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将你还与湿冷的大地。
夏油杰死亡预警
五条悟过了三十岁才第一次读到希腊故事,在一款名为伊甸园的甜品介绍牌上印着一行花体字——《圣经》里记载上帝创造了人类的祖先亚当,一个男人,和由他的一根肋骨而生的爱人…
而这时候夏油杰早死了,死透了,五条悟亲手杀死的——彼时他左手扶着病危通知书的纸,右手在上面签了字。头一回坐阎王的位子,五条悟显然并不精通这份业务,甚至心里还揣着几分恐惧,但临到了一笔一划落下,他只得平静地宣判了夏油杰死亡的结果。如此确凿,并早于医院的正式文件。等待的过程实在漫长,五条悟甚至不能玩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即使这个无聊的次等选项都是由于夏油杰不在身边才轮上,他右手的五根手指无一不比经纪人平日耳提面命更清晰地让他意识到职责所在。五条悟明了自己正处于上帝因怜悯而留与他喘息的空隙,不过他一向擅长不识好歹,罔顾良意。
五条悟近乎咒骂地祈祷着,试图拿自己出错的可能引诱虚无的存在遣返一条普通的生命。实际上没一会儿手术室门前的红灯就暗掉了,尸体被推出来。夕阳西下,空寂的走廊里只剩五条悟独自坐在冰冷的排椅上,视野趋暗直到鞋面沾的泥点都看不清了。恍惚间他听见一道声音,五条悟:“夏油杰…你在吗?”
“夏油杰?”
左右无人,风声贯耳。
他半晌才怔怔地回想那句遗言——“还你顺风顺水的人生”。
夏油杰死了,应该是死透了,毕竟是由五条悟亲手杀死的,并且连鬼魂都没再出现。以上事实他明里暗里提醒自己了太多次,直到数也数不清,估也估不出了。一开始逢人问起感情状况五条悟就甩个臭脸。虽然道理上来讲男友去世的事瞒也瞒不住,但五条悟偏是不愿意让与夏油杰本不相干的人知道。只要想到要被迫承认自己孤零零地被抛下了,被留在在这一群问东问西的傻逼之间,五条悟就委屈得要命。如果他请过的捉鬼师傅不是没半点功夫,他肯定立刻叫来夏油杰的幽魂把那些人狠狠揍一顿。
想是这么想的,结果是他终于在某一次谈话中向看不见的地方低头,亲口承认:“上个刚死了。”五条悟在圈内外知名的阴晴不定没心没肺,看着实在不像想不开的,因此除了硝子也没人来劝。倒是越来越多人来试探他什么时候愿意找新欢,毕竟五条悟各方面条件都得天独厚,本就让男男女女趋之若鹜,三年等来的空窗期在不是开始,是。在到后来五条悟被问烦了,一律回应“在谈”,第一个字脱口的瞬间他突然觉得一切实在好笑。为了保证这个谎言的真实性,五条悟接下来有问必答,但笑意比咳嗽还像忍受,没过两分钟一桌人就看见他捧腹大笑,笑得停不下来,中途五条悟似乎试图发音都被夸张的口型盖过去了。他笑得失手打掉了一支筷子还翻了个碗,汤汤水水撒在纯白桌布上糊得一片糟。
只可惜难得把十成真心搁里头,在座的又没人能刚好懂得,五条悟想。
冥冥之中他兜一圈又回到从前的自己身边,恍惚中微弱地感知到一条细线勒住尾指根部。曾经一场飓风席卷来的海啸冲垮了他的宫殿,仅留下断壁残垣。直到如今重见天日的机会临于一片废墟,五条悟久受压抑的如封建朝代君主般浪荡且傲慢,暴烈并残忍的本性断肢再生,痒意无休止地用来,让他回想起曾经遭受过浪潮侵蚀,只是当时如影随形的响动消失了。
这天夜里五条悟睡得很沉,他潜意识里想抓住些东西,于是他无休止地攀跃、追逐,忽然仰头望向高处。眼前一轮明月正被周身盘绕的雾气慢条斯理地吃掉,不是遮蔽,而让人觉得那月真和面饼一样被撕扯成碎块,将被消化掉。五条悟因此心乱如麻,他感到此前从未有过的慌乱,像只麻雀被罩进玻璃容器。他该更早理解自然界的现象——绝望的小型鸟总是无知觉地撞个头破血流。
梦境中断,失重感使他惊醒。五条悟睁开眼,想起的第一件事居然不再是某人的死亡,而是去年他们共度的一个夏夜。自天气热起来,冰箱冷冻层里有几支雪糕都被五条悟实时监控着。当天唯一一点特别的地方只是五条悟十点才爬起来,然后在莫须有的早饭时间吃掉了家里最后两个糯米糍。夏油杰目送他从卧室直奔厨房,压根没考虑过洗漱,幽幽叹了口气。五条悟猫里猫气的作息和数不胜数的小癖好实在不符合夏油杰此前N年对同居对象的任何一条要求。但没办法,这可是五条悟。小猫咪可以跃过任何一道门槛,但他更喜欢装作只会绕尾巴和喵喵叫。
他对保持着一头凌乱的白毛靠在墙边,一边小口咬着冰皮里冻得梆硬的香草冰激凌内馅,一边嚷嚷“该屯粮了,不然本大爷一定会被热化”。夏油杰无言,继续低头看书。碍于太阳毒辣,接下来他们在沙发上废寝忘食地打游戏,通关已是傍晚。五条悟欢呼着丢开手柄和夏油杰接吻,这个时候和男朋友交换口水比五条悟自己同时嚼三条蚯蚓可乐软糖还美。两个人一旦黏在一起就分不开,直到仅停留于口腔的亲密行为显得克制有余。
在性事上夏油杰和五条悟当然心有灵犀,但这次五条悟眼睁睁看着男朋友抽身去穿拖鞋还不忘伸手过来按了按他顶起的裤裆,不禁呆若木鸡。
“先下楼买雪糕,回来做”。
他们去别墅区里的超市,顺着灌木丛和石子铺的小路慢悠悠地走五分钟就到。路过几个小孩围在一块玩肥皂水,五条悟记得当时自己话还没说完,虽然只是随口提到同事的尴尬事,不过正讲到兴头上,胳膊都架上了夏油杰肩膀。迎面飞来一串泡泡,他就使劲张开空着的一只手去够,戳破了一个、两个、三个。
五条悟捕捉得认真,所以…裁判夏油杰笑眯眯地告诉他,“五条选手只失了一分噢。”
“是它提前爆破掉了。”五条悟的墨镜往下滑了一段,露出那双湛蓝的眼睛。夏油杰和他对视,没有辩驳。
一年五个月零不知道多少天后,五条悟替他说出了那句话。没有谁在你之前碰到它,不是一分钟或者一秒的事。命运比你先杀死了它。
后来五条悟写了两首新歌《splash》《Hush》发行前公司提议再开一张新专,他拒绝了,没讲理由。只是他独自做了决定。别做刻下两道痕之外的事,别看命运大刀阔斧地削峰填谷,别肉麻,别把生者领往冥域。
五条悟有空站在甜品店门口排长队还多亏家属罹难才得以休假。此时他身后还站着很多人,扎成一堆的女高中生和刚下班的社畜,哄着小孩的大人,人群排成歪七扭八的队伍。稚嫩的、年轻的声音在其中最突出,聚在一起要把工作日这杯凉开水重新加热至将要沸腾。理论上五条悟也该因为被他人单纯而的快乐包围而飘飘然,但他还没放下神话,此时目光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庞,意图在于确认每个人竟然都那样、那样的不像他。
五条悟忽尔故态复萌地猜测,自己会不会是夏油杰的肋骨呢?他的血肉在土里模糊了,可还在世间留下了五条悟。反正夏油杰不是五条悟的肋骨,五条悟花了几个月时间反复确认才把破开皮肉生生拿出一根肋骨的主意暂时放下了,主要是觉得夏油杰不会甘心只在自己身体里占有如此狭窄的一块地方。肋骨下面咚咚跳着的心脏就不错,五条悟替不知所踪的幽灵感到遗憾,你要是来了我肯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