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 by 91

夏油杰生在个不知名的小乡镇里,小的时候他和玩伴都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广阔,以为池水里那一亩三分地和神社后面的密林装的就是全部的大自然了,乡镇与公路接壤处的那间小房子就象征着与外面的世界的连接。那间房子里住着个老头,每次有人要出镇子,他就在门口笑呵呵地问对方去哪里,什么时候返乡。夏油杰第一次溜出去玩是在小学四年级,他骑着辆单车出门,那个老爷子就笑着问他早点回家去吃晚饭,不要跑得太远,也不要独自一人去市区里转悠,小心被拐跑。

夏油杰就大声地回应对方,说镰仓爷爷您不用担心,我很有分寸。他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老头子听了就笑,直说着好,去吧去吧。

夏油杰才上小学,蹬自行车也蹬得费劲些,他蹬了一会儿累了,干脆就推着车子走在公路上。夏日炎炎,头顶一轮红日映照着大地,夏油杰被烈暑折磨得昏头转向,朦胧间看到不远处有只硕大的生物横在公路正中。说是生物,其实那东西根本就不是现世之物,凸出的独眼挂在眼眶之外,身上覆盖的皮肤像是蟾蜍般那样布满疙瘩,它颈上还盘着一圈像是头骨念珠一样的东西,看上去格外可怖。夏油杰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车把手,手心泌出不少冷汗,他从小就能看到这种怪物,跟父母和同伴描绘过几次被贻笑了许久。没人相信他能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看到那种怪物,是否被上天诅咒了才会这样。

夏油杰推着单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着从路边绕开,但是那个庞然大物却动了起来,快速移动着向着夏油杰冲来。夏油杰本能地想躲开,丢下车子快速地想往路边的丛林里逃窜,但是那只怪物移动的速度极快,一把抓住了夏油杰的脚腕,把他扯倒在地。夏油杰疾呼救命,伸出脚去蹬那只怪物束缚他的枯瘦手臂,他被吓得直哭,向前无助地爬了几步。这时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个白发的小孩子,从身后架住了夏油杰把他从地上一把抻起来,然后伸出手去阻拦那个冲上来扑咬他的怪物,竟然只用一击就打得那东西粉碎了。

夏油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粗喘着,死里逃生却喜悦不起来,他新奇地看着对方说,你也看得见那个怪物吗。

穿着蜻蜓浴衣的小孩皱着眉头,挤出个嫌弃的包子脸,说那个叫咒灵。

咒灵,夏油杰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这个新奇的名词,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白发的小孩不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夏油杰只好屁颠颠地追着对方,问对方的姓名,说自己叫夏油杰。臭屁小孩不快地说了声跟你无关,然后摁住夏油杰的肩膀,命他站在原地不要走动,不要再跟着他走了。

夏油杰捏着对方浴衣的一角,激动得声音都带颤,他问男孩,我们是一类人吗。对面的小孩闻言点了点头,又摇头。他说,我看得出你有咒力,你也看得到咒灵,我们算得上是一类人。但你连咒力都不知道怎么使用,我跟你可不一样。臭屁小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夏油杰倒没有因为对方的冷淡态度而被激怒,他紧紧地扯着对方的衣袖,大有不答应就永远不放手的意思,他说,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用你说的那个咒力。

蜻蜓浴衣的小孩回过头来盯着夏油杰看,他的双睫雪白,眸子是天空般的湛蓝色,整个人精致得不真实,像个橱窗里摆放的瓷娃娃。夏油杰被对方盯得脸红,低声下气地跟陌生人说了句拜托了。小男孩被夏油杰扯拽得没脾气,只能答应下来,他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叫悟。他们躲在路边的树荫下坐着,叫悟的小男孩教他咒力的原理,跟他讲了许多有关咒灵这种东西的知识。夏油杰认真地听对方讲解,在对方的指导下试着收服低级咒灵。悟拉着夏油杰的手,看着对方攥着的咒灵球兴奋得不得了,说你这不是很厉害吗,像精灵宝可梦大师一样诶。两个小孩扑哧地笑成一团,互相纠缠着滚到草丛里去。离别之际夏油杰问对方还能不能再见面,白发小孩说不知道,有缘大概还会再见面。

夏油杰回家得有些晚,夏油杰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听到主卧里父亲又在殴打母亲。他小心地开了一道门缝去看,母亲的头发正被父亲攥住拉扯起来,女人跪趴在男人脚下正低声央求着对方放手。在夏油杰出生的这种小镇里,当家作主的男人发个火,打几下自己的妻子都不算什么事,人们更谈不上有家暴这个概念,只觉得向来都如此,不算稀奇。夏油杰的父亲也不例外,动辄便打骂自己的妻子。夏油杰的父亲在镇上的火车站做工,干的算是苦力活,凌晨四点天边鱼肚泛白的时候就要走出家门去火车头上铲煤、装货,一天下来只有到傍晚时才能回家。父亲酗酒,每晚回家前都要与工友厮混上几个小时,喝得醉醺醺了才踩着夜色回家。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喝醉了后倒便变得格外话多,他回家大声呵斥夏油杰,问他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又要吹毛求疵,挑夏油杰母亲的错,找到些什么后就以此为借口大打出手。夏油杰很小的时候总被对方的凶样吓得缩在屋子里哭泣,冲上去抱着父亲的腿,央求对方不要殴打自己的母亲。

夏油杰从门侧里偷窥着,忽然看到一只咒灵盘旋于梁上,那只千足般呈蜈蚣状的咒灵正蜿蜒地顺着墙根爬下来,一路攀爬到父母的脚底。夏油杰吓得背后冷汗直冒,扑进门去,正正地摔在那只千足的诅咒面前。夏油杰窥伺般的的行为惹得父亲恼怒,男人回身打了他一掌,打得夏油杰一个踉跄又跪下去。这样一来,母亲便跪下来与他求情,男人挥袖转身离开屋子,母亲便又慌忙地追上去。

夏油杰头昏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坐着,用着白天学到的技巧试图收复咒灵。那只千足挣扎着被团起缩成一个球体,夏油杰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咒灵球,灵光一闪地塞进嘴里妄想吞下去。那个球体撑开了他稚嫩的喉咙,几乎把他噎个半死,夏油杰差点被噎得窒息,倒在地上殴打了自己痉挛的喉咙好一阵,才勉强吞咽下去。那只咒灵球味道好像浸满了泔水的抹布,夏油杰本能地反胃想要呕出来,又被他抑制着咽进去。他喉咙深处泛出一股血腥味,无法控制地咳了半天,血沫从嘴里和鼻腔里喷出,直到一会儿母亲哭着喊他的名字,夏油杰才挣扎着清醒过来,感觉咒力在自己的腹腔里翻滚涌动着。

夏油杰就这么摸索着学会了咒灵操术,没有人教导他,他摸索得也就格外困难些。夏油杰还不止一次地到那条公路上去等,妄想能再见到男孩一面,感谢他教给自己的东西,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术式,和自己后来收复的那些咒灵。但是对方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年复一年,直到夏油杰逐渐长大成人。

随着夏油杰长大,他身量愈来愈高,肌肉也长起来了,他便开始护着母亲,父亲就不敢再那么肆意妄为,不再有痛殴和拳打脚踢,最多只是嘴上骂个几句,再招呼几个巴掌上去。夏油杰每次想与醉酒的父亲对峙,就会被母亲拦下来,母亲柔声细语地规劝他不要跟男人一般见识,说男人只是醉了酒才犯浑,平日里做着苦工也不容易,要体恤他。母亲肿着被男人打过的半边脸,又低声下气地跪到佛堂前,虔诚地祈求漫天神明能保佑她的丈夫,庇佑她的儿子。

夏油杰不信神,因为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佛,对方未免对他母亲太苛刻。夏油杰的母亲太过可怜,她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劳作久了就犯胸痛,如此一来一辈子几乎从未离过药瓶。她总是在服用各色的药丸,混着水囫囵地吞下去,偏偏她又生了副细弱的嗓子,吞药吞得都艰难,经常被药丸噎住,呛个半天。夏油杰安慰她,她就软糯地笑,说她没事,还要问夏油杰有没有被她吓到,不要担心她。

夏油杰十五岁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来自咒术高专的录取信,他将信将疑地拆封,却看到信件落脚的推荐人,毅然写着五条悟三个字。原来对方姓五条,夏油杰摩挲着信纸上那几个字,摸得墨迹都模糊了一点。夏油杰和父母说他要去市里上高中,有高中看中他的才能,破格录取了他。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庆祝般地做了许多宴席,又忙着给夏油杰添置几件新衣服。他父亲则缄默着,只是在餐桌上说让他安分守己,跟高中的同学打好关系。

可是到了夜深后,父亲独酌几杯喝醉了酒,又开始在楼下大声吆喝,咒骂着说,他有什么才能,我看是放屁。说是去上学,其实是要去市里打零工,去做小混混了。母亲在客厅里收拾着父亲制造的一片狼籍,压低嗓子说你不要这么讲。母亲鲜有的反驳,为了给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正名,父亲被她惹怒,又一掌把夏油杰的母亲打得跪倒在地。

夏油杰再也忍不了,他冲下楼去,和父亲纠缠着打在一起。他年轻气盛,气血上头手上力气都不肯控制,直接蛮力地一拳殴打在父亲脸上,然后紧紧地掐住对方的脖子把男人抵到墙角。父亲奋力地反抗着,抓着夏油杰的头发往后拉扯,夏油杰却不肯松手,箍得越来越紧。母亲被他们父子相残的场面吓得直流眼泪,上去拉开夏油杰,求着他们住手。夏油杰看着泪流满面几近崩溃的母亲,手上力度松了些,放开了对父亲的禁锢。男人顺势滑坐到地板上,他粗旷地大声喘息着,讥笑了几声狼狈地站在一旁被母亲环抱着的夏油杰,冷冰冰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倒是动手啊。

夏油杰听到父亲的话,被激得浑身颤抖,被母亲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肯让他动换。男人继而在他背后戳脊梁骨,大声叫骂着夏油杰伪君子,自己怂得要命,还想着忤逆你老子。父亲捡起脚边的碗筷丢向远处,把瓷盘掷得粉碎,一块破碎的瓷片滚落到夏油杰脚边。夏油杰低头看那块碎片,又认命似的合上眼睛,伸出手去抚摸母亲瘦削的脊背,心里安慰似的对自己说着,只是这一晚了。

夏油杰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小乡镇,不再有人叫他夏油家的小子,更多的人开始称呼他为咒灵操术的使用者。夏油杰作为度外之人横空出世,咒术界的许多人慕羡他的咒术,又忌惮他的名讳,咒灵操术连着六眼一起备受瞩目。夏油杰并不喜欢别人直称他为咒灵操术的使用者,他感觉这样一来好像被剥夺了身为夏油杰的本身,五条悟倒是不在意,也不忌讳别人叫他六眼。五条悟跟夏油杰说,你不要那么想,你就想,他们这是怕你羡慕你,巴不得占据这个旗号成为你呢。

五条悟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夏油杰笑着想。但是他还是心情愉悦地上去揽住自己最强的挚友跟对方碰拳,说我们是最强,夏油杰和五条悟,最强。

高中第一年的暑假,他们同级的三人收拾行囊准备返乡。五条悟闷闷不乐地蹲坐在夏油杰寝室里,说他打死也不想回家,回去了肯定又被一群老头子关住看管起来,一点自由都没有,更别提溜出门去玩了。夏油杰犹豫着提议,问对方要不要来他家乡玩,又没想到五条悟真的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五条悟快速地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股脑儿地塞进夏油杰的行李箱里,像是生怕夏油杰反悔。夏油杰于是跟对方讲,恐怕不能带他回家住,他没告知父母,忽然带人回去,怕父母会不高兴。这点事情难不倒五条悟,五条家的小少爷拿出钞能力,说可以住到镇里的旅店里。

夏油杰带着对方返乡,一路上仿佛像是领了个小孩去春游,五条悟看到什么都要新奇一番,执意要排队购买火车站的便当,以至于差点误了车次。夏油杰拿五条悟没办法,总是被对方湿漉漉的蓝眼睛盯一会儿就开始丧失原则,只好叹了口气宠着对方。他们中转了两次火车,才最终到达夏油杰的家乡。五条悟从火车站出来,跑得比夏油杰还快些,迫不及待地往小镇里扎,他头上戴的兜帽被风吹得鼓起来,数次几近被吹掉,夏油杰只能跟着对方也跑起来,追逐着五条悟的脚步。

夏油家的小子!

镰仓老爷子好远就认出了夏油杰,中气十足地喊了他一嗓子。夏油杰只好离着半公里就大声应和着,喊了一声作回应,惹得五条悟偷偷笑他。

老爷子支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他好像又苍老了不少,夏油杰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拄拐,身子好像也没偻得这么厉害。镰仓老爷子亲昵地拍了拍夏油杰的背,跟他说,欢迎你返乡啊,这是你女朋友吧。

女朋友闻言从夏油杰后面露出张皱皱巴巴的小脸,五条悟不爽地盯着对面的老头,然后不情不愿地打招呼,说爷爷好。

原来是男孩啊,老头子捋着胡子笑了几下,说五条悟脸长得太秀气,他还以为是女孩。五条悟撇嘴,说您老见过这么高的女孩吗。镰仓老爷子哈哈地笑,说见过,穿高跟鞋的女的。他朝着空中比划了一下说,可高了,那么高,动作滑稽得不行,成功地把夏油杰和五条悟一起逗笑了。

于是五条悟找了镇上的旅店就住,夏油杰则先行回家和父母共用晚餐。晚餐过后,夏油杰便找了借口溜出门去,五条悟在旅店门口等他,见他来了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晚饭的寡淡,说自己想吃甜食了。夏油杰说馒头屋倒是有一家,不过要顺着铁道轨走很久,不如他们偷偷载着咒灵去。五条悟忽然心生一念,说沿着铁道走的话就能到,他们干脆扒一段火车。夏油杰皱眉,露出不赞成的目光,五条悟问他,怎么,怕了。

高中男生最忌讳同龄人折辱自己的胆量,于是夏油杰头脑发昏,跟着五条悟一起去干扒火车的勾当。五条悟三下两下爬上火车顶,夏油杰也鼓着勇气跟对方往上爬,手心被火车铁皮冻得直瑟缩。五条悟胆子倒是大得很,在火车顶上不好好地蹲坐下来,还要跑几步。夏油杰吓得要死,生怕对方掉下来,放出只咒灵去追着五条悟看护他,五条悟则在风里奔跑着大喊,这也太好玩了。

火车还没发动,底下几个往车里装煤的工人看到了他们两人,呵斥他们赶紧下来。五条悟当然不肯,还要隔空与那群工人挥手致意,那几个人于是凑近了跟他们喊话,说很危险,快下来。其中一人认出了这两个混小子的其中一个,忽然惊奇地说,那不是夏油家的小子嘛。

五条悟咂舌,心想那人眼神真好使,离得这么远也能认出夏油杰,问就是对方标志性的发型太好认了。于是五条悟拉着夏油杰的衣袖,往火车头的方向跑,一边奔跑一边说,杰,你被认出来了,快跑,快把你那破头发解开伪装一下!

他们两个一溜烟儿直跑到火车头那节车厢,五条悟站在火车头上,看着烟囱呜呜地往外冒烟,忽然往车头上一跳,大喊我是世界之王。夏油杰笑得够呛,应景地在对方身后哼唱我心永恒,五条悟问夏油杰下来抱着他,一前一后好扮演下杰克和罗丝。夏油杰笑骂着让他别闹,两个高中生笑作一团。五条悟拉着他往火车头那里走,真的伸出手去抱夏油杰的腰,夏油杰若有其事地配合着喊了句,你跳我也跳。五条悟看着他笑,说好,便揽着夏油杰的腰从车顶自由下坠。

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年轻气盛的神经病,放着咒灵不用,火车一侧好好的攀登梯也不用,便要抱作一团往车底下跳。五条悟及时地打开无下限,完成了完好无损的受身,他紧紧地抱住夏油杰在地上翻滚了两下,两个人才爬起来重新站好。夏油杰又惊又笑,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尘土,说五条悟犯疯犯得厉害,又夸他术式用得不错。五条悟的手还横放在夏油杰腰间,夏油杰于是笑着问挚友,摸够了没有。五条悟伸出手去揩油,掀开夏油杰的上衣下摆往里摸,说没有,再来点。

夏油杰说滚,五条悟回复他,刚刚不是已经滚过了,好几圈呢。

他们终于到达馒头屋,买了最后的几只奶馒头。这样闹了一通就近深夜了,夏油杰估计着也来不及带五条悟去干别的什么事了,于是便慢吞吞地往回走,在乡间小路上吹着晚风消磨时间。他们两人并肩行走在山坡的弯道上俯瞰小镇,万家灯火点亮了半边天,抬头便是浩瀚星空,实在是浪漫。

五条悟叼着馒头停下脚步看灯火,风声猎猎,把他额前的发吹得凌乱了。五条悟说,真冷啊。于是夏油杰走过去揽住五条悟,想着给他挡风,五条悟则倚头往他颈窝里靠,笑着往夏油杰怀里挤了挤。夏油杰心跳停了半帧,被同性好友亲昵的举动吓得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好虚放在五条悟背上。他也看过同样的星空,只不过今天天气好,星星也比平时多一些。这个小镇对夏油杰而言也不曾因他离开而改变过多少,但是五条悟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他不再是小镇男孩,不再是夏油家的儿子,而是杰。五条悟小声叫他的名字,贪图夏油杰身上的温度,遂往夏油杰怀里钻,于是两人裹在同一件外套里,像茧里的两只蚕宝宝贴在一起。夏油杰脸红耳热,喉结上下滚动着问五条悟,靠太近了。五条悟明明比夏油杰还高些,往对方怀里一倚靠,反而要抬脸看夏油杰,五条悟笑着抬眼看他,说杰,你的刘海被风吹得立起来了。五条悟不留情面地在笑夏油杰,夏油杰在看五条悟笑,看了一会儿,夏油杰凑上去吻他。

情欲来得不分时间毫无缘由,夏油杰只是和五条悟靠在一起紧紧地贴着,被风吹得瑟缩,看着对方笑,就觉得该吻他。夏油杰的嘴唇轻轻地贴到对方唇上,五条悟僵了一下,抓着夏油杰手臂的力度加大了。夏油杰觉得自己逾越,刚想退开,五条悟就张开嘴,把他的唇瓣含进嘴里吸吮。那只握着夏油杰小臂的手移位到了颈后,五条悟扣着他的脖颈,把夏油杰拉得更近,加深了这个吻。寒风凛冽,他们两人的嘴里却烫得不像样子,夏油杰无师自通地卷着对方的舌尖吸,五条悟则角逐着夏油杰的舌头,和他缠作一团。两人唇齿交缠间溢出些细微的水声,听得高中生彼此心猿意马,欲望悄然挺立起来顶着对方。

五条悟推了夏油杰一把,说再不回去,夏油杰就赶不上家里的宵禁了。夏油杰闷闷地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半路上默不作声地开始牵手,手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十指相扣。五条悟把夏油杰送到家门口,临别前又接了一次吻,两个高中生年轻气盛,把对方亲到面色绯红才肯停下来。五条悟气都喘不匀,支支吾吾地与夏油杰道晚安,然后转身跑着回旅店就寝。夏油杰悄悄地进门,与母亲道了晚安,躺在自己屋里左翻右转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又从二楼窗户里翻出来半夜去找五条悟。

那是他们第一次做爱,在旅店窄小的房间里,两个人大汗淋漓抵死缠绵,在亲吻间把彼此的喘息和呻吟都吞进嘴里。他们都不懂怎么和同性做爱,一开始只是生涩地抚慰对方的性器,心跳如雷地把对方的性器握在手心里上下撸动着,然后贴到一起,就着那些粘腻的前液手淫。五条悟喘得动情,白皙的面庞上沾染了情欲的绯红色,爽得溢出些生理眼泪,看得夏油杰头昏脑胀。夏油杰也弄散了长发,黑发如瀑倾覆到五条悟身上,五条悟把玩着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眉眼如一柄出鞘长刀,心里喜欢得不行。他们帮着对方撸出了一次,五条悟在夏油杰出精时凑上来舔吻他的耳廓,湿热的舌头探进他的耳扩里,几乎舔得夏油杰立即又硬起来了。夏油杰忍无可忍,把对方压在榻榻米上,两人赤身裸体地陷在被褥里,夏油杰的性器就这么抵着五条悟的臀沟上下滑动,时不时地戳弄到闭塞的穴口上去。高中生的两人喘得厉害,彼此脸烫得都要烧起来,夏油杰在黑暗中辨识着对方脸上的耻感,五条悟用小臂半遮着脸,小声地说,进来吧。

于是夏油杰扶着自己的性器浅浅地顶入一点顶端,五条悟不安地向后瑟缩,又被夏油杰抓着脚腕拉回到身下。他们没做好扩张,进入得就格外困难些,五条悟被插得嘶嘶抽气,疼得不自觉地十指抠陷在夏油杰的背上,划出些长长的指痕。夏油杰也被对方夹得难受,五条悟的肠道紧致又干涩,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的性器侵入,穴肉抽动着想要驱逐侵入者,绞得死紧不肯放开。夏油杰低下头去亲吻对方,撸动着五条悟的阴茎让他放松,软言细语地哄了好一会儿,五条悟浑身绷紧的肌肉才算松懈下来,穴口不安地收缩着问夏油杰慢一点动。夏油杰从五条悟唇上一路吻到脖颈上,他发觉对方的乳首格外敏感,被夏油杰舔弄了一会儿就颤抖着充血挺立,在舌面的摩擦下变成坚硬的一点。五条悟被夏油杰玩得情动,下身的穴口也跟着放松敞开了不少,于是夏油杰挺身操干进去,整根埋入对方高热的肠道内壁间。

夏油杰不得要领地插入再抽出,蛮横地用性器把对方的穴道鞭挞到完全软烂,好在他硬件足够过关,几次深入钉到五条悟的前列腺上,操得对方穴里泌出些情动的水液来。夏油杰逐渐发觉蹭过某一点时五条悟的呻吟就会变得格外甜腻些,他找到对方身体里快感的开关,一下下顶弄到敏感点上,五条悟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打挺翻滚了一瞬,他的上身挺立起来,腰肢弯出了个惊人的弧度,遂被夏油杰握着腰侧更深更狠地插入。五条悟被陌生的快感折磨得快要晕过去,他揽着夏油杰的脖颈求对方快点射,收缩着穴口去绞深埋其中的性器,夏油杰也没能忍得太久,被对方高热紧致的肠壁吸得头皮发麻,抽插了几十个来回后和五条悟一起攀上了高潮。五条悟被操得只靠后面就射得一塌糊涂,他的性器在两人之间甩动着射出,白浊一股股地喷射到夏油杰的腹部肌肉的沟壑间。夏油杰则用精液填满了对方,性器泡在五条悟一屁股精水中缓缓滑出,他捧着五条悟的脸亲吻对方,说喜欢。

五条悟累得抬不起眼皮,囫囵地与对方接了一回吻,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临入睡前还抚着夏油杰的长发梦呓着,明天去看神社吧。夏油杰亲吻五条悟的手指,哄着他说,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去踩溪水,去抓蜻蜓,去吃京果子。

他们两人第二天磨蹭到快中午才起床,刚刚开荤的男高中生哪里忍得过晨勃,两人于是又滚在一起整整一上午,日上三竿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才从床上爬起来。夏油杰领着睡眼惺忪的五条悟去吃一家开了很多年的拉面,那家店面很小,但是食物口味却很好,所以食客也格外多,他们两个身量将近两米的少年人只好挤在同一条凳子上。五条悟不肯尝试店里特色的辛味拉面,执意要吃豚骨的。五条悟坐在夏油杰身侧,挤在窄小的位置上,吃相文雅地嗦着碗里的面条,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是世家小少爷,想必没怎么在这种市井小店里吃过饭,又觉得五条悟安静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于是夏油杰情意绵绵地看着对方吃饭,五条悟被看毛了,心想难道吃个饭还能发情,语气不快地问夏油杰干嘛。

夏油杰噗嗤一下笑出声,说看自己男朋友不犯法。五条悟没想到夏油杰在大庭广众这么没羞没臊地称他为男朋友,一时间侧脸都红了,夏油杰看得更是心动,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尝到对方嘴里一股浓厚的骨汤味道。五条悟问夏油杰是不是谈了恋爱,脑子烧坏掉了。夏油杰却说是,然后笑着问五条悟一会儿要去哪里玩。

傍晚夏油杰从神社下山送五条悟回到旅店再到家里时,父亲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夏油杰心里一个咯噔,被父亲拉扯着进门,连鞋袜都还没脱下就被父亲一拳打着跌在玄关处。父亲暴怒着把鞋柜推倒在地,逼问他今天亲吻的男孩是谁。

夏油杰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在拉面店里一时松懈,暴露了自己和五条悟的关系,想必是有人看到告知了父亲。这个小镇就这么一大点,没有自由也没有隐私,任何事情都迅速地从街头传到巷尾,再成为大家饭桌上的笑谈。夏油杰张口欲言,又抿着嘴脸色惨白地闭上了嘴,他知道这意味着夏油家从此饱受非论,父母也难免遭受些冷嘲热讽,于是他自惭形秽地垂下头去等待父亲发落自己。父亲辱骂他是个疯子,说他是婊子养的狗东西,连带着母亲一起侮辱进去。母亲却不觉被辱,跪下来摇着夏油杰的肩,说父亲是为了他好,认个错吧,喜欢男人终究不是正道,以后不要再犯了。

夏油杰的脸被母亲捧在手心里,他愣愣地看着母亲在这场审讯里扮演好警察的角色,要夏油杰低头认错。夏油杰荒谬地想着,母亲还以为他是犯错,还以为知错能改,她的儿子就能步入正轨,和寻常女人结婚生子。夏油杰本想反驳喜欢同性也不是错误,又觉得和父母谈及性向只是浪费口舌。母亲捧着夏油杰的侧脸央求着,要他认错道歉。夏油杰一向是个好孩子优等生,看不得母亲露出失望痛苦的神色,也看不得母亲从此被小镇的居民鄙夷。于是他谎称他知道错了,自己一时头脑不清楚,不会再犯了。

夏油杰撒了谎,佯装一切安好,接下来的几天都与五条悟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五条悟也听过了那些非议,连旅店的人都毫不避讳地指着他向旁人说,那就是夏油家的小子带回来的那个小姘头。五条悟知道夏油杰有苦衷,也没有因此表露出不快,夏油杰反而就更愧疚。他们无法一起逃走,于是五条悟在临行时轻轻地抱着夏油杰,小声在他耳边说,没事,我在外面等着爱你。

五条悟有着得天独厚的勇气,他还敢爱夏油杰,哪怕世界剥离了他们,五条悟也敢逆着人流走到夏油杰身边去。夏油杰也被对方这份爱鼓舞着,他想着等到暑假结束了,再次回到高专时,夏油杰就可以拥有爱五条悟的能力了。

可惜爱并非全知全能,最强的爱人也照样同理。

伏黑甚尔说五条悟已经死了的时候,夏油杰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绝望,他知道作为咒术师的危险,设想过死亡,却从未设想过这样缥缈虚无的死亡。五条悟死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击碎了夏油杰的自持,他声调颤抖着问面前黑发的男人去死,脑内一片无法自控的空白。夏油杰被伏黑甚尔击败,昏迷前听到杀手轻佻地评价他受了父母的恩惠,他昏昏沉沉地想着,也许是这样的。

夏油杰并没有迎接他的死亡,五条悟也同样没有死去,但他们等同于死了一次,尤其是五条悟,在濒死时觉醒了反转术式,狼狈不堪却成就了最强体。天内理子死了,黑井小姐死了,伏黑甚尔死了,五条悟将近死了,夏油杰差点死了。夏油杰在报告书上一个一个死字往上敲写,一滴一滴泪往手背上掉,所有认知都被真实的死亡粉碎,所有勇气都沦落成笑话。夏油杰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去高专报到前的那个晚上,他还是那个孩子,看着父亲对母亲施暴,却不敢弑父,对外界一知半解,拙略地用自己的咒术去实践正论。和五条悟在一起,那些爱让夏油杰错觉自己能够鼓起勇气,从此无所不能,于是伏黑甚尔把这层遮羞布捅开,告诉夏油杰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夏油杰还是那个夏油家的孩子,是咒灵操术的使用者,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成为更多了,不是最强,也不是救济者。

夏油杰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悄然无声地从玄关进门,快速杀死了母亲。母亲看到他的一瞬间喜形于色,露出个明媚的笑脸来,夏油杰也微笑着回看她,说我回来了。夏油杰让她瞬间死亡,毫无痛苦。母亲脸上一片祥和安宁,竟然比平日里还平静一些,夏油杰想她终于不用再忍受痛苦了,也算是件好事。

夏油杰的父亲则醉醺醺地卧在沙发上,看到夏油杰回来了,招呼着母亲出来迎接。他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应答,便愤怒地把杯子扔到地上,大声喊叫着死老太婆呢。夏油杰不应答,也不肯分给父亲任何眼神,缓缓地上楼往里屋走去。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母亲打扫得很干净,虽然他长期没有返乡,也不碍着母亲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连灰尘都不曾存留一点。

父亲这时终于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上楼,狼狈不堪地撞进他的房间,声音沙哑撕裂得不可思议。他的声音充斥着苦痛,不成语调,他说,你母亲怎么了,你做了什么。

夏油杰!

父亲大声喊他的名字。

父亲,您说得对。夏油杰冰冷地回应对方,说父亲对他并未看错,是说他确实是伪君子,也确实不正常。夏油杰微笑着去看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他父亲却脸上一片灰白惨败的景象,嘴唇干裂得无半分血色,此刻正激烈地上下颤抖着。男人老泪纵横,手上还残留着亡妻的体温,他与儿子说,对不起。夏油杰不知道他对不起什么,只是由衷地觉得对方可怜,甚至比母亲更可怜,也不值得快速无痛的死亡。

夏油杰蹲坐在客厅里一会儿,他盯着电视里播放着的棒球节目,耳边嗡嗡地飞过几只蝇虫。夏油杰想了想是否要在挖开后院的泥土安葬这对夫妻,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这样的形式不如省了,人入土也未必能安,高专的人迟早也会发现这宗谋杀,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把两具尸体掘出来,徒增麻烦。于是他拖着父母的尸体摆放在沙发上,彼此依靠着,正对着嘈杂的电视机,仿佛一对同享闲暇时光的恩爱夫妇。夏油杰拿了沙发靠背上一条老旧的毯子,用它将将遮盖住两人的尸首。夏油杰小时候觉得这块毯子明明很大,能遮盖住他的全身,把他牢牢地裹住,现在再看这条毛毯,竟然如此破败窄小,几乎掩盖不住夏油杰不堪的行径。

天蒙蒙亮着,夏油杰穿着件染血的衬衫,从玄关拿下件属于父亲的,灰尘仆仆沾满煤渣的工作服裹在身上。他往外面的世界走,乡镇里那个老爷子还在那段交叉口迎着来人,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身形已经干枯萎缩得像块尚且行走在人世间的墓碑。

镰仓老爷子看到了夏油杰,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夏油杰,只是大声诵读着,你回来了!

夏油杰被对方热情地叫住,只好点头勉强应和了一下。老爷子这才认出夏油杰的脸,一如既往地呼唤他为夏油家的小子,笑呵呵地闲聊着,说他母亲想他想得厉害,快要跟镇里我们这些老家伙讲得耳朵起茧子喽。老爷子又觉得自己话多,拖住了返乡人的脚步,他说,不说这么多了,快回家去吧。

夏油杰只是往外走得更远,逐渐离开了家乡的地界。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脑子也不大好用了,竟还喋喋不休地在背后与他叫喊着。

欢迎返乡!欢迎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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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看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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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融化的纯巧,苦的很丝滑。
91老师简直卡密,写的太动人了,一边哭一边反复看。 :cry:

啊啊啊啊啊巨好看啊,回来考个古,好看死我了

我天呢,我昏死過去:pleading_face:

您⋯⋯為什麼這麼會寫⋯⋯⋯⋯⋯⋯⋯⋯⋯⋯⋯⋯⋯⋯⋯⋯⋯⋯⋯今晚我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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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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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好会写 :smiling_face_with_tear:

最后简直是神来之笔,快把我一起压死了,欢迎返乡,欢迎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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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神了,充满压力的苦夏。
我对欢迎返乡的理解是
小夏从泥潭中迈出,去往咒专,体验耀眼的青春,认识了像小五这样勇敢又可爱的人
但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泥潭,任自己沉没下去,就像是返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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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不用睡觉了

欢迎返乡……欢迎返乡……
我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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