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咳出一大口血来，他胸骨凹下去一大块，明显被刚刚那一击打得肋骨粉碎，伤到了内脏。五条悟走到廊下，又转过头看夏油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么，我可以杀了他吗？”
“你的家仆。”夏油杰示意他随意，明显不怎么在乎。五条悟对他的冷漠感到心满意足，于是他笑着对面前之人曲起手指——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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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夏油杰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幻觉也没有再追问过他的答案。那晚后他们都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拙劣地粉饰虚伪的和平。夏油杰履行着他咒术师的职责，祓除咒灵将其吸收，完美地应对着每一桩任务，这样的日子几乎算得上平静了，甚至逐渐变成那种熟悉又令他麻木的节奏。
五条悟始终没再来找过他，只有神出鬼没的幻觉在他身边陪伴，于是夏油杰越发混淆，有时甚至觉得曾经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境，五条悟压根没叛逃，他只是在这个苦夏煎熬太久，才做了一场离奇的噩梦……等夏天过去，一切就都会结束。
可是夏天没能过去。
夏油杰按了按眉心，站在破旧农房中的木笼前，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一张黑暗的巨口彻底吞噬。
……是这样吗。
五条悟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滑入深渊的吗。
女孩明显经受了长时间的虐待和殴打，满身都是血迹和脏污的痕迹，她们先是大声反驳来自村民的指控，又在对方的怒斥下情不自禁流露出恐惧。拥有力量没能让她们变得强大，反而让她们沦落成非咒术师恐惧和虐待的对象。
他一直以来就是在保护这样的肮脏的东西吗？一群进化未完全的愚蠢猿类……
夏油杰发自内心地觉得好笑，为自己所有过往的人生，为他所有牺牲的同僚，为他所有吞下的苦果，到头来先将这一切看透的还是五条悟——到时候杰就懂了，他说。夏油杰想自己现在确实懂了，这一切的确毫无意义。
他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咒术师的工作就是充当黑暗里永远不会被人感谢的英雄，他明明是知道的，可是面对这一切，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感受到他们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有多么绝望，前仆后继地燃烧自己，却什么也没法做到。
两个女孩在咒灵的安抚下平静下来——真可笑，对她们来说，恐怖的咒灵竟然是比人类更温柔的存在。他转头看向那些村民，随后率先向屋外走去。他平静地踏出一步，脑子里掠过许多回忆碎片，大部分是那些曾经被五条悟杀死的人。
咒监会的六位长老，为了金钱杀死他人的诅咒师，打着咒术师名义四处行骗的普通人，盘星教微笑鼓掌的教众，妄想着用金钱买下世间所有珍贵之物的财阀董事。
夏油杰一步接一步，向门外走去。
邪恶之人，愚昧之人，狂妄之人，五条悟将他们都杀死了。咒灵在黑暗中被他的杀意操纵着蠢蠢欲动。他将门推开，偏僻的山间夜里晚风凉爽，五条悟正站在外面等他。
并非那个如影随形的幻觉，真正的五条悟一身黑衣站在门外的山坡上，整座村庄都被帐覆盖，光线昏暗。五条悟甚至贴心地为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差递上杀人的刀。他弹了下手指，顷刻间就用咒力在村庄田地间掀起了一片爆炸，那些村民吓得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夏油杰漠然回头看向他们：“你把人全都吓跑了。”
吓跑了，待会儿杀起来就会变得麻烦。
“没关系没关系！”五条悟摆了摆手，“反正有‘帐’的存在他们也跑不出去啦，我只是想和杰单独说说话而已。”
“说什么？”夏油杰声音冷淡。
于是白发青年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又抛出那个他曾经已经问过一次的问题——“杰，你想要杀死他们吗？”
五条悟曾经扼着罪人的喉咙，却将裁决的权力交给他，如今又是这样，神又考验他的真心。夏油杰闭了闭眼睛，甚至还有余力对五条悟微笑。
“想。”他说。
夏油杰承认了，对真实的自己屈服了。追寻意义这一行为在他这里失去了意义，哪怕什么也无法改变，哪怕只是宣泄恶毒的恨意，现在的他只是想单纯地——
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五条悟露出一个微笑。
“你承认了！”
“我就知道杰一定能理解我。”五条悟笑得灿烂，情绪一下高昂起来，“那些烂透了的家伙根本就没救了，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不仅仅是咒术师，还有诅咒师和普通人。”他张开双臂，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对象，将心里那些疯狂的恶意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和那些碍眼的家伙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我觉得恶心，不如说杀了他们才是为环境保护做贡献吧？”
“所以你一上来先除掉了咒监会的六位长老，让咒术师根本无法对你组织起有效的围捕。”夏油杰说，“现在看来，相当聪明的决定。”
“不，事实上我完全没有这样的计划。”五条悟诚实地说，“只是因为他们恰巧在面前，于是就先挑他们下手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用了自己惯用的思维模式揣测了对方，不禁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来：“也是，毕竟你是五条悟。”
神子不需要过多筹谋，力量本身就是他的筹谋。人踩死成群结队搬运食物的蚂蚁需要什么谋略？对五条悟来说，杀人就是这样轻易的事情。
“毕竟我是五条悟。”白发青年笑着重复了他的话。
可下一句却完全出乎了夏油杰的意料。
“所以杰没必要动手。”
“我来就可以了。”
夏油杰陷入了沉默，一瞬间，他判断不清五条悟的意图，对方似乎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微笑着与他对望。
“不用试探我。”夏油杰说，“这明明是你一直想让我做的事情吧。”
“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怎么会想让杰变成杀人犯呢？”五条悟摊开双手，露出无辜的神情。
“……”
夏油杰与他对视。
“我不明白。”他说。承认迷茫并不会让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变得更软弱，夏油杰已经将他和五条悟的博弈输了个彻底，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五条悟从山坡上向他走来，同时清晰而缓慢地开口说道：
“因为杰和我不同。”
——五条悟要做无所不能的神灵，做杀不死的魔鬼，做一把烧尽世间邪恶的一把疯火，要叫整个咒术界在他脚下服从。可夏油杰是不同的，凡人的心灵有其极限，咒术师的职责将他压垮过一次，这条疯狂的路就能将他压垮第二次。
“选择我的路，杰是会死的。”
“你竟然还会在意我的性命。”夏油杰还没忘记自己几乎死在对方手中一次。五条悟只是耸耸肩膀：“杰不也是差点杀死我一次？”
“比起那些，你不是一直讲要履行咒术师的职责吗？”五条悟接着说，“带那两个女孩回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啦。”
夏油杰声音厌倦：“我已经不想再做咒术师了。”
“不可以。”五条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甚至故意以全名称呼，“夏油杰，想让我活着，自己却想死去是一件犯规的事情。”
“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
“比起我想要什么，杰想要的是什么？”五条悟不给他答案，而是又将问题抛了回来，“杀死这些村民之后呢？将这个世界所有的非咒术师都杀掉？那种事情我就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你。”
“——还是说，杰已经放弃思考，只想跟在我后面了？”
“那可不行。”白发青年笑着说。
“杰要做我的同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最后，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都没有杀那些村民。
五条悟本来是兴致高昂地要动手的，却被夏油杰阻止了。夏油杰本来一腔冲动的黑暗怒火被对方一番信息量巨大的发言浇了个彻底，但是逻辑思考还是做得到的——五条悟不打算给他杀人的机会，如果他点头，就只会让五条悟手上沾上没有意义的鲜血，杀死偏远乡村的一群猴子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根本毫无用处。
夏油杰又开始重新思考有关“意义”的话题。五条悟失望地撤去了帐，又追问了几次，不断重复着“真的不用吗？”“我瞬间就能完成哦？”“你还没见过我用领域杀人吧？”。夏油杰只是对他说需要再想想。
今天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对夏油杰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他是做好了向下坠落的准备的，却又被人一把拉住——他怎么也没想过试图拉住他的会是五条悟。
他需要时间重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一次分别又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再见面时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了。东京市五条本家的庭院内，随侍的仆人站在房间门口，数位高等级咒术师严阵以待地在外面等待着结果。
入冬后天气凉得很快，哪怕用着被炉五条悟也冻得两手冰凉，他拆开甜点的纸盒，那是夏油杰带来的。随后他头也不抬地问夏油杰：“那两个女孩，最后怎样了？”
五条家在所有反对派被屠了一遍后重新成为了他的势力。咒术界议论五条悟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少，并非因为人们认同了他的想法，而是所有人都对那个无法交流的疯子噤若寒蝉。
五条悟的处刑决定与黑市论坛中面向诅咒师的高额悬赏还挂着，却已经几乎名存实亡，被判死刑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东京市内四处乱跑，而他们这些做出死刑宣判的人，如今却只能龟缩在结界层叠的安全屋内，随时担心死亡降临。
“伤倒还好，咒术师的身体总是比那帮猴子强健。”夏油杰说道，他穿着高专制服，明显是代表着什么身份来到这里，说的却是私人的话题，“主要是营养不良，恐怕要调养很久。性格也有些问题，对陌生人敌意很重。”
“哈，你攒下来的那点工资岂不是要全部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五条悟笑了一声，伸手先将小蛋糕上那枚草莓摘进嘴里。夏油杰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这个人生重大决策如实相告：“我可能会长期照顾她们。”
五条悟喷了。
“不是吧！”他用相当夸张的表情说，“你十八岁就要当爸爸吗？！”
“不是收养，只是照顾！”夏油杰强调，“没办法，除了我她们几乎完全不相信任何人。”
提到这件事夏油杰也头疼，两个女孩都相当乖巧，但又极为粘人，夏油杰自己那摊事都没理清楚，就被迫全副身心地扑进了照顾小孩这件事情上，简直是分身乏术，也正因如此，这场会面才拖了两个月。他努力暂时将两个女孩的事情移出脑海：“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说这件事情的。”
“你说。”五条悟专心解决着面前的蛋糕。
“过去几个月我一直在出现关于你的幻觉。”夏油杰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
“但是仔细考虑后，我认为那应该不是幻觉，或者说他确实是仅存在于我意识中的形象，却并非是我精神错乱的产物。”
其实足以用来证明的细节很多，幻觉只在真实的五条悟不在他身边时出现，完全一模一样的的性格，却完全没有任何咒力。夏油杰也是在与对方相处时，逐渐生出了这种猜测。
“第一次施展无量空处的时候，你灌进我脑海里的除了大量的无用情报，还有别的东西。”
“你把‘人’的部分寄放在了我的意识里。”
五条悟吃蛋糕的动作略微一顿，他抬起眼睛看向夏油杰，对方坦然地望着他：“在我做出接下来的决定之前，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你应该已经有猜测了吧。”五条悟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对他笑了笑，“因为我是个疯子啊。”
“掌握力量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咒力在五条悟的指尖被具现化，先是苍，随后是赫。他并没有将茈具现出来，以免那倾泻的假象力量瞬间对这里造成破坏。“愉快，旺盛，专注，咒力在身体里流淌，我是这天上天下唯一的神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觉，我很喜欢，非常让人上瘾。”
“所以你把‘人’的部分寄存在了我这里。”夏油杰接过了他的话头，“因为只有把他放在我这里，他才不会被‘神’的部分挤压以至于消亡——不要用东西指着人。”
“正解！不过他虽然在你那里，我还是可以时刻与他建立联系的。”五条悟说，他本来用手里的叉子指向夏油杰的方向，听到最后那句话又放下，“也多亏如此，我能平静地和你坐在这里对话，而不是一见面就把你杀掉。”
“我有做什么值得你对我动手的事情吗？”
“我想要杀死谁，本来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吧。”五条悟单手托腮，“赋予理由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是身为人类的我才会在意。”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夏油杰说，似乎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悟，与我立下束缚。”
“说来听听。”
“为了达成咒术师能更好生存的世界，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同伴。”夏油杰说，“你将现有的一切都破坏，我就在那之上重新建立新的东西。”
“这是你选择的路？”
“这是我选择的路。”夏油杰说，“既然你也不想沦落成彻头彻尾只知道杀戮的疯子，就将决定权交给我。”
“太贪心了吧？”五条悟笑着说，“杰要让我做你拴在链子上的宠物吗？”
“那就把这个当作威胁。”夏油杰寸步不让，“如果我与你人类的那部分一起死去，你也会很难办吧？”
——夏油杰活着，五条悟就会活着。如果夏油杰死去了，那么活着的就不是“五条悟”了。
幻觉曾经对夏油杰这样说过，也正因如此，夏油杰意识到五条悟其实早就将最开始的决定权狡猾又不负责任地交付于他。也正因如此，他才拥有了与神谈判的资本。
或许是神灵的那部分作祟，五条悟看起来不太愉快，毕竟谁会喜欢被这样彻底掌控，他避开了夏油杰的视线。夏油杰等待着他的答案，突然流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
“什么都没发生这一可能性不会存在的。”五条悟看起来倒是对于二人曾经的过去毫不惋惜，“杰讨厌笨蛋的幸福吧，我也讨厌。所以就算我不选择这条路，杰有一天也会选择这条路吧。”
“也许。”夏油杰说，试图设想假如五条悟从未动摇，而自己彻底堕入黑暗的可能性，但老实说没什么画面感。五条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似乎是在思考和衡量，再开口时，竟然答应了夏油杰的要求。
“我答应你。”五条悟开口说道，声音里却有一股危险的意味，“所以你最好活着，杰。”
“我知道。”夏油杰松了口气，感受到二人平静的咒力建立起崭新的联系。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就必须面对一个彻底疯狂的五条悟，从今天起，夏油杰失去了放弃自己生命的权利，“就算我死了，也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束缚建立后，五条悟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懒洋洋的做派，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蛋糕。
“门外那些咒术师，应该不信任你吧？”
“更早之前就已经不信任了。”夏油杰说，抿下进入这个房间后第一口热茶。他既是特级，又是五条悟曾经的亲密恋人，哪怕一直完美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在与五条悟漫长的拉锯中，上层的许多咒术师也逐渐对他生出了怀疑。
可他们谁都没有与五条悟为敌的能力，以至于只能卑躬屈膝地在此地求和。哪怕夏油杰真的是五条悟的党羽，他们估计也只有认栽的份儿了。只可惜事实恰恰相反，现在五条悟反而受制于束缚，变成了夏油杰半个从属，这可能是谁都意料不到的发展。
五条悟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将叉子丢回纸盒。仆从推开门，奉了新茶和点心进来。五条悟本想叫他出去，看到茶点又改变了主意。仆从靠近将点心整齐摆放在桌上，微微鞠了一躬，手向袖中探去。夏油杰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然而没等他开口，对方已经将天逆鉾握在了手中，向五条悟刺来！
天逆鉾拥有扰乱术式的能力，于是无下限术式不起作用，可是五条悟的反应力比他更快，在刀刃碰到他的身体前，他已经抬起一只手，磅礴而纯粹的咒力从他手掌中爆发，炮弹般击中那个白衣的仆从。夏油杰微微向侧边一让，那人就砸破纸门摔进了庭院，等候在庭院的咒术师立刻如临大敌地摆出攻击的架势，然而烟尘散去，五条悟与夏油杰还在房间内稳坐喝茶，仿佛刚才只是白发青年一时兴起惩罚了一个不听话的仆从。
“本家也会被卧底渗透吗？”夏油杰没忍住发出一声嘲笑。五条悟耸肩，站起身向庭院走去：“区区二级咒术师加上天逆鉾就妄想能杀我，那些人有没有搞错啊？”
“因为没人敢接这个活吧。”夏油杰平静地喝了口茶，“好绝望的行动计划。”
“你完全没得到行动情报吧？”五条悟也嘲讽他，“看来完全失去信任了呢，真可怜啊。”
“如果你误以为这都是我的谋划，先杀了他再杀了我。”夏油杰说，“上面那些人没准会很高兴呢。”
袭击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咳出一大口血来，他胸骨凹下去一大块，明显被刚刚那一击打得肋骨粉碎，伤到了内脏。五条悟走到廊下，又转过头看夏油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么，我可以杀了他吗？”
“你的家仆。”夏油杰示意他随意，明显不怎么在乎。五条悟对他的冷漠感到心满意足，于是他笑着对面前之人曲起手指——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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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有前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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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 ̑̑
好看！想看前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