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芝士(又名雪融之时)
高专众人本以为继禅院真依后再无术师有造物天赋,没想到五条悟远赴札幌,真找来了这号人物。
沏给远客的茶还温着,钉崎野蔷薇就醒了。听闻来者要为她造一只新眼珠,女孩不加迟疑地揭下单边眼罩,供陌生术师丈量她眼眶的大小。
新鲜的组织液已经提取好,能再造人体器官的术师将其倒在掌心搓了个圆形,变出一个橙色珠子。尽管还没回归宿主身体,眼球已然骨碌骨碌地转起来,颇有点古灵精怪的风范。
虎杖悠仁将视线越过轮椅上伏黑惠的头顶,见钉崎紧紧攥住棉被,额角皮肤抽搐个不停,似是在与这枚阔别已久的眼球磨合,下意识念叨着为她加油打气。
术师掰开她眼皮,见眼白上血管分明、生气蓬勃,嘱咐男孩们留在病房代为照料,便起身匆匆向另一间房走去。
他心下着急,并非因为等下要医治断臂的狗卷棘,而是由于被五条家家主委以如山重任。他不是没向五条悟解释,坚称自己没有给人造一个新大脑的天分。五条悟可不管,盯着他打包了几件轻装行李就把人提来了东京。
术师也是从少年时期过来的,知晓男高中生那点心思,造手臂时特意捏了个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正要装到狗卷棘身上,一声大喝响彻整栋建筑:
“连姐姐我左眼的近视都治好了!”
狗卷被手臂复原的惊喜和声波冲击的讶异左右夹击,登时连一个词都讲不出,只能颤颤巍巍地竖起重获新生的拇指。
去手术室的路是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亲自引的。换手术衣时,五条悟就开着无下限静坐在长凳上。术师看一眼,便被无形的威压裹挟得几近窒息。他猜测五条悟也有些紧张,本想出于职业习惯加以安慰,可直觉却告诉他不要多言。他又瞥了不怒自威的白发男子几眼,随硝子的指示走进了那道见证无数生离死别的窄门。
夏油杰的肉身被静置在手术台上。额头空瘪,面无血色,俨然一副死相,可脖颈与手腕处的脉搏仍在突突跳动着。即便是见过不少怪尸的术师也为之惊诧,心说只怕是羂索占据期间,这副躯体已经被异化得不似常人。但这也为他提供了便利,至少无需再为夏油杰造一套心血管循环系统了。
大脑自掌心一点点生长时,术师紧张得几近呕吐,口罩下的半张脸全是汗珠。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在畏惧什么,或许是五条悟在离开札幌的航班上同他讲的过往无形中施加了心理压力。
“总之就是这样,后来我们十年都没再见面。再然后,杰发动了百鬼夜行,我杀死了他,又自行处理了尸体。羂索因此成功窃尸,寄生在杰的体内。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即便你住在离东京很远的地方,但只要是关注咒术界的新闻,恐怕也已经知道了……”
他不了解夏油杰,却深知五条悟的超凡。听罢五条悟因做诱饵的夏油杰而被封印,脑中难免浮现出一介凡人拂一拂衣袖,便让山峦倾颓的场面。十年,他想,这感情的份量太沉重,绝不仅仅有依恋和信赖,更多是寂寞、忍耐、不解、辗转反侧、吞咽苦楚、短暂的释然和再一次意识到他已不在时的不甘。
每每想起夏油杰之于五条悟的意义,他就徒生恐惧。恐惧于自己第一次造出的大脑说不定只有“活着”的功能而并无二人昔日并肩的回忆,恐惧于装载了新大脑的躯壳可能不是夏油杰,恐惧于再造器官失败时对五条悟的愧疚感。这是十年间每一分每一秒的惦念,一个普通术师薄如纸张的生命又该如何负载。
好在他确是造出了一个大脑,填补了夏油杰前额的塌陷。即便器官齐整,夏油杰的生命体征仍是不稳,要转移到病房进行观察。术师还有要务在身,随五条悟和硝子在病房安置好之后便打算离开。出门前他禁不住回头,看看夏油杰周身用以延续他生命的管子,又看看那张清俊瘦削的脸。
请一定要醒过来啊,夏油。
术师伸手进口袋,攥紧了自己的护身符。
五条悟亲自送客到校门口。自钉崎的病房窗口望去,刚好能看到主客二人在轿车旁攀谈。
女孩冲同伴挤眉弄眼,连袜子都不穿就下床硬套上制服鞋,与虎杖一道推着因躯体在大战中被过度使用而尚处于恢复期的伏黑快速穿过走廊,来到那间几日前就被伊地知收拾一新的病房门口。
病床上躺着那个素未谋面却传闻重重的男人,看起来与他们的老师身高相近,身型却不似那般饱满,除了精壮的肌肉外就剩一层皮。
硝子正在病历本上做登记,见学生们不请自来,也不责备,只是叮嘱几人轻声细语。钉崎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试图打探些八卦,突然听见虎杖与伏黑异口同声地发出响亮的“喔”。回头便看见夏油杰眉头紧蹙,身体挣动几下,不断眨巴着因沉睡良久而畏光的双眼。
硝子也惊诧,双唇开启又闭合,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在病号于孟婆桥上养精蓄锐了许久,一张口就声音清亮:
“悟怎么样了?我是在任务中昏迷了吗?”
“硝子,你这副打扮可真新奇……但还挺适合你。”
随后他彻底睁开了眼,扫视房间里瞠目结舌的年轻人,脸上同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该不会睡了一整年吧?这是,比七海他们还低一级的学弟学妹?”
在夏油杰讲话时,虎杖和伏黑皆如雕塑般怔在原地。直至钉崎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徐徐松开伏黑惠的轮椅扶手,拉起钉崎大呼小叫地挤出诊疗室狭小的门框,狂奔向校门给五条悟道喜:
“五条老师!”
“老师!”
“他醒了——”
校舍旁的松树因这阵浩大声浪而颤了三颤,抖落几丛洁白的新雪。
虽然谈不上活蹦乱跳,但苏醒后的夏油杰各项生命体征很快趋于平稳,无需再全天候地接受观察和治疗。吊诡的是,他似乎并没能记起关于自己的全部事情,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五条悟被伏黑甚尔一刀贯穿前胸后背之时,遂默认自己还是15岁的年纪。五条悟和硝子与他谈及童年和家庭,他也一概不知,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纵使五条悟自诩凡事以自己为最优先,却也坚信人不能也不应该忽视“人都有父母”这一常识。但此刻的夏油杰并不这样认为,一旦在昔日伙伴的引导下尝试回忆高专入学之前的人生,就如同直直撞上一面高墙,直呼头晕头痛,五条悟和硝子也因此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如今高层被架空,校长也缺位,无人能处置夏油杰,众人思来想去,五条悟最适合做权威。于是夏油杰顺理成章地住进高专的教职工宿舍,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知晓他被软禁了。
夏油杰苏醒之初,五条悟就动了些隐瞒的念头。见他毫不怀疑地自认是15岁,更是刻意地加以瞒哄。这几日里,他越是享受着与千禧年初别无二致的安宁,便愈发恐惧于夏油杰又如玉石坠地般崩塌。他不是不能承担玉折的后果,可这份安宁太久违也太令人沉醉,无时无刻不引诱他竭力规避直面残忍,尽管仍疑心实则是饮鸩止渴——但凡自己有一处戏做得不够天衣无缝,真相迟早会败露。
如五条悟所料,他与夏油杰开始了彻夜长谈,而他临时捏造的传记也有了读者。在五条悟口中,高专毕业后的夏油杰成为了自由术师,同五条悟一并讨伐两面宿傩,因重伤而陷入昏迷,醒来便只剩一丁点儿记忆。胸口的刀疤是甚尔所致,但始作俑者也在二人协力之下灰飞烟灭。天内理子在夏油杰的劝说下并没有与天元同化,长大后前往美国读了音乐学院,现在已经是出色的钢琴教师。夜蛾、七海和灰原没有离世,只是不愿做高层的走狗而选择了回归家庭或是另谋生计。……
他与夏油杰脸贴着脸,绘声绘色地讲着,差点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不禁发出几声嗤笑。夜色渐浓,本来积极应和的夏油杰突然不作声了。五条悟扭过头看,夏油杰果真如15岁时一样,歪在软枕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皮轻轻抽动着似在做梦。五条悟也如当年般亲亲他额头,把人揽进同一条棉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