他做过无数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做这件事情时清楚安全屋内有一个人在等他。

不过夏油杰现在的心情与任何柔软温馨之类的形容词都不沾边,想到五条悟,他不禁又有些头大。

按理来讲他对于这种从未接触过外界,并且几乎没有自理能力的资本公司研究员应该没多少好感才对,早些年夏油杰接过护送转移类的任务,那些研究员大多脆弱无知又麻烦。五条悟明明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并且比他过去认识的那些研究员都要更加麻烦,可夏油杰却没办法彻底厌烦他。

现在站在安全屋入口,夏油杰已经隐约有种预感——那家伙一定没老老实实在房间内呆着,此刻说不定已经不知道把他家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他叹了口气,输入密码打开防爆合金大门走入安全屋内。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迎接夏油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凌乱客厅,而是一片浓雾般的黑暗。电机没在运转,地下安全屋内自然没有任何灯光。夏油杰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从后腰处的枪套内拔出了手枪,轻轻拉下了保险。

“悟?”

他很轻地喊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谨慎地持枪迈步向前,融入那片黑暗之中。他熟悉这个安全屋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精准地丈量这里所有的房间与系统,甚至清楚地记得所有陈设品的位置,因此也不惧怕这片黑暗。

他悄无声息地伸手摸向墙壁上的电机开关,用力向下一拉——

下一秒,伴随着子弹上膛的声音,一个冰冷的硬物顶住了他的后脑,然后什么人趁着他无法反抗的这段时间,伸手摸索着抽走了他手中的枪。

“……”

电流由电机灌注进整个安全屋通路需要大约五秒时间,夏油杰站着没动,对方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五秒,直到房间内猛然亮起灯光。

瞳孔肌肉在光线刺激下不受控制地收缩,就在这晃神的瞬间,夏油杰闪电般地反身一掌拍向对方手腕,拇指卡住扳机用力向墙上一摔。然后将夺来的枪顶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五条悟眯着眼睛“啊”了一声:“这是犯规!”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可能杀了你?”

夏油杰叹了口气,手臂用力往前一送,枪口顶着不老实的白发青年,将对方压得后仰贴在墙上。

夺枪的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黑暗中的人应当是五条悟,因为那家伙的应对实在是有些青涩,他的仇家肯定不会派一个完全没经受过任何战术训练的人来杀他,安全屋周围没有任何进出的痕迹——若是夏油杰没有这些判断,在夺枪的瞬间就直接开枪,或许五条悟已经直接被他打死了。

五条悟靠在墙上,无所谓地举起双手:“只是吓吓你嘛,别生气啊,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完成了夏油杰所布置的“任务”的五条悟,因为太过无聊而关掉了房间内的通用电路,握着枪靠在墙边不知待了多久,就为了在他从赏金猎人聚会上回来后能吓他一下。

现在,夏油杰是真心觉得五条悟有点欠揍了。他没持枪的那只手捏了捏,思考自己以多大力气才不会一不小心将面前脆弱的研究员一拳打死。而五条悟似乎对他此刻究竟有多生气毫无察觉,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将夏油杰顶在他额头上的枪口向旁边拨了拨,见对方没反对,便兴高采烈地从墙壁边走开了。

“看,你叫我做的炸弹!”五条悟从桌上提起一串奇形怪状的手雷给他看,柱形罐头盒的两侧被切出花瓣般的切口,镶嵌着进攻用爆破手榴弹,缝隙间填满了图钉与金属碎片,就这样被改造成了伤害范围翻倍的简易破片手雷。

夏油杰看了眼那串手雷,又低头扫了眼手中枪支的型号编码,意识到这应该是在他加密储存室中保存的军火物资。

“你怎么打开的密码锁?”

六位密码有上万种组合可能性,五条悟总不可能是猜出来的。但是很快,夏油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奇这个答案,五条悟仿佛就等着他提出这个问题一般,立刻翘起了尾巴炫耀起自己在过去几个小时中的所作所为,看得夏油杰只想掩面。

“又不是军事级别的量子密码锁,我随便看了看就知道该怎么破解嘛!”五条悟特意将重音放在随便上,“工具箱里的东西足够我撬开锁盘,里面的线路就更简单了!开始我尝试了下更改电路,想着要是能越过权限直接打开那扇合金门就再好不过,不过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密码锁估计也就彻底损坏了,所以我特意……”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没有造成太大破坏?”夏油杰露出有点一言难尽的表情,走向军火储存室进行检查。物资有被翻动的痕迹,夏油杰都可以想象五条悟将每样东西都很新奇地拿起来比划了一番又放回去的样子。但是除了那把手枪与那串爆破手雷,他倒是没取走其它任何一样,手脚还算干净。

除此之外,他还又看到一些食品包装袋,五条悟趁他不在的时候似乎又吃了不少。夏油杰先办正事,他提过一个装备包,将伏黑甚尔向他索要的东西塞了进去。与此同时,五条悟还在他背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夏油杰将装了东西的装备包放在一旁的桌上,深吸一口气,叫出了他的名字。

“五条悟。”

青年的语调依旧高昂,仿佛夏油杰应该在这个时候表扬他,或者称赞他一句什么的:“——嗯?”

“这儿不是你就的研究所,不是你家,我也不是你妈。”夏油杰转过身,语气诚恳,眼神平静又相当认真,“下次你未经允许乱碰任何属于我的东西,尤其是我的枪——我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天琴三区的通缉令挂着,无数人都在寻找他,在这种情况下夏油杰现在不仅不能销声匿迹隐姓埋名,还要去与伏黑甚尔做交易,再带着五条悟驱车前往天琴一区的地下实验场想办法去掉他脖子上的那个项圈。

虽然夏油杰有着信守承诺的优秀品格,也确实不讨厌五条悟。但他可没无私到心甘情愿为对方赔上性命的程度。如果这个脱线的研究员没法服从安排乖乖听话,两人还是趁早散伙算了。

——总之,适当的威胁是必要的。

“……”

夏油杰放完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下来。五条悟像个被批评了又不服气的小孩,有点生硬地哦了一声,将目光从夏油杰脸上移开。

夏油杰松了口气,心说如果早知道这招管用,刚把人领进安全屋时就应该这么做了。见五条悟终于老实了,他打开电脑显示,开始查看红外扫描仪与雷达探测这段时间记录下的安全系统日志。

依旧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入夜后因为气温原因,甚至连只经过的动物都没有。人类聚集区附近的变异生物基本早就被清理殆尽,那些家伙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在沙漠化地区活动,这里可提供庇护的环境与赖以生存的食物都太少了。

正这么想着,安全系统就十分凑巧地响起了警报声,夏油杰本以为可能又是什么夜行生物经过触发了敏感的红外摄像头,点开却看到了别的东西。五辆越野车排成队列,正向着他们所在的区域驶来,这让夏油杰几乎立刻警觉起来。

“也许只是路过。”五条悟说,夏油杰没有回答,而是又观察了一段时间那些车辆的行动轨迹。

“……军用级别车辆,标准搜索队型,他们就是冲这里来的。”夏油杰说,屏幕上的五辆汽车以一个弧线角度前进,明显在转圈搜寻这块地区。可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隐藏的安全屋?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从赏金猎人的聚会上出来后被跟踪了,第二反应是有人出卖了他。

夏油杰脑海中几乎立刻闪过了伏黑甚尔的脸,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伏黑甚尔并不知道他安全屋的位置,那还能是谁?

“他们应该找不到我们吧?”五条悟问道。“安全屋建在地下,这里又是静默区。”

“但是车辆的痕迹没法完全掩盖,发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夏油杰在城镇内藏着交通工具,对方注意到后,一定会用上更加精密的搜寻仪器。坐以待毙祈祷对方发现不了他们是最差的选择,夏油杰一手按在五条悟肩上,将他推向门外:“换衣服,去把外套穿上!”

五条悟除了那套研究服之外没有任何衣服,此刻全是穿的夏油杰的。在他穿衣换鞋的时候,夏油杰抓起刚刚用来为伏黑甚尔装东西的装备包,将那些分门别类储存好的枪支弹药胡乱扫进去拉上拉链,又提上了那一串被五条悟改造地乱七八糟的手雷,迅速将自己装备成了一个行走的武器库,大步冲出了储存室。

“我们怎么离开?”五条悟问道。

夏油杰用脚尖将铺在沙发前的那块地毯掀开,弯腰移开下方的石板,露出一条地下通道来。

“当然不是走正门。”

五分钟后,远离安全屋的废墟区域边缘,蒙着沙土的石板被用力推开。一个黑色的装备包先从洞口飞了出来,然后是一双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撑住边缘。夏油杰双臂用力,将身体从通道内送了出来,站稳后又返身去拉五条悟。

二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转移了阵地,隐藏的撤退通道附近有一辆夏油杰长期停放着的用于接应的越野吉普,全防爆改装,额外加装两个油箱。

在确定周围无人后,他与五条悟一前一后快速跑向汽车的位置,将那些伪装用的枯枝和迷彩全部扯到一边。

“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的。”五条悟说。且不提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驶出废墟区域后,沙漠环境中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他们立刻就会被发现。

“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儿。”夏油杰动作迅速地将武器扔进车厢,车钥匙则丢给五条悟,示意他去开车。对方一把接住钥匙后,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头。

“哦,这是我获得了驾驶这辆汽车的‘授权’的意思么?”五条悟一边拉开驾驶侧的车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会因为触碰它的方向盘就被你打得脑袋开花?”

“……”

夏油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想到这时候对方还惦记着刚刚被他凶过一顿的事情,他整理武器的动作一顿,望着五条悟一时间有些失语。五条悟倒是没再看他,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启动键,扫了一眼亮起的仪表盘,又伸手摸了摸变速档。

夏油杰看着对方脸上那种今天已经出现了很多次的、十分新鲜的表情,一时间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他选择让五条悟开车只是出于不想让对方持枪的考虑,驾驶员在这种时候通常也更加安全一些,但他似乎忘记了这一环节中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你会开车么?”夏油杰问道。

“唔,应该会吧?”五条悟仍没看他,伸手摸了摸方向盘背后的操纵杆拨了一下又关掉,看着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挥动了几下。

“什么叫会吧?”夏油杰只觉得越发不详了起来。五条悟踩住刹车,又一次按下了启动键,这次引擎运转发出沉闷的声响,排气管内带出气体,车辆微微震动起来。

然后他转过头,非常和善地冲夏油杰一笑。

“就是构造与驾驶方法完全了解,但是一分钟也没有开过的意思!”

下一秒,伴随着五条悟的欢呼声,夏油杰被扑面而来的推背感直接按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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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小一只沙漠鼠的眼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如此巨大,广阔的沙漠如同无垠大海,就连低矮的灌木丛看起来都像是参天巨木。

它趁着夜晚气温下降的时间离开了自己隐藏在沙土之下的洞穴,外出寻找食物。这类杂食动物通常对于任何食物都来者不拒——植物的根茎与花朵,小昆虫,或是一些其它猎食者吃剩下的腐肉。只要能填饱肚子,它对于自己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并没有那么在意。

沙漠鼠抽动着湿润的小鼻子穿过干枯的灌木丛,留下一串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但很快,一些更加吵闹的声音覆盖了它行动的声音,沙漠鼠有些警觉地停住了脚步,紧贴着地面的肚皮感受到下方沙土传来一些奇异的震动。

下一秒,雪亮如钢刀的远光灯破开漆黑的夜幕。咆哮的引擎声撕碎了这里所有的安宁。一辆越野吉普从废墟中野牛般地猛撞出来。沉重的轮胎卷起大量尘沙,像是拖着一条烟雾飘渺的尾巴那般,风驰电掣地向前冲去。

“你开错方向了!”

副驾驶上的夏油杰仅仅抓着座椅扶手,于引擎狂转的咆哮声中冲着五条悟大声喊道。而对方猛打方向盘来了一个非常极限的甩尾,也冲夏油杰喊了回去:“你也没告诉过我方向啊!”

越野车在沙土上划出一道弧线,五条悟重新调整了前进的方向,立刻踩死油门,又尽情享受速度与激情去了。而夏油杰只觉得血压爆表:“停车——还是我来开吧!”

“不让我碰枪,又不让我开车!多少给我点信任吧!”五条悟叫道。“我开车很厉害的!”

夏油杰心说你刚刚还承认了自己从没摸过方向盘吧!现在踩过两脚油门都敢在这里吹牛了,就算废土之上没有道路也没有交通规则,做人也不能这么狂吧?!

然而敌人可不会给他们交换座位重新分工的时间。五条悟让车转了个弯的功夫,对方就已经立刻侦察到了他们的位置,本来散开搜索的五辆车不约而同地冲他们前进的方向冲了过去。

两辆军用改装车率先出现在他们右后方,机枪子弹立刻接二连三地冲他们扫了过来,打在车辆改装过的外侧金属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防爆改装牺牲掉了部分的机动性,夏油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车比他们更快,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方向盘下面最右侧的那个键!”夏油杰喊道,五条悟立刻伸手去摸,轮毂外侧噌得弹出一排金属尖刺,仿佛将这辆越野吉普变成了一辆危险的古代战车。五条悟立刻会意,略一减速让对方靠近后,猛向右侧打了把方向,用力向对方撞了过去。

砰!

两辆车以极高的速度猛然相撞,惯性之下,五条悟几乎一头磕在方向盘上,夏油杰一手摸向副驾驶座椅侧面,将自己的座椅靠背放倒,同时冲他大声喊道:“至少把安全系上!”

子弹依旧狂暴地扫来,零距离的轰击下,就连有机胶合材质的防弹玻璃也没法坚持多久,五条悟右手去摸安全带,左手握着方向盘略微向左,随即又向右侧打了整整一圈,凶悍而粗暴地撞了上去!

砰!砰!

一次是两车相撞的巨响,一次是轮胎被刺穿划破的爆炸声,对方汽车猛地向左侧一沉,轮毂在沙石地面上擦出闪亮的金属火花,夏油杰抬腿干脆利落地踹掉了那扇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车窗,单手持胸前挂着的自动步枪,十分彪悍地连开数枪,将对方火力手直接击倒。

然后他从腰间挂着的那串、五条悟做的简易破片手雷中随便拿出一个,拉开保险后顺势丢进了对方车窗。五条悟立刻十分默契地踩死油门,向左打方向与对方拉开距离。

五秒过后,伴随着闪光与一声爆响,对方车辆的前挡风被猛然炸开的血肉完全糊成了一团,本就失去了一个轮胎的越野车因无人操控,立刻打横侧翻在了沙漠中央。

夏油杰从副驾位置向后滑去,为了方便活动,车辆本身后两排位置的座椅已经被他完全拆除了。车顶加装的安全金属横杆上套着高弹力安全绳。他手脚利索地抓起另一端系在腰间武装带上,右腿绊着绳子绕了两圈,踩在脚下做固定措施,免得待会儿在行驶中被甩出车厢。

然后夏油杰将自动步枪挂到背后,于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扛起狙击枪。近八十厘米长的枪管搭在破损的车窗边沿上。热成像瞄准镜下,对方的身影清晰显现。

与毫无经验的五条悟不同,夏油杰经历过相当正规的军事训练,哪怕是最艰难的环境他都能让自己的身体与狙击枪呈极其稳定的三角支架。二十毫米的大口径狙击子弹本就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准备的,这种子弹的强度已经足够穿透轻型装甲,更多的被用在破坏军事目标上。

夏油杰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带着一缕不可见的水汽穿过黑夜。下一秒,明亮的火光映亮了整个夜空,随后才是巨大的爆音以及扩散开来的冲击波。那辆车被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整个掀飞,在空中打了个转才重重落了下来。

夏油杰那一枪无比精准地打爆了对方的油箱,他侧过头,收枪躺回车厢内,免得过于明亮的光芒影响他接下来的战术视野。五条悟与他正好相反,这家伙一手控着方向盘还不住扭头去看,正努力将这震撼的一幕用眼睛记录下来。

“那一枪太——酷——了——!”

“看路!”夏油杰有点火大地冲他咆哮道。

五条悟这才回头,越野车蛇形游走,十分惊险地避过一段路障。

夏油杰没空这时候找他算账,起身再次架好狙击枪。五条悟视线扫过后视镜,除去刚刚被他们解决的那辆车,另外四辆大灯雪亮的敌军车辆也出现在他们视野范围内。

数不清的子弹贴着轮胎扫过沙土,击中侧面钢板,甚至有少数几枚从破损的窗口射入,几乎就擦着夏油杰的脸颊划过去。然而冷静的赏金猎人动也不动,身体配合着狙击枪,如同精密的机械那般稳定地瞄准。夏油杰再次扣动扳机,子弹立刻将对方火力手的身体撕成了一堆飘零于风中的血肉。

而他甚至不做丝毫停留,夏油杰重新上膛,转动枪口去瞄准那辆车的驾驶员——己方汽车恰巧在这时略一颠簸,枪口晃动,射歪的子弹几乎将对方车顶铁皮整个掀了起来。

“五条悟!”夏油杰恼火地喊了一声。

“别强人所难!”五条悟咬着牙说,沙石路面难免有沟壑,就算他驾驶技术再精湛,也不可能开得像是火车那般丝滑吧!

夏油杰也不想强人所难,这把高级货的配套子弹他只有两个弹夹共二十发,此刻真的是用一发少一发。然而心疼归心疼,和五条悟吵嘴两句的同时夏油杰就已经再次扣下了扳机,这次子弹精准命中,射穿挡风玻璃后,将对方驾驶员的脑袋打成了一个炸开的西瓜。

然而与对方驾驶员的脑袋一起炸开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五条悟只听到一声炸响,随即车速骤然降低,手中的方向盘就不受控制地向左侧转去。

爆胎了!

如此密集的枪火扫射之下,现在才爆胎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五条悟赶紧重新稳住方向盘,后排的夏油杰一下失去平衡,被惯性拉扯着撞到厢壁,然后又被弹力绳扯了回来,拦胸撞在了金属横杆上。

“……”

夏油杰毫无防备,几乎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然而还没等他重新架好枪,后面那辆车就趁着他们爆胎减速的功夫狠狠撞了上来。夏油杰被惯性推着再次撞在前排座椅上,狙击枪彻底摔得脱了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油杰突然意识到,那辆始终追在他们后面的汽车上配有铲叉。

那是一辆进攻型改装车,为的就是在对方车辆经过加固改装后,仍能暴力将对方直接拆碎。巨大的铲叉让对方车辆失去了部分视野和射击角度。然而那一嘴利齿已经足够有攻击性了,合金铲齿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的汽车扯成碎片。

隔着一层铁皮,夏油杰能够清晰地听到后方汽车引擎的咆哮声,他们几乎是被推着往前走。金属发出恐怖的哀鸣,很快在这巨力下扭曲变形,后视窗砰一声爆成齑粉,他立刻抬手挡住眼睛。

下一秒,铲叉突出的锯齿彻底刺穿了车后厢的挡板,爆出连串的金属火花,凶恶地继续向前推进,一副恨不得要连夏油杰一同刺穿的架势。五条悟已经将油门踩到极限了,车辆又勉强提了点速度上去,与后车拉开距离。

金属倒刺挂住铁皮,随着五条悟加速,几乎将后车厢整个拖得碎裂开来。寒冷的狂风带着沙尘猛地灌了进来,与此同时,夏油杰只觉得有一股力抻在他后背与腋下,将他猛地向外拽去!

他一把攥住住头顶的金属横杆想要稳住身体,然而那股力量出奇的强硬。他握着横杆的手两次打滑,随即整个人被粗暴地扯出了车厢!安全绳的搭扣嗖地滑到金属横杆最尽头,叮一声死死卡住。紧接着,缠在夏油杰右腿上的弹力绳猛地抽紧,蟒蛇般陷进肌肉里,痛得他不受控制地一声大喊。

刚刚那场混乱之中,夏油杰胸前的枪背带无比倒霉的挂住了后车弯曲的铲叉,让他差点被直接扯成两半。五条悟回头望了一眼,立刻猛踩刹车。夏油杰这才勉强能够呼吸,摇摇欲坠地扒住了铲叉。

本来左侧那辆落后于他们的车辆见五条悟急刹,当机立断地靠拢上来,同时将枪口转向了夏油杰。五条悟从后视镜中看到对方转火,当即转向冲对方猛撞过去。火力手在撞击之下失了平衡,枪火差点扫到自家车顶棚,又愤怒地将枪口转向五条悟那侧的车窗,打得玻璃碎屑乱飞。

五条悟又向右侧转去,想要再撞上那么一下,然而这次——他竟然没能转动方向盘。

轮毂侧面一直没收回去的金属尖刺没能刺破对方的轮胎不说,反而将他与对方卡在了一起,将两辆车的关系变成了一场滑稽的两人三脚。

五条悟下意识地看向左侧。

那辆车的驾驶室内,一个膀大腰圆、肌肉极其夸张的壮汉正握着方向盘看向他——准确来讲,是打量他的身板,五条悟其实并不瘦弱,但和对方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在看到五条悟一言难尽的表情后,那人露出一个有点狰狞的笑容,然后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开始向左侧打方向。五条悟手中的方向盘也攥不住地跟着转向,他伸手猛按方向盘下的按钮,然而那些金属刺似乎已经彻底卡死了,不管他怎么按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又使出全身力气去掰方向盘,双方短暂地僵持了一阵,但五条悟败下阵来只会是时间问题。

“杰!”五条悟大声喊道,“夏油杰!”

夏油杰没有应答。

肩膀、后背与右腿都在火辣辣的疼痛,夏油杰的黑发被风吹得狂乱飞舞,半边身体悬在空中摇摇欲坠。等待他的命运似乎只有被卷到车轮之下,或者被撕扯成两半。光是攥紧铲叉的锯齿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杰!”五条悟又喊道。

维持这个姿势已有数秒的夏油杰,这才勉强给出一点反应。他用唯一还能活动地左腿挣扎向上爬了一点,然后摸索着解下自己身上那串五条悟改造过的手雷,用因疼痛还略有发抖的手指抽掉了拉环。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串手雷掷了出去。改装车的驾驶室内,驾驶员只看到一串葡萄般的黑色影子从下方飞了出来,在前挡风上轻轻一撞了,然后卡在了铲叉与前引擎盖之间。

驾驶员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瞳孔剧烈收缩,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两辆车之间的速度差猛然拉大,夏油杰抓不住铲齿,再次被扯得悬空。弹力安全绳瞬间绷紧极限的瞬间,夏油杰伸手按住枪背带的搭扣,卸掉了缠在铲齿上的枪带,安全绳猛地回弹,将他如同弹弓上的石子那般扯回了车厢内。夏油杰摔回车厢内就地一滚,躬身抱住了头。

下一秒,后面那辆改装铲车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连环爆炸,甩出漫天金属碎屑!

第二波爆炸则来自那辆车的引擎与油箱,与手雷爆炸的时间几乎相差无几。尽管夏油杰已经做出了防冲击姿势,还是被震得近乎双耳失聪,一瞬间眼前发黑,头脑一片空白。

横扫而过的冲击波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五条悟那侧的驾驶窗彻底碎了,他俯身下去,顾不上操纵方向,向夏油杰之前坐的副驾驶位置扑了过去——他们从安全屋收拾出的装备包还在那里。

两辆车仍死死卡在一起,对方刻意向着丘陵地区一块风化的岩石驶去,似乎想将他们撞在上面。五条悟将手探向副驾驶座位,拿到枪后立刻坐起身连续开出数枪。将对方后排的火力手压回去后,他又毫不犹豫地将枪口转向前排的驾驶员。

与五条悟所驾驶的这辆已经破烂不堪的越野车不同,对方的车辆几乎完好,前排玻璃更是只有少许划痕。若是五条悟手中是那把重狙,他可能还会稍有恐惧。但以这扇防弹玻璃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是普通手枪.45子弹可以轻易轰开的水准。

驾驶座上的肌肉大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然而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完好的防弹玻璃,没有缘由地,在他面前猛然爆开了。

他甚至没有看到损坏的过程。承力层、过渡层与防护层几乎同时开裂、爆炸,变成了一团亮晶晶的粉末。而那些雪白的粉末背后,有着同样雪白短发的年轻人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脖颈上的项圈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芒,却又在他注意到的瞬间回落回平稳的绿色。五条悟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枪火三次映亮了他冷漠的脸。那人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收起,就混合着惊恐变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表情,然后永远凝固在了他沾满血污的脸上。

解决掉那个驾驶员后,五条悟终于重新夺回了车辆的控制权,他紧握着方向盘试图避开前方路障,然而如此高的行驶速度下实在是有些来不及了,他勉强控制着车辆让开半边,另外半边仍是猛烈地撞在了岩石上。

剧烈的撞击下,将两辆车卡在一起的金属刺终于松动,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中,越野车被岩石整个顶起,天旋地转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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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空气中烟尘弥漫,带着一股汽油蒸腾的古怪味道。翻倒的越野车内,夏油杰咳出一声,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但呼吸勉强还算顺畅,肋骨与脊椎应该还完好。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半个人被吊在空中,几乎无法活动,于是伸手在身边胡乱摸索了一阵,按亮了战术手电,向前排照去。

托安全带的福,五条悟没像夏油杰一样在翻倒的越野车里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是个命大的家伙,岩石将副驾驶那侧撞得整个瘪了下去,驾驶侧的他却还能活动,极为幸运地没被卡住。

白发研究院似乎是花了几秒时间搞清楚状况,然后慢吞吞地伸手去解安全带,狼狈地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夏油杰隐约看到他额头上有血,皮肤上也有不少细碎的划伤。一米九的五条悟在狭窄变形的驾驶室内着实有些活动不开,夏油杰将手电筒往已经破烂不堪的前挡风玻璃处晃了晃。五条悟会意,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伸腿去踹。

数秒后,伴随着金属框架扭曲变形和无数玻璃碎屑哗啦落下的声音,五条悟破开了一个缺口,双臂撑着爬到了外面。

夏油杰将手电转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搞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顶棚上的安全绳挂住了车厢地板上突起的铁片,又打着卷死死缠住了他的右腿,将他一条腿吊在了半空中,甚至腰部都微微离开了地面。夏油杰摸索着想解开武装带上的搭扣,然而搭扣在背后,安全绳实在是绷得太紧了,他借不上力气,很快败下阵来。

夏油杰再接再厉,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勉强撑起身体,试图寻找刀具之类的武器切断绳子。在他寻找的过程中,外面又零碎响起几声枪响,距离很近,夏油杰猜测是刚刚那辆车上没被击杀的火力手此刻拿着武器下来了。

他将手电筒向外扫了扫,然而从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子弹激发的爆响与射入沙地的闷响,然后另一个枪声响起,似乎是五条悟在还击。

加起来也不够十发子弹的两次短暂交火后,夏油杰再次听见了向他靠近的脚步声,来者赤手拉扯几乎已经完全碎裂的后车厢,将铁皮碎片扔去一边,然后蹲下身将头探了进来。

活着回来的是五条悟,那家伙手上攥着把枪,看型号正是夏油杰之前没收的那一把。

“你没事?”五条悟一边问,一边爬进后车厢。白发研究员看起来狼狈极了,额头上的血顺着颧骨流到了脸颊上,鼻下也全都是新鲜的血痕,顺着人中淌过嘴唇,又被他用袖子随手蹭去,半张脸都是红的。

但是精神头似乎还不错的样子,眼神依旧亮晶晶的。夏油杰卸掉一身力气,放弃挣扎躺回了地面:“死不了。”

“哈哈哈哈……”

看到夏油杰现在狼狈的样子,五条悟竟然还有心情笑,只不过这笑声多少有些有气无力。他钻进车厢内,靠坐在已经扭曲变形的厢壁上,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捏了下眉心,只觉得头都大了:“能先帮我解开吗?”

“等下等下,先让我休息一下哈哈哈哈……”五条悟胸膛快速起伏,明显也是累得狠了。但是再累他也能分出精力取笑面前动弹不得的夏油杰,他将手中那把枪举起来,扳机套着手指转了两圈,“未经允许碰了你的枪真是不好意思啊,不会我一把你解下来,就当场要教训我吧?”

“……”

夏油杰闭嘴不理会他的调侃,免得这人顺竿爬继续得寸进尺。五条悟笑够了,将枪别在裤腰上,终于开始帮他解那根缠得死死的安全绳:“人家真的好怕喔,不过好歹也算救了你一条命,看在这份上也麻烦你通融下喽?”

“别忘了把车开翻的也是你。”夏油杰提醒道,将手电筒往驾驶室的方向晃了晃,“工具箱……在副驾座位前面的储藏格里。”

“虽然我们的车不能用了,但是我们可以开他们的车啊。”五条悟说,越野车内空间其实并不算小,但是两个大块头男人挤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他膝行从夏油杰身上跨过去,一边随手清理了一地乱七八糟的枪械与零件碎片,“我刚已经看过了,另外那辆车还是完好,只要将驾驶座上那个肌肉脑袋拖下来就行了……嗯。”

他勉强探手勾到了工具箱,将那一大包东西拖了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翻找合适的工具。而是弯下脖颈,笑着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啊,杰——”五条悟用那种十分感叹的语气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以一个近乎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一手支在夏油杰脑侧,亲昵地说道,“你不觉得,我们会是非常好的搭档吗?”

五条悟毫无自己的行为已经越线的自觉,笑着同夏油杰说话,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是有无数切面的钻石那般闪闪发光。

“最开始,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脑子好使其它一无是处的研究员,对不对?”五条悟刻意学着夏油杰平时的语气,“‘这样的家伙离开了环境优渥的研究所究竟能活几天呢?算了,这种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雇佣关系结束前这几天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你绝对有这么想过吧,哈哈?”

“承认吧,我和你过去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我很厉害不是吗?因此而对我产生兴趣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你其实很喜欢我吧?”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着自恋的话,他压低脊背,鼻尖几乎要碰到夏油杰的面庞。

“所以别总是那么一本正经,和我做朋友吧,杰?”

“……”

夏油杰没有回答,数秒的沉默后,他突然将战术手电冲五条悟脸上晃了下。白发青年被强光刺到,半是抱怨地啊了一声直起身体,一下就将那有点暧昧的气氛完全打破了。

“先给我解开再说。”夏油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然后把你脸上的血擦擦。”

“……哦。”五条悟露出一个有点失望的表情,撇着嘴从工具箱内翻找出剪与锯子,在夏油杰被吊起的那条腿上比划了一下。

夏油杰的右腿已经被勒得几乎失去知觉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没法弯曲膝盖,还是五条悟捞着他的手臂,将他从车厢内拖了出来。

安全绳在他腿上留下了大片的淤青,比起这个,他腰部与肩背上被枪背带与武装带摩擦出的血痕和金属碎片划开的伤口都算小意思了。幸好骨骼与关节还能活动,血液恢复流通后,夏油杰很快又重新站了起来,有点踉跄地走了两步。

倒不是他不想休息,只是五条悟脖子上那个有信号追踪能力的项圈如同催命的魔咒般逼着他不得不行动起来。除此之外,敌方车辆上也一定有定位系统——这些高级军备物资都属于珍贵的财产,没有装上定位器才叫奇怪。

夏油杰将敌人车辆上的的定位器找出破坏,又从己方破损的越野车内拆下了信号屏蔽仪修好。在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五条悟收集了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以及备用油箱内的汽油,像只忙碌的仓鼠般将所有东西转移到了被他们征用的敌人车辆上。

“有点奇怪。”夏油杰说。

“哪里奇怪?”五条悟问道。

“看引擎编码应该是天琴三区的武装车。”夏油杰一边将信号屏蔽器的线路连上汽车电瓶,眉头微蹙,“但是除此之外的势力标识都被抹掉了,好像他们刻意在隐藏自己的所属势力。”

“尸体上有身份牌之类的东西吗?”五条悟问,“我在研究所见过的安保人员都会带一个铁牌项链?”

说着,他踩上踏板拉开了驾驶室的门,表情略微嫌弃地伸手去翻那个铁塔般的壮汉驾驶员的衣领,然而他没有佩戴任何东西。

“检查下有没有纹身之类的。”

“脱他衣服吗?你自己来。”五条悟表示我才不干这么恶心的事情,扯着驾驶员的袖子,将尸体从车上拽了下来。

“唔……”

二人同时一静,隐隐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被晚风从车后送来,正是那个被五条悟击倒的火力手所在的方向。

五条悟回头望了一眼,从车上跳下去,摸出别在后腰的手枪,重新上膛。

一声爆响,火光短暂地映亮了夜空。呻吟声停止了。五条悟提着枪又走了回来,笑着说道:“真会有人被一枪穿了脑袋还没死啊,我也是中头彩了。”

夏油杰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又低头去接线路。

“怎么了?”

“没什么。”

“你该不会不高兴了吧?为什么?”五条悟歪过头,打量夏油杰的表情,“那家伙本来也离死不远了,子弹破坏了他的大脑,就算你想说问他什么,他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真的没什么。”夏油杰抬起头对他笑笑,将引擎盖重新合上。“上车吧。”

“搞不懂你。”五条悟转身向驾驶室走去。

军用车辆内全部配备了标准的医疗急救箱,夏油杰上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为他们两个处理伤口。连绵的疼痛多少有些消耗精力,止痛片效力发作后,夏油杰立刻松懈了不少。

“我也想吃。”

“又不是糖。”虽然这么说,夏油杰还是将止痛片递给了五条悟,“把手给我。”

五条悟依言将右手低了过去,夏油杰在他掌心拍了一下,攥着他的手腕向自己怀里一拽,另一只手拉下他的外套检查之前上臂处那个子弹贯穿过的伤口。

有些渗血,但是缝线没有崩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夏油杰在急救箱内一通翻找,敷上抗生素软膏为他重新做了包扎。然后又拿出清洁湿巾,去擦他侧脸与鼻下的血迹。

“看路,别看我。”

“是你太用力了。”五条悟被他手上的力道带得不住偏头,眯着眼睛抱怨道。夏油杰觉得他真像个小孩,只有小孩才会眼睛跟着脑袋的方向转吧!一时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将湿巾摔给他让他自己清理去,最后还是任命地拿创口贴与纱布替他包扎了流血的伤口。

夏油杰自己身上也有不少磕碰外伤,但大多不太严重。最后那一串破片手雷爆炸时他们拉开了相当的距离,不然那些钉子与金属碎片足够致命。

最难处理的还是右腿上的瘀伤,虽说没有伤及骨骼与关节,但是肌肉损伤是一定的。夏油杰从急救箱内找到了冰敷用的冷袋,又在膝盖与踝骨处敷药后打了绷带。

接下来或许还有场硬仗要打,他必须要保证行动力才行。幸好急救箱内有足够的止痛片与吗啡针剂,要知道夏油杰那辆车上可没有吗啡这种好东西。

沙漠中的夜晚安静而无聊,五条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只是平稳地驾驶着车辆——这样的结果就是,没一会儿他就开始犯困了。

“我来开吧。”夏油杰说。

五条悟勉强提起点精神,问道:“你那条腿还能踩油门?”

“能动。”夏油杰说,“况且也不用一直踩着,这一带还是比较平缓的,打开定速巡航就好。”

五条悟可能是真的累了,不再客气地与他换了座位,蜷缩在副驾驶上就将脑袋靠在了窗框边上。因为之前枪战时他打碎了一扇玻璃,此刻车内冷的要死。夏油杰怕这人睡梦中失温,又去后面翻了条军用保温毯给他,然而没等他回来,五条悟就已经又睡着了。

“悟?”夏油杰将毯子披在他身上,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五条悟声音里带着鼻音,含混地应了。

夏油杰再次启动了汽车,向着与伏黑甚尔约定的地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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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悟!”

阳光隔着薄薄的眼皮在光感细胞上作乱,凌乱的影子在五条悟眼前晃动,夏油杰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大概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呼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随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他的额头。夏油杰用手指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悟,我们到了,醒醒。”

也不知道夏油杰这一路开了多久,本来深暗的天幕已然亮起,气温正随着太阳的升起缓慢回升,不一会儿就会暖和起来。

夏油杰将车辆停在了市集区域的边缘,月底蓝盾资本的补给车辆带着大量食物、药物与净水资源来到这里,让本来荒凉停歇的废墟短时间内聚集起了不少人气。自由民身上的衣衫邋遢而陈旧,外面披着用于遮阳的粗布斗篷,随身携带着不少物资或者蓝盾承认的交换券,等待着购买的机会。

五条悟在夏油杰的呼唤下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对方,眼神还有点呆滞,明显脑子还没运作起来。夏油杰又对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五条悟没有应答,与他对视了两秒后,伸手将肩膀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把脑袋埋了进去。

这就是不愿起来的意思。

市集外围不少人无所事事地游荡着,那些没有可供交换物资的人惧怕市集内持枪的警卫,又渴望那些新鲜而未被污染的食水,寻找着有没有打劫的机会。这些人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掩护的同时也相当危险。

说实话,要是这辆汽车的玻璃没有破损,夏油杰其实不是很担心会被抢劫,能有足够资格拥有车辆的人必定拥有大量武器,那些人招惹不起——一辆破车就没有这样的震慑效果了。夏油杰没办法,只得抽了把枪塞进五条悟手中:“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汽车,别管是什么人,直接开枪,懂吗?”

五条悟拿着枪的手直往下滑,好半天才应声:“……唔。”

“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这点小事应该做得到吧?”

“知道了……”

夏油杰莞尔,在五条悟搁在窗框上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拉上帽子与面巾,拎上装备包,转身去寻找伏黑甚尔了。

市集内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但是卖家大多分为三类。一类是几乎完全垄断食、水、工具以及药品类生存物资的资本公司——这年头,地表大部分土地不是严重沙化就是污染,也只有他们能大批量生产出不被污染的食物。

第二类是贩卖子弹、汽油与武器等军备物资的军阀,这些人通过提炼原油与制作子弹,从资本那里换来了不错的生活条件。同时也两头赚地将少量货物倾销给赏金猎人与普通民众。

不过他们贩卖的武器都是非常基础的款式,制作极其简单,更高级的装备制作图纸与技艺全部掌握在资本手里,而他们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种高级货卖出来。

第三类则是自由民拾荒者,他们会游荡在破败的城市废墟之间,寻找些机械零件与还能用的小玩意,偶尔还会制作简易的弩箭贩卖给那些买不起枪支防身的穷人。

夏油杰并没有立即去找伏黑甚尔,而是先行采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和五条悟走得匆忙,虽然从储备中带走了大量枪支弹药,但是食水储备极少,从市集到天琴一区少说得有一千公里,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至少两天,再加上返程,他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去。

夏油杰很快在市集内找到了熟识的朋友,他做了个手势,对方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混在人群中靠了过来。

“怎么?”

“食物,水,保温毯,弹药,”夏油杰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你们那边还有多余的汽油吗?急用。”

“汽油永远不会有‘多余’这种说法,”那人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给你,永远有多的。”

顿了顿,那人又说道:“状况不太好,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了,最短缺的是药品……”

夏油杰垂下眼睛,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把东西带回来的,或许下个星期,总之不会太久。”

那人点点头,遂不再提:“我去拿你要的东西。”

置办好了所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后,夏油杰找到了伏黑甚尔,那人戴着兜帽,却懒散的没有遮挡面容,所以夏油杰一眼就把他从人群中挑了出来。

这世界上本来也没多少人见过伏黑甚尔的脸,因此哪怕他招摇过市也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见到夏油杰后,伏黑甚尔不由得露出个有点惊讶的表情,挑起眉头道:“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托你的福。”夏油杰冷冷说,将装备包冲对方扔了过去。伏黑甚尔一把接住,咧开嘴角,嘿地笑了一声。

本来夏油杰也只是试探,现在看到对方的反应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伏黑甚尔这家伙真是好样的,刚从猎人的聚会上离开就立刻毫无良心地把他卖了!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和我达成交易。”

“最开始我也不确定你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家伙。”伏黑甚尔拉开装备包拉链,检查里面的东西,“碰碰运气罢了,如果真的是你的话,能从天琴三区偷到东西的家伙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吧?”

他大言不惭道:“能两头赚的机会,我干嘛要放过?你不会真指望我和你们玩那套互不出卖的小孩游戏吧?”

夏油杰懒得再纠结伏黑甚尔究竟是如何猜出自己是通缉对象的事:“我以为你只对杀人的悬赏有兴趣。”

“唔,从结果上来讲我经手的所有悬赏总是会死人。”伏黑甚尔确认完他要求的野战隐形服,又冲夏油杰摊开手,“只不过有时候是目标,有时候是雇主罢了——我的汽油呢?”

“我的坐标呢?”

“安心吧,我在我承诺过的事情上一向不会撒谎。”伏黑甚尔从怀里抽出张折叠整齐的地图,不太在意地递过去。夏油杰接了,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那你能承诺接下来在关于我的事情上闭上嘴吗?”

夏油杰说这话时其实也没多认真,认清伏黑甚尔的行事准则后,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对这家伙来说恐怕没有什么东西比拿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资更重要,没有利益交换的情况下,不要指望这家伙能保守任何秘密。

但没想到伏黑甚尔竟然点了点头,很痛快地说道:“可以啊。”

“……”

这下惊讶的人就变成了夏油杰,他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打量对方表情,缓缓收了手中的地图。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好奇你究竟从天琴一区偷走了什么罢了。”

“与你无关。”

“啧,真小气啊。”

结束了交易,夏油杰也不愿在这里多逗留,免得人多眼杂夜长梦多,转身向市集外走去。伏黑甚尔跟在他身后,仍不肯罢休,懒洋洋地说道,“一个人闯进天琴一区的地下实验场明显不是个好主意,你知道那里封存着多少已经废弃的变异实验样本吗?”

“天琴一区从成立到废弃共七十二年,上百个实验项目,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违反生物伦理,大部分实验品都在废弃时留在了那里,其中不少还具有生物活性。”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雇佣我?”伏黑甚尔诱惑道,“作为之前那件事情的补偿,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夏油杰对于雇佣一个出卖过自己的人毫无兴趣,甚至懒得答话,只是拨开拥挤的人群向自己的车走去。他曾经预想过的、自己一出来就发现外面空空如也,而五条悟与汽车都已经被游荡的暴民打包劫走的场面并没有真的发生。五条悟握着枪的那只手十分有威慑力地荡在外面,令不少人眼馋的远远望着,却不敢上前。

“更何况从这里到天琴一区,还有着至少两天的车程……”伏黑甚尔说着,视线跟随着夏油杰,也一眼看到了坐在车上的五条悟,本还滔滔不绝的赏金猎人说话声音渐小,他停了脚步,眯起眼睛注视着睡眼惺忪的白发研究员。

五条悟裹着毯子靠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不少,至少眼睛是睁开的了。见到夏油杰回来,他慢吞吞地说道:“那个人没有鼻子。”

“什么?”夏油杰转头,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很快知道五条悟话里说的是谁了,简单地回应道“辐射的原因。”

战后残留的辐射令新生儿的畸形率大为提高。许多人一出生就带有极为明显的残疾,只是五官残缺都是算是较为幸运的,那些四肢残疾无法劳作的孩子基本很少能活过十岁。

也有许多自由民出生时身体还算健全,在生活中因为被污染的食水暴露在过量的辐射中,很快染上怪病,悲惨死去。五条悟这种生活在资本庇护下的人从未见过类似的场面,眼神直勾勾地落在那个面部残缺的游民身上,对方明显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一时间十分火大,又碍于他手上握着枪不敢去找茬。

幸好夏油杰及时出现转移了五条悟的注意力,他把握着枪的手收回去,问道:“你去见了谁?”

“一个赏金猎人。”夏油杰说,他向来行动力十足,说着就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接下来去天琴一区的地下实验场,那里应该能找到能解开你项圈的设备。”

他们出发得仓促,一路上又被追击的敌人折腾得鸡飞狗跳。夏油杰甚至没来得及告知对方自己的详细计划,所以五条悟直到现在才得知他们的目的地。

听到要去天琴一区,五条悟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哦了一声,然后注意力就被转移去了别的地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伏黑甚尔的方向。

伏黑甚尔站在市集边缘,见五条悟看向自己也没有转开视线,堂而皇之地继续打量他。五条悟那头白色短发因为睡姿乱糟糟地翘着,衣服上也有许多褶皱,再加上额头上的纱布与下巴上的创口贴,一副狼狈又颓废的模样。

五条悟也不介意被他注视,比起一般人,他似乎天生缺少那根名为不安的神经,直到夏油杰启动汽车驶离市集,他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去看驾驶汽车的夏油杰。

“他是你会信任的人吗?”

“那个赏金猎人?”夏油杰没想到五条悟会关心这个,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只是交易关系罢了。”

夏油杰觉察出问题时大约是当天下午。那时他们已经行驶出去近五百公里,烈日炙烤着大地,他热得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背心驾驶着车辆。

出问题的不是汽车,不是他们的食水汽油或者枪支弹药,不是夏油杰之前考虑到过的、任何会出现问题的地方——出差错的是五条悟。

他们离开市集的时候还一切正常,五条悟与他随口聊了几句,还将天琴一区的地图拿过来翻了翻——那确实是一份相当详细的地图,不仅标记出了天琴一区地下实验场所处的位置,甚至还大概画出了楼型结构。

“既然你不信任他,又怎么确定他交给你的地图是真的呢?”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夏油杰漫不经心地答道,“等我们到了天琴一区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五条悟也不再关心那份地图,只是坐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荒芜的大地发呆,没一会儿就整个人往下滑了一截。

“……我困了。”

夏油杰侧目看了他一眼,容忍了他的撒娇:“睡吧。”

于是整整一天,夏油杰也没有提换人开车的事情,身为赏金猎人的他看起来对于这种长时间的疲劳驾驶已经习以为常。就这样从昨晚到现在连续驾驶了近二十个小时,中途也就稍微停下来休息了两次,活动身体,外加给伤口换药——夏油杰动手为五条悟手臂上的伤口换药时,对方半梦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头一歪又继续睡了。

直到时间接近傍晚,夏油杰再一次停车休息为油箱加油时才发现问题——五条悟叫不醒了。

白日间太阳积蓄起的辐射热量还没完全散去,夏油杰身上一层薄汗,五条悟的皮肤竟然摸上去是冰冷的。他吓了一跳,当即从车上跳了下去,打开副驾驶车门将五条悟从车上拖了下来,平放在地面上。

明明已经做过包扎了,中午换药时也仔细检查过,包括之前中弹的手臂在内,伤口已经几乎愈合了,没有任何感染……五条悟究竟为什么会昏迷?

“悟!喂,醒醒?”

之前事故导致的脑部创伤?可是在此之间他明明什么症状都没有?夏油杰有点混乱地想道。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与脉搏——五条悟还活着,但是呼吸已经浅得几乎无法感应到了,心率也变得极为缓慢。

他又动手翻了翻他的眼皮,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瞳孔涣散,对光反应极为微弱。夏油杰当机立断,站起身去后车厢一通翻找,从急救箱中找出注射枪与肾上腺素注射液,又大步冲回五条悟身边。

“五条悟!”夏油杰几乎是贴着五条悟的耳朵大喊了一声,掰开药瓶进行填装。也就是在这时,白发青年被吓到般猛地抽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心率与呼吸立即回升,生命体征逐步增强,五条悟眨了眨眼睛,涣散的瞳孔也收缩回正常大小,有点茫然地从地上坐起来。

夏油杰松了口气,有点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你怎么回事?!”

“我……”五条悟迷茫地挠了挠头,“我睡着了?”

“什么睡着了,你刚刚连呼吸都停了!”

五条悟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夏油杰在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说道:“可能我睡得有点沉……吧?”

“……”夏油杰一脸荒唐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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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然而当他试图回忆梦境的内容时,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似是而非的零落碎片,直到越野车的颠簸将他唤醒。

夏油杰勉强睁开眼睛,按了按眉心。

五条悟坐在驾驶座上,目视前方地说道:“你醒啦。”

“我……我睡着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油杰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点茫然,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保护着一个名叫五条悟的研究员,为了去掉他脖颈上的项圈,正在前往天琴一区已被废弃的地下秘密实验室的路上。

天幕已经彻底变得漆黑,夜色中,他们仍按照车上电子地图上定位的坐标行驶着,一切看起来都无比顺利——除了夏油杰对于自己如何睡去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之外。

五条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已经累到会失忆的程度了吗?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担心你会不会死了呢——哈哈!”

“……”

夏油杰怎么都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过,不由得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头。五条悟瞥了他一眼,左手扶方向盘,右手伸进口袋里掏了掏,然后将拳头怼在他面前:“要吃吗?”

“什么?”夏油杰被打断了思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几颗糖果落到他掌心里,正是五条悟之前翻箱倒柜从他安全屋内找到的那几颗。他接过剥开糖纸,若有所思说了声谢谢。

随即,夏油杰的动作一顿——这糖明明五条悟从他的储存室抢走的,他吃他自己的糖,为什么还要说谢谢?

五条悟倒是没觉得哪里奇怪,还很快乐地和他说了声不客气。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天琴一区,目所能及范围内的城市废墟就渐渐多了起来。在一区被废弃之前,这里曾经拥有着末世后最大的避难所与平民聚集地,甚至颇有些恢复“末世前的荣光”的意思。直到那场灾难破坏了这里的生存环境,从研究员到避难所内的平民全部被迫撤离,或迁入其它地下城市,或因空间不足被抛弃在地表荒芜的世界。

对于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里不再宜居,老实说夏油杰并不清楚,但是那些城市遗址中所留下的公路确实能为他们节省不少时间,只要他们进入天琴一区的范围内,汽车行进的速度会提升不少,日夜兼程的话,或许明天中午就能到达目的地。

想到这里,夏油杰又转头去确认自己同伴的状况是否能扛得住接下来的高强度驾驶任务,然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哪怕有黑暗作掩护,五条悟的疲惫与虚弱也几乎无法掩盖,白发研究员地面孔白得像纸,脸色也极其糟糕。

“你看起来糟透了。”夏油杰说。

“是担心我的意思吗?”五条悟转头冲他笑笑,很随意地伸手拉了下脖颈上的项圈,“放心吧,我没事——早点把这玩意摘掉我就谢天谢地了。”

五条悟语气轻松地说道:“杰要不再睡一会儿,然后来替我?”

夏油杰也不与他客气,只是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两个小时后叫醒我。”

顿了顿,他又改变了主意:“你累了就叫醒我吧。”

“知道啦——”五条悟拉长声音说道。

接下来的路程乏味但有惊无险。第二日清晨,他们在沙漠中偶遇了一队拾荒者,那些人驾驶着三辆锈迹斑斑的改装汽车穿过平原,在与他们擦肩而过后,立刻减速转弯明目张胆地尾随了上来。

夏油杰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也不与他们纠缠,直接伸手掏枪从驾驶室探出去,一气呵成地鸣枪示警,对方识相地立刻刹车减速,不再跟随了,慢吞吞地转弯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在汽车后排睡得迷迷糊糊的五条悟被枪声惊醒,从毯子中把脑袋拔出来,茫然地嗯了一声。

“没事,”夏油杰把枪放回汽车上的储物格里,“你继续睡。”

当天中午,他们终于驶入了天琴一区的属地范围内。宽阔、笔直几乎被风沙掩埋的柏油公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废弃区域的公路自然无人检修,上面满布裂隙,挣扎着长出一些适应干旱环境的灌木,或者有一些随着地形风化根本就断成了两截。但是总体还算便于通行。

如果是正常状况下,五条悟一定会想尝个新鲜,亲自开一段试试,但是他状况实在是有点不太好——从夏油杰将他换下来到现在,五条悟除了中间醒来吃了点东西之外就一直蜷缩在后排座椅上睡觉。

也许是受伤失血的缘故,也许是疲劳——或者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研究员第一次来到地表世界的水土不服。夏油杰不是医生,就算他是,也没法在这样缺少药物与医疗器械的环境下为五条悟做诊断,只得从急救箱内翻出来抗生素与抗炎药物给他服下,祈祷一觉睡醒后,五条悟又会变回蹦蹦跳跳活力无限的样子。

“悟,”停车整理急救箱内所剩无几的药品时,夏油杰突然问道,“你碰过后备箱里的东西吗?”

“嗯?”五条悟带着鼻音的声音从后排座椅上传来,一米九的男人将自己硬塞在后排驾驶座上的样子实在太委屈了,夏油杰很难想象五条悟竟然还没落下腰背疼痛的毛病。

“为什么这么问?”

“注射枪在外面。”

五条悟坐起身,从后排座椅靠背的上方探过头去看,夏油杰翻了两下手中的注射枪,里面填装的药瓶已经空了,他对着光确认了下英文标签——盐酸肾上腺素,1mL:1mg。

“不知道。”五条悟恹恹应声,又不感兴趣地躺了回去。夏油杰耸了耸肩,后备箱内本来就乱糟糟地各种东西堆在一起,注射枪或许只是颠簸时掉了出来,至于那管用过的药剂——夏油杰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这辆车上的急救包本来也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进入城市范围内后他们就不再孤独了,只不过与他们作伴的也并非人类,废墟之间时常有黑影闪过,有那么几个瞬间,夏油杰清楚了看到那些家伙毛发脱落、赘满瘤体的皮肤。领头的那个眼眶深陷,没有眼珠,张着口鼻嗅着风中的气息。

一些被辐射污染过、结群觅食的沙狐罢了,夏油杰不太在意地收回视线,驾驶车辆一直走到塌陷地区的边缘才停下。

“休息三个小时,观察情况。”夏油杰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个点来,“辐射指数很低,不管这个地下实验场被废弃后发生了什么,至少没有核物质泄露,核能发电机应该还未损坏……以那里为中心半径五公里都出现了塌方现象,我们恐怕得步行进去。”

“但是,”夏油杰紧接着补充道,示意五条悟,“一旦离开信号屏蔽仪所覆盖的范围,你的位置立刻就会暴露,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我还以为这种情况下你会——”五条悟清了清喉咙,刻意去学夏油杰惯常冷静的腔调命令道,“老实呆在车上,如果你做不到,我们的交易不如趁早终止。”

“虽然我不是科学家,但是我知道伽马射线实验设备或者那什么激光设备可能比这辆车都大,”夏油杰说,“更别提在开启供电设备前,我们唯一的通行方式只有徒手攀爬电梯井……情报没错的话,实验场内还可能有许多废弃封存的实验怪物。”

“哦,所以你需要我的协助啦?”五条悟说,“顺便,我们管那些东西叫‘异种’,你想象不到他——我是说我们把生物基因玩出了怎样的花样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那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夏油杰清点了他们所有的枪支与武器,掀起眼皮看向五条悟。

“还有,我平时听起来绝对没有你刚刚说的那么自大。”

五条悟咧开嘴,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来。

“你就是有。”

虽然五条悟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休息过后,他的精神状态依然提升好了不少。夏油杰反而是他们当中行动能力最受限制那个,右腿上的伤多少有些影响行动,也正因如此,考虑到实验场内存在怪物的可能性,夏油杰确实需要个帮手。

既然已经决定带上五条悟,他就不得不将对方武装起来,顺便矫正下他过于随意的持枪姿势。好在五条悟确实是个聪明的家伙,对于各类武器的上手速度很快,虽说没有实战经验,但胜在会举一反三,脑子灵活,并且对于研究所内可能会出现的怪物,他似乎比夏油杰还要门清。

“按照流程,地下实验场在出现重大紧急情况时所有独立研究所应该会自动封闭,异种保存设备加固并且进入禁止开启状态。如果情况完全超出控制,高层有权限直接释放酸性毒气灭杀整个实验场内所有实验体。”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当初这里发生了什么,异种逃窜出来的可能性都相当小。”五条悟一边整理枪背带的长度一边随口给出信息,“确实要考虑到有那么几个比较顽强的个体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但是这里都封闭十年了,就算是饿也而死了。”

“如果是具有休眠特性的异种呢?”夏油杰问道,拣起一把霰弹枪填装子弹,“如果它在缺少食物与能量的状况下进入冬眠状态,体能消耗完全降至最低——”

夏油杰的动作一停,然而没等他仔细思考,五条悟就已经将他的话接了下去:“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我建议先不去动底层的核能发电机,免得什么设备运行唤醒了任何可能还活着的家伙。”

五条悟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建筑最底层:“反正那东西又不会长出腿跑掉,总之先进入实验场确认里面的异种情况,找到有射线设备的实验室,完全做好准备后再通过电梯井下去,开启发电机,恢复供电。”

听起来是个像样的计划,夏油杰点点头,开始在头脑中构思路线。五条悟坐在车斗上抱着夏油杰塞给他的枪,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发的模样。

“有一种真的和杰变成了搭档的感觉。”

夏油杰扯了扯嘴角,笑着瞥了他一眼:“这么想做我搭档?”

“因为杰是很有意思的人,”五条悟点点头,“我好不容易来到外面,肯定要多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啊!”

不是为了获得庇护,不是因为夏油杰储备丰厚的物资,仅仅是因为他是个“有意思的人”,要是让别人说着话,夏油杰肯定是不信的。但是看着五条悟那副悠哉游哉,理所当然将他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可以啊。”

“真的?”五条悟提起音调,“你还以为你恨不得早点摆脱我呢。”

“真的。”夏油杰将整备好的武器靠在车厢上,转过头来直视五条悟的眼睛。“悟,你知道自从碰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无止境地倒霉吧?”

被通缉追捕和受伤的部分就不提了,除此之外,为了摘掉五条悟脖子上的项圈,夏油杰还付出了大量的汽油与枪支弹药,以及伏黑甚尔的报酬——为此,他还赔上了一辆车。

如果他真觉得五条悟是个无聊又拖后腿的家伙,大可早点找个荒郊野岭把他直接丢掉。本来约定就是私下达成的,甚至没有任何公证人能见证这场交易曾经发生过。

“虽说自恋的家伙通常自视甚高,但是你在自我评价上到没出差错。”夏油杰说,“性格上来说,你确实很适合做赏金猎人。如果这件事情顺利结束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考虑和你成为搭档。”

“但是现在不行?”

“但是现在不行。”夏油杰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还完全不了解彼此吧,作为交易对象来说的话无所谓,搭档的话可不行。”

被秘密追捕的地下实验场研究员,人生经历全部都是谜团——如果二人现在交换立场,五条悟也不会轻易地与这样的人结成同盟,不如说,从最开始,五条悟就不一定会为这样的人冒如此大的风险,千辛万苦将人带到天琴一区来。

不——或许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五条悟又想道。

他当初在车上说的确实没错,夏油杰选择帮助他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承诺,而是有私情的缘故,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在那具身体里作乱的,渴望冒险的疯狂的灵魂,最有趣的是,夏油杰本人似乎对于自己这一面还毫无察觉。

旅人着迷地望向深渊,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深渊是深渊。

五条悟的手指在口袋中动了动,先是摸到几颗没吃完的糖果,然后又摸到一个小小的,冰凉的药品玻璃瓶。

然后他将手从口袋中拿了出来,将一块巧克力举在了夏油杰面前。

“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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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琴一区地下试验场为中心形成的巨大陷坑内,想要寻找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并不是什么难事。夏油杰依靠探测设备与自身经验,很快找到了电梯井入口。

电梯井的支撑结构全部由特殊合金制成再浇筑混凝土,也因此成为了整栋建筑最坚固的通行通道。自上而下望去,整个方形的井字空间都被浓郁的黑暗填满。夏油杰没有使用燃烧棒,而是谨慎地丢了根冷温荧光棒下去,然后静静地开始数秒。

“十七层,”五条悟说,“运气不太好。”

身为研究员,他比夏油杰更快地根据下落速度估计出了电梯轿厢的位置。这也意味着等他们到达地下十六层时,就必须要撬开梯门进入实验室走廊,找到其他通往楼下的道路。而他们所需求的核能发电机组在最底层,拥有射线设备的实验室必定级别很高,应当也在四十层向下的位置。

夏油杰倒是没觉得气馁或者不耐烦,来都来了,自然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在地面上打了两个岩钉,稳固好安全绳后,伸腿踩在了电梯井一侧的铁梯上。

十年时间的闲置让这些金属设备全部锈得不成样子,夏油杰踩上去时,横杆立刻扑朔朔落下锈来,发出艰涩的响声。赏金猎人停下动作侧耳倾听,除了他的声音,电梯井内依旧静悄悄的,红外视野中也没有其他生物的存在。

这里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不管实验室内状况如何,至少电梯井内应该是安全的。夏油杰松了口气,攀着铁梯继续下行,五条悟将枪械器材斜背在身后,动作利索地跟了下来。

下行了大约五分钟,夏油杰掏出手电晃了下楼层门上方的楼层读数——地下八层——随后他又将手电照向了脚下的地方。

“你觉不觉得……”

“太潮湿了?”五条悟说,单手拉着铁梯横杆,大胆地探出半个身体去向下看。越往下,电梯井就越发温暖潮湿。从电梯外侧门缝内透进来的空气逐渐变得浑浊,那是什么东西腐烂过后留下的气息,并且相当新鲜。

有机物的味道,让夏油杰想到了某种蛇类的地下巢穴,这绝对不是一个尘封十年的实验室所该有的气味。

“它们在这里筑巢了。”夏油杰又向下挪了一阶,低声说。

“就算那些家伙互相吃也不可能活这么久,可能是塌方的时候导致楼层隔板断裂,活下来的异种入侵了有机种植区……”五条悟跟着他的动作,“你的地图情报如果准确,离我们最近的种植区在九层和二十三层。”

九层电梯门背后静悄悄的,听不出是否有活物生存。如果二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那些被困在大楼内的异种能始终保持这种休眠状态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二人很快踩在了电梯轿厢顶部,来到了地下十六层的位置。与轿厢门不同,楼层金属门有相当复杂的金属结构,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开启。五条悟执意揽过了这个活,用夏油杰提供的工具小心地拆开了那个机械锁,将完全锈死的滑门撬开了一个缝。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颈侧贴了一下,夏油杰用枪管将五条悟往旁边赶了赶,示意他后退。然后自己在电梯门前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扣住门缝。

五条悟会意,退后架起枪戒备黑暗中可能即将出现的任何危险。跪在他身前的夏油杰肩背肌肉绷紧鼓起,使出全身力气,将锈住的滑门向两侧推去。

温暖湿润的气息随着楼层门的打开迎面扑来。红外目视镜在五条悟右眼区域留下一小片绿色的荧光,他食指搭在扳机上,却没有任何可锁定的目标。

走廊内空旷而安静。天花板上垂下不少断裂的电缆与运输软管,特殊材质的光滑地面上散落着大量陈旧的废弃文件。隔着各个实验区的玻璃墙,还能看到翻倒在地的座椅与半开半合的抽屉柜子,足以证明从这里撤退时,那些研究员走得究竟有多匆忙。

夏油杰按亮手电向两侧的实验室照去,那些用来封存、培育异种生物的特制透明容器足有三米多高,里面注满营养液体。常年接触不到空气,所以内里的异种尸体腐败得相当慢。手电灯光扫过去,浑浊的液体中还隐约透出肌肉骨骼的形状。

五条悟皱了皱鼻子,念叨了一句恶心。

再往里走,他们看到了一个被落下天顶砸碎的异种培育仓,浑浊的营养液漫过地面凝成了一片褐色污渍,旁边还有一具不太完整的人类骸骨。

——一个于十年前逃脱的异种。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五条悟用袖子去蹭培育仓的铭牌,又检查了下那具尸体。

“应该是α系列的原型之一。它的改良品种α-13B有个外号叫做‘野牛’,”五条悟借着光阅读铭牌上面的文字,又用枪管戳了下那具尸体,“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原型的力量虽然不如它的后代,但毫无意外也非常优秀——”

“别玩尸体。”夏油杰说。然而已经晚了,五条悟用枪管戳了下尸体的脖颈,那家伙本来藕断丝连的头部立刻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滚了两圈。

“啊,”五条悟收枪站起身,对夏油杰吐吐舌头,“我不是故意的。”

夏油杰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五条悟一眼,就打头继续向前搜索了。非要分析一下那个眼神的话,大概就是无语,好笑,又混合着相当量的恼火。二人继续沿着走廊前进,时不时用沿途留下荧光棒作为记号,免得再黑暗中绕回相同的路线来。

很快,他们就又看到另外一具不太完整的尸体,从痕迹上来判断,像是被什么东西……吃剩下的。

看来那个α原型并没有跑出很远就被击毙了。夏油杰稍微放下心来,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搜索。他们在地下十六层的东南角找到了一块崩陷的地面,足有十吨中的水泥板叠在一起,沉到了大约地下二十层的位置,缝隙之间,夏油杰看到许多被压碎的研究设备与人类的骸骨,那些人仍然维持着死前挣扎着探出手的姿态,却从未等到他们所期盼的救援。

逃脱的异种,有能力造成这样混乱的景象吗?

“这应该就是他们重新升级了所有实验室安全设施的原因……”五条悟小声说,“三区所有的实验室、楼层都设有独立的防护墙,就算某个实验品收容时出现意外,也可以立刻封装阻断。”

夏油杰跨过那些尸体从水泥板上滑下去时,还仰头望了望上层那个破损的大洞:“如果是有能力打破封装墙、弄塌一座楼的那种呢?”

“那他们应该会聚起来开瓶香槟吧?”五条悟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毕竟他们所有的实验,想要获得的就是这种突破极限的产物啊。”

这一层全是工业设备与管道,夏油杰伸手抹了一把设备上的灰,读上面的喷漆字样——天琴一区地下水净化区F-323。

“你在做什么?”在五条悟好奇的注视中,夏油杰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在设备外壁上划了一下——那是一种辐射试剂,微弱的辐射能残留数年之久。

“你知道这些设备的净水量能供给多少人?”夏油杰问,大部分自由民都很难在外获得有保证的安全水源,这里的设备足以让一个聚集区的人都免受污染水源带来的危害。

五条悟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人来一趟还不够,竟然还打算再来——“那些异种怎么办?”

“所以我才没有当场把它们拆下来拖走,而是留下了一个记号。当然,也有你的原因。”夏油杰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项圈,继续向前走。

这一层总共有七个水净化区,他路过时,将每一个区域都标记了下来。或许等五条悟的事情全部解决之后,他会想办法拉扯一支更有经验也更有准备的队伍再来一次,将整栋大楼清扫一遍,然后将这些设备带走。

“可那些赏金猎人为什么会跟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卖命?”

“因为我会承诺给他们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夏油杰又在一台循环水过滤器上做了个标记。“比如除了我标记出的东西之外,剩下其余所有资源,他们可以全部自取。”

“可你又怎么确定”五条悟仍没放弃表达他的疑惑,“他们不会在最后背叛你,将你要的东西也一起抢走呢?”

“因为他们办不到。”夏油杰的声音笃定而轻松,“活着的时候不能,尸体就更不——”

他的话还未说完,尖利恐怖的钢铁撕扯声就响彻了整层楼,储水设备的金属外壳如同脆弱的纸张一般被轻易撕开,红外视野上暴露出一个恐怖而庞大的热源!那家伙移动速度极快,夏油杰警戒的瞬间,红外目镜上显示的热源就已经近在咫尺。赏金猎人几乎是全凭肌肉记忆,下意识地瞄准扣动了扳机。

火舌自枪口弹出,夏油杰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犯了怎样一个错误。

撞针激发底火的巨大爆响声填满了走廊,向更远处扩散开来。那怪物被迎头一枪打翻在地,挣扎了两下之后,又摇头晃脑地爬了起来。

夏油杰对五条悟大声喊道:“跑!”

他只是被动能击退,子弹甚至没能穿过他厚实的表皮,枪声响起后,肯定有更多异种被他们闹出的动静惊醒。他们必须立刻找到一条较为安全的通路通向下层,不然只会被数不清的怪物彻底淹没,耗尽弹药然后死在这里!

五条悟也同时意识到了这点,立刻与他没命奔跑起来,黑暗中窸窣的轻微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红外目镜看过去,那只异种仍没放弃几乎到口的食物,坠在他们身后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天花板微微颤动,混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些奇异的细小鸣叫声在他们头顶上响起,整栋楼仿佛都在夏油杰开枪的瞬间惊醒过来。喃喃低语地寻找着那个将它唤醒的人。五条悟一个急转跟着夏油杰穿过回字形的走廊,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身上。

“我——”五条悟像是想要骂人又强行忍住了,伸手去扒脸上那个拥有飞行能力的小型异种,对方带尖利弯勾的爪子在他的目镜上连抓带挠,膜翅几乎盖住他整张脸。

他从腰间枪套中抽出手枪,顶着异种的身体猛地扣动扳机。五条悟连开数枪,火大地将那只异种甩到一边,下一秒,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夏油杰对着他举起了枪。

——准确来讲,是对他身后张大嘴巴扑上来的异种举起了枪。火舌窜出,那家伙被打得在空中翻滚两圈撞在五条悟身上。白发研究员只觉得自己后腰处被一股异常庞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顶,整个人飞扑出去,撞在了本在举枪瞄准的夏油杰身上。

夏油杰被他撞倒在地,一手搂着他沿走廊滑出去十数米远,在这个过程中,他仍在对异种连续开火。五条悟只觉得耳朵都快炸开了,大声吼道:“那是α原型,子弹对他没用!”

夏油杰立刻掏出一颗手雷,沿着走廊向异种丢了过去。α原型不惧怕子弹,但这种攻击仍对那种小型异种有效。二人在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获得片刻喘息。

“我以为你会很熟悉这些该死的怪物!”

“我熟悉的是他们被关在玻璃罐头里的样子!”五条悟大声吼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烧焦的奇怪气味,他们穿过走廊,终于回到了电梯的位置,电梯轿厢停在他们头顶,只要他们能进入电梯井,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下到最底层!

五条悟几乎是滑过去的,半边身体撞在电梯门上开始撬那个机械锁。枪声几乎就没有停下过,夏油杰站在他身前,一人挡着了走廊内所有怪物,双臂被后坐力撼得发麻。上层所有的怪物都被他们惊动,沿着各个破损的缺口与缝隙转移到了这层,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涌来,随后又被倾泻的子弹击得粉碎,直到刚刚那个被他们击退过一次的α原型,又出现了走廊尽头。

夏油杰大声喊道:“悟!”

他甚至没有精力说出更长的句子,电梯门的机械锁发出一声弹响,五条悟扔下手里的工具去抠那扇电梯门:“我打开了!我打开了!”

夏油杰扣下扳机,枪支火舌映亮了黑暗的走廊。子弹在怪物厚实的皮质外甲上迸溅碎裂,却只能留下一个个凹陷的白色印子。被激怒的异种大步向他们冲来。地面上的玻璃与石子碎片随着它的脚步震颤弹跳。五条悟几乎整个人横在地上,一脚踩着门框强行用将电梯门撑开!

刹不住车的α原型异种发出一声怒吼,五条悟就地一个翻滚向旁边闪去,站在他前方的夏油杰敏捷地撤步,眼睁睁地望着那 怪物撞穿半开的电梯门,一头栽进了电梯井里。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回身举枪瞄准电梯井中的金属缆绳,齐齐扣下了扳机。黑暗中爆出闪亮的火花,断裂的钢缆发出“铮”的一声,蛇般抽了上去。他们头顶的轿厢向下重重一坠,随即呼啸着砸了下去。

三十多层楼,上百米的距离,电梯井落到最底层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腾起一片巨大的烟尘。不管那异种有多么顽强,这下都百分之百死定了。

又是几声枪响,走廊内不成气候的小型异种渐渐散去了,夏油杰整个人放松下来,一手支地喘息着爬了起来。

“配合不错。”他走过去,伸手想将伏在地上的五条悟拉起来。明明提前没有通过气,五条悟却瞬间明白了他想将那个大家伙骗进电梯井的计划,确实是相当好的配合。

可白发青年没有握住他的手,五条悟慢慢翻身坐起,左手按着右侧腹部,发出一声苦笑。

“哈……”

他攥住那块捅进小腹的玻璃碎片,动作缓慢地将其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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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安静地沿着电梯井内的铁梯向下移动,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速度要慢上很多。

这次是五条悟率先进入的电梯井,一条安全绳将他与夏油杰栓在一起,这样就算是白发青年因为失血而突然脱力,也不会脚底一滑直接顺摔下去。夏油杰在他头顶上时刻戒备是否有顺着爬进电梯井的异种,往下移动时摸到了一手粘稠的液体,对着手电光源看了一下——红色的,全是湿漉漉的血迹。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在夏油杰面前流这样多的血,躲避异种时,他一下撞在了某个破损实验室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上。尽管夏油杰非常迅速地用随身的医疗包为五条悟做了包扎,但伤口太深,现在看来并没能完全止住出血。

黑暗中,他能听到五条悟的呼吸正变得浅而急促,任何人在这样大量的失血状况下都没办法始终维持清醒。到达地下四十层的过程中,五条悟总共脚底打滑了三次,最后一次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夏油杰身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经过漫长的跋涉后,二人终于下到了地下试验场的底层区域。夏油杰把安全绳解下来系在铁梯栏杆上,将五条悟系在电梯井内:“还醒着么。”

“死不了。”五条悟蔫哒哒地用夏油杰被吊在翻倒的汽车内时曾经说过的话回应他,一张脸几乎苍白得要与他的头发变成同一种颜色,还有心情对夏油杰笑。

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夏油杰无法击退异种的同时还保护一个失去大半行动的五条悟,于是只能将他留在电梯井内,自己先行搜索楼层排查危险,再寻找拥有射线设备的实验室。

夏油杰离开后,电梯井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五条悟在黑暗中孤零零地挂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撩起上衣,手指扯开紧紧裹在他腰腹上的绷带,露出下面塞住伤口的纱布。

夏油杰包扎地相当用心,五条悟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其完全解开,只可惜那玻璃碎片肯定是伤到了他腹腔某个重要血管。

纱布已经被血彻底浸透了,染红了外衣与裤子透着布料往下滴。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伤口足够致命,就算没有当场死于出血,也会在后续的感染中丢掉性命。

黑暗中夏油杰无法正确估计五条悟的出血量,不然他就会发现白发青年其实早就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失血极限,而他竟然还超人般地维持着意识清醒。

五条悟疲倦地合了合眼睛。

——其实也已经没有那么清醒了。

心脏急促的跳动像是一把重锤敲在他肋骨上,五条悟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眼前发花,耳道里一阵一阵嗡鸣,四肢末端逐渐变得麻木。

……太糟糕了。

青年就这样在电梯井里又挂了一会儿,然后抽掉了堵住伤口的纱布,一手慢吞吞地伸进口袋里,摸到那个小药瓶。

接着,他又从另一边口袋掏出注射枪,因失血而发抖的手指,将将药剂推入卡槽内。

然后青年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夏油杰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二人糟糕至极的运气似乎也终于到此为止了,这层的实验室相当干净,没有任何可疑的生物痕迹与尸体,也没有那些装着怪物胚胎的透明培养仓,不管这里进行着怎样的实验项目,似乎都与异种实验完全不沾边。

并且,他非常顺利地在这层找到了放射线实验室!设备名称经确认后确实是五条悟提到过的那种。夏油杰松了口气,立刻反身去接他。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准确来说,五条悟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油杰无法克制地想象如果自己返回时看到一个已经失去意识停止呼吸的五条悟,到那时,他又应该怎么办呢?

耗费了如此大量的物资,不明不白地被卷进事件中,踏上一场疯狂的冒险,却以保护对象与伙伴的死亡而告终?

不过幸好他回到电梯井时,五条悟仍然意识清醒地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乖乖地挂在铁梯上等他。

“怎样?”他问。

“找到射线实验室了,楼层内没有其他生命迹象。”夏油杰说道,为他解开安全绳,将人拉进走廊。五条悟踉跄了两步,明显因为失血而有些眩晕。

那是一个地下大型独立研究所,除了医用伽马实验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其他复杂的放射线设备。五条悟看了一圈后,从喉咙里唔出一声:“武器化实验室。”

他指了指研究所最里侧的门面前,与其他实验室外侧的透明玻璃门不同,这扇门使用了某种及其坚固的防爆重合金:“他们在尝试将伽马射线武器化。”

“所以?”

“比起外面那笨重巨大的设备,这里应该有一把射线枪的原型机。”五条悟说,“相对更轻便,使用更简单。”

“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夏油杰回答道,“哪个能用就用哪个好了,你在这里待着,等我下去开启核电机——”

“核电机室一定有相应的防护锁,仅靠枪械不好通行。”五条悟打断他,“这里应该有化学药品柜?”

夏油杰知道五条悟说的在理,遂点点头道:“你在这里等我。”

“OK——”五条悟懒洋洋地靠在墙边,看夏油杰将背包里部分物资转移给他,好清理出足够的空间装化学试剂。

“你好像很焦虑。”五条悟突然开口问道。

夏油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不会死的。”

死亡真正来临那刻,夏油杰又能为他做什么呢?这安慰听起来实在有些单薄无力,五条悟却没说煞风景的话,只是笑笑:“我不会死的。”

赏金猎人在搜刮物资的战术素养上相当惊人,夏油杰十分迅速地穿过数个实验室,只差不多走完一半就找到了足量的化学试剂用于腐蚀金属。

与此同时,他不自觉留意到研究所内部风格的奇怪之处,与上面几层截然不同,这一层建筑内部几乎是没有任何棱角的。

实验室内所有的桌椅都有着相当圆润的形状,与地面浑然一体,甚至颜色上都没有任何区分,呈现统一的白色,大型设备也全部钉死在地面上,非要说的话,这让夏油杰回想起了他与五条悟第一次见面时遇到的那条走廊。

再往里有一块十分奇怪的纯白色空地,占地约一千平方米,四周筑着透明材质的围墙,像是一个什么广场——可是地下试验场为什么会需求广场?

很快,夏油杰就无暇注意这些了,他意外在广场边上发现了一个设备精良的医务所,那里仍留有不少医用器械与急救用品!

五条悟的伤口已经到了不处理不行的地步,夏油杰立刻翻箱倒柜地开始寻找起能用的上的东西。那些需要电力链接的大型设备暂时是用不上了,但是那些简易缝合针、纱布、绷带、镊子全都来得非常及时,夏油杰身上还有剩余的止血药剂,在开启核电机之前,他应当有足够的时间再为五条悟处理下伤口,至少让血别再那样流——

夏油杰拉开柜子,一下被乱七八糟掉下来的卷宗砸了一头。最后这扇柜门后储存的竟然不是任何医疗用具,纸质文件凌乱撒了一地,最后落下个黑色封皮的破旧笔记本。

夏油杰捡起来,随手翻开,对光扫了一眼就想放去一边,然而那几个留存在他视野内的关键词还是无可救药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神明?

他又将那个笔记本打开。

十一月二十三日。

……Rogue化合物注射后,他的已有能力并没有任何显著增长。

化合物之前已经在超过一百个生物物种身上进行过实验,甚至在异种身上都有相当明显的效果,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身上就是没有效果。

注射Rogue化合物后,他的大脑皮层甚至都没有任何兴奋度方面的变化,更不要提“超越极限的表现”了。

那家伙之所以能做到完全不被这种强大的化学物质所影响,我猜是因为对肉体的极端掌控力。这让他表现出超人般的体能,超强的愈合力与五感。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将痛觉和情绪屏蔽在感官之外。

但这20%的脑域开发程度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

说实话,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但是上面似乎还想要更多。

他们想要的不是超级士兵,而是神明——可他们是否考虑过,就算神明真的能被人为制造,是否又能被他们掌控呢?

独立研究所大厅处的五条悟缓了缓精神,很快闲不住地东张西望起来。

那管被直接注射进心脏的药剂似乎让他精神恢复了些许。夏油杰或许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五条悟选了个与他相反的路,晃晃悠悠地沿着走廊一间一间搜查起来。

这半边大部分都是研究员的办公室与会议厅。凌乱摆放着不少研究报告与论文。五条悟拣了几张草草读过,发出一声嗤笑,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

走廊最尽头的门上挂着样本储存室的牌子,五条悟在门口站了片刻,伸手转了下门把手,没转动,然后他换了个更方便发力的姿势,右手握住门把,手臂绷紧,用力向下一压——

砰的一声,门锁在他的巨力之下从门上直接“爆”了出来,白发青年淡定地将把手丢去一边,推开门走进去。如果不是脚步还有点打摆子,这一幕看起来一定酷极了。

黑暗中,映入青年青蓝色眼瞳的是三幢巨大的黑色生物活性柜,以及储存其中的,成百上千个人类胚胎。

当然,这些胚胎在研究所断电后没过多久就已经尽数死去了,偌大的房间像是一个静默的停尸房。五条悟穿行其中,眉眼间流露出一点明显地厌恶来。最后他在房间最里侧唯一不同的柜子面前停下,三两下破开了锁头,从里面翻出一个纯白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并排放着呈现红色与蓝色的药剂各四支。

五条悟没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从盒子里取了支红色药剂填进注射枪内,然后将剩下的塞进衣兜。

随即,青年没什么犹豫地将注射口对准自己的脖颈按了下去,红色的药剂液体几乎是瞬间一推到底。他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

十二月七日

好吧,azure化合物经证也完全没有效果,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深眠状态。

这种对一切化合物近乎完全免疫的身体机能,未免不是好事。

上面决定将部分化合物分装送去天琴三区,用于那边的新实验体,将其作为对照组注射看看。

我的天呐,那还是个孩子!

夏油杰将笔记翻过去一页,接着往下看。刚刚还流露出少许人性的研究员,态度很快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十二十六日

效果有点惊人。

从报告上来看,rogue化合物所提供的能量,让那家伙一夜之间从少年成长到了青年,身高至少生长了四十厘米!脑域开发度最高甚至达到了70%。

他开始失去人类形态了,那边的研究员不得不为他注射了大剂量Azure化合物,让他进入沉睡状态。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为什么我不是三区的研究员呢?据说现场非常忙乱,因为那个实验题体除了对自身的控制之外,甚至可以做到控制外界的一切波——电磁、声、光、甚至人的意识波长,一切你能想象的,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幸好年龄较小让他对世界的认知依然比较基础,他们还是想办法控制住了他。

事到如今,基本可以确定一区的药物实验是完全成功的,之前的失败结果,只是禅院实验体本身的问题,与化合物自身无关。

十二月二十八日

被归类为失败品的实验体只有被销毁的下场,但老实说,我依然觉得他的表现有许多可取之处。

但是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不加掩饰的反社会倾向实在让人没法放心地留下他。

据说三区的实验体也逐渐开始表现出相同的问题。

这或许这会是我下一个研究课题:脑域高度开发,会逐渐使人失去人类应有的情感吗?还是只是地下试验场过于沉闷的生活环境,令他表现出了这种倾向?

最后,在我的提议下,上面会在派人正式销毁实验体前保留他的基因样本,那样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有了更加多样化的需求,能制造出更多个他来。

后天会是销毁他的日子,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多么讽刺。

我应当去和禅院甚尔道别。

禅院甚尔?

那个名字令夏油杰觉得全身血液都瞬间跟着一起凝固了。突然出现、表现得对天琴一区过分熟悉的赏金猎人,殷勤地要帮他驾驶汽车一同前往地下试验场的伏黑甚尔的脸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瞬间升起一个及其恐怖的念头。

夏油杰转身从医疗室冲出来,向着研究所大厅跑去。

“悟!”夏油杰喊他的名字,样本储存室内的五条悟听到声音,立刻收了东西向外走来:“真是,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看着白发青年的身影从某个房间内出来,再次出现在走廊上,夏油杰一把拉住自己胸前的自动步枪打开保险,对他大声吼道:“这是个圈套,天琴一区最初的实验体——”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爆炸声惊天动地地填满了整个走廊,光焰在他的红外目镜上扩散开了。冲击波将无数散落的文件吹得粉碎,在那之中,一道尖啸声自夏油杰身后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耳际,直冲着被爆炸干扰了视觉与听觉的五条悟去了,携着无以伦比的动能刺穿了他的胸口,将人直接带得钉在了墙上!

那个瞬间,夏油杰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场面,只是凭借多年的肌肉记忆,翻滚转身,对着身后甩出长刀的人扣死扳机直接开火!

红外目镜上却无法清晰地呈现出那人的身影,他仿佛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夏油杰完全凭借意识开枪扫射,然而子弹甚至跟不上那人移动的速度——这怎么可能?

就连面对异种时,他都没有落到过如此下风!

那黑影瞬间靠近了他,夏油杰这才堪堪看清楚他的脸,伏黑甚尔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冷静神情,下手却及其凶狠,当胸一拳打得他直接飞了出去,在清脆的碎裂声中摔穿了办公区三扇玻璃幕墙!

“我可是留了手的。”伏黑甚尔声音轻松地说道,随即又是破空的尖啸声,那柄刚刚被他掷出的太刀被人以更大的力道原样掷了回来,伏黑甚尔轻描淡写地侧身闪过,探手一抓,在刀柄从他面前掠过的时候精准地将其握住。

五条悟胸前的伤口正淅淅沥沥地淌出血来,却在以更快的速度修复。折断的肋骨被肌肉拉扯着拼回原位,新生的皮肤迅速覆盖伤口。黑暗中闪着一点明亮的红色——五条悟的项圈完全拉升至了危险的红色区间。

“我不认识你。”五条悟说,“但是我知道你是谁。”

伏黑甚尔脸上的表情此刻终于出现了变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气定神闲,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或者说一些圆滑打趣的话。他真的“笑了起来”。

像是准备好捕食的野兽眦出牙齿,伏黑甚尔咧开嘴角,露出了相当危险的表情。

“对于一个马上就要死掉的怪物来说,认不认识我又有什么关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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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一区地下试验场,四十层。
满地碎纸与可燃化学药剂开始燃烧,明亮的火光映亮了漆黑一片的走廊。五条悟与走廊那头的伏黑甚尔彼此注视。
一时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最后还是白发青年率先开口,语气轻松地说道:“这里有整整一房间的‘你’,”他向侧面让开一步,礼貌地说道,“要去问个好么?”
十足的挑衅,五条悟感叹道:“他们还真是保留了不少属于你的基因样本。
“只可惜到最后,你也只是个可被复制的复制品。”
但是伏黑甚尔没有一丝被激怒的意思,只是勾勾唇角。
“而你是个怪物。”
枪击声再次响起。伏黑甚尔一步踏碎地面,箭一般向五条悟所在的方向射来的瞬间,白发青年闪电般地从后腰掏出手枪,甩出一枚子弹,伏黑甚尔却不躲不避,手中长刀变换格挡姿势,接连挡住两发子弹,然后大力挥出,将最后那枚子弹直接劈成两半!
五条悟开出三枪的时间伏黑甚尔就已经般冲至对方面前,一刀横振划向对方脖颈,白发青年向后仰身,险之又险地避过那一击。伏黑甚尔却在瞬间松开了刀柄,转为拳技,向他袭去。
对于可以完全掌控自己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的伏黑甚尔来说,他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武器。五条悟被他用力贯在地上,如果不是他们同种的特殊体质,现在一定全身骨折,血管破裂。
地面以五条悟被按在地上的位置为中心散开裂纹,伏黑甚尔拽着他的衣领又将人提起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连20%都没有吧?”
下一秒,被他提在手中的五条悟闪电般地探手按住他的喉咙,调动全身肌肉以近乎不可能的方式找回了平衡,就算是经过基因改造的特种人喉咙也是最脆弱的部位。伏黑甚尔出手破招,五条悟没有与他较量力气,松手后向前一挥,项圈上回落至黄色区间的指示灯再次拉红。无形的力量当胸击中伏黑甚尔,如同一发空气炮弹,将他整个人弹了出去!
这是伏黑甚尔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没有更高的脑域开发度,他无法像五条悟那样以意念影响周围的物质。黑发男人在空中找回平衡,躬身落地后在满地碎玻璃上滑出好一段距离。
五条悟颈间的项圈再次响起气推注射声,项圈内储存的高浓度Azure化合物液体从刺入皮肤的微小针头流入体内,而白发青年却没再像之前那样流露出不适,只是从口袋内掏出第二支红色针剂,动作冷静地填装,对着颈部按了下去。
奇异的磷光从五条悟皮肤下流过,散入血管,像是一把火被关在皮囊之下,伏黑甚尔缓缓站直,一抚胸口处的灰尘:“你找到那玩具了啊?”
“没关系,那就试试你能抗多久好了。”

夏油杰是在震动与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恢复的意识。
被伏黑甚尔撞出去时他摔穿了至少三扇玻璃幕墙,此刻身上有不少碎片留下的细小划痕,后背与肩胛隐隐作痛,那些伤对于身经百战的赏金猎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最重的一处伤在后脑。
夏油杰落地时撞在了实验室的某个柜子上,以普通人类的身体素质,这一下绝对是脑震荡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摸了下后脖颈,摸到一手湿润温热的血。眩晕与疼痛令他有点想吐,火光在远处跳跃,五条悟与伏黑甚尔以完全超越人类的能力,将这一架打得惊天动地。
夏油杰却无暇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他躬身跪在地面上,只觉得眼前发花,然后他听到五条悟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满在他耳边响起——“可你以前也没为这件事情生过气!”
他的大脑就像实验室里破损的抽屉一样,散落了满地碎片,虚幻的,不知真假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凌乱闪过。沙漠中,逐渐失去呼吸与心跳的五条悟在他的呼喊下恢复了意识,因前一日的搏斗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迷茫,说自己睡着了。
后面的记忆乱成一团,夏油杰无法理清那些事情发生的顺序,他们似乎是已经吵过一架,他面庞绷得很紧,明显在生气——“我从不,问你不代表我是个毫无察觉到傻瓜!而当我问你的时候,悟,对我说实话。”
夏油杰不宽容谎言,五条悟看着他,孩子气地不肯说话。
“为什么就不能当我只是受伤失去意识呢。”
这并非夏油杰想要得到的答案,他无法形容自己心中那一刻的……失望,只是看着五条悟,说:“因为你不是。”
如果五条悟真的是因伤而昏迷,又怎么会在他的呼唤中瞬间惊醒?他转身走向汽车驾驶座,五条悟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意图——“你要走?”
这话十分幼稚,夏油杰却已经很难再觉得好笑:“我给过你机会了,五条悟。”
“你不能走。”五条悟说。“你答应过我。”
“一个骗子要求我履行承诺?”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但是在夏油杰拉开驾驶座车门的瞬间,他突然猛地扑了上来,拽着夏油杰的衣领将他往后拖,夏油杰心中本来就有火气,双方立刻扭打起来,很难想想一个刚刚还几乎呼吸停滞的家伙仍能拿出这样的精力来,夏油杰开始还没太认真,毕竟他不是真的想杀死五条悟,对方又本应是没什么格斗经验的研究学者——然而,他竟然在力气上压不过五条悟。
这怎么可能?
五条悟不讲道理地一脚踹在了夏油杰受伤的右腿上,将他踢得失去平衡,抢走了他手中的注射枪,那个瞬间,夏油杰甚至觉得有点可笑,难道五条悟还能逼着自己陪他继续前往天琴一区不成》
白发青年冷静,镇定地扫了一眼药剂上的标签:“你当时真应该直接把这玩意打进我身体里。”
然后他将枪口抵住手腕上的血管扣动了扳机。
“你疯了!”夏油杰试图阻止却未果,如此大剂量的肾上腺素静注体内,正常人会迅速心脏失速而濒临死亡,五条悟怎么敢!
但是五条悟没死,他甚至都没流露出太强烈的应急反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反过来抓住了夏油杰的手,冲他绽开一个有点讨好的微笑。
“真抱歉啊,杰,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没有更多的‘信任’可以拿来冒险了。”五条悟说,“况且就算我说了实话,你就能心无芥蒂地继续帮助我吗?”
“所以还是将事情弄得简单些吧。”他捧着夏油杰的脸,拇指抵在他太阳穴上。“我保证,我保证等着一切结束之后——”

黑暗中,夏油杰一手拉掉他已经破损的红外目镜,摸索着为狙击枪上膛,火光为他提供了足够清晰的战术视野。走廊处,五条悟与伏黑甚尔的身影高速闪过。气爆、冲击,反射着粼粼火光的玻璃碎片如同繁星般被吹飞,夏油杰的枪口追着伏黑甚尔的身影,他花了大约十秒钟进行瞄准,分析对方的行动轨迹,然后突然扣下扳机!
重型狙击枪的大口径子弹,就算是伏黑甚尔也不得不躲。他本来都忘了最开始被他扔出去的夏油杰,更没想到对方仍保有战意,条件反射地提刀格挡。爆裂般的枪声中,那柄刀直接被从中间击碎!
第二发子弹紧随其后,伏黑甚尔并不恋战,立刻撤步隐入黑暗之中,五条悟也趁机脱身,几乎是一个瞬间就奔到了夏油杰身边,他将对方从地上拖起来,隐入了回字形走廊的另一侧。
二人一身是血地藏去了走廊深处的实验室房间,状态都不算好。伏黑甚尔随时可能再回来,五条悟无法长时间维持五感打开的状态,那对于带着项圈的他来说实在是负担太大,此刻探头向外望了望,说道:“杰,我们现在——”
回应他的是手枪保险解锁的声音。
五条悟转过头来,被夏油杰手中的枪顶住了额头。
“……”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被夏油杰用手枪顶住额头,相比第一次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五条悟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剧烈喘息中的夏油杰,赏金猎人一身是伤,意识眩晕,举枪的手却相当平稳。
“啊,”五条悟轻轻说,“你想起来啦。”
人的大脑并非电脑一般的储存器,记忆也不是可删除的文件,就算五条悟可以通过接触方式干扰夏油杰的记忆,也只能通过抑制神经反射让他很难回想起当日的经过。然而剧烈的疼痛与头部受伤到底还是给了夏油杰脑部足够的刺激,让他回想起了当日的经过。
“你不是天琴三区地下试验场的研究员。”
“我不是。”
五条悟感觉夏油杰按在他额头上的枪又向前顶了一点。
谜团解开后,五条悟的一切异常都有了答案,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毛绒拖鞋,就像是一直住在试验场里那般,社交手段粗糙的言行,超越常人的智慧与计算能力,疼痛钝感——那份日记上提到的,实验体可以关闭五感与情感感受器的能力。夏油杰又想起了他们在沙漠中那个夜晚,五条悟异常冷漠地对那个火力手的脑袋开枪,然后抬头对他笑的样子。
“脑域高度开发,会逐渐使人失去人类应有的情感吗?”那份研究日记在他脑子里嗡嗡回荡。夏油杰等待着面前之人给出答案,以对方所露出的恐怖力量,他甚至不确定这把枪是否能真的威胁到他,毕竟只要五条悟想,他甚至能控制人的意识,不是吗?谁又知道除了他们吵起来那一次,五条悟还对他的脑子做过什么手脚。
但他依然向对方索要一个答案。
“你究竟是什么?”夏油杰问。
——五条悟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人类?实验品?怪物?亦或者神明?
五条悟却给出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是你的雇主,杰。”五条悟回答道。
夏油杰一下脑子短路,愣了数秒才问道:“什么?”
“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与一个新调来的研究员搞好关系,天琴一区的事情发生后三区的安保跟着全部升级,仅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戴着这个项圈逃出试验场几乎不可能。他是个感性过头的傻瓜,协助我黑掉了两个天琴资本的物资仓库,以里面的资源做交换,通过网路向赏金猎人发出了悬赏。”
“从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夏油杰难以置信地说到。五条悟反问:“如果最开始就告知你要窃走的东西是会让整个天琴资本不计代价来追杀你的实验产物,一个随时有本事杀了你的——怪物,你还会接受这个悬赏吗?”
“当然不!”
五条悟示意这就是他说谎的原因。
夏油杰顿了顿,又问:“那个研究员呢?你把他留在天琴三区了?”
“他死了。”五条悟冷淡地说道,“他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觉得将我这样的怪物放出来,是个坏想法。”
那本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他借用研究员的身份拿到了伽马刀设备的使用权限,试图破坏掉炸弹与追踪设备两项功能,男人却在最后一步却步了,他到底还是对这美丽又非人的神明,生出了仰慕之余的其他情绪。
恐惧如同毒蛇般占领了他的心,几句争执研究员就拉响了警报,五条悟杀死了他,又除掉项圈内的炸弹启动器,然后被随后到来的安保完全控制——幸运的是夏油杰的事情并未暴露,他等待许久的赏金猎人在做好准备后最终还是如约前来,将他从那个鬼地方带了出去。
五条悟接着说道:“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再也没法拿到悬赏许诺的后续物资了。”
夏油杰还未理清的情绪与想法,全被五条悟这一句话堵了回去。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在他们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之后,五条悟竟然还会威胁他?
他收了枪,有点荒唐地看着五条悟,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颗手雷从走廊处咕噜噜滚了进来,这下不管两人有多大的矛盾都要就此打住了,他们同时各自扑向离自己最近的掩体,然后就听一声巨大的爆响,冲击波狂暴地将实验室内的桌椅打得粉碎。
伏黑甚尔直到硝烟散去才走进来,掩体后的五条悟已经不见了,他啧了一声:“动作倒是挺快。”
随即,他将视线转移到夏油杰身上。这还是进入地下试验场后二人第一次产生交流。夏油杰手中握着枪却没举起来——面对伏黑甚尔这样的家伙,他举枪又有什么用呢?
“我对杀赏金猎人没兴趣。”伏黑甚尔慢悠悠地说道,“我这趟的目标只有那家伙而已,这点你大可放心。”
伏黑甚尔常杀人,但却算不上多么嗜杀的家伙,夏油杰倒不质疑他话中真假,只是问:“谁雇你来的?”
“不是天琴资本,”曾经的实验失败品,如今的赏金猎人靠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边,一副不着急去追五条悟,想和他多聊两句的样子,“他们这些年其实也很想把我抓回去呢,只不过是没那个本事罢了。”
“杀他是我自己的主意。”伏黑甚尔接着说道,“就算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没救了——也没人想想看这样一个一念之间就能毁灭世界的怪物被放出笼子吧?”
夏油杰扯了扯唇角:“要说怪物的话你不也是?”
“我?”伏黑甚尔一下笑了,“比起他,我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反正你要保护他的任务也从未有过任何见证人,就算他死了也不会破坏你闪闪发光的金像。”伏黑甚尔站直身体,左手提着手中那半截长刀,右肩扛着把自动步枪,与夏油杰擦肩而过,走向门口。
“在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别再给我添乱了,猎人。”
夏油杰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许久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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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第一次来到天琴三区的五条悟,这座地下试验场曾经是伏黑甚尔的“家”,是他生活过十数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通行的路线的地方。五条悟想要在这里甩掉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伏黑甚尔追着五条悟,熟门熟路地穿过这里地形复杂的走廊与实验室,白发青年每次调用自己体内的能量强行提高脑域解锁度,治疗自己的伤口或者应对伏黑甚尔的攻击,都会在超出项圈规定阈值后被脖颈上的限制器注入少量休眠药剂。等同于他同时要对付伏黑甚尔与项圈两个敌人——面对伏黑甚尔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他还能躲,他拿项圈内看不见摸不着的药剂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说如此,伏黑甚尔想杀掉劣势状态下的五条悟也没那么容易。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五条悟身上的伤口就可以不断高速愈合,而他手中还有两管Rogue化合物,就算是想耗死他,也要花些时间。
又是轰一声震荡,四十层已经被他们两个实验体的战斗拆得差不多了。上一管药剂内的能量也几乎被五条悟消耗殆尽。白发青年很快开始感到疲惫和眩晕,被冲击波推着摔到了一大片纯白的空地上,手中的枪也摔了出去,还来不及爬起就被紧随其后的伏黑甚尔按在了地上,一拳捶在脸上!
“十年没回来过,乍一看还挺怀念的。”伏黑甚尔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俯视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对吗?”
他们此刻站在夏油杰搜查时曾经探索过的那个围着透明墙壁的巨型广场,身为自由民的他可能不了解。但是伏黑甚尔与五条悟都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
这是一个“斗兽场”。
是研究所用最原始的方法,测试他们力量的地方。伏黑甚尔脸上这唯一的一道疤,也是年幼时在这里留下的。
作为最早期的实验品,他的力量是随着身体生长才逐渐觉醒的,小时也只是个力气大点的普通小孩罢了。天琴一区的测试方法原始而简陋,小的时候将他和野兽关在一起,长大之后就是那些原子能驱动的金属罐头,伏黑甚尔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里少说战斗了有一千次,他对这里太熟悉,这也是他将五条悟骗入地下才动手的原因。
他们陷在数百米深的地下,头顶还有躁动的异种,五条悟脖子上还挂着个限制器项圈,插翅难逃说的就是这种状况。
“这么想摆脱那个项圈,你其实没法离开那东西活着吧?”伏黑甚尔突然说道。
“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域解锁程度,一旦摘掉控制器,身体就会以脑域解锁100%为目标不断抽取你的生命力与能量。最后的结局,要么是你彻底失去人类形态进化成不知道什么东西,要么耗尽能量陷入休眠或者直接死去。”
“人造的神明?”
他勾起嘴角,忍不住嘲讽道。
“你也只是个失败品。”
五条悟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手伸向自己的口袋,似乎是又要去掏那个注射器,可伏黑甚尔的动作比他更快,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令他躺在地上,没法挣扎。
“还没放弃啊,”伏黑甚尔问道。“可你又还有谁能指望呢?”
“那个家伙……夏油杰对吧?你好像还真的挺在乎他的,可惜知道你并非人类后,他就没有那么在乎你了。”
五条悟很低地咳了一声,眉眼弯起地笑了。他口鼻处全都是血,牙齿都被染成红色,笑起来的样子狼狈又疯狂。
“是吗?”他说,“是这样吗?”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很轻地震了一下。伏黑甚尔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一下站直身体。
震动并没有停止,整个地下试验场都在以一个固定的,常人无法捕捉的频率微微震动着。下一秒,青年没被控制的那只手突然隔着衣服一把按在伏黑甚尔小腿上,危险的赏金猎人意识深处,骤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意识入侵!之前五条悟也对夏油杰用过这招,不过那时他为了不伤害夏油杰的大脑而做得相当小心,现在却完全是野蛮地闯入攻击伏黑甚尔的神经,对方的反应也远比没有防备的夏油杰更快,只被五条悟捕捉到了数个碎片,就将对方反逼了出来。
然而这一瞬间的失神已经足够了,五条悟躬身一脚揣在伏黑甚尔小腹上摆脱了钳制,摸到摔在一旁的枪,抬手扣动扳机!
砰一声枪响,子弹将伏黑甚尔击得摔倒在地。五条悟爬起来,转身向射线实验室的方向奔去!
夏油杰!伏黑甚尔也意识到了,那家伙到头来还是决定继续帮助五条悟了!那个死脑筋的赏金猎人!
五条悟那一枪瞄准的是他的心脏,但夏油杰反应足够敏捷,躲闪之后只是被伤到了左肩。子弹嵌入关节,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般直接赤手将弹头挖了出来,然后向五条悟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核能发电机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后在大楼内形成通路,一道雪亮的光唰地点亮了整个“斗兽场”。地下试验场中,走廊内的发光条依次亮起,所有照明设备自动启动,换气扇加速旋转。农作物区的温湿设备开始运行。除去已经损坏的部分,整个地下建筑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年之前的盛景。
一起启动的还有察觉到火焰与烟雾的消防系统,消防管道内的水液已经蒸发了个干净。但是储存的干粉仍然有效。五条悟经过时一枪打爆了干粉储藏器,走廊里顿时爆开铺天盖地的白色粉末,然后他反手丢出手雷,一个侧滚躲入掩体后。
三秒过后,整个走廊都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被冲击波夷平,地面塌陷向下层。五条悟以此作为掩护,冲向射线实验室。
肯定是没空启动那个温和可靠的伽马手术设备设定指令了了,五条悟现在能指望的就是武器化实验室内有能拿得出手的伽马枪。夏油杰启动了底层的发电机又回到地下四十层,此刻刚好与五条悟迎面撞上,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枪——
夏油杰开枪的瞬间,五条悟骤然矮下身形,子弹穿过烟雾直奔着追在后面的伏黑甚尔去了,对方侧身躲过,也举起枪与夏油杰对射!
电力流通后,武器化实验室那扇合金门的安全系统也恢复了运转,五条悟将右手直接拍在了生物认证板上:“权限需求,请您——生物认证中——无访问权——认证通过。”
被暴力破解的合金门向一侧滑开,五条悟冲进去就看到房间中央那个连接着数条线路、形状笨重的“枪”。辐射粒子发生器连接着简陋的收束装置,仅仅只是枪的雏形,也难怪一区转移时没有将这东西带走。
研究所大厅内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声,夏油杰仍在为他掩护,但是又能持续多久?五条悟一把扯掉充能器与乱七八糟的连接线,检查了一下蓄能弹夹——只剩三分之一,足够了!
白发青年一脚踢在实验室滑门的感应板上,大门再次打开,他扛着那把射线武器大步走向门外,瞄准正与夏油杰交火伏黑甚尔,扣动了扳机。
辐射粒子发生器发出嗡的一声,定向的致死辐射波沿着收束器射出,尽管人的视觉无法捕捉无色的辐射,但是伏黑甚尔还是在最后一刻凭借直觉夺过了这次攻击。
五条悟拿到足以解除他项圈的武器基本意味着伏黑甚尔此行目的地彻底失败,但是那一刻他没觉得恼火,也没觉得恐惧。
他只是——很惊讶。
五条悟拿到这东西后,第一反应不是赶快解决他脖子上的限制项圈,而是回过头来支援夏油杰?
打完那一枪后五条悟也没给伏黑甚尔阻止他的机会,而是直接将那个简陋的原型机对准自己脖颈,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等同于直接近距离暴露在核弹之下,项圈内所有并非纳米碳结构的组成部件全部被瞬间摧毁,急性放射病的外在症状出现在五条悟身上,他的皮肤上泛起恐怖的破溃又瞬间剥落新生,定位发信器原件与电子锁瞬间失效,项圈咔哒一声落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两半。
伏黑甚尔当即就要后退。而夏油杰明明是五条悟的伙伴,直到最后都选择了帮助他,却在那一刻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做出这个选择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然后,海潮般的力量在厅内扩散开来。

静止。
巨大的危险危险感灌注进夏油杰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中,他无法移动,甚至无法呼吸,仿佛有万吨海水挤压着他的身体,与伏黑甚尔仿佛就要这样化作两座凝固的雕像。那一刻,五条悟如同君临的王一般,以绝对的权威掌控着整个空间内的每一个原子。无人与他抗衡,整个世界臣服在他脚下,年轻的神明放松身体,发出一声轻而满足的叹息声。
“果然这样就好多了。”
像是一株在阳光雨露下舒展开来的植物,被天神囚禁的卡吕普索终于夺回了她的身体与自由。五条悟的皮肤下滚过一层银蓝色的磷光,他活动了下肩颈,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只红色注射剂,填装后对着脖颈按了下去。
能量注入体内的瞬间,五条悟的颈部皮肤突然现出了明显的纹理,一大片银色的鳞片像是对进入体内的能量做出回应,失控一般从他人类的皮肤下拱了出来,又很快平复下去。他身上沾着的血液与尘土直接从皮肤上剥落分离,从分子级别被从他体表驱逐。
又是一层磷光从他薄薄的皮肤下滚了过去,光芒映照下,他体内的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五条悟现在看起来真的像是神明了。夏油杰注意到他那双星辰般的漂亮蓝眼睛,此刻真的像星辰般发起了光。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看到过这个世界了。”五条悟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说道。
“人类的感受器实在是太受限制,像是个迟钝老旧的机器……你知道那种,某件储存在你记忆深处的小小细节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来的感觉吗?像是研究所茶水间里那份热巧克力的便签配比,我以前从没特别留意过,因为反正不会是我亲自去泡,所以何必浪费时间去记那种东西?但是现在——”
五条悟在额头上敲了一下:“五十克可可粉和特级榛果糖浆,他们总是刻意加很多,啊,我终于想起来了,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之前没办法完全触碰到。”
银蓝色的粼光再次闪现,频率更快,也远比前几次更加耀眼,五条悟似乎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光里
“当你从一个更好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人类和他所有的欲望……”五条悟轻声说道,“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夏油杰知道现在才真正明白,那份研究日记上所写的伴随着脑域解锁度提高而失去情感指的到底是什么。
无尽的知识、整个世界的情报都随着脑域解锁涌入五条悟的大脑当中,他生而为人曾经感受到的一切障碍——疼痛、恐惧、孤独、渴望,与人类受限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完全解锁。世界在他面前变成了玩具,他甚至能瞬间创造出崭新的量子态空间来!
地下试验场的废墟离他们远去,取之而代的是一片虚幻的星空。五条悟悬立于世界的中心,冷漠地低头俯视那颗被破坏殆尽,严重沙化的类地行星,仿佛神明视察他的领土。
……不管曾经的五条悟是怎样的人,现在这一刻的他,已经和以前的那个人毫无关系了。
这个五条悟不是曾经与夏油杰相处过的五条悟。
他不对任何人抱有恶意,只是单纯地醉心于久违的力量。
但就像人行走时踩死蚂蚁也从不留意那般,现在的五条悟完全意识不到从自己身体上泄露出的力量正对周围的世界进行怎样的改造,而这些改造又是否会杀死夏油杰和伏黑甚尔。他只是……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地放松过了。
脑域解锁程度进一步提高,那些银蓝色的光芒开始从五条悟的皮下组织析出,他开始逐渐失去本来的形态,仿佛要就这样变成一颗耀眼燃烧的恒星。
下一秒,炸裂般的噪音在他们所有人耳边响起,紊乱的电磁立场撕开了整个量子叠加空间,宇宙与群星消失了,重新暴露出地下试验场翻到破损的陈设与满地狼藉。磁病毒炸弹瞬间捕获了进化中心无旁骛的五条悟,让他对周围环境的绝对控制中断了一瞬,夏油杰猛喘一口气,立刻与对方拉开距离!
枪声大作——却不是来自他或者伏黑甚尔,身着全套黑色特殊作战服的特种士兵冲了进来,一边大声怒喝一边向五条悟开火。
天琴资本的军队,在最后一刻还是按照追踪信号找到了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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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自我分解,是在死亡数分钟后就开始的。
身体中的蛋白质开始分解,消化系统中的细菌与真菌也开始分解体内的有机物质,最终使大多数器官液化、降解,直到剩下一具雪白的骨架。
骨的降解则需要更久,但是终有一日,一人死后留在这世界上的全部东西都将完全消失——可如果死去的是一整个世界呢?
核战争后的地球如同一座寂静的尸骸,文明与生态像是它率先腐烂的血肉。然而就算大地早已死去,发生在这之上的争斗也仍未结束,那些因辐射而变异的生物像是一场没法醒来的噩梦,不管是何种生命形态,为了活下去总是会不择手段。
在世界某个角落,格格不入的五条悟开着天琴三区的武装车辆,无忧无虑地驶过某座偏僻的城市废墟。
车厢后部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许多东西,大多都没什么用处。抱枕、毯子在后座上团成一团,脏兮兮的抱抱熊怀里躺着滑板……最奇怪的还要属那个挂着草莓图案手机壳的巧克力蛋糕模型,也不知道五条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东西捡回车上,又打算用来拿来干什么用。
五条悟将车上的追踪系统拆了个干干净净,却完整保留了车载广播并强行直连了天琴资本天卫系统的加密波段。历史与文明在地球上死去已久,数千年的资料却都被复刻后储存在卫星系统当中,五条悟不到一秒钟就强行征用了那颗卫星,将所储信息过了一遍后,大材小用地给自己放起了歌,还将音响旋钮开到最大。
汽车轮胎带起尖利的噪音,白发青年突然猛踩一脚刹车,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向某家临街店铺的玻璃橱窗内张望。
他伸手推了一下,大门锁住了。五条悟回到车边,半边身子探进敞开的车窗,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拽出来一根画有街头彩绘的金属棒球棍,握在手中颠了两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挥向玻璃。
然后他踏着满地玻璃碎渣,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家风格潮流的奢侈品商店。

末日到来时逃难的人群将食品商店与超市打劫得干干净净,而这里的奢侈品一条街近乎全部幸免于难,连门锁都没一点损坏。如今辐射散去,这里却已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弃土地,偏僻到就连拾荒者都极少扛着棒球棍造访。
五条悟店铺内走来走去,纤维早已被时光腐朽,货架上的衣服一碰就扬起一片灰尘,那些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的空气中飞舞,还未碰到白发青年就转去了别的方向,好像他自带一个无形的磁场。
或许是有甜品雷达,五条悟很快从柜台下面的抽屉里翻到了一把不知道过期多少年的棒棒糖,满不在乎地随手剥开就塞进了嘴里。
橘子甜味在他口中扩散开了,白发青年摘了陈列台上的星星边框傻瓜墨镜架在鼻梁上,对着小镜子打量自己。
“Okay!”
“You think you got a pretty face?”
“But the rest of you is outta place!”
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内,Fox on the Run震天地响,五条悟跟着音乐节奏,右脚鞋尖有节奏地磕着地板。他将墨镜往上推,露出光洁的额头,转身时还扒拉了一把店铺内的水晶挂帘,将那些半透明的小碎石头拨得一阵摇晃。
商铺内的全身镜映出白发青年头顶墨镜的身影,五条悟与镜中人对视,然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走到商店橱窗前,伸手去扯商店模特头顶上的鸭舌帽和脖颈上的项链,又转回镜前,一手压着帽檐,像是末世前那些酷酷的街头少年,扛着棒球棍摆了个pose。
二十分钟后,五条悟叼着棒棒糖,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堆东西离开了店铺。街道附近隐隐闪过几个黑影,是本来蛰伏在这里的变异生物——整座城市都被他闹出的动静所惊醒,那些小怪物早就饿得眼睛发绿,当即就要扑上来。
五条悟不闪不避,只是眼神扫过去,那些变异生物就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散播一点恐惧意识,这对五条悟来说再简单不过。
他兴高采烈地将战利品一股脑堆在后座上,棒球棍放在副驾驶的空当,然后重新启动汽车,继续他的“逃跑”。

与此同时,夏油杰仰面朝天躺在家入硝子家中破旧而柔软的沙发上,手臂挡着眼睛,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自由民没有多么好的医疗条件,家入硝子的家就是他的手术室。年轻的女性黑医嘴上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正替某个上门寻求医治的赏金猎人包扎伤口。
“你知道吗?”家入硝子将手中的绷带剪断,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你真的很影响我做生意。”
夏油杰是醒着的,数秒钟的沉默后,他开口了:
“我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说,你的存在就非常影响我的工作状态?”家入硝子示意那位赏金猎人可以走了,等对方走出去后,又按下响铃召唤下一个病人,“你让我觉得我得同时应对两个病人。”
“我不需要治疗。”夏油杰说,“我只需要个地方避避风头。”
“你很明显相当消沉——我真希望我看不出你消沉……”家入硝子说,作为朋友,她似乎有义务安慰一下明显状态不好的夏油杰,但她知道对方过去一个月内所经历的事情,绝对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开导的。
前往天琴一区的行动,在天琴资本的雇佣兵到达之后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五条悟不过数秒就挣脱了磁病毒炸弹带来的影响,并被部队的攻击行为彻底激怒了。
天神一怒不过如此。前去收容五条悟的部队全军覆没,整个地下研究所连同生活在那里的所有异种都被彻底掩埋。整个天琴一区的废墟又向下沉降了数十米。事情发生的过程非常混乱,夏油杰甚至没法说请自己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那之后他东躲西藏,又被天琴资本的军队追杀了好几天,广播中挂出了他的悬赏,区域内不少亚洲面孔都跟着遭了殃。直到夏油杰藏入了家入硝子的领地内才算完——没有人会和医生过不去,除非你确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受伤。
夏油杰头三天基本是睡过去的。他伤得很重,后脑撞那一下就不说了,身上零碎伤口加起来缝了三十针,右腿也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才能完全恢复。家入硝子为他治疗时很是咋舌了一阵,夏油杰这次是真的栽得很惨,打出名气后,他就再没有为了悬赏任务如此狼狈过了。
至于伏黑甚尔那边,那之后他们根本没有再听闻任何有关对方的消息,那人本来就神出鬼没,想来以他的本事是不会死的。

下一位病人走了进来,将自己因辐射病而溃烂大片的皮肤展露给家入硝子看,没有任何药物能治疗这种伤病,就算有——也不是他们这些自由民能接触到的。家入硝子熟练地为他消毒,切除腐肉,上药后再重新包扎。
这只能延缓伤势恶化的速度,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处理好这个病人后,家入硝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再将下一位叫进来,而是拉开抽屉,似乎在寻找某样东西。
“我知道你失恋了很难过,接下来的话题很可能让你触景生情——”
“什么失恋,”夏油杰说,“不是那种关系。”
“我本来只是开玩笑,但你这么说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家入硝子与他贫嘴两句,从抽屉里掏出夏油杰之前交给她的那个黑色数据硬盘来,“总之,这玩意究竟该怎么办?”
提到正经事,夏油杰放下手臂,总算有了点儿精神。
“扔了吧。”他说。
在得知五条悟的真实身份是他的幕后雇主,只是想利用赏金猎人逃离天琴资本的控制后,保留这个数据硬盘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那家伙都跑得不见人影了,难道他还能指望他支付后续报酬么?
况且就算五条悟愿意支付,见识过他最危险那一面的夏油杰也不想再和这人有任何交集了,褪去束缚的他像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核弹,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靠近一颗核弹。
“你去扔。”家入硝子保持着一贯的作风,刻意不经手赏金猎人与悬赏有关的任何事情,将硬盘推向夏油杰,让他自己处理去,“说实话你究竟在消沉些什么啊?以前又不是没被雇主骗过,这次不就是比以前都更倒霉一点吗?”
夏油杰从业多年,要说没碰上那么一两个坑货雇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坑到这种地步。赏金猎人没深入地与友人探讨自己的郁闷感从何而来,只是从沙发上坐起来,半开玩笑道:“以前被雇主骗了我还能把人打一顿——现在我难不成去打五条悟么?”
夏油杰是真真拿这人没办法,郁闷了几天最后也只得认了。身上的伤不影响行动后,他最终还是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打点自己作为赏金猎人的资产。
之前那个安全屋肯定是不能用了,他另外两个资源储备点应该还安全,得抽空回去一趟拿些基本储备,现在两手空空空实在是太危险了,家入硝子是个医生,住所储备的武器也没有多少能给他用。
提起这个,他之前找人借的武器与资源肯定要赶快还上,除此之外,……那边也需要他。
他没有太多用来消沉的时间,还是要赶快回去继续完成悬赏,让生活回归正轨才行,夏油杰打起精神联络了一个信得过的中间人,向对方了解最近的悬赏。
“什么类型的活都有,你想要哪种?”对方问道。
夏油杰倒是什么类型的活都愿意干,但是天琴三区搜查他的风头还没完全过去,因此他向对方提出了唯一一项要求——得是单人能完成的悬赏。
“确实有个活,不过不是悬赏。”中间人说道,“我最近在给自己的安全屋架设系统,设备我这儿都有,就是弄起来有点烦人,你有这方面经验,对吗?我可以用蓝盾的兑换券做报酬。”
活不算特别难,但是不管请谁来帮忙,就意味着一定会向他暴露自己安全屋的位置,中间人的邀请足以证明他的信任,夏油杰也彻底放下心来,知道面前这人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自己。
夏油杰安全屋的扫描系统就是他自己装的,干这个确实信手拈来。身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他也确实不适合参加太激烈的战斗场面,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寻了个时间上门帮对方架设安全系统。
扫描设备的布线已经完成了,对方头疼的点在于设定主机系统安全日志的显示与警报设定,这需要几行小小的代码来驱动,夏油杰直接将自己所使用的系统框架套了上去。调试扫描器的敏感区间,不要检测到只鸟都拉响一级警报。
除此之外,中间人留下的设备里还有套电磁讯号接收器,用来连接她们干中间人这行一个特殊的局域网络……这就是夏油杰平时不怎么有机会见到的好东西了,光是组装就花了他不少时间。
然后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讯号接收器开始运转后不久,电脑自带音箱突然就自行启动了,电流将五条悟的声音摩挲地略有些沙哑,但仍然中气十足。五条悟很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喂!”
夏油杰是真的被吓到了,不管是音箱内突然传出声音这件事情,还是音响中的声音属于五条悟这件事情都让他在那个瞬间受惊不小:“五条悟?!”
回过神来之后,他又有点恼火:“你怎么会在这里?”
“让我想想怎么解释,我本就无处不在?”五条悟说,“任何发射电磁波的设备对我来讲都是可以入侵的,什么类型的防火墙都是小意思。”
“你入侵了这套安全系统?”
“嗯……推开一扇虚掩的门算作入侵吗?”五条悟问道,“如果你想,我可以为它弄个厉害点的保护系统来,稍等——好了,怎么样?”
一大片代码从电脑屏幕上弹出来,无数网络协议被改写,而这一切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
“虽然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但是谢谢。”夏油杰说,伸手去拔电脑电源,“再见。”
“等等等等!”嗡一声,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五条悟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又出现在夏油杰面前。似乎是车载摄像头的角度,视野内能看到一半驾驶座,和五条悟搭在扶手上的胳膊肘,以及他身后……那是什么?巧克力蛋糕模型?
白发青年歪过身体,让自己的脸出现在摄像范围内——他看起来相当清醒,像是夏油杰熟悉的那个五条悟,不再是在地下试验场那副被力量主宰的疯狂模样了。他鼻梁上还架着那副星星墨镜,对镜头做了个鬼脸。
“我想见你。”五条悟语速很快地说道。
“真的吗?”明明天琴一区分别后就没收到过来自对方的任何联络,并且从现状看,他明显顺利摆脱了雇佣军,一个人过得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玩儿得不亦乐乎吧!“我太感动了,”夏油杰干巴巴地说道,“——但是再见。”
“至少听听我要说什么吧?”五条悟发出一声相当夸张的抱怨,几乎要趴到镜头上,“行啦,我知道当初没告诉你真相伤了你的心,对不起嘛。”
“我不是……”夏油杰想说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那么生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五条悟为了自己的性命利用他、利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末世的生存守则就是这样,夏油杰自觉也没有立场生他的气。
真正让他恼火的反而是五条悟不经意间说出口的那些话,想做朋友,想做搭档,夏油杰费尽心力想办法保护他,到头来反而是五条悟仍将这一切当作交易,毫无自觉地说一些叫人不快的话。
“算了,”夏油杰有点挫败地说,“你究竟联络我做什么?”
五条悟把墨镜摘下,对着镜头眨眼睛。
“我想再次雇佣你,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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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分别半月有余,夏油杰再一次见到了五条悟。
地点与时间都是夏油杰决定的,五条悟表示他完全理解对方的戒备,从善如流地赴了约。他到的稍微早了些,就晃着腿在夜幕下坐在车顶上吹风,夏油杰一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就兴高采烈地挥起了手臂,从车顶上跳了下来。
“别动。”
夏油杰站在自己车边,手指搭在枪套上,隔着近二十米距离不冷不热地对五条悟说道。白发青年有点不耐烦地咋舌,但还是停下脚步:“这又有什么意义?”
拥有超越人类的绝对力量,所谓的“安全距离”对五条悟来讲形同虚设,只要他想,杀死任何人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当夏油杰听到他的提案时,只觉得那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想再次雇佣你,杰。”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你自己做不到,而需要我为你去做的?”
面对电脑屏幕上五条悟的面孔,夏油杰用那种有点儿难以置信的口气反问。五条悟是强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神明,而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赏金猎人,每日如同忙忙碌碌的工蚁为了活下去尽可能地收集着一切他能找到的物资,而五条悟竟然向他提出了请求?
接着,五条悟就邀请他见面好好聊聊,夏油杰也觉得在别人安全屋内的扫描系统上与五条悟聊天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这不代表他想和他见面。白发青年不给他说不的机会:“作为你的雇主,你还没有完成我上一单悬赏呢!”
“那破烂硬盘我已经扔了,”提到这事夏油杰就火大,“反正你也不需要它不是吗?”
“你没扔。”五条悟指出,“它就在你随身装备包左侧第三个口袋里吧?”
夏油杰没说话,他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数据硬盘确实在那儿,从家入硝子那里离开后他就忙起了赏金猎人的事情,还没顾得上将它销毁。五条悟接着说:“之前承诺给你的那些物资都还作数,见一面嘛,把那个硬盘给我。”
“所以你觉得这还是交易的问题?”夏油杰反问。
五条悟眨眨眼睛不说话,但脸上无辜的表情明显说明他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任何不对。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油杰刚刚才勉强压下去的,直接拔电源走人的冲动又涌上心头,然而与一个缺乏基本感情与社会实践的人置气似乎又毫无用处。两个仓库的物资……我缺你那两仓库的物资?夏油杰心想。
事实上,他手里确实很缺物资,于是现在他又和五条悟见面了。
白发青年除了脖子上少了个项圈之外看起来基本没什么变化,他没提硬盘的事情,原地踱了几步后单刀直入地问道:“关于我的状况,你知道多少?”
“知道你是实验产物,拥有主宰世界的能力。”夏油杰虽然认真回答了,声音却很冷淡,明显对于五条悟的强大并不热衷。年轻的神明点点头,道:“但是维持这种状态究竟需要消耗多少能量,你知道吗?”
“普通地食物无法满足这具身体的能量需求,解锁脑域带来的连锁反应。”他说,“我必须要更高效地转化吸收能量,才能生存下去。”
伏黑甚尔猜得没错,五条悟确实也不算完美的实验体——那个真正的神明。他在脑域控制能力上有着微小的缺陷,独自在外逃亡的这段时间,就算竭力压制不使用自己的力量,脑域解锁程度依旧在不断向上提升。
五条悟抬手,将那管红色的药剂展示给他看——正是夏油杰读过的那份日记中所提到的Rogue化合物,纯能量试剂,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几微克就是足以致死,却是他最有效的能量来源。
一针下去,他就可以摆脱脆弱的肉身,成为散于天地之间真正无处不在的意识波动,穿越时间与空间对他来说如同跨过山脉那般简单,就算作为实验品他还不够完美,那之后也将成为真正的神明。
在天琴资本的追捕下,似乎尽快完成这种进化才是最安全、最理智的选择,然而五条悟将那管药剂攥回掌心,向后一收。
随即,他掏出了那个从天琴一区地下试验场带出来的小盒子,将红色药剂摆放回去,向夏油杰展示了盒子里的蓝色药剂——Azure化合物,那个通过项圈限制器被注入他体内,曾经令他无比困扰的毒药。
四支Azure化合物,如今盒中只剩下三支。

其实在外面玩了没多久五条悟就已经厌了。
这个世界是很大没错,但是这尸骸所遗留下的东西大多千篇一律,破碎又沉寂。五条悟走过了数个城市废墟,看过了各种各样的变异动植物,沙漠、泥沼与极少的绿洲,甚至偶然几次,还遇到了流浪的自由民——五条悟妥帖地处理了那些人心中的歹念,将汽车越开越远。
晚上太阳落入地平线以下之后,他就躺在尚有余温的引擎盖上,望着云层稀薄的天空。
呼啸地冷风卷起沙粒,撩动他的衣领与白色短发,但是五条悟已经不会觉得冷了。
没劲。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药剂。
可就这样在世界上某个微不足道的角落完成进化,又让他觉得不甘心——倒不是那种“一位神明即将诞生,必须有人出席他的加冕礼”那种不甘心,人类的快乐、虚荣、愚蠢、爱欲与痛苦与他这样的存在都早已毫无关系,其实“不甘心”这种情绪,本也该与他毫无关联才对。
……可谁又能保证,成为“神明”就会是更有趣的事情呢?就连五条悟自己也不清楚完成脑域的百分百解锁后,自己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然后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夏油杰现在正做什么呢?
那位信誉良好到不同寻常的赏金猎人——这也是五条悟最开始选中他的原因,夏油杰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他受了伤,此刻应该还在修养。人类的身体可真脆弱啊,尤其在这样一个缺少医疗设备与药品的时代,死亡总是如影随形。等伤好了之后呢?夏油杰应该会打起精神,继续做他赏金猎人的差事,就像遇到他之前那样,直到有一天他死在另一个麻烦的任务中,或者因伤再也无法行动……而五条悟则会成为他最麻烦而离奇雇主之一,彻底沦为回忆。
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个绝妙的主意来。

夏油杰看到他手中的东西,一下皱起眉头:“你给自己注射了那个药剂?”
“当然没有,”五条悟回答,“准确来说是暂时还没有。这东西在我身上的起效方式远比Rogue化合物来得强烈得多,储存在项圈中时,它的设定注射量只有每次一毫升,直到我的状态回到基准线以下。一整支足以让我直接进入休眠状态。”
“再多的,”五条悟将盒子合上,“没试过,但我假设那能杀死我。”
然后白发青年抬起手,将盒子递向了夏油杰的方向,对方却站在车边动也没动。
“这就是你要雇佣我的事情?”
“不,只是以防万一的保险措施,不然以你的性格根本没办法信任我吧?”五条悟说,将手从敞开的车窗伸了进去,又拿出一样东西,“这才与我要拜托给你的事情有关。”
与之前五条悟脖子上如出一辙的黑色项圈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对于已经无限接近于力量顶点的五条悟来说,物质再造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最后那支他没有交给夏油杰的蓝色药液,如今已经流淌在项圈注射管当中了。
“就这么说吧,”五条悟望着他,“我还没有做够人类呢,杰。”

——人类。
从精神到肉体都如此迟钝又脆弱的生物,五条悟曾用“如此渺小,不值一提”来形容他们。夏油杰实在有点好奇五条悟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才会让他放着无所不能的神明不做,又要将自己关回人类的躯壳里去。
“……等等,”夏油杰有点糊涂,“所以你大费周章地终于想办法摘掉了这个项圈,就是为了再把它戴上?”
“意义不一样,如今主动权回到了我手上。”五条悟把玩着手中的项圈,将它合起又打开,“限制器的启动方式、时机以及注射量全部由我自己来决定,除此之外,我会将控制器也交给你——我甚至可以将你的权限写得更高,足以覆写我的决定,只要你想?”
“哈,”五条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叹,“天琴三区花了整整十八年试图完全控制我,我现在却直接将选择的权力拱手相让……”
“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夏油杰问
五条悟也终于说出了他联系夏油杰得目的:“我想让事情回到那一切发生以前。”
“什么?”
“那一切发生之前,你知道我真实身份之前,我说想做你的搭档。”五条悟说,比划了一下嘴角,“你笑着说‘可以啊’。”
那时他们刚刚到达天琴一区,夏油杰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听五条悟说一些亲昵的话,笑着睨他一眼,半是认真地说一切结束之后,或许会考虑与他成为搭档。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他不介意再收留五条悟一段时间,带他进赏金猎人这个圈子感受一下,或许时机成熟,他们有一天真的会成为搭档。然而事情后续的发展完全脱轨,夏油杰命都差点没保住,哪里还有时间为自己曾经的期待所惋惜。
沉默了半晌,他慢慢开口:“如果只是想成为赏金猎人,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到。”
五条悟也在这件事情上意外地固执:“不和你一起的话,这事儿就没意义。”
“你大可像之前那样进入我的大脑,把我洗成一个只对你忠心耿耿的傻子。”
“我确实可以,”没了那个项圈后五条悟的力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他现在能将这活做得更为细致,也让人更加难以察觉,“可那样的话你会很生气不是吗?而且变成傻子的话,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夏油杰了。”
五条悟确实有在努力以他的角度思考,夏油杰的表情看起来稍微缓和了一点,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淡了。
“但是,悟。”自他们重逢以来,夏油杰第一次没再生硬地用全名称呼他,但说出的却依旧不是五条悟想要的那个答案,“你没办法雇来一个同伴。”
——同伴,在这个残酷时代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就算是在物资没那么紧缺的末世前,也得用信任、忠诚与契约精神才能换来。
五条悟说他没有多余的信任可以拿来冒险,但确实挥霍掉了夏油杰曾经交付与他的信任。并且按照那份实验报告上的说法,他的情绪感知力低或许与脑域解锁能力一般与生俱来,夏油杰甚至不确定五条悟是否能像其他人一样与他彼此交托后背,对他来说,最可信的永远是自己的力量,其次才是那些脆弱又愚钝的人类。
夏油杰足足考虑了近十分钟,才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想要这件事情行得通,你得按照我的判断做事。”
五条悟知道夏油杰这是答应了的意思,放松下来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情先和我商量,我说不可以的事情就是不可以。”
“知道了。”
“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许杀人,更不可以用你的能力杀人。”
“知道了。”
“事实上,你最好完全别用那个能力。”
五条悟开始有点不耐烦了:“药剂都交给你了,带上限制器的我也就是个比普通人稍微强一点的人类罢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还没说完,”夏油杰走到了他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的药剂盒,异常严肃地警告道,“永远,别以任何形式再试图对我的记忆动手脚。”
“你究竟是有多在意那件事情啊,”五条悟看着他将药剂盒收入口袋,又将项圈举到他面前,“要替我带上吗?你亲手来做的话,会比较有仪式感吧?”
“最后一点,”夏油杰说,“我要看那个数据硬盘里所有与你有关的加密资料和实验报告。”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夏油杰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这才伸手接过那个造型精密的限制器,然而还没等他将这玩意戴到五条悟脖子上,白发青年突然动了动,一只手抬起握住他的手腕:“给你看可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那里面可能有不少关于我的坏话。”
“你没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什么样研究员会将实验结果告诉自己的实验品?”五条悟反问,“让你偷走数据硬盘虽是借口,但我确实也想知道他们究竟如何评价我。总之,你现在做了决定就不能再改主意了。”
夏油杰点点头,示意就算研究员在资料中讲了他成堆坏话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于是五条悟放下手,微微抬起下巴让对方将项圈戴在他脖子上。
夏油杰再次抬起手,然而还没来得及将项圈扣上,五条悟就又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里,是不是一个坏决定?”
——他一旦戴上这个项圈,持有大量Azure化合物的夏油杰就真的拥有杀死他的能力了。
项圈虚虚拢在他脖颈上,赏金猎人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双手环过他后颈的姿势,平静而坦荡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是的,”夏油杰说。“完全没有理性可言,糟糕至极。”
“……”
“随便了,”五条悟定定望了他两秒,很痛快地又垂下手,大方地将自己的脖颈露给夏油杰,“反正那个‘别人’是你嘛。”
项圈贴上五条悟的皮肤就立刻“滴”地响了一声,指示灯直接飙到红色区间,足以证明五条悟的脑域解锁度超过基准线太多。注射器立刻启动,将Azure化合物推入他的身体,像是将水浇在炽热燃烧的火焰上。几秒钟后,检测到五条悟的脑域解锁度依旧没有回落到基准线以下,少量药剂又被断断续续地注射进他体内。
“……我可能会失去意识一段时间。”五条悟向后靠了靠,把昏倒说得相当含蓄。夏油杰伸手拉开他那辆汽车的后座的车门,本是想让身体状况正发生巨大改变的五条悟上去休息,结果后车厢塞得满满的收藏品差点滚落一地。他艰难又粗暴地将那个抱抱熊重新塞回去,去拉前座车门:“你这一车都是些什么东西!”
“路上捡到的……”五条悟说,被夏油杰赶去副驾上坐着,夏油杰则坐上了驾驶席,将五条悟的车开到了自己的车旁。
“我的数据硬盘。”五条悟又说。夏油杰单手握着方向盘,从随身装备包左侧第三个口袋里将硬盘掏了出来,随手就递给了五条悟。
“说起来,”他随口问道,“你们那个实验项目,究竟叫什么名字?”
五条悟握着那个数据硬盘本来都快睡过去了,听到夏油杰的话,又眨眨眼睛,勉强打起些精神。
“The Artificial God,”他说,“人造神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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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之前特意将这次会面定在了远离人类聚集区的地方,以免五条悟不受控制,又把一切弄得一团糟。荒原入夜后气温下降得极快,并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危险生物出没。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会失去意识多久,却也不能在一旁这样等着他醒来,只能从汽车内的工具箱里翻出钩锁,将自己的车挂了空挡,用五条悟的车拖着走了。

天琴资本的越野车型绝对算得上宽敞,但塞下一个身高腿长的五条悟还是有点勉强。夏油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停车绕到副驾驶那一侧调整了一下座椅,好让对方的姿势看起来不是那么委屈。

夏油杰将椅子往后调,又将靠背放倒,将失去意识的五条悟摆成一个醒来时不会感觉关节酸痛的姿势。然后他站在车边,沉默而安静地低头注视了白发青年数秒。

五条悟睡着的时候可比他醒时安静乖巧多了。白发青年的面容英俊而无辜,眉眼舒展,以一种近乎无害的状态呈现在夏油杰面前。不管是过去十几年的实验室生活还是与他那段狼狈的冒险,似乎都没有在五条悟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他看起来还是最初与他相遇时那副模样。

尽管同样有着人类的外形,但是夏油杰已经深刻意识到五条悟与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可没那么容易就将天琴一区地下试验场内发生的事情忘掉。毕竟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被刺穿胸口,又看着他以近乎不可能的方式起死回生,人类面对远比自己更加强大的生物时可没办法维持如此乐天的心态。

脑内记忆被干扰时那种烧熔般的痛苦,比起对方解开项圈时瞬间灌注进他体内的恐惧与震撼感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五条悟不是人类,见证这一切的夏油杰,比谁都知道这点。

他静静注视着失去意识的神明,然后将毛毯从后排抽过来,盖在了他身上。


事实上五条悟也并没有昏过去很久,Azure化合物不到两个小时就几乎被他的身体完全消化了。他意识模糊地将盖住脸的毯子往下拽,神情明显有些疲倦。

“我们去哪儿?”

“住的地方。”夏油杰扶着方向盘随口回答,又问,“你怎样?”

尽管五条悟已经将限制器的基准线设置得比之前高些,但是脑域关闭的感觉依旧让他很不好受,他恹恹地抬起手按揉眉心:“感觉像被关进了罐子里……”

世界脱离了掌控,一切都变得嘈杂而混乱,这对于曾经可以拥有一切的神明来说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他无法再自如地关闭情绪与感官,随着体内的激素水平起伏,他也会低落、暴躁、冲动或快乐,也会感觉到冷热、快感与疼痛。

五条悟不再是独一无二的神明了。就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又变回凡人了。

夏油杰将他的不适看在眼里,说实在的,他直到现在也没法完全理解五条悟的选择:“你就想一辈子都这样?”

“谁知道?一辈子是个很长的时间。”汽车颠簸,五条悟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将毯子抱在怀里,合上眼睛,半梦半醒般说道,“我只是做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罢了。”

夏油杰笑了笑:“在这样的世界里,做人类又有什么好的?”

“可是如果不做人类,‘好’与‘不好’本身也没什么分别了。”

五条悟侧枕着手臂,抬起眼睛看驾驶座上的夏油杰。

“当你……变成另一种生命形态的时候,所谓高等生物才有的完整的情感能力就不再是恩赐了。”

“你不需要疼痛方面的感受器,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明来说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什么能摧毁你了,于是大脑关闭了这部分功能。”

“一切会导致非理智决定的神经冲动,喜悦,压力,愤怒,焦虑,你也不需要那些了,于是大脑也关闭了这方面的功能,将更多的运算能力转移到其他领域。”

“你不再有繁衍上的任何需求——说到底,人类自诩是高等生命,还会被荷尔蒙影响到无法自控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这是我脑域解锁度百分之二十的时候都搞不明白的东西。总之,你的大脑不会再给你这些信号。”

“所以,”夏油杰问,“你没有那方面——算了,当我没问。”

五条悟冲他眨眨眼睛:“你说性冲动?”

夏油杰几乎是在自己问出口那一刻就后悔了——虽然他并不热衷于此,但平时赏金猎人闲聊时提到些带颜色的话题都还算正常,毕竟这个死去的世界如此枯燥,大家总是变着法地想过得不那么无聊。可五条悟又不是赏金猎人,他甚至不是风俗开放的自由民,这话题多少显得有点尴尬。

但是他忘了五条悟就算并非自由民,也绝不和普通人类拥有一致的价值观,似人非人的神明完全不明白这话题的禁忌性和羞耻感:“最原始的神经冲动和愉悦物质分泌,刻印在基因里的繁衍渴望……说实话,相当低级,甚至有点恶心。”

“而且——而且,”五条悟顿了顿,皱起眉毛与鼻子,“就算我有一天吃错药有了这种冲动,和谁?人类吗?还是算了。”

“我以为你想做人类。”

“那也不代表我会想和人类……”五条悟说到一半,意识到正在和自己对话的夏油杰也是人类之一,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没有说人类不好的意思。”

夏油杰倒是没有觉得被他冒犯,接受了五条悟的真实身份后他很快学会了不去在意对方嘴里偶尔冒出的奇怪话语,只是诚心盼望着这个尴尬的话题赶紧过去。

“总之,”五条悟也如他所愿地给这个话题收了尾,“就像我说的那样,真的到了那时候属于人类的一切对我来说就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所以在我玩腻之前,一点点化合物带来的不适感完全可以忍受啦——杰就没有即使痛苦也想去做的事情吗?”

“可是即使痛苦也想要去做的事情,”夏油杰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像你想象中那么有趣。”

五条悟却也不会被他就这样打击到,他对于自己即将展开的人类生活依旧满怀期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两条长腿架到前面的挡板上,懒洋洋地说道:

“那也得试过才能知道。”


或许是药物带来的疲惫感,五条悟与夏油杰没聊几句,很快又昏昏欲睡地把头埋进毯子里安静了下来。夏油杰驾驶汽车披着夜色将五条悟带回自己的住处,就像是将他们的初遇重来了一遍那样,只不过这次他们回的可不是之前那个安全屋。

作为赏金猎人,夏油杰当然不会只有那一个安全地点,他们这次前往的安全住所在离市集很近的地方,是混杂在聚集区边缘废墟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屋。这里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书本、装饰,和家具,甚至连电力都没有接通,只有少量堆放的物资、武器与靠在墙边的行军床。五条悟问:“之前那个地方呢?”

“太危险了。”夏油杰说,不用确认他都知道四处追查他们的天琴资本肯定已经将那块区域完全控制了,现在出现在那里只能是自投罗网。他很快又翻出另外一张破旧的折叠床来,“有地方给你睡就不错了。”

五条悟倒是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耸耸肩:“我们可以再把那里抢回来,只要我——”

“之前怎么说的?”夏油杰将那张床展平,转头看向五条悟,“关于听我指挥的那个部分?”

“只是给你个选择罢了,”五条悟说,“毕竟你可能现在还没意识到我究竟能做到怎样的事情。”

“我很清楚地知道你究竟有怎样的实力。”夏油杰示意他闭嘴去洗漱休息,“但是我们现在不和天琴资本继续产生正面冲突。”

夏油杰说得仿佛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五条悟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真没劲。”

“告诉过你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趣。”

夏油杰储存在这边的资源并不算多,但他到底还是没在这上苛待五条悟,他睡前想吃点东西就让他吃了,想用清洁的水洗漱也让他去了——当然不是免费的,夏油杰计划等五条悟正式开始与他组队接悬赏后,直接拿他那部分酬金抵了。

五条悟当然不知道夏油杰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剥削他了,洗漱过后就躺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小床上准备睡了。或许是车上睡太多,他睁着眼睛看了很久的天花板也没睡着,最后又忍不住开始骚扰夏油杰。

“杰?”

“……”

“杰,”五条悟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眨巴着那双亮晶晶的蓝眼睛看着他,“我知道你醒着。”

虽然五感不如过去敏锐,但是察觉一个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心跳还是做得到的。夏油杰知道自己肯定没法靠装睡躲过去了,只得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在天琴一区的时候,杰为什么要来救我呢?”五条悟问道,“禅院甚尔的目标只是我,你完全可以趁机逃走吧。”

二人那时还因为他的欺瞒起了很大争执,如果夏油杰选择离开,以五条悟当时的状况,几乎百分之一百会死在地底。就连伏黑甚尔都没有想到夏油杰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最后竟然还是选择解开神明的枷锁,为他打开了核电机。

“那时我并不知道可能带来的后果。”夏油杰回答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底层开核电机时究竟在想什么,但只一点可以肯定,打开核电机时,他绝对没有想象到摘掉项圈的五条悟,会变得如此危险。

日记中平铺直叙的描述到底还是太苍白,夏油杰直到最后那一刻,才明白神明一词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五条悟“哦”了一声,觉得夏油杰的答案,听起来像是在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的意思。

漆黑一片的安全屋又安静下来,五条悟继续望着天花板,等待睡意降临。很久之后,房间另一头的夏油杰突然又开口了。

“他说你是‘怪物’。”

五条悟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夏油杰没头没尾的话中所说的“他”是伏黑甚尔,颇觉讽刺地笑了起来:“人类这样认为就算了,他有资格这样认为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杰认同他的看法,还是反驳了他?”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夏油杰平静而坦诚地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怪物。”

“我甚至没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当时你们两个表现出的力量都……太超过了。”夏油杰接着说道,“状况紧急,信息量又太大,可能这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吧,在情绪的阻碍下,我没办法给出理智的回答。”

情绪在大脑得出结论前,就已经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夏油杰觉得愤怒。

他甚至说不清这愤怒的情绪从何而来,或许是伏黑甚尔叫他别插手的话触碰了赏金猎人身为人类的微妙自尊,又或者,夏油杰只是单纯觉得五条悟没有伏黑甚尔口中说得那么糟糕。

“哪怕只有一点点,我觉得你和那些实验室里造出来的怪物还是不一样的,至少我希望你是不一样的。”夏油杰说,“我确实赌对了,不是么?”

拿到射线枪的五条悟并没有第一时间用那东西解开自己颈部的限制器,而是从武器化实验室内跑出来支援夏油杰,这是第二件出乎伏黑甚尔意料的事情。如果五条悟只是冷血的实验室怪物,他大可以自私一点,完全不去管夏油杰的死活,也不会在现在又主动中止了自己的进化,将束缚自己的锁链交到夏油杰手中。二人彼此试探到最后,五条悟最终对他有所回应了。

“你也许不是人类,悟,但我确实不觉得你是怪物。”夏油杰说,又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说这种感情色彩太重的话又有点别扭,于是干脆利落地截住了话题,“好了,打住吧,有什么话都明天再说,我真的要睡了。”

五条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似乎也终于是满意了,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应了一声,和他道了晚安。房间内又归于寂静,夏油杰松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然而,很快他就又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一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妙的光线,隔着薄薄的眼皮映了进来,夏油杰几乎是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随即发现了整个房间都浸在飘渺的银蓝色光线中。

他转过头去——

像是一颗星星落进了房间里,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开始燃烧。

银蓝色的光芒随着五条悟的每一次心跳膨胀收缩,微微闪烁,从他心口的位置爆发出来,穿过胸腔、肌肉与皮肤,又从毛毯的纤维缝隙间透了出来。

房间另一头的五条悟,正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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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是被清晨一阵距离极近的汽车喇叭声吵醒的,他把头从枕头里拔出来,顶着晨光艰难地睁开眼睛。

“杰?”

“醒了?”夏油杰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过来,他背对着五条悟,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极高的马尾,身上是穿戴整齐的全套野战制服,裤脚利索地收在战术靴的靴筒中,衬得整个人身高腿长,极有精神。

听到五条悟迷迷糊糊喊他,夏油杰将右手上的手套拉好,转过身来:“再不起床就不带你去了。”

五条悟这下来了精神,从行军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去哪儿!”

“不是你一直讲要做赏金猎人?”夏油杰说,向外摆了摆头,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五条悟先看到了两辆个头极大的货柜车,以及另外五辆被对比得十分娇小的越野车。三三两两的人正围着车辆进行最后的检修,他们都是一身杂牌作战制服,武器斜背在身后,手里拎着扳手改锥,不知道正吵些什么。

“老大,我们能不能从你昨天开回来的那辆车上拆点儿零件走?”什么人推开门走进来,对夏油杰说道,注意到白发凌乱坐在床边的五条悟后,立刻露出了相当警惕的神色,向后退了一步,手摸向后腰处的枪套。

“我不知道你这里还有别人。”

“自己动手拆。”夏油杰头也不抬,继续整理自己面前的装备,保养枪支,再检查瞄准镜,随口为他介绍道,“五条悟,当他是新加入的好了。”

“哦。”那人应了一声,既然夏油杰判断这人可以信任,他也不再好奇,又问道,“那车上的东西?”

“搬进来吧。”

“你有个帮派?”五条悟颇为好奇地问道,“我都不知道你手下竟然有帮派。”

雇佣夏油杰之前他必然是想办法调查过他的,然而五条悟搜集到的那些资料显示夏油杰就与其他任何赏金猎人一样,是头独狼,偶尔为了利益与其他人合作,大部分时候独来独往,要说和谁有交集,也只是本地黑医家入硝子小姐了。

“不是帮派。”夏油杰说,“一两句解释不清楚,你会明白的。”


五分钟后,外面进来三个人将五条悟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搬进了安全屋内,夏油杰看着他们五大三粗的身材捧着抱抱熊和蛋糕模型,表情似乎是有点想笑,又背过身忍了下去。那三人明显搬得也不太情愿,问:“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问他。”夏油杰指了指五条悟,彼时白发青年已经换了衣服,正弯着腰用清水洗脸,脊背弓起好看的弧度,听到夏油杰的话,茫然地直起身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三个壮汉当场就震惊了!倒不是因为五条悟一米九多的身高,雪白的短发和那张极为英俊的脸,而是因为——那家伙竟然用清水洗脸!好浪费啊!

要知道比起汽油,水可是更加稀缺珍贵的资源。毕竟自由民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出行工具,对汽油这类能源需求本身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但没有清洁水源,可是会死人的!

就算夏油杰手里各类资源储备丰富,也不是这个造法吧!

三人又望向夏油杰,他们的老大似乎对五条悟的奢侈行径并没有什么意见,也看向五条悟,正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很喜欢所以就装回来了啊。”五条悟非常自然地答道,顺手从那堆东西里摸出星星墨镜顶在头上,伸手去碰夏油杰整理好的武器,“不觉得很可爱吗?”

在一个大部分人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环境里讨论审美明显是无法引起共鸣的,夏油杰将五条悟探过来的爪子拍开:“不是给你用的。”

五条悟悻悻收回了手:“都说了做搭档,还不让我拿枪?”

“就是因为是搭档,所以枪是我的活儿。”夏油杰冲外头一指,“你今天的任务是开车。”


如今他和五条悟讲和,不再纠结过去那些复杂的隐瞒和欺骗,夏油杰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把五条悟曾经雇佣他时许诺过的物资拿回来。他清晨联系熟人召集起了一队人马,太阳刚升上来,大家就已经效率很高地聚集在了他这里,热火朝天地准备开干了。

只有一个人不太开心——满脸不情愿的五条悟被夏油杰拎到了货柜车前,明显并不喜欢自己刚被安排的差事。

“你就不能找别人来干这活么?”

“你以为开货车很容易么?”夏油杰说,“我们这群人里真的开得好的也没几个。不过你不是天才嘛,上手应该很快吧?”

“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情?”五条悟转头看他,明显有点恼火,“你刚刚拿到了这个地球上目前最致命武器的控制权,却想让他做个卡车司机?”

“先暂且不提你究竟是不是致命武器的那个部分——这车你能开还是不能开?”

“我当然能开!”五条悟说,“但是我不想开!”

夏油杰扬眉:“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开车的。”

“我想开的时候就喜欢,不想开的时候就不喜欢。”五条悟继续与他胡搅蛮缠。开车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就刚学时有些新鲜感,后面就越来越无聊了。尤其与夏油杰分别那段时间他吃住都在车里,真的是完全受够了,“坐在金属盒子里踩踏板有什么好玩的,就不能让我和其他人一样杀点什么吗?人和变异生物都行。”

实在不行让他去护卫车上做司机也可以嘛,干嘛非要他开货柜车呢!

“老大!”似乎是终于修好了刚刚出问题的车辆,车队后方传出一声,什么人将车引擎盖合上,一边擦身上沾着的机油一边喊道,“可以出发了!”

夏油杰对他做了个手势表示知道,用力拍了拍货柜车的车厢,刚刚还懒散等待着的赏金猎人们都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将汽车发动起来。

“享受你的踩踏板的游戏吧。”夏油杰笑眯眯地将他往车上推了一把,自己走向副驾驶,“顺便祈祷下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

“哦。”五条悟见事情没有回转余地,只得攀上货柜车的驾驶座,干巴巴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从哪里冲出来一帮拾荒暴走族,好让我能够开心一下。”


去这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不管是拾荒者还是变异生物都没有在他们视野范围内出现过,就连护卫车队也没什么乐子可找,大家都只是乏味地驾驶着车辆,与滚滚黄沙作伴。

五辆越野车将两辆货柜车紧密地围在中间,以固定的阵型按照GPS的指示方向前进。五条悟百无聊赖,唯一的任务就是匀速前进,跟紧前面那辆车的屁股,不到半天,就有点耐不住寂寞了。

“我饿了。”他对夏油杰说。

“还没到停车休息的时间。”

“但是我饿了。”五条悟又说。

要说做人类哪点不好,饥饿感就是其中之一。五条悟早上出发得匆忙,别说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喝。夏油杰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五条悟正不满意地瞪着自己,明显是觉得自己没吃到早饭都是他的错。

夏油杰叹了口气,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来递给五条悟,对方却没伸手接:“倒是替我剥开啊。”

“少得寸进尺。”

“我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还是你希望我撞车?”

夏油杰一脸受不了地收回手,手指一搓将包装纸捻了下来,然后将糖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送到五条悟的嘴边。白发青年微微倾身,先是叼住糖球,然后在夏油杰将手指收回去之前,突然用力在他的手指关节上咬了一口。

“喂!”夏油杰闪电般地将手抽了回来,明显没想到五条悟会突然袭击。他这一口咬得还挺狠,隔着手套夏油杰都感觉到指骨一痛,不由得怒道:“你当自己几岁?!”

五条悟没好气道:“反正够年龄开车了。”

夏油杰声音也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叫所有人停车,找人和你调换位置?”

“……”五条悟被他训了,撇撇嘴含着糖小声说,“这么严肃做什么?”

五条悟倒也不是真的想让夏油杰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难看,只是这么多年无法无天惯了,心情不爽,就想给别人找点麻烦。

在研究所时大家对待他都小心翼翼的,尽管实验的部分不怎么人道,但是条件允许内他的一切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再后来夏油杰将他当作雇主和什么也不懂的弱鸡研究员,也尽可能地给予了他保护——然而现在他哪个身份都不是了,便也再没有人惯着他了。

最开始又是他主动将控制权交给夏油杰,自己提议想做赏金猎人的,于是现在不服管也不行,五条悟发完牢骚后又老实下来。他们就这样行进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将汽车停下。一行人迅速确定了守夜值班的顺序,用车围着挡风,在中间点了取暖用的篝火,分食军用罐头与压缩饼干。

与他们同行的赏金猎人都对这个新加入进来的高个子白发男性十分好奇,毕竟夏油杰之前也从未和谁亲密到同住的地步,这家伙又有一张漂亮的脸,哪怕没人明说,也总有人往不是特别健康的方向想去。

最终,还是有人询问他与夏油杰究竟是什么关系,五条悟也懒得想借口,微微往后一靠,扯开嗓子喊坐在另一堆篝火旁边的夏油杰:“杰——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搭档。”夏油杰不咸不淡地应声,五条悟就也点点头,示意你们都听见了,我们是搭档呢!

又有人问他从哪儿来,之前又是做什么的,五条悟就直接拿自己当初在夏油杰那边伪造的身份来搪塞,直说自己从天琴三区来,之前在末日都市内的地下试验场做研究员,之前还从没来过外面。这下就在人群中引起轰动了,不少人都凑过来问东问西。

自由民对于末日都市的心态非常纠结,他们一方面仇恨那些垄断资源的资本公司,又不得不和对方合作,从那些人手中换口饭吃;另一方面又非常羡慕能在那里出生长大衣食无忧,甚至可以接受教育的孩子——他们当中不少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老粗,单词也就认识最基础的几个,名字也都格外简单,毕竟父母文化水平也有限,通常只以字母代表。

“末日都市里,每顿饭都能吃到肉是真的吗?”

“新鲜的水果呢?你吃过草莓吗?我之前尝过一次草莓果酱……”

“女人呢?那儿的女人是不是都……”

最后那人还没将问题问完,就被人用空罐头盒砸了脑袋:“能不能问点有文化的问题啊!”

“你有文化,那你问?”

那人倒还真问出一个有点技术含量的问题:“你说你是研究员,是研究什么的?”

五条悟张了张嘴,还没等他回答,夏油杰那边就已经应声了。

“电子科技。”他替五条悟回答道,“不然你以为我们这次要去搬运的物资是哪儿来的?悟从天琴三区的系统中黑走了两个物资仓库。”

夏油杰将话说得半真半假,仓库确实是被五条悟黑走的,只可惜不是依靠黑客技术,而是他那颗超强大脑的运算能力。于是人群又一次轰动了,纷纷问五条悟能不能再黑两个,那样子大伙就都不愁吃穿了。

“天琴三区的物资管理员像是只脑子不好的松鼠,经常秋天埋了松果冬天就忘记放在哪儿了,所以我才能偷偷从系统里抹掉两个物资仓库。”五条悟说,“这种事情做太多次也会被发现的啦!”

五条悟似乎是讲了一个糟糕的笑话,望着他的几个赏金猎人面露困惑,都没有笑,因为没人知道松鼠究竟是什么动物,又拥有着怎样的习性。

在这个森林已经近乎消失殆尽的世界里,松鼠早几百年就已经灭绝了,小小的身影只留在电影、视频资料与末日都市的儿童教科书上,平时对这些没有接触的自由民,自然不知道松鼠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另一边的夏油杰却似乎听懂了他的笑话,很淡地笑了笑。


一顿晚饭的时间足够五条悟与那些生性豪放的赏金猎人打成一片,他本来就是性格讨喜的家伙,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对你眨巴眨巴,叫人简直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饭还没吃完他就成功找到了愿意替自己开车的好伙伴,成功把自己换去了护卫车辆上。

敲定这笔交易时,五条悟还转过头去十分挑衅地冲夏油杰一扬眉毛,吐吐舌头。夏油杰倒也不恼火,只是冲他笑。

大家很好心地将他的守夜时间往前排了些,毕竟五条悟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让他值第一班也是照顾他,这样第二天还能睡个完整的觉。

守夜这件事情其实也蛮无聊的,五条悟期待了半天夜里能来个活物让他打一枪,结果放眼望去,目所能及范围内连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有。不一会儿他就又开始走神,再加上填饱肚子后有点犯困,抱着枪靠在车边直打瞌睡。

“困了?”夏油杰问道。

“只有一点点。”五条悟又打起点精神,站直身体活动了下肩膀,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还不困。”夏油杰说。

夏油杰双手揣在口袋里,也放松地靠在车边,与他一起看面前荒芜的景色。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五条悟突然开口问道:“说起来,你不生我的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和别人换了位置。”

“双方都愿意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夏油杰回答道,“况且你能尽快融入进来的话,其实是件好事。”

说是五条悟雇佣夏油杰保护自己,可夏油杰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做他的保镖,赏金猎人都是一帮中午干活早晚要死的亡命徒,放任五条悟不动脑子地依靠他,反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或早或晚,五条悟总得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能力才行——虽说如此,夏油杰转头看到他困得发蔫的样子,依旧觉得有点好笑。

“去睡吧。”

“……嗯?”

“我说,去睡吧。”夏油杰把他手中的枪抽了过来,将人赶走,“剩下这两个小时我替你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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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五条悟拉开车门时,夏油杰还在副驾驶上补觉。昨晚他替五条悟值了一班,自己又值了一班,现在正困得厉害,车门打开的声音都没能把他吵醒,直到汽车启动转弯时夏油杰用来盖脸的帽子滑了下去,他才睁开眼睛探手去抓,视线扫向驾驶员时,不由得有点惊讶。

“惊喜——”五条悟做了个鬼脸,笑着冲他喊道。

夏油杰又躺回去,将帽子盖回脸上:“不是和人换班了?”

“我改主意了!”五条悟说,“我要和你一辆车!”

帽檐下,夏油杰的唇角勾了勾:“还算有点良心。”

或许因为昨晚夏油杰替他守夜,今天的五条悟看起来对于开货柜车并没有太大意见了,甚至一路上还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只不过依旧算不上有多老实,他在车上乱翻的时候从储物格里找到了随车标配的短波无线电,热火朝天地与隔壁车辆上新认识的朋友聊了一阵,直到夏油杰被他折腾出的动静吵醒。

“别浪费电。”他说。五条悟只好把对讲机递给他,夏油杰接过后又按下通讯键,对那头说道:“你们也别陪他胡闹。”


“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开了多久的车,五条悟突然又开口。夏油杰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沙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你怎么确定不会有人利欲熏心,拿到物资之后试图据为己有?如果仅仅只是信任的话,风险未免也太大了吧。”

夏油杰的回复倒很简单:“除非他们不想活着回去。”

“这么自信?”五条悟问,“认真的,假如拿到物资后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都突然背叛了你呢?你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杀掉吗?”

夏油杰似乎是觉得这假设有点荒谬,笑着瞥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你吗?”

从“入行”以来就一直没处发光发热的五条悟一听这话,立刻又有了斗志:“说得也是!”

路程后半段比他们出发时更加安静,盖因他们已经彻底远离了人类聚集区。正午时分出了不大不小一起意外——似乎是天气太热,前面那辆货柜车行驶到一半时爆了胎。五条悟倒是反应很快,他几乎是在爆胎那一声巨响的同时就鸣笛踩下了刹车,车队立刻散开,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碰撞。

检修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在确定这胎完全没法补后,夏油杰挑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去修车。这种大型车辆更换轮胎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天气又格外炎热,其余所有人背靠在货柜车投下的阴影中原地休整,时刻待命。

五条悟也渐渐觉出来了,这帮人里头,夏油杰也是有远近亲疏的。

像是最开始进安全屋与他沟通的家伙,以及帮忙把五条悟的战利品搬进安全屋的那三人,再加上现在正与夏油杰一起修车换胎的那几个,比起其他的赏金猎人,他们彼此之间很明显更加亲近一些,把夏油杰围在中间,还管他叫“老大”。

这可就太奇怪了,在这样一般人绝不敢将信任轻易交付给任何人的世界里,夏油杰竟然能聚集起这样一帮无条件信任他的同僚?五条悟有点好奇地看他们支起千斤顶,将破损的旧轮胎卸下,从货箱内翻出新的。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夏油杰为了方便活动脱掉了外套,肩膀露在外头,不一会儿就晒得皮肤灼热滚烫。所有人都一身是汗,怨声载道,只有五条悟面色如常,皮肤上连点潮意都没有,站在旁边看着夏油杰转动摇杆降下千斤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五条悟的手是凉的。以他现在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几乎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体温,如果解开限制器,他甚至可以以意识控制自己的细胞重新组合,调整成合适的生命形态进行散热。

卸掉千斤顶后,那些人将工具收好抱走,又再次尝试启动汽车。夏油杰在原地蹲了会儿,没有躲开五条悟的动作,额头放在他掌心贴了会儿。倒不是别的意思,主要是真的很凉快。

因为换轮胎耽误了时间,赶到物资仓库所在的坐标区域时天色已然擦黑。视线范围内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荒漠与丘陵。无线电对讲机内传出声音来:“老大,你别是搞错地方了吧?”

“天琴资本的秘密仓库全部建在地下。”五条悟脖颈间的项圈指示灯升上去一格,明显正使用自己的能力试图定位。他停车熄火,拉开门就要往下跳,又被夏油杰一把拽了回来。

“开金属探测仪。”夏油杰对着无线电吩咐道,剩下的不用多说,大家自会明白怎么操作。五条悟被他按回车里,明显有点不满:“做什么?”

“你不是要做人类吗?人类就这样办事。”夏油杰说,“别太依赖你的能力,更不要随随便便暴露在别人面前,太显眼了。”

说完,他还又伸手往上提了一下五条悟的衣领掩住项圈,对方却完全不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无所谓道:“发现就发现了。”

“既然如此你干脆直接进化掉算了,做人类还有什么意义?”夏油杰反问道,又说,“况且你能使用的力量也受能量限制吧,用在更关键的地方不好吗?”

于是五条悟只好继续扮演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与夏油杰一起等待那边金属探测得出结果。根据资料显示,天琴三区的储存仓库大约有一千立方米的空间,他们很快锁定了被沙土掩盖的入口开始进行清理。这次倒是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说到打架杀人大家可能还犹豫一下谁第一个上,毕竟命只有一条,是个人都会珍惜,但是挖掘宝藏这种事,没人不想做第一个。

入口处的浮土很快被清理干净,露出黑色的合金门,密码键盘与生物验证板弹出,夏油杰转头喊道:“悟!”

“来了来了。”五条悟从沙坑边滑下来,将手指覆在入口处的验证板上。周围那些人还以为是仓库认证中本就有他的数据,然而只有夏油杰知道,五条悟像是之前曾经入侵天琴三区底层机房的主机那般,又入侵了仓库主脑。

认证系统被覆写并越权开启,整个仓库瞬间就“活”了过来,排气系统发出隆隆运作声,吹飞了覆盖在仓库顶层的尘沙,露出仓库完整的模样,滑门向两侧打开,露出下面漆黑一片的储存空间,能源系统启动,仓库内的发光条接连亮起,所有人都立刻欢呼了起来,挤着往仓库里冲。

五条悟走在最前面,如法炮制将仓库内的储存柜依次打开。几乎他每打开一个箱子,都会立刻在人群中引起轰动,赏金猎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争相传看那些正规而先进的制式武器。

“好家伙,火箭弹!这玩意怎么用?”

“把你的手指头从扳机上拿开!你想把所有人都炸死在这里吗?!”

“先清点数目!喂!那边的人别往口袋里塞了!我看到了!”

“别逼我上电棍电你!”

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赏金猎人们,看到武器远比看到其他任何东西都要兴奋,气氛顿时热烈得像是蚂蚱进了油锅,每个人都激动得满面通红。但五条悟依旧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一边向前走,一边打开沿途所有的智能柜。

末日都市出身的他虽然并非居民,只是一个研究所内长大的实验品,但见过的比这更好的武器也绝不在少数——他本身的存在都远比这些武器更加致命,因此内心并没有多大感触。除他以外,夏油杰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略扫一眼那些武器就继续往里走。

还有另外几个与他们较为亲近的跟在夏油杰身后,虽然不曾为那些武器驻足,但依然能从心跳判断出他们的情绪正产生巨大变化。毕竟若是能在当今世界坐拥这些资源,用一句富可敌国来形容都不为过,紧张,喜悦或者是兴奋都是十分正常的情绪。可与他们正好相反,夏油杰的心跳依旧平缓而规律,似乎没有一点波动。五条悟不需要扭头就知道他一定没有在笑——夏油杰明明是想要这些物资的,至少这些物资中有一部分他非要得到不可,不然当初也不至于铤而走险,接下五条悟发布的悬赏。

夏油杰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五条悟想道。

他们打开了所有武装储备箱,走到了其他种类的物资储备区。五条悟解锁了一组黑色柜子,储物柜滑出后,立刻向外冒出大量的白色雾气——那是一排冷温储物柜。

“等等。”夏油杰喊停五条悟,走到储物柜旁边去。白色的雾气散去后,露出柜中大量摆放整齐的冷藏保存的化学制剂与药品,夏油杰在柜前单膝跪下,低头挨个检查简易印刷标签上的药品名称与生产日期,心跳比起之前微微加速了一点儿,五条悟察觉到了。

夏油杰将药物放回冷温柜中,一手按着墙壁,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他站起来,转身看向自己的赏金猎人同僚们。

“装箱吧。”他说。


所有的赏金猎人都异常兴奋,他们大部分人都几乎没怎么休息,彻夜轮班清点了所有的物资,最后总共清点出十箱武器弹药,三吨汽油,二十三箱脱水食品,六箱冷温药品,与两箱泥土样本和植物种子。

还有零碎高科技电子设备若干与两条香烟。太高新的设备给那些大老粗猎人他们也用不上,真正懂这些东西的本来也没几人,很快就被一人一件轮番挑完了——至于那两条香烟,经过大家一致同意,决定由夏油杰暂时保管,稍后送给鞠躬尽瘁为赏金猎人们医治伤病的家入硝子小姐。

武器弹药与汽油这类东西,有一半当场就被赏金猎人们分掉了,剩下的东西则全部装车带走。分东西时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偶尔有人为了某件装备产生口角,基本也都止于口角,尽管五条悟十分期待,但他之前设想过的为了争抢资源大打出手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第二天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大家驾驶着全部满载的汽车,离开了天琴资本的秘密仓库。

但他们设定的坐标却并非回去的方向。五条悟看着坐标,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下地图,确定那是一个自己从没去过的地方,离他所熟悉的人类聚集区也有一段距离,并且地形相当复杂,像个秘密基地。

“喂。”五条悟一把掀开夏油杰盖在脸上的帽子,唤道。后者本来正闭目养神,清点物资时大家都可暂时休息,只有他这个老大从头到尾劳心劳力,连坐都没坐下过。刺眼的阳光一下透过挡风玻璃洒在夏油杰脸上,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没睁眼,但还是嗯了一声,示意五条悟有话快说。

“这些物资是送去给谁的?”白发青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抓着他的帽子,又问,“而且你并不是自由民吧?”

以前五条悟几乎没怎么和夏油杰之外的地表居民接触过,唯二算说上过话的一个是家入硝子,另一个则是伏黑甚尔,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是这一趟与大量赏金猎人相处过后,他很轻易地就察觉出夏油杰与他们的区别了——见识、素质、品格与他所表现出的学识,甚至就连人格魅力方面,都绝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我又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了?”夏油杰笑了笑,“你能忍到现在才问也是不容易。”

“谁叫你一直不主动说?”五条悟啧了一声,“还说我是骗子,你嘴里也没两句真话吧?”

“不主动提起与骗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夏油杰将座椅调整回正常角度,调整了下坐姿,“你觉得我像哪里人?”

“末日都市的居民?”五条悟说,“并且至少在那边接受过高等教育和正规军事训练。这点其实还蛮奇怪的——就像是你当初对天琴三区研究员有偏见一样,大部分研究学者确实都是那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傻样,又怎么会接受过军事训练?”

“而且,我当初查到的相关资料中你的名字只与赏金猎人的事迹一起出现过。如果你曾经是这里的居民,又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我不是本地人,”夏油杰似乎确实不打算瞒他,很自然就对五条悟讲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但确实是末日都市的注册居民,只不过并非天琴资本旗下的任何避难所罢了。”

“我父母二人都是研究学者,收入不错,甚至有资格住单独套间,奢侈一点的话,每天吃肉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到。”夏油杰接着说,“他们一直希望我将来也能像他们一样,做个研究员或者什么其他的文职,为此从小让我阅读了很多相关知识的书籍。倒也不是我自夸,但我确实算是很聪明的小孩,成绩一直很好,很快就进了特优班被重点培养。”

“一辈子不用离开安全的地下环境,每顿都能吃到营养全面的饭食,经过基因检测听从安排与分配的伴侣结婚生子,这就是我父母眼中的幸福了。”

“真无聊。”五条悟毫不含蓄地辛辣评价道,夏油杰转过头,对他笑笑:“你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分配工作时,我选择了对外武装。”

末日都市内施行工作分配制度,但是夏油杰的优秀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在全职业相性中都拿了A,因此十分奢侈地拥有了选择自己归处的自由。父母与学校里的老师都希望他继续读书深造,如果实在想要工作,进研究所半工半读也不是不可以。可夏油杰乖了十几年,骨子里的叛逆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突然点燃了一般,意志极其坚定地要去做这最苦最累的工作。

“当时倒也没想过在那里干一辈子——押送物资和清扫城市周围变异生物这种活谁不能干?我心里其实也清楚,在其他岗位上,我有能力为大家做出更大的贡献。当时之所以铁了心要去,其实还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五条悟也笑了:“就像当初的我那样。”

五条悟刚离开研究所时也曾兴奋地问过许多傻问题,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当时夏油杰嫌他吵闹,影响自己思考。然而十几年前,他也曾像五条悟一样,经过漫长而枯燥的培训,终于获得了离开末日都市前往地表的资格,满心期待自己即将看到的世界。

夏油杰并不觉得恐惧,毕竟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有无尽的选择,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离开对外武装,回去继续念书做研究学者,或者干点儿别的什么。

他注定不会是个普通人。那时的他雄心壮志,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成为某个领域的大人物,为了苟延残喘的人类能在这世界上获得更好的未来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光和热。前往外面的世界,或许只是他伟大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小小冒险。

然而等到那扇门真的在他面前打开后,一切都改变了——

“失望。”

夏油杰低声说道。

“那时我们的物资运输路线与时间基本都是固定的,自由民知道我们车中押送的是生存物资,时常会来乞讨,趁着我们休整和给车辆加油时偷盗,或者拿出自制的武器试图抢劫物资车。然而他们的装备落后太多,对我们来说,杀死那些人甚至比杀死变异生物还要轻松。”

夏油杰不是不清楚外面世界的模样,那些荒芜破败的景色书中都描绘过,被遗弃在地表世界的人类大部分都挣扎在死亡线上,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人杀人的画面,更准确一点——他们亲手杀死那些人的画面。

“对外武装没有那个闲心去分清哪些人是乞讨者,哪些是亡命徒。任何人靠近车辆,一遍警告无效直接开火。你能想象那样的画面吗?”夏油杰轻声说,“沿路两侧全部都是已经被烈日晒干的尸体,带着小孩的母亲跟在车后面,请求我们分给他们一点药品,她的小孩一身溃疮,一看就是急性辐射病的症状,根本不可能活得成——这样的两人究竟能有多大危险?我当时的队长举起枪,毫不犹豫就把她们变成覆盖其上的新的尸体。”

夏油杰望着车窗外,烈日将黄沙烤的得滚烫,只要他想,曾经目睹过,现在也依旧在发生的恐怖景象依旧能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我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回忆起往事,夏油杰的表情依旧冷得像冰。

“他竟然还对我笑,问:‘你为什么在乎?’”


那一刻夏油杰就已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生为末日都市内的居民,他出生在这个世界腐烂根系的最深处。不管他将来有何成就,成为怎样的大人物都不可能拯救全部人类,只会沦为资本的财产。

“所以你从那里逃出来了?”五条悟问。

“我怎么会逃?”夏油杰笑了起来,右手比出食中二指,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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