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个月的雨天,住在隔壁的那对奇怪情侣,和一场据报案人说确实发生过的谋杀。
全文8k+,大家喜欢的那个俗的五条悟死后变咒灵,但既然更新了最终战(是最终战吧?)那就写最新版本那个:五条悟赢了宿傩但是死了,死亡后变咒灵,然后夏油杰活了。
阅读前提醒,这个第一视角本身不是啥特别好的人以己度人所以才会有文里这些感受,我们小夏小五真的只是出来旅游。
摘自【】先生的手札,于2019年作成。
……文章里提到的人名大家也许略有耳闻,但请不要查询相关的信息,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中略)
……没有人死,警察这样告诉我,说的同时夏油杰正把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放进大皮箱,是我想多了,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五条悟,也没有什么死人……
(中略)
……我那时刚从某个地方报社的记者位置上被辞退,失业中,住在冲绳减免房租的破旅店。天气很热,连着两个半月的大雨也不能缓解这种炎热,电视上总在说有一场台风要来,但台风总没来。这破烂的木头小旅馆据说建于镰仓时代,摇摇欲坠的老屋每个地方都在滴水,我的纸笔全是洇湿的,衣服不得不无视防火条例搭在暖炉上烘干。电线因为这潮湿的天气时常短路,我气急败坏去砸服务生的门,那脸上有瘢痕的工读生愁苦着脸告诉我刚刚又停电了,要我去其他地方暂待一段时间。
去其他地方,能去什么地方?
电影院里在放《天気の子》,多么合景的电影!我走进去又出来,一脚踩在水里,觉得这世界烂透了!怎么世界上没有阳菜这种人,怎么天气还不放晴?门外还在下大雨,我湿着裤腿回旅馆,门口没人接待,张嘴就要骂那跟我熟识的服务生——然后看见一个漂亮男人。在这个停电的阴雨天,那白发男人双眼被一条画满奇异花纹的绷带遮盖,穿着拖到地面的雪色羽织,羽织上绣满奇异的花纹,整个人在地面匍匐着,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爬过走廊。窗外雨仍然没停,在昏暗阴湿的走廊里,他却像中间点了蜡烛的琉璃灯一样闪耀。前一秒我分明记得他是在走廊上向我扭曲地爬来,但是又过了一霎,他就好端端地站着从我身边飘过去,动作轻盈,让我疑心他是幽灵。
走廊对头有台自动贩卖机,停电的时候也一并断电了,白发男人投了一枚500円硬币进去,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出,这让漂亮的男人感到一些疑惑。我观赏他站在那里几分钟,对那铁皮疙瘩又敲又砸,又讲了一些我不理解的话对自动贩卖机威逼利诱。停电的自动贩卖机不会给他什么回应,于是那张俊美的脸终于气急败坏了起来。他扯开嗓子,用一种我没听过的方式大喊:“スグル——”
那不只是简单的日语单词,更像是有什么非人用了人类的方法讲话,我在三字母中间听见一些杂音,感觉有些毛骨悚然起来。而就在我近日居室隔壁的房门刷一下打开了,一个黑发男子冲出来,无视挡在中庭的我,径直走到白发男人身边,用一种急速而微弱的声音和他交流。那净琉璃也窸窸窣窣地说了一些,发音古怪,也许不是日语,但黑发男人听懂了,并且笑起来,接着低声给他解释着什么。白发男人脸上显出一些委屈,然后被黑发男人拥抱着回了房间,门板“啪”地合上,玄关处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一道闪电劈过,刚刚的一切倒像是一场幻觉。
晚间吃饭的时候我又看见这两人,电力已经恢复,旅店的人做了大桌饭菜。在大概半张长桌之隔的地方,黑色头发的男人举着筷子缓慢地食用一条鱼——在充足的灯光下我终于看见有一道发白的疤横亘过他的额头——白发的男人只是站在桌边,不坐下也不吃东西,露出一副观察人类习性的样子,时不时对他讲两句难懂的话,黑发男人轻轻笑起来,作势要把一份剥好的鱼推过去,那净琉璃美人立刻做出嫌恶的表情。两个人的几件行李立在桌子旁边,大概是饭后要泡温泉,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只大皮箱,用皮带和纸符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恐怖。
黑发男人注意到我,轻轻皱了皱眉,白发男人附耳说了两句,他脸上放松了一些,对着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又低下头去。真是人情冷漠的社会,我想起来幼儿时期母亲不忿的抱怨,现在邻里都不会打招呼,只是见过一面就敢自称邻居……即使是住在旅馆里也一样,一墙之隔怎么就不能称之为邻居?
第二天我又看见这对人儿,仍然是下雨天,那日据说短暂地放晴了一会儿,但我没能见到蓝天,云还是在头顶压着,接下来又开始狂风和雷暴。我们缩在旅店里,地炉烧着旺旺的火,水壶在火上发出尖叫声,旅店的工读生给我倒了一杯热茶,黑发的男人坐在火炉的那头,手上拿着一本小开本的书阅读,背后放着他那只贴满了符咒的大皮箱,白发男人在他身边捣乱,一会儿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一会儿又去摸他的脸,像是正在发展触觉的小孩子。他被这琉璃娃娃搅得不得安宁,最后只得放下书,挪动到我们这侧来讨一杯茶。我余光看见那白发男子拾起他的书,靠着那只奇怪的行李箱安静下来,便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黑发男子身上。
男人讲一口规规矩矩的标准语,但发音很慢,好像不熟悉这门语言一样。从他口中我们得知他的名字是“夏油杰”——正和我那天听见白发男人叫喊的“すぐる”对上——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此次是到这里旅游。我按照礼节也对自己进行了介绍,但我们互相之间都对对方没那么大兴趣,话题很快从个人身上移开,漫无目的地乱飞起来,从近日的新闻又飞到这场台风,夏油先生似乎是个很博学的人,我们近两个小时的谈话中他显露出对于日本各类传说的丰富知识,偶尔还在气氛冷凝起来时抖个包袱,技巧熟练得让我怀疑他是否是一位搞笑艺人。
“不是的,您说笑了。”夏油先生听到我这话只是微微一笑,“非要给我的职业分类的话,我大概是一位散修的僧侣加上民俗学者吧,虽说曾经也想过去当搞笑艺人,但这样伟大的职业大概是与我此生无缘了。”
“伟大职业?”原本在一旁静静听我们对话的工读生发出一声轻笑,很是不屑的样子,“那样在电视上卖笑的也能够称之为伟大职业?”
夏油先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地吹着上面漂浮的热气:“搞笑艺人能够在凡人苦痛的人类生活中带来暂时的欢乐,有时甚至能带来光明,即使是一瞬,也是很了不起了。他们的本事和作家、戏剧家、音乐家甚至拯救了世界的英雄相比都毫不逊色,净化人的苦痛使人得到极乐,这又有什么不伟大的呢。”
这位民俗学者的想法和他人相比确实是不太一样,我对他生出一丝没来由的敬意,这才仔细打量他。原本我以为他穿的是时尚设计款的羽织外套,仔细一看却是古旧的和服,上有考究的暗纹,倒是和那位时常站在他身边的白发男子像是一套——想到这里,我用余光扫过刚刚白发男子坐的皮箱旁,接着略有些吃惊地抬了抬眉毛,那男子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他读的小说一起消失,只剩下那个大皮箱还立在原地。旅馆的门吱吱呀呀,稍一不注意就要歪倒,我绝不会听不见他离开,那这净琉璃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去的,还是台风在屋外呼啸的声音太大了、我没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再回头,夏油先生直直地看着我,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和五分钟之前提到“使人登极乐”的笑容分明没有差别,但在燃烧的火光里那丝笑容也变得有些诡异,好像刚刚讲过的鬼故事里冒出来的精怪。
“怎么了,【】先生,究竟有什么问题?”
冲绳的雨天带着闷热的湿意,我突然觉得心跳加速,生出一种无名的恐惧,找个赶稿的借口匆匆离开了,但回到房间,面对的仍然是我苟延残喘的笔记本电脑和潮湿的稿纸,我无事可做,在矮几前枯坐了几小时,期间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又关闭,然后走廊上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被拖动,大概是他那只大皮箱。
夜间我听见痛苦的呻吟,那类声音不是熟悉的人,也不是欢愉带来的,那是隐忍纯粹痛苦的时候带来的呻吟,同时还有一种声音,像是皮革被撕开,曾经我在皮革厂采访听过很多次,但又和那些牛皮破裂的声音不尽相似,是一种更薄更韧的皮革。每次皮革撕裂声出现时那呻吟就变得更痛苦。我疑心这是否是有什么虐待,不由自主将耳朵贴到墙上,隐约听见那位夏油先生的叹气:“唉,悟……你真是……”
皮革撕裂的声音还在继续出现,在这样黑暗、潮湿的夜里,我作为记者曾经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一丝诡异,夏油先生头上那道疤痕意味着什么?白发男人(也许就是被称作“悟”的那位)究竟和他有怎样的关系?是肉体关系?朋友?爱人?我习惯性摸出手机开启了录音,窗外正有一道雷劈下来,隔壁传来更加短促而尖锐的叫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是那种非人类的声音,带有磁性又低沉的说话声,不是夏油先生的声音。此刻我简直像是《牡丹灯笼》里那位听墙角的万蔵,任由隔壁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又没有百两黄金等待我——但这世上哪有鬼呢,也许只不过是听不懂的外语——脑子里盘旋着种种恐怖想法,举着手机的手也开始颤抖了。
隔壁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我收好录音的手机和衣而眠,但那尖叫声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就连几个月来已经睡得很习惯的榻榻米也硌人了几分。
次日狂风大作,我和夏油先生在餐厅相遇,他仍然带着那只大箱子,但旅馆大门紧闭,即使是想出门也会被劝阻,我想象不出他为何带着这只箱子。被称作“悟”的白发男人不在他身边,因此这个话头也无从谈起。不被打扰时,夏油先生几乎是一尊真的佛像,他在昏暗的灯下捧着那本口袋书开本的小说,额头上的伤痕像一条箍住的铁线,只有当他时不时地和那大箱子交流两句时,佛像才算是真的活过来了。和箱子说话,这真是个怪人!我幼年的时候也饲养过装着牛奶的纸箱,期望从中长出一只恐龙来,但那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或者这位先生实际上是宅男类型的人?近年大火的漫画中似乎也有这样的设定,那位“悟”先生是他死去的弟弟之类的……我的大脑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筷子上夹着的豆腐滑到桌子上,紧接着跌到腿上。
“啊哟!”我被碎在腿上的豆腐烫得一哆嗦,与此同时对面传来轻飘飘的笑声,再抬头,那位白发的先生正好端端地坐在箱子上,两足悬空晃动着,双手托腮,盯着我咧嘴笑,今天他没再缠上那条满是咒符的绷带,露出一对碎冰一样透蓝的眼睛,他意识到我真的在看他,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开口,就像我那天夜里第一次听到他讲话的时候一样发出一些非人的声音,其中掺杂着几个明确的日语单词——若说他是外国人,他的骨相还透出点东方人的韵味,何况他和服穿得如此端正,连我这个日本人都要自叹不如——夏油先生回复他几句,用的是标准的日语,人类竟能跨过如此语言的天堑进行交谈,真是神奇!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掏出手机对这两位进行摄影,期待日后有相关采访时能够借他们写个专题。相机发出咔嚓一声,他们本来正旁若无人地交谈,忽地两对眼睛同时转过来看我的脸,我仍然捏着手机盯着他们。盯着陌生人看确实是很不好的行为,未经允许对别人进行摄影也有大错,我一下就涨红了脸,飞快把手机按关机,眼睛飘到我吃净剩下的空碗上,又转到剃的干干净净的鱼刺上,耳朵拼了命地去抓窗外的风雨以及老房子吱吱呀呀的声音,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念头飞来飞去,直到那工读生取走我的盘子。我硬着头皮跟他交谈一阵,却仍然觉得两个人在盯着我,而且并非我看他们时那种好奇的态度,是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是要吃人的野兽似的!
最后还是夏油先生张口问我话,他开口的一瞬间,那种被野兽盯上的奇妙感觉消失了。
“怎么了,【】先生,是否有什么问题呢?”
他声音很柔和,像是佛寺里和善的住持一样,既然他不打算对我拍照的事情追究,我好问(或者说爱听八卦)的职业习性也就压过了恐惧,大着胆子问他昨夜听到的“悟”的称呼,毕竟此处隔音差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也并非偷听鬼。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夏油先生一下子笑出来,给我解释那位是他的爱人(说到“爱人”这词的时候,那位白发的先生对我抬了抬下巴,像神气活现的猫),又掏出手机让我看照片。
那确实就是白发男人,一沓照片中我印象最深的照片是那男人着黑色制服,怀里抱着一条巨大黄金蟒,墨镜推到额头,露出他那对引人注目的眼睛。还有其他图片,有新有旧,男人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各式各样的地方,有的还是翻拍相册里的旧影印照片,左右下角有端正的银色签名,刚开头还是“和五条悟一起”,随着时间推移称呼越发亲昵,于是我知道白发男人叫做“五条悟”。
真奇怪,五条先生就在他身边坐着,为什么他并不引荐给我,却要大费周章地让我看照片呢?我心里产生诸如此类的疑惑,但是夏油先生已经讲起来别的,我也先把这无聊的问题压下去,有的人确实不爱和人交流,这类人在当代网络社会越来越多,那位五条先生看面相不过二十几岁,想来也是这种人——我再一转头时,五条先生又不见了。
这与上次在茶室不一样,上次光线昏暗狂风大作,也许是我看错了,但这次确确实实有这样一个活人在我眼前消失了。这是魔术?魔法?无论是什么,我从未觉得冲绳的夏日这么寒冷,这究竟是本能带来的恐惧还是单纯的天气变凉我根本无从知晓,如果不是窗外恼人的大雨,大概我明天就要飞回东京去,宁可忍受贫困。
“【】先生,您有什么烦恼吗?”夏油先生在桌子对面交叠双手端坐,表情看上去很是诚恳,“我当年也做过关于烦恼相谈类的工作,在倾听这方面还有些经验,也许能够帮您解决问题?”
他这一番话倒是把我拉回了现实,工作、工作!这里到底还是现实世界,鬼怪根本无从谈起,或许我只是走神了,没注意到五条先生离开而已。大概这样安慰着自己,我和他把话题转向天气:“像这样连下三个月的雨我真是见所未见,现在应该是梅雨季节末期了,雨居然没有要减小的趋势。夏油先生见过这样的大雨吗?”
“哦,哦,”他原本正盯着自己那只大皮箱,被我点名才转过头来,“我老家在东北地区,上学和生活也都在东京,确实不太熟悉南国的气候,这样的大雨真是很奇妙呢。”
这可真是凑巧!在这样遥远的地方能碰上从东京来的人简直像是他乡遇故知,我也不顾什么灵异事件了,立刻热火朝天地和他聊起东京,不过这位夏油杰如同住在一个镜像的东京都一般,不但对当下热门的话题和年轻人毫无了解,连带着活动范围也很有限,虽说日本这个国家可是十年如一日,但他对“年轻人的东京”了解竟然仅限于原宿,似乎是那一型会使用储蓄卡购买潮流服饰的人。我讲到时下新潮,他也是一副倾听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我有自信年龄比他大很多),那位五条悟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来了,伏在油渍麻花的桌面上听我的长篇大论,听得还津津有味频频点头。他甫一出现,夏油杰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那种全神贯注比我见过的最相爱的爱侣注视对方的眼神还要浓厚,他完全不在听我讲话了。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渐渐注意到的,讲话的当时我正在兴头上卖弄自己的学识呢,后来意识到打扰到两个人的浓情蜜意才匆匆告辞。
这天夜里我睡得稍微早些,再次在老房子摇晃声、恼人的风和大雨声中听到两人的声音,这次可是彻彻底底的爱侣了,在冲绳居住这三个月我在酒店里见到形形色色的情侣,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一对鸳鸯戏水,比这恼人多的也有过好几次。但到了连最远的灯光都熄灭了的子夜,声音又变回痛苦的呻吟,像是谁要被杀死一样,接着又是我听到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这次我对声音熟悉了一点,听得出呻吟是那位“五条悟”发出的声音,而夏油杰还在旁边不断说着什么,大概是安慰他。接着是哭声,人类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无法发出那样的绝叫,那声音像是狼被猎犬围住撕咬时发出的嚎叫,接着声音闷了起来——也许是夏油杰抱住了他,声音逐渐变得颤抖,然后渐渐低下去,最后恢复平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了,但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困意超越一切将我包裹起来。
这夜我没能睡好,我的脑袋无比沉重,台风刮过我的窗外,这晚是真的要把房子掀翻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听到又一次尖叫,接着再次传来物品拖动的东西的声音。
等到醒来时,我的脑袋也像是被砸过,但窗外终于彻底放晴了,在经历了三个月的阴雨之后,天空呈现出南国应有的湛蓝,太阳毒辣地照在水漫得如同大河一样的路上。早晨吃饭时我看到了夏油杰,他正在跟工读生确认要离开的事,身边带了四个包裹,但五条悟不见踪影,也不见到他带着那只大皮箱。他见到我,和前三天一样向我微微点头,神情却和前几天的温和不一样了,显得非常冷漠,野兽吃人的眼神又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五条悟是被他杀死了。”我的脑子突然这样告诉我,如果使用这样的说法,那么之前的一切也都有了解释,昨夜里听见的五条悟那尖利的叫喊,皮肉撕裂开的声音、隔壁有什么人拖动东西……
虽然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大脑,但不安的年头仍然盘旋在上空,最后神经过敏发作拨通了报警电话,夏油杰没能离开旅馆。
警方在夏油杰前几日下榻的房间壁橱内找到了皮箱,我提供了录音材料,确切证实了夜里听到的声音的存在。屋中打扫得很干净,几乎看不出人居住过的痕迹,更别提什么五条悟的存在了,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长期无人使用,上面根本没提取到任何近期沾上的指纹,也不存在戴手套触摸的痕迹。
夏油杰在人群中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表现出一副很是凄惨的样子,但再仔细看他时他眼角却带笑,像是刚刚恶作剧得逞的儿童,同时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我当时只认为这人大概已经有点疯病了,后来才知道有疯病的人大概是我——这是真的,我怎么会没疯病呢,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疑心对方杀了人,或许我真的得了神经病。
但在当时,警方没对我做过多的怀疑,他们只是按照我的要求把我和夏油杰一视同仁地带回警局,夏油杰坐在我对面等待警方传讯,他悠然自得地喝着警局劣质的茶水,并不觉得哪里不从容,就好像那些深夜的声音都不存在一样。但似乎是五条悟已经不在旁边提醒他,他再看着周围人时不再用那种寺院住持一样温和的表情,而是显而易见地冷下来,像看着打算踩死的蚂蚁一样看着我们,直到听见那些皮革撕裂的声音时,才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来。
“很抱歉,”他低下头去回答警方,“这事我确实无法向您诸位解释,我只能说不是杀人,事实也确实是我没有杀害谁,五条悟是我的爱人没错,但他没能活到今天,我想这位先生大概是听了我跟他讲的笑话,所以对此进行了一番美好又血腥的畅想。”
我感觉到警局上下三四对眼睛正在盯着我,那些眼神叫我无地自容。而比他们更叫我难以忍受的是夏油杰看着我的眼光——他甚至不能称之为在看着我,他仿佛把我当成一件物品,透过我在看着我背后漂浮的什么东西,而且他被那东西的某个现象逗乐了,眼角很明显地弯了一下。
后来,那位一直在我们周围徘徊的工读生也出来作证了。
“我没见过什么五条先生。”他看上去仿佛很诚实的样子,但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夏油先生从登记入住以来就是一个人,我早晚都要在走廊做清扫工作,从来没听见他房间有第二个人。这几天刮台风,他应该也没有带其他男人女人回来……关于声音的事情我不知道,可能是旅馆年久失修,谁知道呢,这房子可是镰仓时代就建起来了,说不定也到了该加固的时候。”
四面为敌的情况叫我发疯,我于是不管不顾地叫警察们打开那被翻出来的大箱子。警官们显出很是为难的表情,这涉及到隐私一类的权利,我也清楚,如果是换做我大概也不愿意被人开箱检查。夏油杰倒是所有人里面最从容的,他靠在审讯室的窗台上,双手拢在和服的衣袖里:“就让【】先生看看吧,不然还要以为是我杀了悟呢。”
大皮箱被撕开了。我已经看过这只箱子的X光扫描图,在当代刑侦技术之下它原本不必被拆开,那上面的封锁的符咒都还完好无损的。警方用一把长而轻薄的小刀捅开封条,箱子内的乾坤缓缓向我展开。
我究竟如何认识五条悟?夏油杰为何要带着这样一个箱子随处走?我当时已经不再探究这些问题了。箱子里是满当当的,但并不是因为塞了人体,其中有三四套访问服,还整整齐齐放了两套袈裟,一个大袋子里塞了佛教相关的用品,再另外还有各类换洗护肤化妆用品以及现代出门会带上的东西:手提电脑、充电器、笔和本子……没有人体,连一根头发都看不到。箱子上的封条被刀片劈开时豁开了口,那确实是很久之前贴上去的封条,并不是杀过人后的伪装。我难以置信,翻开了几层衣服,但没有血迹、没有尸骨、没有死人,也没有五条悟存在的痕迹。
没有人死,警察这样明确地告诉我,说的同时夏油杰正把最后一件贴身衣物放进大皮箱,是我想多了。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五条悟,也没有什么死人。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傍晚,天空染上木槿紫,警察们送我出门的时候很不耐烦,因为我无意中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我被几位警官的脸色骇到,连连向对方道歉,回头看到夏油杰先生正在用皮带捆扎箱子。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蹲在那里。我千方百计寻找的五条悟正坐在箱子顶部,像个小孩子一样晃着两足,絮絮叨叨跟夏油杰说着什么,这时他脸上又蒙上了那些符咒。似乎是感觉到我又在看着他,他挥挥手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夏油杰终于扎好了最后一根皮带。他站起身,五条悟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紧接着他转头面向我们,再次显现出他如同寺院住持一样的温和表情,对众人点点头,接着就拖着那些行李朝车站走去。警察们也吆喝着喝酒下班之类的话各自散去,只剩下我被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男人的洗漱包里装了两套牙具。我想起手机内还有一张照片,我正要把那东西拿出来对照,却愣住了。那照片上夏油杰确实像是面对某个人说话的样子,但五条悟,这样一个净琉璃玩偶,却从照片上彻底消失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