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 /四万字 完结

五条悟破除狱门疆,打算一个人解决这一切,然而就连他也没有预料到的是…

原作向,剧情/时间线接五条被狱门疆封印,乙骨,虎杖等人去天元那里商量对策。

全文4万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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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的时候,五条老师专门来找过我,并把虎杖同学的事情托付给我…”

……

“从我开始救起吧,虎杖!”

看到这,五条悟长舒了一口气,合上眼,重新躺下。身下的骨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脆响,他随手捡起一段指骨在夹在自己指间。滑润的骨头刚入手微凉,灵巧的拇指与食指慢捻着那截纤细的骨头,渐渐地,连枯骨也染上了和另两根手指相同的温度。又出了一口长气,只是这次是叹息,手里的骨头不是棒棒糖,甚至不是一根烟,五条悟抿紧了嘴,仍是把玩着那根光滑如玉的骨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两只眼珠。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五条悟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耸动的太阳穴转移到手指的触感上,供他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如同绞刑架上的犯人,即将被颈上的麻绳榨出最后一口气。只是,他的绞刑架是自己立的;只是,绞刑架被立在了悬崖边;只是,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刀。逼他性命的麻绳也是此刻仍将他拴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绳索,割断是坠落,是粉身碎骨,而什么都不做最终就只会成为一具风干的尸体。

“这要怎么选不是很明显吗?” 他的声音在狱门疆里似有回响,听上去像是有另一个人在附和他一般,五条悟想笑,嘴角抖了一下。

“我想好了,束缚的条件是什么。” 他丢掉手里的骨头,睁开眼,站了起来。

“少装做听不见。不说话,我也只会认为你在假慈悲。”五条悟这次弯腰拾起了一颗头骨,像是抱篮球的姿势用手掌夹着,捧在胸前。“假惺惺,恶心死人的这一套是和高层那些烂橘子学的吗?”他暗暗使力,掌间的头骨响了一声,裂开几条细缝。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使力,头骨却没有更多地响动,抬脚大力踹飞只些微开裂的头骨,像是赌气,将双手都插进了口袋里,五条悟不耐烦地高喊道,“我说,滚出—”

“五条家家主,六眼的拥有者。束缚的条件是,待一切结束后,将由你与我同化。”

“我同意,” 五条悟立刻回答,姿势未变,依旧插着口袋,笔直地站在狱门疆内,只是在听到天元的回应后合上了眼睛。“把「裏」准备好。”他语调平稳地说。

“条件同意,束缚成立。”狱门疆内恢复了安静,

五条悟这才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抵住自己的胃部,同时睁开眼。“干尸骷髅什么的,才不是最强的风格。” 说完,他咬紧了牙关。瞬间,刺目的亮蓝色光在狱门疆内炸开了,像是一颗燃着的星星,全然安静又摄人心魄地爆炸在漆黑的宇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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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张开,平躺在地上。似乎不久前才下过雨,离右手不远的凹处整齐地圈了一弯水,五条悟偏过头,盯着在月光下银镜一般的水洼看。郊外晚秋的空气带着特有的味道,腐叶混着土,破败,再嗅却又有雨后的清凉。只是没多久,银镜就化成了水银,灌进了五条悟的肺里,他气息不稳,咳了两下又附带打了个喷嚏,却也只轻骂一声,识趣地坐起身。

“悟?”

他听见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果然水银将空气都挤出了肺泡,五条悟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悟,你出来了!”

脚步声快速响起,不出两秒喊他的人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五条悟飞速用一只手理了理头发,另一只手一把将落在他脚边的狱门疆捞起来,攥在手心,再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罩戴整齐。

“悟!”

说话的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听声音,距离不过一臂。冒着过呼吸的危险,五条悟又猛吸了一口气,一手撑了把地,借力站起身。“杰。” 没有回头,他说。

“你刚刚在地上干什么,后背怎么全湿了,这都几月了,也不看看天气。”没有再走近,夏油杰说。

五条悟这才注意到自己高专制服的后背全都湿透了,雨水正渐渐洇上前襟,身体配合着大脑的发现打了个冷颤,眼罩下的双目眨了眨,五条悟皱起了眉头。“啊,是吗,我没注意。”

夏油杰挑起一侧的细眉。五条悟的声音里总是装着什么,像是行李箱,他的情绪被满满当当又乱七八糟塞地在里面。是喜是愁,是乐是忧,五条悟从不在言语里掩饰自己的心情,也许不擅长,又也许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火气大恨不得一杀千里的时候是,他兴致好一口气大闹天宫的时候也是,五条悟的行李箱从不清空。直到现在。

夏雨杰压下自己的惊讶,又向前迈了一小步。这时他听见五条悟又出声了,“杰,你找回自己的身体了。” 话里依旧空空如也。

“惊讶吗?” 站定在五条悟身后半臂远的夏油杰问,声音放轻了些。

五条悟摇了摇头,“不是惊讶。” 他突然嘻嘻笑了两声,“比起惊讶,倒是觉得有点可笑。” 他将攥着狱门疆的手举到眼前,盯了半晌,“杰和我配合得这么烂,活该做不成搭档啊。” 说完,他转过身,将狱门疆扔到夏油杰身前,“现在这玩意儿是杰的了。”

看了看擦过衣襟,‘噗’的一声落在自己脚尖前面的方盒子,夏油杰又将眼睛移回到了许久未见的,终于愿意转过身来的,自己唯一的挚友身上。唯一的挚友,曾经的,生前的。他叹了口气。“悟,你是在和我闹别扭吗?” 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五条悟并没有像过去那般急着回应,忙着辩解,或理直气壮,或恼羞成怒。这次什么都没有,他的高个子,白头发,蒙着眼睛的挚友此时只是笔直地站在他只要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怎么了,悟,说话啊。” 他忍不住催了一句,却又紧忙闭上嘴,不再多说。这时在月光下,夏油杰注意到五条悟的脸上露出了什么表情,但他说不准,不知是希望落空还是松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五条悟的表情松动了,再说话时,言语里也夹上了些夏油杰熟悉的满不在乎。“那玩意儿,”说着,五条悟用脚碰了碰狱门疆,夏油杰看到原本黯淡的方盒子,从不知哪里的缝隙漏出了几缕净蓝色的光,五条悟收回脚,“杰还是收好比较安全哦。” 光芒消失了,盒子恢复了原本的淡棕色。夏油杰又看了五条悟一眼,但是五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点点头,弯腰将狱门疆捡起,灵巧地将轻飘飘的盒子塞进了袈裟的宽大袖口里。

看着狱门疆被夏油杰轻车熟路地塞进袈裟,五条悟慢慢点了点头,“杰这是从那个恶心死人的脑子那里把身体夺回来了?”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横着比划了一道,“这个疤,也不见了。”

夏油杰像是照镜子一样,学着五条悟的动作抬起自己的手摸了一把额头,果真一片光洁,只蒙着层汗,有些滑腻。“疤的事我不知道,但是大体来说我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慢慢说。

五条悟又点了点头,再不多说。

夜晚很静,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月光很亮,五条悟看到夏油杰皱起了眉头,两道细眉间升起座秀气的山,夏油杰看见五条悟的身子颤了颤,像是雨落上花瓣。“别站在这了,找个暖和的地方吧。” 额上的山似又拔高了几分,夏油杰说,

十分钟后,两人并排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上。夏油杰转头看了眼几乎完全塞在车门和后座间的缝隙里的五条悟,“倒也不用离我这么远吧。”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解下袈裟递过去,“披上,比你的湿衣服强点。” 五条悟抬头向夏油杰的方向看了看,接过袈裟,来回摸了两下。“杰,你是怎么夺回身体的?”

夏油杰等他把高专制服的扣子解开,脱下了外套,才又伸手从五条悟腿上拿回自己的袈裟,盖在他的身前。内里的白衬衫也湿了,夏油杰觉得自己看见了五条悟的肋骨,但月光射不进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人不该这么瘦。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束缚。束缚的条件被破坏了,所以那个怪物失去了控制我身体的能力。” 他听见五条悟轻轻哼了声,算是应答。夏油杰舔了舔嘴唇,“总的来说,被那家伙占有身体之后,我是没有意识的。但是,每当他吞下一个咒灵,我的身体会有短暂地回应,像是拥有术式的肉体对新增咒灵产生类似自动登记一样的本能反应。当他吞掉上一个咒灵时,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体的反应格外强烈。也许是超出正常范围的反应与被他刚吸收的咒灵的能力之间产生了什么作用,所以解除了束缚的条件。具体的我也无法解释,但是当我完全清醒时我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四下到处走,我突然听到一声闷响,顺着追出去了几步,就看见悟坐在地上。” 像是在等五条悟提出下一个问题,夏油杰停顿了一会儿,但是身边的人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就是这样了。” 于是夏油杰及时在自己的句子后面添上了句号。

车里比外面暖和,虽然在撬锁时两人打碎了驾驶位置的玻璃,但是风似乎已经停了,车内空气中丰富的水雾渐渐凝成了水珠,夏油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悟,要是你暖和点了的话,介意我把门稍微开一下吗?” 他转过头,看见五条悟此时正定定地面对前方坐着,眼上的布罩被扯了下来,松松地堆在他盖着的袈裟上。“悟,你没事吧?” 夏油杰伸出手。没等他碰到五条悟,五条悟已经歪了歪头,更多的白色额发垂下,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夏油杰收回手,沉默地向相反方向挪了挪身体,将自己这面的车门打开。

“估计是真人的术式。啊,真人就是你上一个吞掉的咒灵。他的术式,无为转变,可以通过改变灵魂形状的方式来改变肉体。我猜,大概在你获得了这个术式后,为了祛除额头上的疤,所以身体本能的运作了术式。而你头上的疤大概就是那个恶心人的脑子,嗯,名字叫什么来着?” 五条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像是听一个身边看不见的人讲的悄悄话,“啊,羂索,那个脑子的名字叫羂索。你头上的疤就是羂索得以使用你身体所结成的束缚的条件,因为你的身体把疤给消除了,所以同时束缚就被破坏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车里已然尴尬的气氛,五条悟语速飞快地说。“这样一来就解释的通了,虽然时机的确是很不凑巧就是了…”

夏油杰又向外推了推门,车门轻弹了一下便停在了最宽的角度,他能看到草叶上的水珠在月光下和星星一样眨着眼睛,他知道这是风吹动草叶稍儿,月亮的光被雨滴反射进他的眼睛里,可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凉爽,相反却觉得燥热,有什么东西让他没法静下心来。他张开嘴,好多问题涌到舌尖,舔了舔牙齿,他转身问五条悟 “我的身体为什么会自动发起真人的术式,而且,又恰好是用这个术式来消除那个疤?”

“杰说过吧,是本能。” 五条悟也转过头,面对着夏油杰,“有好多事,如果只用逻辑,因由,这样的东西是解释不了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杰你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现在在这里,以夏油杰的身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无法用逻辑来解释。如果理性分析可以做出一切选择和解释的话,那么我当初就不—” 说到这五条悟响亮地咂了下舌,胡乱搓了一把头发。

夏油杰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五条悟的眼睛。可当他再次对上这对眼珠时,他无法控制地陷进了熟悉的感觉。未经污染的天空,桃源深处的湖,浅滩上的海,都比不上这两汪蓝。随着五条悟眨了眨眼,蓝色的星球蒙了一层水光,四周也泛起了红,五条悟放下手,如雪般的头发再次覆盖住了那片无可比拟的蓝。“你还好吧?” 夏油杰见五条悟垂下头,两手的大拇指抵住了太阳穴。

“唔… 没事。”

“再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悟,你怎么了?” 夏油杰这次伸出了两只手,一边一个,要去拉五条悟的手腕。

五条悟再次反身躲了躲,但夏油杰没有再停下,他的手扣上了五条悟的手腕。可当他真真触到了五条悟时却吃了一惊,他以为既然悟明显想要躲开,定会打开无下限将他隔在外面,可尽管意外但夏油杰依然动作流畅地拉下了五条按住脑袋的手。

五条悟撇过脸,“松开。” 这次夏油杰猛地停了下来,五条悟利落地甩开夏油杰的手,拉开车门改坐到前排的副驾驶的位置。

夏油杰愣愣地盯着自己身侧突然空出的位置,只觉得那里都是自己的回忆,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空间,也难怪悟被挤得要去坐前面,他自嘲地想。

改坐在夏油杰前面的五条悟有些不协调地动了动身体,迟钝如五条悟也终于感到了车里面让人呼吸不畅的氛围。夏油杰的袈裟随着他先前下车的动作被留在了后座,身下的皮质座椅在他乱动时与潮湿的衬衫摩擦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停下来回扭动的身体,胡乱清了清嗓子,“明,明天我们再去高专,杰先睡一会吧。” 再听见夏油杰轻声回应了一句后,五条悟悄悄松了口气,他捏了捏鼻梁根,将眼罩拉上去戴好。


“杰醒了?”

夏油杰听见五条悟说,他揉了揉眼睛,天果然大亮,趁着天光他打量了一番供他们过夜的黑色小车,发现之前被打破的车窗被五条悟的外套罩住了,蒙得很仔细,边角都没有空隙。他又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屈腿躺在后座上,身上盖着昨天他脱给五条悟的袈裟。夏油杰坐起来,探身去看仍和前夜一样坐在副驾驶的人。“悟没睡吗?”,说话时才发现久未张口,两片唇间都结了干涸的膜,被蛮力撕开,在句子前强加了‘啵’的一声。夏油杰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这时,五条悟从前排递给他了一瓶水。“在这车里碰巧找到的,杰要是敢喝的话就喝几口吧。”

夏油杰接过水,毫不犹豫地扭开,瓶盖处的塑封断掉,发出相似的‘啵’的一声。“是新的,悟先喝吧。”说着,他将水又递了回去。

五条悟愣了一下,接过水,沉默地喝了两口,又将水递了回去。

像是人数不足的接力游戏,再次接过瓶子夏油杰笑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抹了把嘴,“所以,悟,要回高专吧,计划是什么?”

“回去—”

“那个,” 夏油杰打断了他的话,“悟坐到后面来吧,这样说话很不自然啊。”见五条悟似乎犹豫了一下,“不愿意的话,也没必要勉强。那么悟接着说吧。” 夏油杰又扭开了水瓶,抿了一口水。五条悟没说话,只是整理了下眼罩,拉开门钻进了夏油杰身侧的位子上。

两人并排坐着,各自倚靠在车门上,五条悟接着说,“回去的话,有两个方法。”夏油一边拢起头发,一边点了点头,“我虽然不知道涉谷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猜这两个方法里不包括搭电车吧。” 他微微笑了笑。

五条悟也露出了相同的微笑,像是对暗号一般,“第一个方法是我们坐你的咒灵回去。你重新夺回身体这件事估计咒术届上层已经知道了,就算到现在还不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毕竟羂索还活着,隐藏行踪什么的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有道理,那么第二个方法呢?” 夏油杰摸了摸露在外面的后颈,有些不适应自己学生时代的发型,“是悟发动瞬移回去吗?”

五条悟转过头,望向车窗外,“现在涉谷的损坏情况我心里大概有数,虽然公共交通肯定是没有了,但是去高专的路基本还是畅通的,除了要在市中心绕点远路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所以,悟你是说—”

“我们可以开车回去。”五条悟踢了一脚前排的椅背,“这虽然是辆破车,但正好,打火的方式足够原始。”夏油杰顺着五条悟脚尖的方向看去,发现控制盘下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了,露出凌乱的电线。他转过头去看五条悟,“悟,趁我睡觉的时候,你究竟做了多少事?” 五条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不过如果开车的话,我们现在就得出发,晚了的话可能就见不到面了。毕竟这车可不太顶用。”

“见面?和谁?”

“悠仁和惠。” 五条转过脸对着夏油杰,“所以杰想选哪个方案?”

夏油杰沉吟了一下,他并不知道五条如此急着回高专的原因。自然,回去高专与其他人汇合是情理之中,但是他们二人现在毕竟已经在涉谷,完全不调查附近咒灵分布情况,也不花时间搜寻任何可能生还的咒术师,而是马不停蹄直直地奔向高专就显得有些古怪。“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我召蝠出来。” 说着,他下车,抬起手。

五条悟在咒灵蝠上趔趄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稳了身子,盘腿坐下。夏油跳到了他的身边,坐好后,指挥蝠向着高专飞去。晚秋的天气已经算不上温暖,但是晴日的风却也足够温柔,夏油杰特意没有让蝠加速。两人无话闲坐了一会,等到蝠完全平稳后,夏油杰也语气平稳地开口了,“悟是已经停止信任我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时候,悟说相信我吧…” 夏油杰稍稍停顿了一下,“因为你没有用瞬移,而且从我们见面到现在,悟一直都有意控制着,不让咒力泄出吧。我毕竟是曾被判了死刑的通缉犯,你是担心如果和我的残秽混在一起,被发现以后你会—” 他没有说完,因为即使隔着眼罩他看见悟的表情变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五条悟的声音在空中显得格外轻。

这时太阳刚好被一片云挡住,短暂的阴影罩住了两人。这让夏油杰想起了前夜在车里的情景,他不能再理所当然地用记忆中的悟来替代眼前的五条悟。曾经在两人之间的自然,平常,坦诚,在他上一次的死亡之后就改变了,他不能说现在正取而代之一定是掩饰,佯装,戒备,但是,他同样不能认为自己的重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延续他之前的生命。更何况,若现在真是在延续他之前的生命,那么他和悟只会回到正义与邪恶天平的两端。至于是谁站在哪,夏油杰就更不愿意去想了。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五条悟摇了摇头,他短暂地扯下了眼罩,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像是一面白旗。没待夏油杰再说什么,他又快速地将眼罩戴了回去,弯腰向地面方向望了望,“开始降落吧,我们从正门进去。”

“杰,狱门疆你还拿着吧?” 两人站在高专的台阶前面,五条悟看着夏油杰将载他们来的咒灵重新彻底收好后,开口问道。

夏油从袖子里掏出来此时看起来几乎像一个普通盒子的正方体,“悟要带着吗?” 他将正方体递过去。

五条悟没有碰狱门疆,“不用,你拿着正好。”

夏油杰将狱门疆重新塞回袖子里,“现在去哪?”

“时间还来得及,去薨星宫。”

“去… 那里的路,悟记得吗?” 开口时,夏油感觉到了悟投来的视线,但他自信语气如常,表情也没变。

“那里的门一天到晚都在换,记了也是白记。” 五条悟笑了一声,“不过没事,这次那扇门会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说完他抬脚走上了高专的台阶。

夏油没有动,他抬起头。已经接近正午,太阳光却轻薄,他看着稀淡的天,觉得离自己那么远。他想起自己在盘星教时,道貌岸然地在光天化日下念着教义,也是面对着这么惨白的天。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天空都那么遥远。人们的祷告,他的祷告,刚刚升入半空,就像死去的野鸟,或者冰雹一般,结实地砸回地面。现在他又站在这,高专无尽的石阶前面,时间曾被他向上抛起,又最终砸回他的头上,十一年。又或者是他被时间抛起又甩下,可又有什么重要呢,毕竟什么,天都听不见,他转回头,跟在了悟的后面。

果然,待他们停在走廊上时,一扇门转到二人身前停下了。两人刚踏上门后的升降机,夏油杰忽然说,“等等。” 五条悟转过身看着他,“悟,你确定要带我进去吗?” 看见五条悟抿紧了嘴,他赶紧又补了一句,“我是说,毕竟我曾是诅咒师,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带着我见天元和你的同伴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我在这等,你进去吧。” 说着夏油杰就要跨出升降机。

五条没有立刻出声,他迅速拍了拍桥厢的侧壁,升降机的门便在夏油杰眼前关上了。“没事,这之后,不管杰接下来想干什么,都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夏油杰有些惊讶地盯着五条悟,但是他只是抱着胳膊,倚着墙壁站着。他的脸上干干净净,既没有存心曲解夏油后得逞的喜,也没有当真误会了夏油意思后的悲,他只是不再言语一根石柱一样立着。当升降机的门再次打开,夏油依稀听得到其他人的对话声时,五条悟在他耳边小声咕哝了一句,“不用担心,杰,现在只有你打得开狱门疆。”

当他们二人走出升降机时,远处的对话停止了,一瞬后,夏油听见了天元苍老的声音。“五条家家主,六眼的拥有者。” 还没待夏油杰反应过来,噼啪的脚步声立刻响起,几个人正向他们飞跑过来。

“五条老师!您出来了?!”

“五条?所以是封印被解除了吗?”

“真是的,总算放心了,省去了一个大麻烦。”

“哎呀,原来你们这么想我啊,果然没有最强最帅的五条老师,就不行呢。哈哈哈哈。” 五条悟大笑了几声,扯下眼罩,眼睛扫过站在他身前的这群人,最后落在虎杖悠仁身上。“悠仁,你最爱的五条老师回来了,不表示下欢迎吗?” 没等虎杖出声,他又接着说,“哎呀,果然是太激动了,连话都说不出了吧。没事,没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他看见虎杖掀了掀鼻翼,又垂下眼。

“夏油?” 九十九由基走到夏油杰前面,“你是夏油杰吧?不是那个叫羂索的混蛋?”

空旷的地下安静了下来,夏油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处的天元,朝九十九点了点头,“是我。” 他感觉到乙骨忧太的咒力猛地增强了,不等他反应,五条悟走到乙骨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哎呀,忧太,好久不见。”

乙骨吃惊地抬起头,“老师您—”

“哎呀,忧太现在这么靠得住,老师简直太欣慰了。” 五条悟拍了拍乙骨的背,向他眨了眨眼,“叙旧的话,一会再说。” 说完他又拍了下乙骨,径直向天元走去。

“五条悟。”

“为什么拒绝杰?” 五条抓了抓头发,“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杰被拒绝了?”

“五条悟。”

“干嘛一直叫我的名字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哦,不用一直提醒我。” 五条放下手,神色严肃地看着天元,“但是不管你有多生气,我没有破坏束缚,所以一切都还成立。”

“五条悟,你知道你现在只有六眼,所以你谁也保不住,我让你带他进来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

原本还和高专的学生们站在一起的夏油杰这时也走了过来,“天元,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天元并没有回答他。说话的人是五条悟,“你拒绝他也无所谓,但是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夏油杰用不着我来保,你拿他没有办法。别说是你,一个出不去的老怪物,现在咒术高层里没有任何人能拿他怎么样。我带他来就是让你亲眼见见,然后麻烦你通报整个咒术界,告诉他们不要多动歪心思。更何况你和我之间的束缚条件依然完好,与其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不如早点继续干正事。”

“悟,你在说什么?” 夏油杰一把扯住了五条悟的手臂。

“五条老师,您说什么束缚?” 伏黑惠问。

“惠呀,好久不见。” 五条悟不动声色的抚开了夏油杰的手,上下打量了伏黑惠一番,“不错嘛,硝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效率。”

“如果继续进行,五条悟,你打算怎么办?”

五条悟重新将视线移到天元身上,“还按照你说的,九十九和胀相留在这保护你,其他人分组参加死灭洄游。” 他扫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他的学生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在确保所有重要人员安全的前提下,想办法停止死灭洄游。虽然,从目前得知的消息分析,羂索本身没有暂停死灭洄游的能力,但是现在不知道他又占用了哪个蠢蛋的身体,所以为了避免再出来一堆麻烦事,即便不是为了停止死灭洄游,也得把他抓住。” 见围着他的学生都点了点头,他接着说,“真希还是回禅院家拿咒具,之后去和熊猫汇合。忧太,惠和悠仁也按计划参加洄游,如果你们能顺利找到秤帮忙就更好了,忧太一个人没问题吧,老师相信你哦。还有,要记住,进入结界之后,如果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你们没法得到点数,也都不要紧,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找到津美纪同时收集情报,其他的还有老师我呢。” 惠点了点头,虎杖问,“那五条老师是和我们一起吗?”

“悠仁是希望和老师一起行动吗?果然老师就是最可靠的!”

“没有乙骨前辈,但如果五条老师在的话,当我被宿傩—”

五条像是没听见虎杖的话似的,直接说,“可惜哦,老师要自己行动。”

“五条老师要做什么?”

“这是—秘密哦!” 五条悟伸出食指抵上嘴唇,‘嘘’了一声。九十九翻了个白眼。五条放下手,回身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夏油杰皱起了眉。

夏油杰正要开口,就听乙骨忧太说,“不行。”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乙骨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我要和五条老师一起行动。”

“哎呀呀,忧太是担心老师吗,真是太可爱了。不过不需要哦,老师是最强的。”

乙骨抬起眼,却意外地对上了夏油杰的眼睛,“五条老师—”

“乙骨同学,你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吧,悟的话,我会和他呆在一起的。” 夏油杰朝乙骨微微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不管我曾经的立场如何,我从来都不打算与咒术师为敌。现在陷入危机的不止有普通人,还有全日本的术师,就为这一点,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至于其他的,等这一切过去了再说也来得及。” 余光里,夏油看见悟的身子随着他的话抖了抖。

乙骨没有出声同意,却也没有再反驳,只是皱紧了眉头。

“好啦,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大家就分头行动吧。” 五条悟拍了拍手,又笑了起来,“不要都一副好像大难临头的表情,已经发生的都过去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如果心里不甘,有悔恨,有怯懦,这些都没关系,因为咒术师也是人。是人,不是咒灵,更不是神明,所以既不可能样样事都做到,也不可能在做不到的时候心里不产生动摇。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有一件事是不能改变的,你们要相信其他咒术师,相信他们既有彼此谅解的能力,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五条悟的声音停了一拍,再响起时语气轻了些,“要相信哦,相信即使自己不在了,同伴也有能继续好好活下去的能力。”

“什么嘛,悟,刚刚不还说有你在,情况再糟糕都没事的吗?” 真希说,“没人会死的。是不是,忧太?”

乙骨点了点头,“不会再有人死的。” 他小声说。

“哎呀,真是的,我的学生都太帅了,好耀眼哦。那么出发吧,五条老师帅气的学生们!” 五条一边向出口伸出手,一遍兴高采烈地喊着。

看着载着学生的升降梯的门合上,五条转过身面对天元,九十九和胀相站在天元身侧,夏油仍站在原地,五条悟身后不远的地方。

“那我走了。” 他说。

“等事情结束后。”

“我会回来。” 五条悟回答。“应该花不了太久。” 他补充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天元才说,“我会通知日本结界内所有的咒术师。”

“多谢。” 五条悟转身离开,夏油杰跟在他身后。



“五条老师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在高专门口虎杖悠仁问。

伏黑点了点头,“你也注意到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诶,伏黑问了什么问题?”

“你这家伙这都不记得,还—”

“是和天元大人结的束缚吧。” 乙骨打断了伏黑。

“因为悟解除了狱门疆的封印吗?” 真希问,“也有可能是那个夏油杰打开了狱门疆啊。”她皱了皱眉,“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又复活了,而且人也的确是个混蛋,但是对悟好像还挺好的,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说接下来要和悟一起行动了。”

“真希学姐这么说也有道理。”虎杖点了点头。

伏黑暼了一眼虎杖,“如果这么简单,那么为什么五条老师会结束缚呢?再说,如果结束缚这件事无关紧要,他又为什么不回答我,故意避开话题?在场的人都在天元大人的结界里,他没有必要不说实话。而且,他最后说的那番话,根本不像他。”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虎杖挠了挠后脑勺,“五条老师说羂索也是要抓起来的,但是我们几个人都要去参加死灭洄游,他也说我们的任务只是伏黑的姐姐和收集终止死灭洄游的情报。这么说的话,就是他要去抓羂索了吧?那既然他打算自己去抓羂索,为什么要在那里讲给我们听呢?”

“是说给天元大人听的吧。” 乙骨低声说,“也许那也是束缚条件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一部分?” 伏黑惠看向乙骨,“乙骨学长这么说,是知道五条老师有其他束缚条件了吗?”

乙骨忧太看了看身边的人,在附近,他并没再觉察到其他的咒力,这才小声说,“五条老师他大概没有除六眼以外的其他咒力了。”

伏黑一把按住虎杖已经张大了的嘴,压下了一声惊呼,“乙骨学长,您怎么知道?”

“我也是推测。” 乙骨搓了搓刀柄,“自他和夏油杰出现后,我就没有感觉到老师的咒力,开始的时候我猜也许是老师有意控制住了自己的咒力,用无下限之类的,所以咒力不会外泄。但是当他握住我的手,我发现他根本没有打开无下限,而那时我也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任何他的咒力。”

“但是你认为悟还有六眼?”

伏黑随即点了点头,“乙骨学长的想法的确说的通,是天元大人的话吧。如果五条老师已经失去了六眼,在进入薨星宫的时候,他就不会称呼老师是六眼的拥有者了,而且天元大人之后还强调了一遍。”伏黑想了想,又说,“再加上在我们与天元大人讨论计划的时候,五条老师并没有在场,他来了之后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我们的打算,但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先前计划好的东西,也明白津美纪的处境,以及死灭洄游是怎么回事,就像他都看到了一样。照这么说的话,五条老师是结下了放弃咒力的束缚才从狱门疆里出来的吗?”

“五条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挣开伏黑的手,虎杖急急地问。见伏黑又剜了他一眼,虎杖有些疑惑的嘟囔,“怎么了,这个问题很蠢—” 他突然想起了老师望着他的眼神,想起他说 ‘没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想起五条老师打量伏黑的神色。觉察到自己鼻后涌起的酸涩,虎杖赶忙低下头,他小声说,“是因为我们。”

“如果悟看得见我们在薨星宫的讨论,那么他大概什么都看见了。” 真希慢慢地补充了一句。“所以他才说了最后那番话吧。因为七海前辈,还有野蔷薇…他们。”

“那么乙骨学长是担心老师,所以才想要和他一起行动的吗?” 伏黑打破了沉默。

乙骨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应该没问题吧,现在老师身边有那个夏油杰。” 虎杖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人也是特级吧,老师自己不是也说现在没人打得过那个人吗?”

乙骨没有说话,他没有告诉他的同伴,夏油杰,正是让他更加担心五条老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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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在你把话都说清楚之前,我们哪里也不去。” 站在薨星宫通往外界的门前,夏油杰又一次拽住了五条悟的胳膊,他的脸色又沉下去三分,“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们,你可以说了。”

“我没我什么好说。” 五条悟扭过身子,企图挣脱夏油杰的手,“松开。” 五条悟又使劲甩了甩手,却发现夏油杰用咒力加强了攥住他的力道。“快松手。” 他说。

“悟连这都挣脱不开,还想去哪?” 见五条悟不再吭声,夏油杰收回了咒力,但五条悟也没有再挣扎,只是垂着胳膊,任他拉着。“悟,你的咒力呢?” 盯着五条再次被遮住的眼睛,夏油杰小声问。

“在狱门疆里。”

夏油杰愣了一下,他感觉到五条悟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像是被扯断了线的木偶。“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问。

“不然杰以为我是怎么从狱门疆里出来的?”

夏油杰没说话,只是又靠得近了些,原本拉着五条悟的胳膊松开了,他改用两臂松松地揽着五条悟的身子。

五条悟没来由地笑了声,干脆扯着夏油杰坐到了地上。他这次大方地倚着夏油杰的肩膀说,声音里还带着笑,“杰是觉得,如果是五条悟的话,就做得到,是这样吗?” 他又嘻嘻笑了两声,和两人刚重逢时一样,夏油杰想。“杰总是这么相信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悟,你说过吧,我打得开狱门疆,那么我现在打开它,你就能拿回咒力了吗?” 将心里涌起的复杂情感放在一边,夏油杰实事求是地问。

“杰说错了,不是杰打得开狱门疆,是只有杰打得开哦。” 五条悟居然有些得意,“可惜啊,即使现在杰打开了狱门疆,我也不会收回那些咒力的。” 五条悟拽过夏油杰的右臂,“啊,这条胳膊真是久违了呢。”

看着秘密被发现便开始肆无忌惮对他的身体上下其手的五条悟,夏油杰又问,“为什么?”

“因为束缚。我从狱门疆里出来的方式本身就会导致我的咒力会代替身体被封印在里面,如果现在杰打开狱门疆,而我将咒力夺了回来,就破坏了我曾经解除封印的条件,这当然不行。”

听到这,夏油拍了拍五条悟的胳膊,让他直起身子,自己也挪到他对面坐好。五条悟安静地照夏油杰的意思做了,但是怀里依旧抱着夏油的右臂。”那么,悟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从狱门疆里出来的,好吗?”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得如此小心,像是和小孩子说话,有那么一瞬,他想起了美美子和菜菜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他看着坐在他对面,像是抱娃娃一样抱着他手臂的五条悟,觉得这人脸上的神色似乎在听了他的问题后悲伤了起来,夏油杰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可当五条悟再出声时,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沮丧,“说起来,从狱门疆里出来的方式很酷哦,果然只有我这么帅气又强大的人才想得到。” 五条悟一边低头摆弄夏油杰的手臂,一边说,“杰不知道吧,其实狱门疆分为两个部分哦,除了你拿着的那个,还有另一半,叫做狱门疆「裏」。杰拿的那个是本体,「裏」相当于后门,两者相通。狱门疆的工作原理简单的很,封印达成后,只要本体内所封印之物仍有咒力存在,狱门疆就不会再打开,当然,对下达封印指令的人除外。所以,换句话说,如果本体内的咒力完全消失,那么它就会自动解除封印。这样一来,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脱出狱门疆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下,让咒力消失掉。杰干嘛一副惊讶的表情,毕竟我要是死了的话,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嘛。所以,我就一次性将咒力全部放出,再把所有的咒力都挤到「裏」中。大概有三秒的时间吧,本体中形成了咒力真空。这就够了,狱门疆开了门,我就出来了。不过,杰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裏」中的咒力不会安分地待在里面。本体和「裏」的关系,就类似于一条河的上下游,如果上游的水干掉了,下游也即使有水也不会长久。所以,三秒之后,存在于「裏」中的咒力又自发地流回本体,所以狱门疆本体的封印又一次被启动,关门后就封住了五条悟的全部咒力。目前看来,除了下达指令的杰之外,是没有其他人打得开狱门疆的。”

“但是,悟确定,我打得开?”

五条悟点点头,“是啊,杰拿着狱门疆的时候,那东西不是很安分吗,严丝合缝地关着。我碰的话,就会产生异体骚动,严重的时候会形成裂缝,能看见我的咒力在里面像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的哦。”

夏油杰想起前一天晚上,当五条悟的脚碰上狱门疆时,他看见从里面漏出的净蓝色的光。

他们两人坐在薨星宫与高专的连接处,是天元的一部分具象结界,目之所及空无一物,连之前转到他们面前的那扇通往升降机的门也早就消失了。五条悟依旧在摆弄夏油杰的右臂,他已经将袈裟全都卷到了夏油杰的肩膀上,细白的手指顺着血管在夏油杰光裸的胳膊上轻轻游走,像是一只小动物。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整个身体连同着心脏似乎都静止了一拍,转瞬后一切如常,当五条悟的手指又一次在夏油杰的手背上动起来时,他说,“杰还有问题吧,那就再让杰问一个。”

最强咒术师五条悟,以牺牲全部咒力为代价打破了狱门疆的结界。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夏油杰都无法找到其中的合理性。五条悟不是一般的术师,他的术式并非像大多数咒术师在十岁左右稳定,他的一切能力,或者说一切供他日后强大的可能都在他诞生的一刻,睁开眼睛的一刻,就已经被赋予了。既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那么自身对其的习惯依赖之强自然不用说,即使如此,放弃迄今为止的全部生活方式,放弃所有可以让他被称为强的理由,即使是这样的代价,即使变成一个连三流咒术师都比不上的,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一只…猴子,也要出来的原因是什么呢。

“只能问一个问题吗?”

五条悟回答得很迅速,“要是杰不抓紧时间的话,可能连一个问题的时间都没有了哦。” 他用嘴小声模仿着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为什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为什么计时?” 夏油杰讶异地睁大眼睛。

“杰真的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问题上吗?” 五条悟松开夏油杰的胳膊,身体后仰,用两臂撑着地坐着。

原本的坏预感在夏油杰的身体里蒸腾了起来,表面的平静像是开水壶上的盖子,几乎要被掀翻。像是想起了什么,夏油杰凑到五条悟面前,“好,最后一个,悟把眼罩摘下来。”

撑着身体的胳膊似乎一下脱了力,五条悟的身体向后一倾,夏油杰一把拉住了他,见五条悟没有其他动作,夏油杰将手伸入他的眼罩下面,五条悟依旧没有反应,勾起手指,夏油杰将五条悟的眼罩扯了下来。

这是自昨夜重逢后夏油杰第一次有机会正对上五条悟的眼睛,他愣住了,拽着五条身体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气,五条悟就势躺了下去。

“马上就没有时间了哦,杰真的没有问题吗?” 五条悟的声音除了轻了些没什么别的变化。

“怎么,怎么会这样?悟没了咒力为什么还有六眼,六眼为什么…?” 夏油杰先是喃喃地,又突然扬起了声调,可最后声音又弱了下去。用完了勇,只有怕在说话。

“六眼嘛,这一点我也没料到哦。刚从狱门疆里出来的时候,六眼也的确是失效的,所以在杰出声喊我之前,我没有感知到杰的咒力。但是,和杰待在一起后,慢慢地,六眼的咒力就又回来了。我猜,大概是六眼可以从环境中最直接的咒力源吸取咒力,现在要是有人检测我身上咒力的话,大概会认为是杰的咒力吧。毕竟—” 五条悟合上眼,“毕竟现在杰是离我最近,又最强的咒力源啊。”

“可六眼看上去…”

“看上去什么样,我还没照过镜子呢。” 五条悟问。

夏油杰张开嘴又合上,他看着现在正平躺在地上闭着双眼的五条悟,但是眼前浮现的却是悟的眼睛。他记得前一天晚上,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的蓝色,那时候的悟的眼睛就像在他久远记忆里的一般,就像他一直以来都深深着迷的一样,蓝得无比纯粹,像是纯度极高的浓缩液,仅仅是盯着久了些,就会永久地在他的灵魂上灼出印记。夏油杰记得那个蓝色,记得在高专的漫长石阶底第一次仰望到钻过两片比夜还黑的镜片冲到他眼前的,那个蓝色;他记得那个蓝色,当悟蹲坐在他面前,左手捂住他右肩的伤口,右手抵住他的心脏的时候,映照出他自己的脸的,那个蓝色。在他原本以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夏油杰觉得自己似乎离什么更近了些。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为这片蓝如此着迷,因为这蓝是天,离他那么近的天,所以他许的愿神听得见;因为这蓝是海,无边无际的海,可却比夏油杰的语言,比人类创造出的所有语言都更宽阔,所以对上这片海,夏油杰无话可说。于是,五条悟沉默地杀死了他,夏油杰沉默地被五条悟杀死了。

但现在不同了,那两片蓝色变得浑浊,蓝色像是被弄脏了一样变深,但同时又像被抽走了精萃一样变浅。天和海都不见了,夏油杰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滴下泪来。

“悟,我们走吧。” 他最后说。

但五条悟没有应答,也没有动,细长的身体安静地躺在地上。

“悟?” 夏油杰碰了碰五条悟的胳膊,依旧没有反应。“悟!” 他冲过去扶起五条悟的肩膀,五条悟的头顺势靠在夏油杰的肩上,他的白发温顺地垂下,像是风息后的白旗。


“幸好你在高专。” 夏油杰站在床尾向裹在医生大褂里的昔日同窗打招呼,“好久不见,硝子。”

一只手覆在仍昏迷不醒,两人的另一个同窗的额头上,家入硝子挑起眼皮看了夏油杰一眼。“这个笨蛋又干了什么蠢事?”

夏油杰耸了耸肩,“好像是为了出来,把咒力封印在狱门疆里了。”

硝子撇了撇嘴,按在五条悟的头上的手却放轻了些。“但是六眼还能用?”

“悟说也许是六眼可以主动从身边的环境里吸收咒力。” 他没有提六眼在外观上的变化。

“这的确能解释不少,” 硝子又看了夏油杰一眼,“他还说什么了?”

夏油杰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大概说了狱门疆的运作方式,基本上是钻了空子才逃了出来,代价就是没有了咒力。但是,六眼意料之外地可以独立运作。”夏油杰注意到家入硝子的神色变得严肃,“硝子发现了什么吗?”

反转术式已经施用结束,家入硝子叹了一口气,用原本在五条额头上的手揉了一把他的白发。“夏油,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夏油杰有些意外,但再想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合情合理,一刻钟前,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抱着一个本该被封印的人出现在家入硝子的面前,是硝子表现得太过镇定他才没有意识到这情景是多么的不符合逻辑。他有些抱歉地朝硝子笑了笑,将自己夺回身体的过程连同悟的推断向硝子讲了一遍。

“这么说,在五条决定从狱门疆出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你会恢复身体的掌控权。” 硝子想想又说,“也是了,就是因为他没想到,所以才做了这种不要命的决定。”

夏油杰抱着胳膊立在床边,他想起了悟的那声强笑,和后面跟着的那句 ‘杰和我配合得这么烂,活该做不成搭档啊。’ 他向硝子稍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硝子又理了理五条悟的头发,才将手收回口袋里,“你可能不知道,但是现在的五条悟是不会做任何徒劳无功的事的。尤其,不会做危及他自己性命的事。他的命有多重要,他清楚得很。” 从口袋里掏出烟,硝子不高兴地嘟囔一声,“真不该在涉谷开这个头。”没理会夏油杰凑过来的动作,硝子径自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烟。“所以,这样的他居然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从狱门疆里跑出来,真是让人好奇啊。”硝子深深地吸了两口就把剩下的大半碾灭在了桌上的茶杯里。还捏着已经死去的烟,硝子又撇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硝子觉得是为什么呢?” 夏油杰问。

目光移到夏油杰身上,硝子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瘦高的男人仍旧乌眉细眼,就连全部拢起的头发都和自己年少时的亲密同窗没有两样。硝子又仔细找了找,在夏油的眼下找到了几条浅细的纹路,那是夏油杰的十年。她的眼睛向下看了看,掠过他的右肩,停在他抱在胸前的右臂上。她叹了口气,扔掉了碎得乱七八糟的烟头,又挥挥手,像是要打散还浮在两人之间的烟。眼睛回到了躺着的五条悟身上,“五条没告诉你原因?”

夏油杰看了一眼被硝子丢在脏茶杯里的烟蒂,摇了摇头。顺着硝子的目光,夏油杰也看向依旧没有恢复意识的五条悟,“悟,他怎么样?”

“诚实地说,不好。”

“悟在没有学会反转术式之前不是也有六眼吗?现在和那时候的差别很大吗?”

硝子想了想,“简单来说有两个不同。第一个,也是主要的,从五条领悟了反转术式后,这十多年,他的身体已经很习惯将六眼送进来的全部信息立刻分析反馈,再用反转术式补充大脑损耗,整个过程,基本不需要五条有意识地控制,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所以,虽然现在他已经没有咒力可以运行反转术式了,但是大脑的运作习惯短时间没有改变,由于分析大量信息所损耗的部分无法补上,等到亏空达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像这样失去意识。”

“那另一点呢?” 夏油杰问。

“另一点是我自己猜测的。这家伙似乎有很在意的东西,所以对于六眼的使用并没有只从他破除狱门疆的封印后才开始。从他的脑损耗的严重程度来看,应该从他还在狱门疆里就一直在用六眼的能力在观察外界。我说过了吧,现在的五条悟惜命的很,所以他不可能明知后果还毫无意义地消耗自己的大脑。这样一来,就又回到了上一个问题,五条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从狱门疆里出来。” 说到这,硝子又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夹在手上,“五条肯定清楚,他的学生会把救他出狱门疆作为首要任务,再加上如果他一直用六眼看着外部的情况,那么他就应该完全确定,目前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要再损耗自身,要尽量保全咒力,毕竟没人知道就算用正常方法从狱门疆里出来会有什么后遗症,一旦他出来之后成了什么都做不了的拖油瓶,一切就没有价值了。” 说到这,硝子停了下来,盯着指间没点燃的烟卷。

夏油杰走到硝子身边,捡起她桌上的打火机,正要帮她点燃,硝子摆了摆手,将烟卷又塞回了盒里。“算了,等这家伙醒过来,闻到烟味又要啰嗦个没完。”

夏油杰点点头,“这样下去会怎样?”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送命啊,反转术式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化无为有。除非五条接下来一直留在我这,而且我的咒力输出稳定,他的行动才能不受影响。否则像这次,反转术式不及时,他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也不奇怪。”

“悟,居然会死吗?”

听到这,硝子嗤笑了一声,“夏油,你还真把五条当神了啊” 她又干笑了两声,才正色说,“五条会死,而且现在的五条悟很容易死。” 见夏油杰呆站着没出声,硝子又摆摆手,“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五条这家伙倒是不用操心了,” 她用下巴指了指流进五条悟血管里的透明药水,“你还没吃饭吧,瘦的好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见夏油杰露出‘可不就是嘛’的无奈表情,硝子笑了笑,“你这人到底是没变啊。走,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她抬手将点滴的流量调得稍慢些,”这里面的镇定剂足着呢,就算是曾经的最强也没这么快醒。” 说完硝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曾经的最强。’ 硝子的话像是一剂拳头将他打倒在地,夏油杰捂着脸瘫在地上,由着世界在他的面前旋转。

在高专的食堂,硝子先从厨房里摸出两瓶酒,一瓶啤酒,另一瓶看上去只能是做菜用的米酒。

“你选哪个?”将两个玻璃瓶砰的踯在木桌上,硝子颇有气概地问。

夏油看了看硝子的脸,“你是认真的?”

“那当然,都这么久了,没有酒怎么说话?” 硝子撇了撇嘴,“我让你先选,已经是让你了啊。”

夏油杰没有追问硝子,是离什么过去那么久了呢,离他的叛逃,离他的宣战,还是离他的死;离他从特级咒术师到最恶诅咒师,离他和他们全部划清界限,一刀两断,还是离他们从最近的朋友到最远的敌人,究竟是离什么这么久了。他也没有问,究竟是什么话,一定要在酒精的掩护下才能说。他都没有问,因为他们离过去都太久,因为没有酒,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夏油杰接过米酒,在食堂的茶杯里倒了半杯,猛地灌了下去。

硝子没说什么,她拿过剩下的啤酒,开了盖,就着瓶子喝了两口。

“夏油杰,” 放下酒瓶,硝子盯着对面被米酒冲到皱起鼻子的男人说,“和五条悟那个白痴不一样,我可没有原谅你。”

夏油杰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他点点头,“如果是我也不会原谅。”

硝子又喝了一口酒,“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

夏油杰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晃动在茶杯里浅浅的一层酒。

硝子将茶杯从他手里接过来,“我还没喝过这酒呢,给我尝一口。” 呸— “亏你咽的下去—” 丢下茶杯,硝子又猛灌了两口自己的啤酒。撇撇嘴,打了个匆忙的嗝,才又说,“你这人还真是没变啊,一声不吭,自己什么都吞得下去。” 她放下啤酒瓶,抬头看夏油杰,“夏油,你可别搞错了,刚刚我只是说我没有原谅你。东京高专里的其他人,夜蛾校长也好,七…海也好,他们应该都不怪你。至于五条悟那个笨蛋—”

见硝子的眼眶开始发红,夏油杰连忙将视线移开,“硝子,你喝得太快了。”

硝子用力揉了揉鼻头,“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羂索… 我是说,我的身体,他怎么?” 夏油杰话没说完,手里就被硝子塞上了酒瓶,他喝了一口,清清嗓子,“我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五条把你埋了。埋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那当我被—,那时候,悟他有没有?”

“他有没有发现你的尸体不见了?” 硝子从桌上的小碟里捻起一粒花生,“这你只能问他了。” 花生很脆,‘咔嚓’ 碎在她的嘴里。

“羂索用我的身体都干了什么?”

硝子又嚼了几粒花生,“这些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他是他,是只图谋不轨的咒灵,你是你。羂索做的事算不到你夏油杰的头上。你自己捅出的篓子都已经比穅筛上的窟窿还多了,少把你没做的事也扛在自己身上。” 硝子抬头看了夏油杰一眼,“我们这已经有一个把别人的错都安在自己身上的笨蛋了,你就少来凑热闹。”

“嗯?是谁?”

“虎杖,虎杖悠仁。” 硝子四处看了看,“算了,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他是宿傩的容器。”

夏油杰点点头,等着硝子继续说。

“他是千年一遇的肉身可以承受宿傩诅咒的人,五条发现的。当时,阴差阳错,虎杖为了救伏黑吞了一根宿傩的手指,上面的人判了他死刑,但是被五条给保下来了。死刑改成了死缓,就是说等他把二十根手指都吃完了再杀他。在涉谷的时候,他重伤没有知觉,被咒灵一下喂了十根手指,所以身体被宿傩占用了。” 硝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油杰又点点头。“伏黑是伏黑甚尔的那个伏黑?”

“伏黑惠是伏黑甚尔的儿子,好多年前,五条把他从禅院那里买了回来。不过现在伏黑是禅院家的家主了,要是认真想想,还挺让人感慨的。”

认真想想,夏油杰小声地咀嚼了一遍这几个字,像咀嚼花生一样。他觉得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动作本身就挺让人感慨的,只是紧随在感慨后面的情绪太过于复杂,他不愿意。他皱起眉头,“硝子,你想说什么?” 说着,又把还余浅浅一层米酒的杯子举到唇边。硝子一把将夏油手里的茶杯夺走,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夏油疑惑地挑起眉毛。“怎么了?” 他问,但没有再去碰被硝子拿走的杯子。

硝子脸上的气愤熄了些,像是将燃尽的碳,“十一年了,夏油杰。” 她说。“就算你死了一年,那剩下的也有十年了。这十年里,难道你没有明白一个道理?” 硝子使劲将茶杯掼到桌上,几粒花生因为桌子的震动滚到了碟子外面。“咽不下去的东西,就应该丢掉。” 她的语气又变的严厉起来,“也对,你就是没明白,所以逼得五条只能动手。”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的露出了什么表情,他只注意到硝子在看了他一眼后脸上由气愤转成了悲哀,她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犯的一个错误,无法弥补,不可悔改,于是,再多的怒最终也都只变成了无能为力的哀。只是,夏油杰不觉得他犯了任何值得她露出这副表情的错误。再开口时,硝子的语气十分平静,“我说我不原谅你,不是因为夏油你叛逃,弑亲,或者百鬼夜行。我不原谅你,是你已经叛逃,弑亲,发动百鬼夜行,与整个咒术界为敌,可却始终不让五条死心。”

夏油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右手。他想起先前悟是如何抱着他的右臂来回把玩他的右手的,他记得悟是如何用细硬的指尖捏起自己的指头,一根根揉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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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站在禅院家大门外,真希问伏黑惠。

“禅院家看上去果然不得了啊。话说回来,伏黑,你是怎么当上家主的啊?” 虎杖望着层叠耸起的老屋,惊叹道。

“真希前辈,请您一切小心。” 说完,伏黑没理会虎杖的问题,直接向站在稍远处的乙骨忧太走去。

虎杖的热情丝毫不减,像是没注意到伏黑有意避开了他的问题,他凑到暗红色的大门前,打算推开个口子向里看。

乙骨站在禅院家门前路边的一棵老树下,一身白衣即使在阴影里也十分惹人注意。他低着头,不断将刀从鞘中抽出又收回,金属发出一连串脆亮的摩擦声,是这附近唯一的声响。

“乙骨前辈,您在担心五条老师吗?”

对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伏黑,乙骨丝毫没有惊讶,他只是抬头看了看,虎杖依旧对着禅院大宅指手画脚喋喋不休,他注意到真希的拳头已经在一边捏紧了。

“还是您担心的是虎杖?” 注意到乙骨的眼光,伏黑压低了声音问。

乙骨微微笑笑,“听说伏黑同学和五条老师生活在一起?”

伏黑惠点点头,“在我很小的时候,五条老师从禅院家那里把我买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看宅门依旧紧闭的禅院家,和被真希一拳锤到地上的正抱头痛呼的虎杖。

“虎杖同学被判了死刑,现在因为高层不知道他还活着,所以才暂时没事。” 乙骨再次将刀抽出,“伏黑同学知道他是为什么被判死刑吗?” 刀刃再次回归刀鞘,锋利的声音被风带着飘了一路。

“因为宿傩在涉谷做的事。” 伏黑低下头,小声说。

“我现在说这个也许有些不合适,但是,如果没有先前五条老师的嘱托,我是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救虎杖同学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并不觉得,上层的这个决定是完全错误的。” 抽刀,刷拉。“虎杖同学在同意作为宿傩的容器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一定会死。吞掉二十根手指再死,还是像现在这样,吞了十五根手指却放出宿傩犯下大错之后再死,对于虎杖同学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收刀,刷拉。

伏黑并没有回应,金属声在他的耳中越发冷漠。

“不过,在和伏黑同学汇合之后,我就改变了想法。” 见伏黑带着困惑抬起头,乙骨又笑笑接着说,“伏黑同学是不会允许其他人杀了虎杖同学的吧。即使,我是被任命的死刑执行人。”

伏黑吃了一惊,眼睛微微睁大,他看着乙骨问,“乙骨前辈是想说我的想法很天真吗?因为我根本不是宿傩的对手。”

虎杖不知又说了什么,真希的拳头又一次砸上了他的脑袋。乙骨望着抱头在地上打滚的粉头发男孩向伏黑摇了摇头,“我不是觉得伏黑同学的想法天真。我只是明白了为什么五条老师之前要特地去国外找我,将虎杖同学托付给我。” 说到这乙骨停顿了一下,手指再次握住刀把,却没有使力。“我猜,这大概也是五条老师即使要付出失去咒力的代价也要从狱门疆里出来的原因。” 乙骨又一次将刀抽出,银亮的刀身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从枝叶间漏出的光斑,在间或的闪光里伏黑略略失神,他没看到乙骨的表情,只是伴随着刀刃最后一次被收入鞘中时的脆响,他听见了乙骨的声音,“五条老师是想一个人结束这一切,毕竟老师再清楚不过了,亲手杀死挚友的感觉。”


独自回去,夏油杰用硝子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被云滤过的月光稀稀拉拉的从窗口散进来。夏油杰隐约听得到五条悟的呼吸声,他走到床边,摸了摸五条悟的额头,又理顺了他先前被硝子揉乱的白色额发。检查了点滴的速度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靠着床沿坐在地上,开始回想早些时候在薨星宫发生的对话。五条悟的学生,大部分,夏油杰都是认识的,二年级的自是不必说,在场的一年里也只有虎杖悠仁一个生面孔。但他似乎是不同的,在硝子告诉他前,夏油杰便觉察得到,那个孩子里身体里有不同寻常的力量。而伏黑惠,夏油杰是见过的,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伏黑惠的场景,尽管那次见面从很大的意义上判断是单方面的。

那是他刚刚收养菜菜子和美美子后不久的事。

从村子里将两个小女孩救出来之后,夏油并没有立即收养两个孩子。并非因为事发突然,他惊慌失措,恰恰相反,于他,屠村,叛逃,自然的仿佛被纤细水流刻了百年的河沟一般,他顺流而下,一帆风顺。他只是不想带着孩子杀人,仅此而已。于是,他将两个孩子留在了他家乡的一处矮房里,承诺准备就绪后会带她们走,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他深谙此道。他遵守承诺,不足一年便将两个姑娘带回了盘星教。

夏油记得那一天,他去百货公司替两个孩子买零食,便是在那家新宿最大的百货地下二层的超市里,他见到了伏黑惠。这么说有些不准确,毕竟那时候他并不认识这个孩子,夏油之所以注意到了这个黑发男孩,是因为站在孩子身边的那个男人。自之前在新宿不欢而散后,这是夏油第一次见到五条悟。悟没变,他依旧穿着夏油熟悉的高专学生制服,鼻梁上架着副圆眼镜,悟也变了,他双手都插在裤子口袋里,背挺得笔直,没有像旧时一副吊儿郎当没骨头的样子。他也没有笑。

悟没有笑,他的嘴角向相反的方向歪,夏油心里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悟看上去要哭了。他抿紧了自己的唇,但他没动。悟在看货架上的小熊软糖,夏油的心又抽动了一下,这次他屏住了呼吸才没叫出声。悟没有注意到他,这很不寻常,六眼能看见所有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悟就是没有看到夏油,他只是笔直地站在被五彩缤纷的甜蜜所填满的货架前,露出疼痛的表情。

夏油掏出手机。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曾经在被利刃插进胸膛后还一脸无所谓喊他杰的,在被他丢在人群里满脸都是愤怒却依旧没有伤他的,曾经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为他未曾做的事露出这样的表情。夏油掏出手机,想了想,发了一条信息。但如果,如果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如果一切能够重来,那么他一定不会掏出手机,一定不会发出那条信息,他只会快快地走开,就像他一直以来所擅长的那样。

悟的手机响了,右手攥着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举到眼前,亮着的屏幕反射在他墨镜的镜片上。夏油看到悟没有解锁,屏幕上有的,仅仅是简短的信息提示。他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他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 杰’ 。他看到悟只是盯着这行提示,右手钉在眼前,大概过了很久,久到悟的手开始抖,屏幕早就变黑。夏油才见悟缓缓地动了动右手拇指,轻轻地抚上屏幕,用曾经抚摸他脸颊的方式,划开了锁。那条信息就要跳出来了,就在这一刻,他看到悟飞速地仰起了头,他的视线越过了手机的顶端,重新回到了货架上,回到了五颜六色的小熊软糖上,直到屏幕又一次回归黑暗。夏油开始后悔。这时,跟在悟身边的孩子扯了扯他的衣角,这便是夏油杰第一次见到伏黑惠。悟依旧没有动,保持着像是流鼻血一样的姿势,僵直地仰着头,可还是举着手机。这时那孩子喊了一声,“五条悟,五条—悟!” 像是闪电劈中了孤木,悟狠狠地抖了一下,手机从手里滑出,晶莹透亮的一滴泪伴着悟低头的一瞬越过镜片边缘砸到了地上,发出了和屏幕碎裂时相同的声音,咔嚓。悟捡手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夏油知道,悟看到了他。他走上前,替悟捡起了屏幕碎掉的手机,悟依旧半弯着腰,虚虚地伸着手,他将手机递到悟的指尖前,悟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垂着头。这时伏黑伸手接过了手机。“谢谢您。” 他听见这个有着和他苦涩记忆里的人极为相似面庞的男孩说。夏油杰摸了摸男孩的头,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那时,他便知道,就和他发出去的信息一样,他也将永远地被留在黑暗的深处,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夏油杰,包括悟他自己。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夏油知道自己可以一直平安地躲在悟眼睛旁边的黑暗里。于是他在那里躲了十年。

夏油杰拿五条悟毫无办法,尽管从未对任何人承认过,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所以他软弱地选择在个人任务中叛逃,选择用最尖锐的姿势与悟在人海里对峙。曾经有一段时间,夏油觉得自己是靠侥幸才逃过了高专的搜寻,直到在超市见到悟后,他才确信,他很安全,他会一直很安全,今后,除了悟,他将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因为悟不会允许他被其他任何人找到。

而今,在被悟杀死过一次后,他再一次出现在了几乎失去了全部咒力的五条悟的身边。如果说,曾经最强的五条悟能确保没人可以对他轻举妄动,那么如今的五条悟又是靠什么?‘但是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夏油杰用不着我来保,你拿他没有办法。别说是你,现在咒术高层里没有任何人能拿他怎么样。’ 夏油杰想起悟在薨星宫内对天元说的话。他从袖子里再一次掏出了狱门疆,正如悟所说,本体安分地躺在他的掌心上。


“狱门疆,开门。” 夏油杰试探着说。

音落,狱门疆在他的面前展开了。清澈澄蓝的咒力在狱门疆的禁锢下像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门,夏油杰望着那扇门,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如果杰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吸收这些咒力哦。” 依旧躺在床上,五条悟出声说。

“所以,悟,你是带我去向天元宣布,你的咒力在我手里吗?”

五条悟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杰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五条看上去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到现在,天元应该已经向日本他所下的结界内的全体咒术师通报了——只要挡了夏油杰的路就是找死。杰不管接下来想干什么,都可以哦。”

“悟觉得,我想干什么?” 夏油杰死死地盯着那面和五条悟眼睛如出一辙的净蓝色大门,问道。

五条悟拔掉手背上的吊针,翻身下床,在夏油杰身边坐下,“说起来,杰和羂索的想法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吧。” 身子舒服地靠上床边,五条悟打了个哈欠接着说,“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羂索的目的,但看来他至少也是想要让全日本的非术师进化,也就是将杰嘴里说的猴子变成更高级的存在。不管用何种手段,他总归和杰怀着类似的想法,现在杰恢复了自身的意识,想要和他合作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悟在天元那里提到羂索,又故意没有安排任何你的学生去搜查羂索,是在告诉我,如果我想的话,就可以带着你的咒力去找他?”

五条悟点点头,“没错啊,惠他们大概以为我会自己去追查羂索的下落吧,所以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费心去找那个恶心人的脑子,这样一来杰的时间就会很充裕哦。而且,吸收了我的咒力后再加上咒灵操术,不管羂索占用了哪个术师的身体,杰应该都是占上风的。”

夏油杰感到自己再一次靠近了五条悟眼旁的黑暗,如果他想,他就可以再一次躲进去。“狱门疆,关门。” 他说。

“杰现在还没考虑好也没关系,死灭洄游如果不受干预大概两个月会结束,如果惠他们行动顺利,也许日程会拖得更长,杰可以慢慢考虑。” 五条悟又打了个哈欠,抬手遮住了眼睛。

“悟。” 夏油杰沉声说。他看见一滴圆润的血珠结在悟的手背的针孔上,像是雪地中央的孤梅。

“怎么了,杰?”

“悟,看着我。” 拉开五条悟的胳膊,对上他有些泛着水光的眼睛,夏油杰说,“你和天元的束缚条件,是什么?”

“那个不重要。”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宁可牺牲咒力也要从狱门疆里出来,是为什么?”

“……”

“既然你没有事先料到我会夺回身体,那么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

“要是我真和羂索联手,你打算怎么办?” 夏油杰紧紧盯着五条悟,“这些问题,你随便挑一个回答我。”

二人一时无话,被五条悟随手丢开的针头悬在他身旁,透明的药水在针尖聚集,越来越大,凝成光滑的水滴,不堪重负,干脆地砸在地上,嘀嗒一声。一颗,又一颗。

嘀嗒,嘀嗒,重力在倒数。

五条盯着地面上慢慢变大的椭圆形水渍,救命的药水里面有葡萄糖,不久,应该就会有成群的蚂蚁爬过来,因为这药甜。这时他听见夏油杰说,“如果代价是你的咒力,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吗?”五条悟甩开了被夏油杰一直握着的手臂,“意义的话,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有些事,发生过一次就够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我就不能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虽然很可能已经迟了,但是,躲在狱门疆里干瞪眼,这样的事我五条悟是不会做的。”

“同,同样的事,是什么?” 夏油杰突然有些心虚,悟的声音很冷静,所有的感情又一次被清空,夏油杰上下仔细地看他的脸,然而除了颧骨上一片干燥的红和眼睛下面湿漉漉的青,什么都没有。

“我不会允许我的学生,与他的挚友为敌。” 五条悟最后说。

“悟…” 他轻喊了声,却再无后话。悟的表情变了,此刻他的头发与眼睛简直就像雪后初晴的海滩。一边是纤尘不染的雪,一边是躁动不安的海。五条悟没有说话,他看了一会夏油杰,又垂下眼。夏油杰也错开视线,他看到悟手上的血珠被甩开,成了一道将他手背一分为二的痕。

“是那个叫虎杖悠仁的孩子?” 过了半晌,他才小声问。

“他是宿傩的容器,所以——”

“所以迟早要被舍弃。” 夏油杰点点头,补完了五条悟的话。

“惠不会让其他任何人伤害悠仁的。”

“所以,悟想要替他动手?”

五条悟缓缓点了点头,“总是要恨谁,恨老师总比恨自己要轻松得多。说到底,他父亲,也是我杀的。”

“没有咒力,悟能杀掉宿傩吗?”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夏油杰,过了好一会,他才说,“我是不会死的。”

夏油杰张开嘴,却没出声。‘我是不会死的。’,他曾听过悟无数次说过这句话,后面跟着的理由却不总是相同。‘我是不会死的,不是还有杰在吗?’,‘我是不会死的,我是最强嘛。’ 那么现在呢,跟在这句话后的理由变成什么了呢,五条悟的身边不再有夏油杰,五条悟也不再是最强了。这样的悟,为什么不会死呢?可这个问题,夏油杰却也懦弱地不敢问出口,他害怕听到后面的理由,更害怕五条悟也说不出理由。他从未想过,一直以来的自己,都把最强咒术师是五条悟,这句话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实。‘是叫五条悟所以才是最强,还是最强所以才叫五条悟?’ 曾经的自己这么问过。

像是看穿了他一般,正望着他的五条悟说,“现代咒术师中最强的,应会变成杰哦。”

“杰成为最强,不管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如果我成为你,这些荒诞的理想也会有些可能性吧?

“说起来,杰和羂索的想法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吧。”

我已经决定了生存方式,之后会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我不会允许我的学生与他的挚友为敌”

“总是要恨谁,恨老师总比恨自己要轻松得多。”

“我是不会死的,所以没关系。”

想杀就杀吧,那是有意义的。

“杰成为最强,不管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这一刻,夏油被过去追上了。在这个夜晚,群山在他的生命里崩塌了,山体滑坡,泥流成河。他被事实,真情,怀疑和犹豫掩埋。他奋力地想把自己从这一切的废墟中拖出来,可悟的每一句话都将他撕扯的更碎。那些夏油杰知道全然来自于五条悟真挚情感的句子合成了一把锯,割裂他的存在,割裂那些让他心脏完好无损留在左胸的东西,割裂那些叫做静脉的东西。悟的声音与眼神已经将他的血管与身躯锯成碎片,将他的心脏扯出来,暴露在他的眼前。他不再有力气迈开腿,像曾经那样。此刻的他,如果离开,便只能是一堆碎片悬浮着,像是失去行星的卫星,在孤独和徒劳中永远漫游。

“悟,抱歉。” 十一年后,夏油杰说。

五条悟很平静地摇摇头,“任何人都有做选择的自由,不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杰都不需要为了我的选择而向我道歉。”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两人并排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夏油杰看了看四周,悟的宿舍房间依旧让他觉得熟悉,起身走向厨房。听从记忆,他拉开靠近冰箱的橱柜,果然里面整齐地排着小熊软糖。拿出一包在手里端详着,过去很久夏油都不曾在超市中看过这些软糖,他觉得这些软糖像是他和悟所共享的过去的幻觉,是他不能用双眼正视的东西。他远没有悟勇敢,他一直都不敢看。

“要吃吗?” 他问悟。

“好啊。”

他听见悟笑了,自他们重逢后第一个全然不含杂质的笑,悟的笑声像是银子,像是快乐的阳光。这样的阳光曾经照耀着他们共享的日子。



“你的刘海好怪。”

“咒灵操术听着很酷,可你什么都吃很恶心诶。”

“喂,你干嘛生气啊,明明你也把我的眼镜弄坏了。”

“哎呀,我怎么知道杰留着这个是想最后吃的,不要发火嘛。”

“杰好逊啊,一次都赢不了我。”

在夏油杰的记忆里,与这些性质相同的话在他和悟之间重复了许多次。次数太多,多到好像用圆珠笔在同一张纸的同一个地方反复划下同一道图案,待要仔细辨认时,只看得到纸上颜色浓重的一道沟。每一次的吵架都以悟的无理取闹开始,以他的恼羞成怒走向高潮。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二人之间悟总是先道歉的那一个。所以,每一次拌嘴也都是以悟的道歉进入尾声,以他的‘我原谅你’画上句号。

夏油杰记得在第一次收到悟的道歉后,自己有多惊讶。

入学那天早上,因为不想和五条家少爷在上课前的时间里继续之前的争吵,所以夏油杰故意在院子里晃了两圈,踩着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走进了只歪歪扭扭摆着三套桌椅的教室。已经在桌子前面坐好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将中间正对着讲台的位置留给了来得最迟的他。他没什么表示,径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老师还没来,他有些无聊地打量起教室来,这时他注意到坐在他右手边的新同学五条悟在朝他挤眉弄眼。这么说也许有点不准确,毕竟他看不见五条悟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之前在校门口和他拌嘴时那样将墨镜拉下来。但是,五条悟的眉毛在两片漆黑的镜片上方不断上下抖动,他看了一眼想笑,又忍住了。五条悟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又撅起嘴唇,向他课桌下面的放课本的地方努了努嘴。夏油杰也不自觉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低下头向自己的课桌里看了看。桌子里有一张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纸,纸的边缘参差不齐,一角像是沾过水,有些皱。夏油向外拉了拉那张纸,才看见纸上面放着一个棕色的小熊软糖,小熊的底部似乎也沾了点水,糖化了几分,小棕熊稳稳地坐在纸上。在小熊的脚下写着歪歪扭扭的,‘好啦,我不该笑你的刘海,请你吃糖。’

他惊讶地看了悟一眼,悟这才将眼镜拉下来,亮蓝色的眼睛跃过黑色的镜片,然后五条悟笑了,他的笑声就像银子,像高专第一日,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第二天,他在悟的课桌里也留了一张字条,‘我原谅你。’ 黑色字迹的上方,坐着一个透明的小熊。

夏油杰已经不记得整整三年,他从悟那里收到了多少棕色的小熊,纸条上算是道歉的话千奇百怪,但是小熊软糖却一直是棕色的。“为什么给我这个口味的?” “这个长得和杰最像啊,而且还是可乐味的。”夏油杰也不记得整整三年,他给了悟多少小熊软糖,糖的颜色五花八门,可字条上写的永远都是,‘我原谅你。’ 两人吵架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规模也从拌嘴到肉搏,到用术式召咒灵。有时他们会很快和好,有时会很久,但五条悟总会道歉,而他总说原谅他,两只糖做的小熊,总是替他们传话。

几乎,总是。

将天内理子的的尸体交给夜蛾校长后,夏油杰独自回到了宿舍房间。出了盘星教,悟说自己要回本家一趟便和他分开了。夏油草草洗了澡,就爬上床蒙上被子,除了睡一觉,他什么都不想。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他依旧一个人在房间里,只是床边的矮桌上有一张纸,上面坐着一只棕色的小熊,小熊脚下写着 ‘不是杰的错,是我搞砸了,请你吃糖。’

他让那粒糖留在了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糖不见了,夏油杰知道是被悟拿走了。但没关系,因为夏油杰知道自己不能收下那颗糖。


两人并排嚼了一会软糖后,夏油杰问,“接下来悟有什么打算?”

五条悟看了夏油杰一眼,又塞了一把糖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吞下去,“既然杰都知道我的情况了,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已经两天了,没有反转术式但是依旧操纵着六眼,所以我得去硝子那一趟,要不然,脑子就真要被烧坏了。”

“所以悟是打算留在硝子那吗?毕竟要一直使用反转术式吧。”

“那可不行,毕竟我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什么事?” 夏油杰放下糖,转过头看着五条悟。

“比起这个,杰呢?什么时候去找羂索?” 五条悟摆弄着手上的一颗透明的软糖。

“如果悟是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把他给祓除了,我觉得还是越快越好吧,就算他不能终止死灭洄游,但是祓除了他,也许依然会对整个进程造成影响。”

五条悟没有说话,手上揉捏着那颗糖。

“悟觉得呢?”

“杰是还怪我吗?” 看着手里的透明软糖,五条悟问。

“不,那不是你的错。”他看着悟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那颗糖,小熊站在了悟的掌心里。“如果我那时候接受了你的道歉,就好像是我也认为错的是悟,你需要道歉一样。但那不是悟的错。”

五条悟舔了舔嘴唇,但没等他开口,他听见夏油杰接着说,“悟,你怕了吗,天内理子的死,灰原的死,七海的死,将来虎杖悠仁的死,还有… 我的死。你怕了吗?”

“我……”

“身为最强,明明有什么都看得见的六眼,明明有什么都感知得到的全能领域,明明遵守那套让你无比唾弃的规则兢兢业业地拼命了十年,小心翼翼地护着你的学生,但现在是这个下场。”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杀了我却没彻底毁掉我的尸体,你后悔了吗?你现在不杀我,还让我吸收你的咒力,是在弥补吗?你是想看看,如果当初没有阻止我,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夏油杰也看着在五条悟手掌上微微颤动的小熊软糖,“悟是觉得那时候杀了我,你错了吗?”

“什…么?”

“悟动摇了吧,因为发现我居然重新夺回了身体,所以犹豫了。出狱门疆时,悟本来的打算是什么?”

“如果我告诉杰,杰会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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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三家之一,五条家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夏油杰一直都知道。那个孩子有无人能比的天赋,百年不遇地同时拥有无下限与六眼,夏油杰一直都知道。他鲜少出门,但是他被那些从不曾见过他的人奉为神子,又被那些碰上过他的人叫成怪物。夏油杰一直都知道。

在高专见到五条悟时,夏油杰着实吃了一惊。不是他的白发苍瞳,也不是他张口老子闭口烂橘子的厥词,夏油杰惊讶,因为这个活在所有咒术师嘴里的神子与怪物,竟然和他这么像。五条悟喜欢所有夏油杰喜欢的东西,他咂夏油的冰棒,呷他的汽水,偷他的黄书,玩他的游戏,听他的歌,看他的电影,翻他的漫画。他们不断地打架,夏油以为这是因为人类对在他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元素这点存在本能的警惕,他们又不断地和好,夏油以为这是因为身为人类的他有着难以长久抗拒诱惑的生理缺陷。他本软弱冷静,可面对的诱惑却那么灵动鲜活,一攻一防一退一进,他终于一败涂地,举手投降。无数货币为小熊软糖的外交过后,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和悟不再争吵,却一直在和好,直到他狼狈逃跑前。他以为是他输了,从允许自己爱上这个喜欢一切他喜欢的东西的男孩;他相信自己输了,当他在人海里与他唯一的挚友对峙;他肯定自己输了,当他微笑着死在了最强咒术师的怀抱里。他只是从没有想过,那个喜欢一切他所喜欢的东西的男孩,他唯一的挚友,最强咒术师,喜欢着他。他只是没想过,被他留在人群里,留在人间里的曾经他爱的男孩,比他更早的输了。而正是因为他的无知无觉,他的五条悟才输的更彻底。


“如果我都告诉杰,杰会帮我吗?” 手里的软糖融化些许,掌心与指尖都开始发黏。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从悟的手上拿过了那颗不成形的糖。“起来,去洗手。黏糊糊的,好脏。”

五条悟顺从地起身去水池洗了手,又慢慢地走回床上。正要坐下时,他听见夏油杰说,“这次我听你的,所以,悟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夜很静,高专宿舍的灯都熄了,五条悟站在家入硝子的房间门前,盯着门板与地面之间一指宽的空隙闪着时隐时现的暖光,他敲了敲门。

“居然敲门,还真不像你。” 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后的人,硝子脸上短暂地掠过一丝惊讶。

“硝子以为是杰?” 自然地进了屋,五条走到桌旁的地板上坐下。桌子很空,只在中央立了一根燃着的蜡烛,一角放了包烟和一个被用作烟灰缸的浅碟。

硝子没接话,关上门,走到放着烟的一角坐下。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又看了看一脸疲态的五条,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存心把自己往鬼门关折腾,就别来我这。” 她掏出根烟,用蜡烛的火点上,使劲吸了一口,“夏油杰呢?”

“在房间里洗澡,换衣服。” 五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是我的衣服。”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三个居然又各自在高专占了一间屋子。” 硝子看着她呼出的烟说。

“人大概不会变。” 同样盯着眼前四散的烟雾,五条悟说。

“不对,五条,你就变了吧。要是过去,你早就一边大吵抗议,一边把我的烟扔到窗外去了。” 透过苍白的烟气,硝子看着眼前几乎占了她全部人生的同窗。

和夏油杰的想法不同,硝子曾以为五条悟会是他们中最早送命的那个。五条悟固然有上天赐的无可比拟的天赋,但是不曾从高处落下的人怎么会知道身在高处的可怕,依仗力量的人终会被力量所杀。与生俱来的术式和咒力与其说是保护五条悟的盔甲,不如说是五条悟身在狡诈现世的软肋。但是,她的想法在五条从伏黑甚尔手里死里逃生后改变了,她知道五条摔得多重,所以她开始放心,她知道五条明白了身处高处更需要谨慎的道理。五条悟的确学会了,他的无下限几乎从不关闭,他将自己封存在一个严丝合缝的透明容器里,不再受伤的秘诀便是与世间的一切保持距离。只是,这样的五条悟依旧摔了下来。

在夏油杰叛逃的那天夜里,硝子听见五条在夏油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 她记得五条悟一脸平静地回答她,‘杰走了,我要把他的东西全都丢掉。’ 五条悟没有掉眼泪,甚至没有再露出气愤的表情,他动作利落地将夏油杰的东西归拢好,装到一个巨大的纸箱里。硝子走上前,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停在了无下限的边缘。从那时起,硝子想,封着五条悟的不再是那个许他进退自如的透明容器了,而是一层冰。最强咒术师就像被急冻过的沙丁鱼一般,外表完好无缺,可只要保护层一融化,他就会立刻支离破碎。五条悟显然也知道,于是他比任何咒术师都更小心翼翼地活着。

“说吧,来找我干什么?” 硝子将烟按熄,努力只盯着五条净蓝海水般的双瞳,而不去看他几乎和额发一样苍白的脸。

“等杰准备好,我们就走。”

硝子点点头,“去哪?”

“找羂索。”

“找到他之后呢?”

“祓除他。”

“你做得到吗?”

“杰会帮我。”

“之后呢?”

这里五条悟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的事就要麻烦硝子了。”

听五条悟说完,硝子又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刚凑近烛火,她又停了下来,对面的人脸色实在是可怕。她长叹了一口气,丢下烟,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包。“这个拿着吧,算是特效的营养液,虽然肯定比不上反转术式,但是能让你睡一觉。你现在这样,还没找到羂索估计就累死了吧。”

五条悟接过纸包,拆开看了看,里面整齐地码着三只细针管。“谢谢你,硝子。”

“只能这样吗?” 硝子的声音哽住了。

将针管仔细地重新包好放进口袋,五条悟伸出胳膊抱住了硝子。“很快就都会结束的。” 五条悟的声音很温柔。

在五条异常温暖的怀抱里,硝子却抖得停不下来,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掉在了五条的肩膀上。

冰化了。



“干嘛这么温柔啦,弄的我好像是易碎品一样。” 坐在蝠的背上,五条大声嚷着,“杰再不快点,我们可就赶不上了哦。”

夏油杰没理会五条悟的话,依旧指挥蝠不紧不慢地向东京湾飞去。远处,天依稀亮了几分,将星星都冲得淡了。望着将出的太阳一点一点将天边的白云和眼前人的白发都染上颜色,夏油杰只想让蝠飞得更慢些。“悟感觉怎么样?”

“都说了,我没事。杰是死了一回所以变成老头子了吗?快让这家伙飞快点!” 说着五条悟给了身下的咒灵锤了一拳。

蝠巨大的身体左右晃了晃,夏油杰有些好笑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悟不是赶时间吗,要是把它打死了,可就得用走的了。”

“你知道我赶时间还飞得这么慢。”五条悟又锤了蝠一拳,接着身子一仰躺了下去。

夏油杰别过脸笑了笑,再转回身,确定飞行的方向没错后也枕着胳膊躺在了五条悟的身边。

“为什么这么赶,非要连夜离开高专?”

五条悟闭着眼,像是在和太阳抢时间来睡一觉,可嘴角却耸拉着。夏油杰这次没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剥了,塞进两片抿紧的唇间。五条没伸手,直接含着嗦了几口,又撅起嘴,夏油认命地再将糖球从少爷的嘴里拎出来。这时五条才说话,“我从狱门疆里出来,可算不得好消息,再不走的话,就会有人来高专请我了。那时候,可就没有这么舒服的蝠可以躺了。” 说着他来回扭了扭身子,夏油杰发誓蝠在他们身底下打了个哆嗦。

“就这么简单?”

“不然杰以为呢?”

“我还以为悟和天元的束缚是有时限的呢。” 一只手举着棒棒糖,枕着另一只手臂,夏油看见一朵染成暖色的云从他的眼前飘了过去。

“束缚的时限倒是没有。”五条悟继续闭着眼睛,“但是我们要是不再快点,就会被我那帮学生抢了先,那样也太逊了。”

夏油有些惊讶,他支起身体坐了起来,悟的头发在朝阳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你说你的学生也在找羂索。”

“是啊,是啊,当初不该在天元那提羂索的,画蛇添足结果自讨苦吃。不过嘛,现在也来不及了,所以得抢在那些孩子到之前把羂索给祓除掉。” 说到这五条悟睁开眼睛,朝夏油眨了眨,“到时候就要辛苦杰了哦。”

夏油瞄准时机将棒棒糖又塞进五条的嘴里,“行了,少说这么恶心人的话。替悟擦屁股的事我还做得少吗,不知道都是谁每次出任务都要出问题。” 话说到一半,他有些后悔,又有些心虚。他打量着还舒服地躺在蝠背上的五条悟,发现这人倒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杰,你看那朵云,好像一坨荞麦面啊。” 五条突然抬起手,指着天上一片云说。

“悟饿了吗?” 夏油杰觉得比起荞麦面,那朵云更像一堆让人提不起食欲的东西。

“不饿哦。”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过杰肯定饿了吧,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什么。”

夏油杰没说话,他盯着五条悟起落的指尖。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杰很快就又能吃上荞麦面了哦。”将嘴里的糖球顶到牙齿的另一边,五条悟也坐起身来,“杰,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集中精力祓除羂索。其他的,我都应付得来。”

夏油杰伸手探了探五条悟的体温,“硝子给的药呢?” 收回手,他问。

“在这哦。”五条悟拍了拍胸前的口袋,“不放心的话,让杰保管好了。”

看着悟递过来的纸包,夏油伸手接过,“现在打一针吧,悟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说着他撕开了一只针管的塑封,推了一把活塞,几滴透明的液体滴了下来,雨水一样的平平无奇。五条悟重新躺下,合上眼,又伸出一只胳膊。夏油将药液全部推进了悟的血管,透明液体的尽头换回了几点艳红的血滴。五条悟脸上的表情变得宁静,颧骨峰的潮红也淡了几分。



“夏油,趁五条还没回来,听我说。”硝子拽过等在高专大门前的夏油杰,小声说,“我给五条的药其实只是强效安眠药而已,对六眼给他带来的脑损伤可是完全没用的。那家伙一定头痛得要死,所以,要是可能的话还是要找机会用反转术式。”

“我知道了,一有机会就让他休息,事情办完就尽快回来。” 夏油朝硝子点了点头,又回身四下眺望找五条悟。

“那个,夏油。” 硝子清了清喉咙。

“嗯?怎么了?” 没见到五条悟的影子,夏油转回身。

“这届一年级生入学之后,有一段时间很不太平。” 没看夏油,硝子说得很快,“虽然判了死缓,但是在上头看来,虎杖就是个定时炸弹,这颗炸弹一天不除,他们就睡不安稳。”

“那些人对虎杖动手了?”

硝子点了点头,“严格地说涉谷还没出事之前虎杖就死了一回,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就又活了回来,涉谷这是第二次了。” 说到这,硝子才看了一眼夏油,“更早之前,你还没死的时候,大概是你走了之后的第二还是第三年,就是七海毕业离开咒术届的那一年。从那时候起,五条就开始经常吃安眠药了,先是背着我来医务室偷偷拿,被我发现了就开始理直气壮地让我给他药,你不知道我在库存清单上做了多少手脚才瞒过上头。后来他要的剂量越来越大,我不给,他就来求我,说六眼送来的东西在他大脑里钻进钻出,他睡不着。那时我才知道他对六眼和反转术式依赖到了什么程度,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收集信息,简直就像是魔怔的人在找什么丢了的东西,角角落落都不放过。我问他,他才说他必须随时知道你在哪,才能确保别人找不到你。”

这时夏油看见五条悟出现在了台阶的顶端,没带眼罩,朝他咧嘴一笑又摇了摇手。望着渐渐走近的身影,他听见硝子叹了一声,“所以,那不是在找东西,他是怕丢东西,才一直盯着。” 硝子抬手拍了拍夏油的胳膊,离开前最后说,“也不怕你多想,说实话,后来你死了,我也松了口气。五条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一直都不是,他再经折腾这也是最后一回了,要怎么做你想清楚。”



天大亮了,他们即将降落的海也闪着粼粼的光。想着是不是再绕几圈,夏油转头去看睡在他身旁的五条悟,却对上了比阳光下的海更蓝的一对眸子。

“怎么,怎么醒了?”

“就知道杰不会叫醒我。” 五条悟看了看地上,抓了抓头发,“总算要到了。”

“悟,”夏油杰小声说,“是…什么感觉?”

“嗯?”五条悟迷惑地哼了一声。

“悟现在,是什么感觉。”

五条悟张了张嘴,又合上,双手使劲揉了揉脸,将双颊上的颜色又加重了几分。脸还埋在手里,他的声音闷闷的,“头痛,觉得里面很热,眼睛的后面像是烧熔的玻璃,转一转就能拉出丝来。” 说着他将捂着脸的手放下,“不过,没关系,我是最强—。”

“别再说这个了。”

“啊,也对,现在最强的明明是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夏油杰的语气过于急躁,五条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盯着他看。“我是说,你不做最强也没关系。” 看着五条悟的带着些疑惑眼睛,夏油杰却突然有些羞怯,“悟只是凑巧带着百年不遇的天赋出生在了五条家,成为最强并不是错,即使你做的事得不到别人的感激,悟也不需要像是赎罪一样的担着所有人的性命。”

出乎意料地,五条悟并没有反驳,他只是吞了口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

夏油杰盯着那枚被一层薄薄皮肤包裹着的结,一起一落,‘他是怕丢东西,才一直盯着。’ 他伸手揽过五条悟的身体,将他贴在自己的怀里,像是替他挡一场风雨,“悟不是最强也没关系,这次我不躲了,我保证,” 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悟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夏油杰感到悟的头在他的前胸微微动了动,低下头看,五条悟慢慢将手从夏油的手里抽出来,他笑了笑,眼睛里闪着光。抬起手,他用大拇指小心地拂过夏油杰的脸颊,用他那日划开手机屏幕的方式,他抹去了那道泪痕,也抹去了那片黑暗,他又一次看到了他。夏油感到悟的五指一根一根挤进他五指的缝隙里,悟的手很热,手指又细又硬,像是正午的精钢。他没有再出声,只是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悟的指节。

五条悟的另一只手揽过他的后脑,自然而然地,夏油杰偏过脸,迎上了五条悟的唇。

那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一起做任务,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袒露真心,却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夏油杰不明白,悟的手指明明那么烫,明明双唇那么烫,为什么却将他的手,将他的后脖颈,将他的唇都冻得令人心悸。

蝠在这时降落在了东京湾九里浜港的一角。

夏油曾经设想过,等待悟和他的会是何等的凶险,狱门疆攥在手里,他从蝠的身上跳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咒力残毁。但海堤干净的很,没有任何残秽留下,甚至连环境中的咒力也微弱到近乎可以忽略。夏油回头看了看还坐在蝠身上的五条悟,悟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早有所料,闲闲地翘着二郎腿,散乱的白发里一对眯缝着的眼睛在随便张望着。

又四下看了一番,毫无发现的夏油杰耸耸肩,转回身向落在八町目附近的蝠和悟走去。

“杰,别动!”

夏油杰下意识停住了脚,五条悟的头发在海风里像一面旧旗帜,白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夏油杰不由自主地想。“怎么了,悟?”

“杰的右后方,羂索在那里。”

顺着悟的指示刚一转身,夏油杰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该死,”他嘟囔了一句,立刻伸出手护住头,落地后就势往向后滚了一圈,卸了力,稳住身子。半蹲着,他快速移动到泊在远处岸边的一辆小艇后面。他听见同他一起被掀翻的一辆闲置的可丽饼小车掉到了海里,风将绵密的水雾也送到了他脸上。抹了把脸,夏油慢慢向小艇边缘移动,就刚才那股力量的方向看,不管是谁在背后操纵,那人肯定在夏油杰正对面。这时,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出现在了夏油的心里,他猛地从小艇背后冲出来,“悟!”,他大喊。可正如他所料,停在泊位边的只有巨大的蝠,丝丝缕缕的残秽混着水雾仿佛活物般慢慢绕在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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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感知九相图的位置就能找到通往薨星宫的门,很有本事嘛。” 手里来回摆弄着扯下来的眼罩,五条悟对独自守在天元结界里的胀相说。

“这是什么意思?”

“别这么容易生气嘛,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加入了我们这边而已。”

“这跟你没关系。” 胀相看了一眼五条悟,侧了侧身。“你在这里干什么?如果这么闲为什么不去帮悠仁的忙?”

“我当然是有要紧事要做,杰现在还在大门口等着我呢,” 将揉皱的眼罩塞进口袋里,五条悟语气轻快地说,“只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和悠仁,真的是兄弟吗?”

闻言胀相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我当然是悠仁的亲哥哥。”

“既然如此,那就小小地帮我一个忙吧。” 五条悟挤了挤眉心,低声念道。


抬手将蝠收回,夏油杰集中精力辨认起四周混杂的残秽,他觉得这之中有股咒力并不陌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碰见过。顺着残秽的印记,夏油一路追到东防波堤的背面,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另一股来自身后的咒力。他猛地回头,却看见乙骨忧太正贴着内墙向他靠近,没等他出声,乙骨就一个前滚冲到他面前,掩住了他的嘴。“是胀相。” 对着夏油杰的耳朵,乙骨低声说。

夏油点了点头,是了,他们曾经在天元那里见过面,难怪有些熟悉。

“五条老师呢?” 乙骨又悄声问。

夏油摇了摇头,想起在天元那里对乙骨的保证,他有些心虚地说,“不管是谁带走了悟,他应该还在那艘渔船上。”

乙骨深深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夏油先生,请收好狱门疆。” 说完,他移开眼,用先前的姿势贴着墙向渔船靠近。

跟在乙骨身后,夏油不由苦笑一声,在乙骨身上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当年与自己对战时的生疏的样子。他也是因为悟才活了下来啊,夏油看了一眼仍攥在右手中的狱门疆,乙骨,伏黑,虎杖,还有— “夏油先生,在那里!” 夏油抬起头顺着乙骨的眼光看去,果然在渔船的末尾,似有人影。

夏油杰和乙骨忧太贴着船檐又行了两步,便依稀听得见船尾的对话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把耳朵贴在了船舷的木板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说,“哈,是你,五条悟。”

“怎么?失望了?你以为是谁,悠仁吗,” 五条悟的声音停了片刻,像是喘息了一会儿才又说,“还是说,你约了别人?这种待客之道可会把人都吓跑哦。”

听见悟的声音,夏油杰不觉捏紧了拳头,悟的语气一如往常,不痛不痒像是讲笑话一般,但他听得出,那音调后面藏着别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乙骨,用嘴型无声地说,Satoru,又指了指脑袋,说反转术式。见乙骨点了点头,他又把耳朵贴回船舷上。他不知道乙骨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悟现在状态不好,一有机会就要替他用反转术式。还好乙骨在这里,夏油杰心里刚稍微有些安慰,就听见说话两人的声音都提高了些。

“身为长辈给你点见面礼而已,不过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凭现在的五条悟,就算我让你为所欲为,你也打不过我,” 老妇哼笑了两声,“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我现在这副皱巴巴的皮囊你看不顺眼?在涉谷看见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气得这么咬牙切齿,怎么,你忘了你是怎么满眼深情盯着我看,然后被我封印的了吗?看来你很中意夏油杰那小子的皮嘛——”

突然一阵响动,船尾的隔板塌了几块,夏油杰听见五条悟剧烈地咳起来,心里一紧正要冲上去,悟及时高喊道,“还不到时候!” 闻言,夏油杰停下动作,才又听见悟放低了些声音说,“你不是在等宿傩吗,有我在,机会更大。干什么这么心急动手,紧张什么,不是你说我打不过你的吗?”

夏油杰感觉到身后的乙骨拉了一把他的手臂,他才注意到,他一直向前探着身子,现在隔板塌了一半,他小半个肩膀已经越过了掩护的船舷板。顺着乙骨的拉扯,他往后撤了些,退到了木板背后。

“我能帮你。” 五条悟说。登时,空气里突然炸开了一股咒力,仍是胀相的,但这咒力就像平地一颗爆雷,一瞬间的炸裂后便是灰飞烟灭的全然寂静。

“不用担心,” 五条悟又放声说,声音有几分嘶哑但依旧语气如常,夏油杰又把身子探了出去,这次乙骨也跟着他探出头来。“不用担心,” 五条悟重复了一次,“你分不清咒胎九相图的残秽,悠仁也分不出,如果宿傩存心找你,他一定会来看看的。” 五条喘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毕竟,他也是你造的。”

夏油杰听见乙骨倒吸了口气,回头看他,乙骨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色,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摆了口型,“虎杖也在这?”

乙骨还来不及回应,夏油听到悟低低的一声,几乎像是呓语,“杰,就现在…”

夏油杰冲了出去。


“伏黑,你也太慢了!” 虎杖悠仁见本来走在他身侧的人已经落下四五步远,不由停下脚步,喊了一声。

伏黑没回应,只干脆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着。他们和东防波堤只隔着三个泊位,刚才自那边起的水浪已经完全平息了下去。海港安静如同子夜,连海鸟声息都没有,放眼看去,只有因刚刚扬起的水雾结成的彩虹还残了半条斜在空中,不过就连这七彩残影也正随着逐渐消失的水雾而慢慢淡去。伏黑向虎杖处快走了几步,虎杖见伏黑朝他走来,尽管仍满心迷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动起脚来,要再往防波堤走,却被已经赶上来的伏黑一把拉住。

“不对劲。” 伏黑靠近虎杖的耳朵悄声说。

虎杖惊讶道,“怎么了?”

“这说不通,” 伏黑一边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一边语速飞快地说,“今天风也不大,现在我们还走没到防风堤,这就几乎没有风了,但是我们刚刚感觉到的咒力却是从更靠近防风堤的八町那面送来的。而且跟着的那股风非常强,就算对着海的防波堤那面风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扬起那么高的水雾阵。” 见虎杖也开始警惕地张望,伏黑又接着说,“更何况那股咒力飘飘散散,好像存心在引人去找一样 —”

伏黑惠话音未落,好像应了他心里的疑惑,一股和先前相同的咒力突然爆发了。还没待他查看清楚,原本和他擦肩站着的虎杖却突然跑了出去。

“喂,虎杖!” 伏黑情急喊道。

但虎杖却没有回头,几步就冲到了防波堤的背面,在风也似拐向一艘破烂木艇时,伏黑看到了,那是宿傩。



当宿傩终于出现在五条悟的视线里时,他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分钟,再撑一分钟就行了,他使劲眨了眨眼,仍平躺着,将双手挪到胸前。两个手心里的血洞似乎都已经不再流血了,多亏了忧太的反转术式,五条悟庆幸自己运气到底还不算是一烂到底。他慢慢十指交叉合起手,掂量着六眼先前从忧太身上吸收的咒力,之后才抬起眼看已经站到他身边俯身睨着他的宿傩。

“哈,五条悟,竟然是你。” 宿傩哼了一句,“是你也不错,我说了吧,夺回这个身体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虽说—” 注意到五条合起的的双手,宿傩冷笑了一句,“你还想跑?”

五条悟点了点头,又动了动嘴唇,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轻轻的嘶嘶声。

“可没那么轻巧!” 说着,宿傩凑过来一手扼住五条悟的喉咙,“这点气力还伤不了最强咒术师五条悟,是吧。” 他冷笑了一声,“契阔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麻烦,但是你也—” 话音未落,他看见被自己掐住气若游丝的五条悟眼睛里带上了笑意,没等他来得及松手,眼前的景色就全变了。契阔结束的恍惚间,他听见五条悟满意地轻叹了一声。


“悟呢?” 夏油杰朝向他飞跑来的乙骨忧太大喊道。

忧太一边抽出刀,一边回答,“老师在小艇背面的角落里休息,针也打了,睡得很熟。” 他利落地在夏油身后摆好准备攻击的姿势。

“两支都打了?” 夏油问。

“都打了,就按夏油先生说的。羂索现在在个东西里?”对着全身裹着一股灰白烟气的老婆子,乙骨皱起了眉。

夏油没回答,刚想放出一只小咒灵去查看悟的状态就听见乙骨的刀铛的一声抵上了什么利物。原来转眼间,先前的灰白烟气就在空气里结成了无数破烂褴褛,利过钢刃,劲过重斧,快过疾风,连续不断地从老妇身上向夏油和乙骨的方向袭来。夏油只得正色凝神翻身躲闪,同时招出咒灵向羂索反攻过去。

时间已划过清晨,天反而暗了下来,灰鸦似的云从东边急速向空旷的码头边涌来。羂索的攻击始终没有加强,但身边飞射来的褴褛数量也没有减少,夏油杰心里升起不耐。既然近不了身,那么干脆一了百了吧,他皱起眉,对离他不远的乙骨说,“退到我身后去!” 随后,他抬起右手,念道,“极之番「雷霆」” 顿时刺目雷闪劈下,瞬间空气里的褴褛全数被击成碎末,乙骨抓住空档,闪身向前,一刀斩开了老妇的头颅。夏油杰再次张开右手,在乙骨补刀之前,将暴露在外的羂索化成一只咒灵球。“以后也许有用。” 他低声解释了一句。没等乙骨回应,夏油杰便向木艇背面跑去。

此时黑云已经到了他们的头顶,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然而,乙骨能听到的只有不远处来自夏油杰的声声呼唤。他赶忙跑到先前留五条老师休息的木板旁,而现在那里剩下的只有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不断呼唤‘悟’的夏油先生。



“哎呀,八十八桥这次,惠表现得很好啊!” 伏黑努力撑开眼皮,就看见怼在自己鼻尖上的白头发监护人兴致昂扬地高声叫道。“惠领悟得这么快,老师很欣慰哦。” 见伏黑惠醒了,五条悟的声音又提高了两度。

伏黑惠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上。“您一大早过来,就为了说这些?有这功夫不如多睡一会。”

“惠为什么这么冷淡嘛,我回来之后听到一年级这次大丰收,兴奋得自己宿舍都没回直接就跑来了。” 五条悟扯了一把眼罩,“谁知道惠你们还在睡觉。”

“五条老师,现在还不到五点钟。” 伏黑又抓了抓头发,声音柔和了些,“您才出差回来,不睡没关系吗?”

五条悟咧开嘴大笑了两声,“什么啊,原来惠在关心我,只是一晚上不睡觉而已,对最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啦!” 没注意到伏黑惠的白眼,五条悟突然正经问道,“第一次使出领域有什么感受?”

伏黑摇了摇头,“也算不上真的展开了领域,只是不完全的。” 他顿了顿,意外的是,五条悟只在旁边立着,没再说话,伏黑想了一会又说,“但是嵌合暗翳庭很强,我感受得到。” 他听到五条悟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朝门口走去。“那个,” 他喊道。

“怎么了,惠?” 五条悟回身问道,“今天一年级放假,睡个痛快吧,夜蛾那面我去说一声就好。” 说着又要走。

“五条老师,您之前说的,‘咒术师死时都孤身一人’,意思是,与其过多为伙伴操心,不如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吗?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什么的?” 伏黑的声音放低了些,“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做不到。” 他想起从八十八桥回来时虎杖脸上若有所失的迷茫表情,“且不说他们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救我,即使不是,要对和我出生入死的伙伴视而不见,我做不—” 没待他说完,五条悟已经一把拉开了门,木门发出了吱嘎一声响,侧面的扇页从门框上掉了下来。伏黑愣住了,“五条老师?”

五条悟仍背对着伏黑,手握着斜在一边的木门上的金属把手,“惠,如果你想要救谁,就告诉他。不管你变得如何强大,你只能救准备好被救的人。不过有时候,看不到比看到更难。对于悠仁你也有瞒着他的事吧,就像他也有瞒着你的事一样。你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但是如果你不说,他也不会说。直到有一天,你会分不清究竟怎样才算是救他,是看到还是假装看不到。” 他丢掉手里的门把手,木门咣当落地。余响里,伏黑隐约听见五条悟苦笑了一声,“真好啊,惠,你这么想大概是对的。因为要是看不见的话,即使活着,也很孤独。”


边向木艇方向跑去,伏黑的脑中又响起前天乙骨前辈的话,‘我猜,这大概也是五条老师即使要付出失去咒力的代价也要从狱门疆里出来的原因。五条老师是想一个人结束这一切,毕竟老师再清楚不过了,亲手杀死挚友的感觉。’ 伏黑的心底涌上一股冷意,大腿不禁打起颤来。他后悔自己在禅院家纠缠太久,没有和乙骨前辈一起先走,他早就应该认出来,站在五条老师身边的人是谁。这个叫夏油杰的男人我是见过的,伏黑猛地摇了摇头,仿佛多年前被那个黑发男人揉搓过的触感依旧活在头皮上。记忆里,那是伏黑唯一一次见到五条悟掉眼泪,却因为彼时与自己的监护人,与日后的五条老师了解尚浅而未曾发现那滴同贵价手机屏幕一同碎掉的泪的稀罕。而不久之前薨星宫里,在五条老师那么多声 ‘杰’ 中,伏黑倒不觉得其中蕴着多少值得为之落泪的怨怼悲伤。那颗砸下来的泪就像碎冰落地,再冷硬尖锐,也落了十年,也都成了水。雷鸣过后,雨点像拳头一般砸向地面。

飞跑到木艇边的伏黑惠脚下一滑,撑住艇壁稳住身体,他才发现地上黏腻一片,深色的液体正混着雨水从木艇一边破开的口子里淌出来。“虎杖!”他喊了一声,伏黑想起来时路过新宿看到的大滩还没清洗干净的血迹,不会是虎杖,他对自己说,这一定不是虎杖干的。

地上只有一具老妇的尸体,仿佛死去多日一般灰黑干瘪,单单齐眉横开的空颅顶仍汩汩冒出血来。“虎杖!” 伏黑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

“高专。” 角落里的声音说。

伏黑惊讶地扭过身去,才看到倚靠在木板后面的夏油杰,“夏油—先生?” 他迟疑了一下才叫道。

像是没听到伏黑的话,夏油杰挺了挺身,站了起来,慢慢向木艇中央淌着血的空地上走去。

“虎杖同学,他,在薨星宫,和五条老师一起。” 乙骨快步跟上夏油杰,有些迟疑地对伏黑说。

“五条老师?在薨星宫?和虎杖?” 边说伏黑惠便迈开步子要走,却听见身后夏油杰喊道,“不是虎杖,”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咒灵球,攥在右手心,“是宿傩。”

伏黑惠连忙转回身,不等他再问,眼前就爆开了炫目的光,澄蓝的咒力被狱门疆扯开,悬在空中。伏黑看到夏油杰一手抓着被雨水浸透的咒灵球,一手向那片蓝色探过去。刹那,净蓝的咒力化成了一汪巨大的湖水,顺着夏油杰的手臂流进他的身体。蓝越来越浅,像是冰山下的融水几近透明的薄荷色浸透了又流过了夏油杰,一滴一滴汇入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咒灵球里。狱门疆噗的一声落回地上,先前炫目的亮光彻底消失了,四周的一切看上去都更加潮湿阴郁。只有原本棕黑色的咒灵球先变得透明又慢慢透出和包裹于其中的咒力如出一辙的蓝,比静海更清的蓝,比晴天更亮的蓝。

“五条老师!” 伏黑不由自主冲口而出,“那是五条老师的—”

没有作声,夏油杰来回用手摩挲了几次咒灵球,才将它举到唇边,很滑,很凉,像是那个和悟的吻。夏油杰的身子不由抖了抖,他想起那时悟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亮着的光。他张开嘴,撑开喉咙,将咒灵球吞了下去。仿佛吞下去的是冰,咒灵球顺畅地滑了进去,除了让他心悸的冰凉,什么味道也没有。

“夏油先生,您还好吧,” 伏黑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夏油身边,正撑着他一边的胳膊,“您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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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飞回高专的巨蝠上,伏黑惠只看得到在站在最前端夏油杰的背影,紧绷的肩颈下垂着一双仍旧发抖的手。

“发生了什么?” 他小声问坐在他旁边的乙骨。

”五条老师没和我们说实话。” 乙骨低头看着手里的长刀。

“乙骨前辈这么说是表示我们先前的猜测也不对吗?” 伏黑惠心里产生了一种酸楚,像是莫名的委屈,“难道五条老师对夏油先生也没说实话吗?”

乙骨长叹了一口气,“大概瞒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可他们不是—” 伏黑惠止住了话头,夏油杰和五条悟究竟是什么呢。是乙骨前辈嘴里的挚友,还是家入医生说的同窗,又或者是咒术高层下发的通知里写的那样,是叛逃的同伙。他想起五条老师那声苦笑,那句 ‘要是看不见的话,即使活着,也很孤独。’ 五条老师究竟在计划什么,究竟在哪个他们都看不到的黑暗战场上独自战斗呢?

“我们得到五条老师的信号,冲进去的时候,五条老师被钉在小艇的舢板上。” 乙骨声音很低,“羂索新占领的那具身体的咒术似乎是能把空气中的水雾引来凝成利刃的技能,五条老师的两只手,被在手掌上打了个洞,钉在舢板中间。大概他故意说话惹火了羂索,右肩上也挨了一刀,舢板被打得斜了,他一只脚才勉强能挨到地上。”

伏黑点点头,“就算没了咒力,老师战斗的时候还是很冷静啊。”

乙骨仍旧语气低沉地说,“这些他都计划好了。他必须受伤,受夏油先生看得到的伤,所以夏油先生才会不顾一切地让我把他带走,带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这样他才能和我独处,用六眼吸收我的咒力。” 乙骨揉了揉眼睛,接着说,“在五条老师打断我的反转术式的时候,我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是—”

“五条老师打断了乙骨前辈的反转术式?”

“五条老师似乎在自身没有反转术式的情况下还在继续使用六眼,所以大脑不断地被损耗。夏油先生很担心,让我一有机会就用反转术式帮五条老师恢复。但是,因为那时老师身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所以我先集中替他止了血。正在我想替他反转大脑的损伤时,他突然说不用了,让我保留咒力。说家入医生给了他专门治疗大脑的特效药,在夏油先生那里,让我去要来,替他打。”

“那乙骨前辈您替老师打了吗?”

乙骨点了点头,“打了,但是那个不是特效药,是强力安眠药,只是家入医生故意没告诉他。夏油先生原本就想要在治疗过五条老师后给他打这个药,让他休息,所以一开始就把两支针管交给我了。我以为五条老师还相信家入医生告诉他的话,所以将计就计给他打了安眠药,让他睡了。之后我对着老师施展了反转术式。不过真正将计就计的人是五条老师啊,让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我就不会注意到他其实并没有被治疗,趁那个时候,老师用六眼偷偷地吸收了那些咒力。”

“所以五条老师打了药但没有睡着?” 伏黑惊讶地问,“现在连强力安眠药都对老师没有效果了吗?”

乙骨有些疑惑地看着伏黑惠,“伏黑同学这么说,就代表五条老师之前就有对安眠药耐受的情况了吗?”

伏黑点了点头,盯着脚尖,“五条老师收养我之后不久,就开始吃安眠药,但是过了没多久吃了安眠药好像也睡不着,他很烦躁,所以总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发现这样会被津美纪和我听到,就在屋子里不断用小刀刺大腿,再反复用反转术式修复,折腾大半夜才会在快天亮的时候累倒睡一小会儿。” 伏黑觉得喉咙阵阵发紧,嘴里干沙沙的,他抬头看了仍站在前面的夏油杰一眼,“腿上流出的血把椅子都染透了,他还谁也不说。我偷偷跑去拜托家入医生给他更大剂量的药,家入医生大概给了,那之后好像都能睡着的样子,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就是这样五条老师才对安眠药耐受了吗?” 乙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五条老师为什么要故意吸收乙骨前辈的咒力呢?” 伏黑问。

“听夏油先生的意思,五条老师告诉他,六眼能自动从身边最近的咒力源吸收咒力。但是从五条老师的举动看,老师应该可以选择性地用六眼来吸收咒力。这样看来,六眼就好像电池一样,既可以在选定的地方充电又可以在老师希望释放能量的时候把咒力释放出来。所以先前五条老师应该是先吸收了胀相的咒力,用这个作为诱饵引来了羂索和宿傩。再吸收了我的咒力,使用了术式瞬移,把和他接触的宿傩,或者说虎杖同学带到了薨星宫。” 说到这,乙骨干笑了一声,“至于为什么是吸收我的而不是夏油先生的,原因大概就不是我能解释清的了。”

“那这样反复吸收释放,老师又没有反转术式,会不会……” 伏黑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夏油先生身体晃了晃,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朝地面望了望,已经能依稀看到高专的塔楼了。“但我还是不明白,老师带虎杖回薨星宫是为了什么呢?之前我们不都已经在那里了吗,如果要做什么,那时不就可以做了,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功夫呢?”

“大概要做些只有我们不在,只有在薨星宫,才能完成的事吧。” 夏油杰扬起手召蝠从高专上空下降,语气平静地说。伏黑惠注意到,他的手已经不再发抖了。

“这样的事会是什么呢?” 乙骨喃喃自语,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样一个他并没有期待答案的问题却得到了夏油杰的回应,“像是,同化。”

“同化?” 乙骨和伏黑同时重复了一遍。
“到了,走吧。” 夏油杰说,利落地从蝠上跳了下去。



夏油杰和五条悟算什么呢?在被宿傩擒住,氧气渐渐离开大脑的几秒钟里,五条悟脑中浮现出杰叛逃前的日子。仿佛目标观众是毫不知情的第三者一般的电影,内容周到,旁白与对话俱全,画面里的是那时的夏油杰和五条悟:

通向阳台的窗帘拉得很严实,连帘子末尾的塑料钩子都仔细地扣好了。深夜的高专很安静,显出一副岁月和平的模样。

他用手指向身边的床头柜上轻轻一敲,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在遮得紧密的暗黑卧室里亮起来,像是掉在枕头旁边的月亮。借着这点荧白色的光,他看了看床上,自己另一侧的身旁,空的。其实他不用故意点亮手机,他甚至用不着睁眼,只需稍稍伸伸左手就知道另一侧的床单上此时只有一片冰凉。但是,他还是多眨了几次眼,剔干净了瞌睡,借着六眼在近乎全然的黑暗里准确地将右手食指扣在手机屏幕的正中央,轻轻发出噗的一声。他还是趁着光转头看向了另一侧,看到了些微凹陷下去的枕头和棉被上多出的两条皱褶。他又多眨了几次眼,正在这时,手机的光灭了,屋子里恢复成贝壳闭合后内部无缝完整的黑暗。他保持着头部转向左侧的姿势,就这样阖上了眼,只是这次,在眼睑背后亮起了月亮燃尽前的颜色,先是一片暗灰,紧接着在中央浮出一块黑。颜色接壤的边界模糊不清,像是一只死后已涣散的瞳孔。女孩子的瞳孔。

大概四秒之后,眼睑另一侧的暗灰已经被黑色取代,五条悟继续默默在心里计数,当他数过三百秒之后,从阳台传来一声轻响。他自然地转过身体,摆出平日入睡的姿势,曲起膝盖,朝向右边。又数了一百秒,他听到帘子发出窸窣的声音,四十三秒后,棉被被掀起,左侧的床垫印上另一个人形。七秒过后,人形已经背对着他侧过身去,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脊背中间,淌过一道河沟,隐在被子底下。

其实五条悟并不需要做先前描述的任何一件事。他知道夏油杰会在每天的夜里最安静的时候去阳台抽一根烟,他知道杰烟盒里的烟自然燃尽一根需要三百八十秒,他知道杰只会在点燃的那一刻吸上一口,所以夹在杰手指间的烟燃尽大概会快上八秒。他知道杰总是背对着通向屋子的门,朝着北方,北斗七星里最亮的那颗,即使那一晚云彩厚得连月亮都看不见。他知道杰会将完全燃尽的烟头仔细地拆开,将滤嘴撕成米白色的絮,再扬进夜里。他知道杰会含一口薄荷水,边解开窗帘的钩子边滚动喉结缓缓地咽下。他知道杰回到床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此时是夜的最深处而故意放轻,他知道,杰知道,他醒着。和过去的三百七十一天一样。

但是,每天熄灯之前,他总会仔细地扣好通向阳台门上的帘子,检查整间屋子没有任何来自外部亮光从哪个缝隙漏进来。他总是将手机平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屏幕向上。他总是拍松杰和自己的枕头,扯平棉被,再小心地用不打扰左侧棉被的姿势钻进右边,躺下。他朝右侧躺,曲起腿,手臂垂在身前,嘟囔晚安,闭上眼。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再张开眼睛,快眨几下好剔干净这几个小时所积攒的瞌睡,动动手指点燃月亮,就着来自自己枕侧的光,将另一个枕头上的浅窝和被子上的细褶装进眼里,与那只涣散的瞳仁对视,默默听着阳台上的声音,默默数秒。周而复始。

为什么这么做,每天每天,在读秒的间隙五条悟不断地问自己。他答不上来。拥有举世无双六眼的他只知道,他必须要看到杰留下的痕迹。若是没有被自己的双眼证实过,若是看不到杰离开的痕迹,他似乎就不能确保夏油杰真的存在过,曾睡在他的身侧,和他在棉被下,用彼此的脊梁造起两道互不相干的陡峭河堤。又或者那不是河堤,而是深壑,茈划出的断崖,你死我活后留下的废墟。他必须这么做。


“如果悟再不让我吸收咒灵的话,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召不出新咒灵了。”

“杰会很困扰吗?召不出咒灵的话。”

“咒灵操术虽然没法和悟的术式比,但是没有新咒灵补充的话我就更排不上用场了。”

“术式有那么重要吗?即使没有术式,杰也很强。”

“悟,我们分开执行任务吧。现今你无下限可以永久开启,反转术式也熟练了,我们就更没有一定要一起出任务的必要了。窗那面一直在向夜蛾老师抱怨吧。”

“原来杰和我一起出任务是因为之前的我需要杰的保护吗?如今我的术式精炼了,杰就觉得可以分开了?”

“悟,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到目前为止你一个人完成的任务已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吧,显然悟并不需要我。但是,悟,你一边要瞒着我独自完成任务,一边又要和我一起祓除那些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灭掉的咒灵。这其中的原因,就连夜蛾老师都看得出来。”

“不行。”

“悟,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杰。”


朝左侧躺,头发向后顺着耳廓散在枕头上,夏油杰盯着屋子里的黑暗。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悟和他一样醒着。但是,悟闭着眼,他却只能张着眼,他和五条悟不一样。过去了多久,他在黑暗里安静地回想,脑中的相片向后翻过,哗啦作响,夏油杰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距离上次和悟做爱,已经过去了多久,十一天,脑子里翻动的相片告诉他。对于他,十一天算不上长,他自然享受来自悟的亲密,但是他们的行为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再被形容成亲密了。更早的时候,是多久,三百七十一天,脑子里翻动的相片又一次告诉他。即使笑起来,少女深色的眼眸依然很大,他见不得那副眼,所以只能继续睁着眼。那之后,他和悟之间的,直到十一天前,要如何形容呢。生铁与生铁的融合,一方在另一方身上留下印记,比起两颗捂热变黏的软糖,铁与铁的交合全无黏腻蜜汁绯红软肉。敲打与撞击,仿佛铁锤淬铁,喷出的火星在空中亮起一瞬就烧干净了,只留下污迹一般的液滴,掉在两人身上,又立即被不留情面地洗刷干净。正像淬铁,一次一次,将两人磨得锋利铮亮,交锋时愈加无情,削肉剔骨,刺心断肠。

但这仿佛玩命斗殴的行为在十一天前他和悟进行了那场关于信任的讨论后就停止了。

即使在两人被彼此刺得鲜血淋漓时,悟依然很有兴致。他用越来越粗暴的方式来摆弄自己,他执意要夏油杰省去仅余的那么一点缓冲,他不断提起不合时宜的话题,借此将名为夏油杰的剑磨得更加锋利。他彻底关掉无下限,缠紧六眼,他不断地冲上去,像是翻过肚皮的刺猬,不断地用柔软来包裹尖锐。两人似乎角逐在炮火纷飞的战场,悟的身体,总会沦为战后的废墟。可他乐此不疲。但是,从十一天前,悟也很自觉地停止了这一切。也是自然,在信任的假象被如此直白地扯破后,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无法再若无其事地交出自己的身体,允许自己在对方的力量下,在名为性爱的战争里,再死一次。像是两军在圣诞节前自两边战壕里默契升起的白旗,他们二人伏在各自挖出的土壕里,维持着剑拔弩张的隐秘和平。


“今天我的任务取消了,悟交完报告就可以回来了。”

“杰…”

“什么?”

“我,我得去硝子那里一趟,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杰先睡吧。”

“硝子那里啊。当然,我会先睡的。”

“那就这样。”

“悟。”

“嗯?”

“小心点。”

“… 晚安,杰。”

“晚安。”

拉开房门,屋子里不是他所预想的黑暗,通向阳台的帘子没有拉下来,月光很亮,来自货真价实的月亮。五条悟扯下了鼻梁上的墨镜,丢在桌上,拇指食指紧紧挤压了一把眉间,他向阳台探出身去。夏油杰靠着铁栏,像往常一样向北站着,右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积成一长条,摇摇欲坠,了无生气。

“要是想喝甜的,这边有碗甜水,应该还冰着。”

五条悟向墙边的矮桌瞥了一眼,上面放着一碗绿豆糖水。九月的夜晚竟也热的可以,碗壁结了一圈水珠,围着碗底凝成一枚圆环。他伸手端起,透着些微的凉,仰头灌下,几滴水珠顺着碗的外沿流过他的下巴,滑进领口。他解开了衣领的扣子。

“杰,没睡?”

夏油杰应声转过头看他,刹时烟灰大厦倾颓般全部倒塌,灰白一片废墟。月光亮在夏油杰的背后,站在眼前人的影子里,五条悟看不清夏油杰的眼神,只能由着水银一样的冷光撞到夏油杰的黑色耳钉上,又碎得壮烈。五条悟的心脏突然跳得飞快,又在三五下后变得缓慢。他伸手扯住夏油杰的衣领,对上本隐在暗处的深色瞳孔。“糖水里,有什么?”

夏油杰没有回答,只是丢掉烟,再顺着五条悟的动作把自己的一只手臂插进他的腋下,一使力揽过了五条悟的身子,另一只手就势托住膝盖,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将身子已经疲软的五条悟小心放在床上,右侧,夏油杰转身拉上了阳台的门,合上窗帘,一个一个将钩子妥帖扣上,这才又回到床边。他想了想,扭亮了左侧床头灯。

五条悟的眼睛只些微张着,在暖黄的灯下,被染成淡金色的睫毛不住地颤动,负隅顽抗。自略略分开的淡色双唇间,温玉一样的牙齿露出一角,发着湿润的微亮。

“悟问的是什么?啊,对了,糖水里有什么。只是普通的安眠药,剂量是大了些,因为硝子说悟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继续下去反转术式早晚会顶不住。” 夏油杰扯下发间的头绳,黑发扑上肩头,淹没了他的双耳,“睡吧,悟。舒服地睡一觉。” 他动作轻缓地脱下了悟的校服外套,解开了他的皮带,两手各出两根指头捻住裤脚,像是剥葱衣一般剥去了裤子。

浸泡在蜜色光湾里的五条悟身上只剩下一件解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衣。夏油杰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伏下腰,从仍旧如朝阳升起前微启的花苞般的双唇间,舌像任何一只训练有素的工蜂一样探进去,悟的舌尖带着刚刚冰镇甜水的甘味与清凉。收回舌头,夏油杰又轻轻碰了碰那两片精巧却薄嫩的唇,才将唇舌慢慢下移。当将悟的阴茎完全含进嘴里时,夏油杰感到悟抖了一下。他微微笑了笑,吐出半分,左手的食指与拇指箍起一只指环,从根部稳住此时依旧歪向一边的淡色阴茎,只用舌尖细细地舔弄着,从下到上。因为安眠药的缘故,悟勃起得异常慢,可夏油杰也不着急,他只是像是猫咪喝水一般,小心又准确地动作着。透明的唾液从他的嘴角溢出了几滴,掉在白色的毛发上,被擎在发稍,夏油杰舔了舔嘴角,竟觉得这滴圆亮的液珠大可以是悬在悟睫毛上的泪。他的手指紧了紧,悟呻吟了一声,夏油杰闭上眼,动作快了些,只当悟射在他的嘴里后才张开眼。小心地拢紧嘴唇,不让白色的液体漏出来,夏油杰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深色的咒灵球。这是他前几天碰巧在高专附近遇到的,将将三级咒灵,他甚至用不着走近,只伸出手就将两人高的咒灵揉成了一掌盈握的球。头向后仰,他张开嘴,将咒灵球塞了进去,舌头后缩,连着悟的精液,全部吞了下去。这是多余,夏油杰心里清楚,区区三级咒灵他根本用不上。只是悟的味道于过去的他本就太过熟悉,于现在的他又太过令人眷恋。熟悉与眷恋容易让人心软,让人心生动摇。他必须这么做。

夏油杰觉得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曾经的自己可以和悟分享一切,身外之物,以及身外之物以外的。和悟的交流简单到两只糖做的小熊就能胜任,他知道这种简单是不可多得的默契。但默契不都总是好的,夏油杰憎恨和五条悟的默契,撒谎与隐瞒的默契,恨与伤的默契。

不说的默契。

夏油杰苦笑了一声,掏出根烟点燃,吸过开头的一口之后,他盯着被他夹在指头中间的烟卷儿。烟线笔直上升终又涣散,像极了他虎头蛇尾的作为咒术师的人生。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夏油杰看了一眼信息,灭掉烟,扯平了左侧的棉被,拍松了左侧的枕头,关掉了左侧的床灯。合上门之前,对着屋子里被他亲自安排妥帖的黑暗,夏油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杰,我曾想把你留住:把你的铠甲一点一点剥下来,再把我自己献给你,我既想当你的利器又想成为你第一个战利品。但你不要。于是我想把你丢掉,像是舔干净双层饼干间甜奶油一样彻彻底底把你从我的生命夹层里清除掉,比打扫屋子还利落。但我不能。

真想再看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天的阳光啊,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真的重来一次。

喂,杰,在新宿的人群里我们说了再见吗?

既然没有,在涉谷我们就不该说好久不见。

真倒霉啊,我们见到了,真见到了。早知今日,这是我们活该。

他想笑,笑了,笑意溢了出来,溢进了眼睛里。在宿傩惊讶的眼神里,五条悟捏紧了十指,瞬移发动的刹那,他看到宿傩身上的图纹开始消退。啊,一分钟到了,长舒了一口气,他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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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短发女生不情愿地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向站在台阶尽头的两个高个子男同学喊,“喂,你们两个,老师叫你们进来了!” 砰的合窗声切掉了女孩子细高的尾音。

“叫你进去呢!”白头发的男同学将断了半边腿的墨镜再次架在脸上,一边用仍结着血痂的鼻子保持着平衡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调子听上去和先前的女生一样理直气壮。只是他用力太猛,两只美丽不可方物的澄蓝色眼睛紧盯着鼻梁,生生成了斗鸡眼,说出口的句子因了他竟仍保有纯真的本性,深知自身理不直气不壮,故而听在别人耳里全都是气急败坏。

黑发的男生挠了挠后脖颈,却不小心扯松了头发,他叹了口气,一股脑儿将头绳干脆地拽下。盯着此刻躺在他既沾着灰又磕破皮的手掌上利落断成两半的头绳看了一会儿,他决定继续不搭理眼前这个白头发的精神病,尽管他实在觉得,就算是斗鸡眼,这人的眼睛也漂亮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产物。

“喂,老子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这次语气里塞得全是如假包换的真情实感,他的火再次冒了出来,一个箭步跨到楼梯的另一边,“我说你没听见老子—” 可惜,他饱含气势的句子并没来得及说完。脚底下’咔嚓’的脆响和来自教室内那位据说叫做夜蛾的老师的怒吼双响炮一样炸在了风景保护区一样的高专校园里,于是他难得识相地咽下了原本跟在那句威风凛凛的‘老子’后面的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踢了碎成一片黑渣的墨镜一脚,嘟囔了一句,“这下闹到本家又有的烦了。”这句话他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因此语气率直坦诚。如果现在你再去问他,大概率这位身高近两米,身材健硕的男同学会红着脸否认自己曾经说过如此有损他威风的话,大概率还会倒打一耙,怪你污蔑他。

只是,这位身高近两米,身材壮硕,发如新雪,眸如碧波的男同学大概率也不知道正站在离自己半步开外的另外一位身高近两米,身材更壮硕,眉似夜,眼似星的男同学正因为他这句抱怨而开始觉得他可爱起来。就连干在他脸颊上的鼻血在这位同学眼里都好看的像是被朝阳抹在云上的红霞一般。“嗯,你先进去吧,省得我们路上再打一架,夜蛾老师非气死不可。” 乌发乌眼的男同学冷不丁柔声应道。说罢,没再看他身后目瞪口呆的可爱美人,只两手向后拢了拢长发,向相反的方向走开了。一时,台阶上只剩下闭月羞花但却一脸懵逼的白头发男同学,这时如果你抓住机会,问他此时此刻有什么想法,大概率他会顾不得掩饰,所以他会支吾地告诉你,那个有怪刘海的眯眯眼居然还挺帅。

等那位有点帅的怪刘海同学终于在仅剩的桌前坐好,四下打量起教室来时,他的眼光又不受控制地被吸了去。黑头发男生一只手仍在口袋里,胸膛微微向上挺,从身后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将散在肩后的发梢磨得铮亮,像是刚锻好的铁。因为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清晰,但他的两条细眉平缓地卧在柳叶形状的眼睛上方,无论怎么看也不能说是生气的表情。白头发男生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头微微向相反方向侧着,像是要清出耳朵中的水一样仔细地与地面摆出微妙的夹角。一副玻璃珠一样的蓝眼睛却向仍上瞟着,光掉进去,就像真掉进一方玻璃一般,反射出一片五光十色的璀璨。这时他发现对面的男生轻轻动了动头,像是在调整角度,马上就要向他看过来。

他赶忙掏出一副备用的眼镜戴上,却仍不由自住地挑了挑眉,又向对方课桌方向努了努嘴。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口袋里有一包糖,又觉得自己更是聪明,知道要把糖给他。

“我叫夏油杰。” 看了他黏着糖的字条后,男生转过头对他说。

“夏油杰。” 白头发男生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夏油杰。”

夏油杰点点头,又朝他的方向转了转头,“我叫夏油杰,你是五条悟吧。”

五条悟放下一直插在头发里的右手,改插到口袋里,手指混进那袋柔软的甜蜜之间。“五条悟。”他也点点头,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名字,细碎的白发渐次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时,一股初夏的风钻进窗子。几缕乌黑的发丝被送过肩头,掠过额角,夏油杰略略侧身,这让五条悟看见了先前一直隐在影中的他的下半张脸。他看见在漆黑如铁的发梢下夏油杰柔和勾起的嘴角,心中一动。然后五条悟笑了,他的笑声就像银子,像此时此刻,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喂,两个笨蛋。” 坐在两人之间的短发女生又一次操起不耐烦的调子,“这还有别人呢,你们两个还准备你侬我侬到什么时候?” 见一黑一白两个男生明显局促地错开看向对方的眼,女生嘿嘿一笑,“顺便一提,我叫家入硝子,要是你们两个还有兴趣知道其他人名字的话。” 说完,她朝早就隐在教室一角的夜蛾眨了眨眼。




“悟呢?” 将将把咒灵蝠收好,夏油杰向等在高专台阶上的家入硝子喊道。

“大概还在薨星宫。” 硝子拦住这就要往高专里跑的夏油杰,“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参差不齐,皱了一个角,正中黏着一颗棕色的小熊软糖。他急忙在纸上寻着,但这次小熊脚下只有三个字:

夏油杰。

硝子看了一会擎着纸呆站着的高个子男人,转身走开了。

“两个笨蛋。” 她对自己说。

没人再见过五条悟,这个曾经被诩作神子的最强和通向薨星宫的门一起消失了。虽然如此,他的名字却不断地在咒术界被提及,口口相传之间五条悟成了遥远神话的一部分。之后被称作为涉谷事变的大乱最终以百年不遇的六眼与不死之身天元同化后,强化了在最强诅咒师身上的封印,迫使宿傩的力量再次沉睡而结束。然而,对于很小一部分人,这个名字曾经具有过意义,而那意义又在自己的血肉中埋得过深,稍加翻动,体内便产生一种自卫般的疼痛。对于这极少一部分的人来说,他的名字仿佛成了被施了诅咒的词语,心虚的人是万万说不出的。

“五条老师呢?” 醒过来的虎杖悠仁问坐在他床边的伏黑惠。

“现在由夏油老师接手了,我们一年级。” 伏黑惠低着头说。

“呐,夏油,不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和夏油并排伏在高专宿舍阳台的栏杆上,硝子问。

就要天亮了,却仍有淡淡弯月浮在那里。夏油杰扔掉手里并未点燃的烟,北极星的方向,很远很远之外,已似乎有光透过来,蒙蓝晨光像雾。“术师也好,非术师也好,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的区别仅仅是活着的人住在坟墓外面而已。” 他淡淡地说,泪水和冷笑却一并涌了上来。他一边哭一边笑,心里想的却是那碗绿豆糖水的味道。‘甜吗?’ 若那时他这样问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硝子看着眼前的人,咒力沿着他情绪的起落从他身上丝丝缕缕渗出来,那是带着最干净最亮的蓝色的咒力。阳光渐渐强了,驱散了先前的隐约晨雾,整个天空都变得清澈湛蓝起来。她渐渐分不清在她面前无声哭笑的男人的究竟是谁,但她只安静地看着,和同时存在又一同消失的二人一样,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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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这么长的原著向写得好细腻好感人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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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喜欢 :confounded: :sob: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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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我只是想吃口饭,被刀得想死!大半夜在床上嗷嗷哭。太太写的真好啊,刀得我真痛啊!:sob:

一边听第二季ed一边看这篇文有奇效:sob:
“我应该告诉你一切的”
啊啊啊啊———————

我是不是回复老贴了呀,刚上头入坑了,比我以前磕的所有cp都虐的,啊哈哈(悲)
原著向,写的太好了,一中午不睡觉猛看,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印记,这个绝望又永恒的美感,唉:pensive:不过he星人觉得,这也不一定死了呢,会有一天复活的,嗯,就是这样: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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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看到哭出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刀死我了

啊啊啊,真的好喜欢,但是孩子要被刀傻了 :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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