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来信 by 堂皇示刃

圣诞来信

 

 

五条悟在12月25日这一天收到了一封信。

 

那时候他正站在属于家入硝子个人的手术室里,每一个病床上都躺着长相不同但是死相都差不多的尸体,盖着白色的布,血迹从下面慢慢渗出,但是过了一天都已经干涸。

从鲜艳的红变成了深沉的黑,像结痂一样粘在布料上,抠都抠不下来。

 

手术室早已变成了停尸房,普通人的放在这一边,咒术师的放在那一边。剩下来的活人们就算刚刚经历过战斗也没有任何休息的余地,立刻投入之后的工作中,起码要把影响力降到最低。

 

他的同窗眼睛底下是深深的黑眼圈,涂抹着的红色口红也有了碎末和硬块,因为通宵而粘在嘴唇的死皮上。

憔悴且睡眠不足。

 

家入硝子点了一根烟,五条悟坐在沙发上问,你不是戒烟很久了吗?而对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觉得为什么呢,悟?

 

理由是什么似乎大家心知肚明,眼睛上缠着绷带的五条悟心想还好对方看不见他此时的脸,即使是强颜欢笑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硝子看着整个房间里躺着的尸体,过了一会儿把一根抽到尾巴的烟掐断。在这个全世界著名的节日里,两个被留下来的可怜鬼面对着一屋子的死人,而且每一个他们都不认识。

 

铃响了之后五条悟往外走,他的同窗好友叫住了他的名字。家入硝子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他看见了他不能流露出来的、许许多多的感情,从最开始就存在。

他们都很疲惫,都未能完全将这场事故之中的私人情绪宣泄出来。家入硝子望着满屋子的尸体,狠狠地吐出了一口烟。

 

之后便听到屋子里的女人用被烟熏过的嗓子说,他该死。

 

 

 

什么样的人该死,什么样的人不该死,关于这样问题的答案几乎全都写进了法典之中。若是排个轻重缓急,那么杀人夺命这类事情就应该被摆在一切的最顶端——是金字塔的尖,是巴别塔的顶,是一切痛苦的来源。似乎一个悲剧的故事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剧情,那就是——他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怎么死的重要吗?似乎不怎么重要了,被人杀死、意外而亡、跳楼自杀、焚烧殆尽、溺水而亡。天啊,这个世界上能够死去的方式太多太多,痛苦的,不那么痛苦的。千奇百怪,多姿多彩。可死亡只会痛苦啊,不那么痛苦也是痛苦。有人说死了就是解脱,可为什么要决定去死呢?那还不是因为痛苦吗?

好像只要和死联系在一起,即使没有任何的语言去诉说,没有任何的文字去书写,那痛苦也自然而然地从脑子里流出,像是流淌着的浆,兜头浇下去,噼里啪啦就能把人烫得浑身一颤,气氛都全都变了。为什么啊?因为有人死了,有人死了就有人痛苦,有人痛苦那这就必须是一个悲惨至极的故事。

 

观者要准备好纸巾,读者要准备好哽咽。人类啊就是这么这么的惧怕死亡,可到底是怎样的死会让人浑身战栗眼眶打颤?往往不是什么自己的死,而是别人的死。

谁死了呢?某人的亲人,某人的父母,某人的情侣,某人的朋友。这些人都躺在了停尸房里,一排一排的看过去就像是放在烤架上的烧烤串,到最后都要一个一个地推进火里。看着尸身和血肉都化成灰烬,于是无数个悲惨故事就在这一天登台演出,而等到谢幕的时候这些死掉的角色们都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为什么没了。

连悲痛欲绝哭得肝肠寸断的家属们都不得而知。

 

这时候一切悲剧的源头就该去死了。

 

那可真是很大很大的手笔,道义让他去死,法律让他去死,人情让他去死,规则让他去死。甚至乎那些看客们也都让他去死。站在了本应该属于正论的背面,不论出发点是什么,在背离了杀人就要偿命这一个不容置喙的天地法则后,就注定了这人活不长。五条悟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肯定是知道的,每一个少年热血拯救世界的故事里都得有那么一大堆的死人来烘托悲壮的气氛,然后来一个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众人欲杀之后快的大反派,再来一个盘靓条顺英俊帅气所向无敌的救世主,那么一场并没有多少悬念的剧目也就开场了。

 

可惜的是结局却显得那么那么的仓促。

 

百鬼夜行死了不少人,但最后得到制裁的只有板上钉钉要处以死刑的诅咒师。五条悟一天之前才杀了人,平安夜的那一天并不平安,圣诞节这一天也并不喜庆,对于他来说死人的霉味至少余味绕梁三日不止,而寄件公司的快递员站在高专的大门口等他,说是有人寄信来。

五条悟还心想谁能给我寄信啊,结果从对方的手里接过信件一看,上面写着夏油杰的名字。

 

日期落款是2007年秋。

 

他愣愣地盯着上面的文字,末了寄件员又说,这里还有一个包裹。沉甸甸的递给了他,而五条悟用六眼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颗颗用漂亮的透明糖纸包着的水果硬糖。

 

 

 

 

要说击杀大魔王掉落的装备都有什么?熟通RPG游戏的五条老师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是绝世宝剑、是稀有材料、是珍贵的物品,但绝对不会是廉价的糖果和一封手写信。

而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对着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玄妙可言,等拆开之后发现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信纸,上面留着的是属于夏油杰的笔记。

 

 

信里的话不多,但说是不多也写满了一整张。五条悟先是很快地扫了一眼,几乎是囫囵吞枣一般把面前的食物全都塞进嗓子里,完全不管他的食道塞不塞得下,而他又会不会噎死。一遍过后觉得没有味道,好像什么都没吃到,什么都没尝到,一颗心砰砰砰地跳着,撞击着他的胸腔。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高山露台上巨大的铜钟,敲一次都似乎能够震碎耳膜。他来回地确认是不是只有这么一张纸,把信封举在手中,眯起一只眼睛向里面看,但真真就这么一张纸,孤孤单单,可怜巴巴。

 

于是五条悟撇着嘴从头再看,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眼神专注,注意力集中。他看见那横撇竖捺组成的文字里传递出来的信息,结果到头来其实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夏油杰说,今年的夏天好长好长,即使入了秋也很热。我带着两个小孩子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教导和抚养,因为我不是老师,对这方面还真的不怎么熟练。没有成年的缘故最开始还挺麻烦的,但是盘星教留下来的烂摊子正巧便宜了我,孩子们有地方住了。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些猴子,没有死亡的震慑就完全不懂什么叫趋利避害。你那边估计已经收到了我的追杀令吧。五条袈裟真的好重又好热,偶尔会觉得某些低级的咒灵还是有些用处的,比如说能够制冷?

 

这一段还像是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下面就变成了没有什么逻辑的发泄。

 

烦。很烦。猴子很烦。男女老少自以为是的都很烦。将希望寄托在神佛的猴子很烦。愚昧无知的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啊,忘了说了,我杀人了,学会杀人了。

不过你也都知道了。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的时候五条悟用手指摩挲着信纸的边缘。他企图从纸张的侧面再搓出一张纸来,但是发现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只是这么一张纸。

细细读完之后他就又回头再读了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也就那么零零散散的几句话,他读来读去甚至倒背如流,怎么看都觉得这话没写完,可来来回回地找,就没有别的了。

 

五条悟心想,你可真能耐啊,夏油杰,就这么点内容就想打发我,谁想知道你的小空调是上次咱俩路边捡的?

可他又想,他还是想知道的。

 

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这人刚死了一天,就偏偏这个时候寄来了信,来自十年前晚到的言语,里面的字迹都在时光里模糊了不少,可这重要吗?这不重要。郎心似铁的五条悟哪能被这个打动呢?他不能的,他也不会的。

 

只是字句里简单的言语就已经把当初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完完整整地勾勒了出来。最后一面在新宿街头上,穿着套头衫的长发少年立在人群之中,像是潮水涌动而过,也像是被击溃的泥泞山体,从上而下就那么滑落。

从记忆深处,从眼睛里面。

 

2007年的秋天骄阳似火,连那枫叶都晚了许久许久,十年前的那个人其实在回忆之中多少有些模糊了。在昨天重新见到了夏油杰的脸,竟也有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无关他们的关系,无关两人的立场,只是十年实在是太长了,长得让人有点恍惚。

 

十年,真的很长很长。

3600多个日日夜夜,六分之一的人生,跨越了五条悟从以自我为中心的意气学生,转变为成熟独立、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青年的十年。这其中所经历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一切的痛与伤、酸与涩,本应该留有另一个人的席位,可惜到最后也只是他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走到今天为止,走到了对方的面前,手起刀落,痛痛快快。

 

 

 

他能不了解夏油杰吗?他可太了解了。了解到什么程度呢?了解到他知道这信肯定不止一封,就像是吊着他胃口的那根胡萝卜。明明就是在眼前,怎么追都追不到,急得要死要活、火冒三丈、抓心挠肝,却只能让你手里捏着这一张单薄的纸,翻来覆去咀嚼在嘴里咬烂了品烂了,都没能在这张泛黄的纸上再多磋磨出来哪怕一个字眼。

 

烦死了,真的是烦死了。

 

时隔十年见到对方的时候没觉得烦,开口说话没什么好话的时候也没觉得烦,甚至于他都动手杀人了,血液迸溅出来洒在他的脚边上还是没觉得烦。可到头来区区一张纸——

 

区区一张纸!

 

区区的!!!一张纸!!!

 

居然让五条悟咬牙切齿,内心难捱。

 

他思来想去这样不行,都已经躺在床上打算睡觉了,脑子里居然想的也全都是那张纸那封信。就算他和夏油杰两个人十年没见面,他也能确定这个人在自己死亡后的这天给他寄来信就是安排好的,无论如何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封。

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五条悟还是顶着张根本没有任何睡意的脸爬了起来。他思考着那个快递员的工作服长什么样,胸前的标志上写的是什么文字,然后一顿操作找到了对方公司的电话号码,大半夜打过去问,我能不能把你们那边委托人剩下的包裹都一起拿走。

 

结果人家给他拒绝了。

 

五条悟不死心,又问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而对方也有了脾气,说先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而且这个不是工作电话是私人电话您现在已经是在骚扰我了。我们公司是有自己的业务信用的,请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这句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被挂电话的五条悟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想了半天从自己的宿舍翻出去,开始找人找办法去捞夏油杰的包裹。

他倒要看看夏油杰到底给他寄了什么东西,一次性还不寄完,还得分批次寄?而且谁知道时间间隔是多少,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五条家的人脉还是很强的,等到无人的时候五条悟就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东西。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已经无所谓了,况且本身就是夏油杰留给他的信件,只不过是早收到和晚收到的差别而已。

 

一共是十封信,除去他已经收到的一封,剩下的九封放在他的面前。基本上都是十分寡淡的款式,只有几封长得不太一样。他每一封都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有的厚,有的薄,有的似乎里面还夹着其他什么东西。

 

2008年的这一封内容和2007年的差不多长,夏油杰说我今年比去年似乎过得好一点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也逐渐学会了怎么控制咒力。两个女孩子的术式方向都不太一样,从某种方面来说都是挺麻烦的类型,但对于悟来说可能只是小打小闹吧?盘星教在我接手之后慢慢进入了正轨,但总是还有之前留下来的人想要捣乱。啊……就是小理子那件事的罪魁祸首们。当然最开始下达命令的某个老头已经在我上任的第一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这也算是报仇了吧?

 

不过这算是什么报仇啊……有点说笑了。诅咒师们认识了不少,有的人确实罪大恶极,但有的人反而很正常,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被高层那边迫害的。话说回来大家对御三家的印象都不怎么好,特别是悟,有一部分人对你简直深恶痛绝呢。

 

看到这里的时候五条悟笑了一下,他心想那可不吗,因为那群人都是诅咒师,不恨我就有鬼了。

 

可接着读下去却又发觉有点不同了,夏油杰还是在写琐事,盘星教怎么样了,普通人怎么样了。没有怎么说自己还杀了什么人,只是末了在结尾最后补了一句。

 

我想起来我杀死的父母,是在秋天吧?

东京的秋天其实还是很热的,母亲和父亲还没说完一句话就死了。

 

我觉得我做得没错。

 

 

 

“我觉得我做得没错”这句话最后留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墨点,甚至连纸张都划破了。五条悟还是不相信,怎么这都第二年了,夏油杰,你还不好意思写个八百十张把你的叛逃生活淋漓尽致地写给我看吗?这一张纸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也没看出个什么花儿来,都在说什么那俩闺女,说什么盘星教。五条悟心想老子想看什么盘星教什么诅咒师,什么你在那边过得挺开心杀人杀着玩儿吗?一张纸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就看到一个悟字,提他还是因为那群诅咒师狐朋狗友恨不得他去死。

 

生气,简直是气死了,你夏油杰个逼人给我写信写的什么玩意儿!五条悟下意识想脱口而出一句打回去重写,而下一秒就想到,这人昨天已经死掉了。

 

平安夜的那天下没下雪他已经记不住了,大概也就记得对方狼狈的模样和死前的那个笑容而已。五条悟掐指一算,2008年的时候如果夏油杰没叛逃的话,他们两个应该是会和家入硝子一起毕业的,站在他们宽敞却只有三张课桌的教室里,被夜蛾正道戴上大红花,手里拿着毕业证书,随后来一张发自内心地微笑的毕业照。

 

可惜的是2008年的夏季,毕业照上的三个人笑得都不是很放得开,夜蛾正道甚至还在摆着一张老脸。家入硝子和五条悟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留着中间一张空白的椅子,隔着无人的座椅一个在照片的左边,一个在照片的右边。

 

拍得不伦不类,稀奇古怪。

 

如果当时有夏油杰地址的话,大概这张照片会寄过去。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知道地址的话,可能2008年夏油杰就死了……

 

或者说,拉着夏油杰回来拍一个正常的四人毕业照,再让他去死。

 

五条悟的脑子里开始幻想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内容,想着想着就把手上的纸张叠了起来,塞回了信封里。

 

2009年的信纸有了小梅花,于是夏油杰开头第一句话是,这封信的信纸是菜菜子选的。

五条悟顿时就生气了,他心想,菜菜子是谁我认识吗我熟吗谁啊谁啊他妈的你连续三年都提了这个名字,夏油杰你个白眼儿真不是东西!

想来想去就委屈了,怎么说这都第三年第三张了,你自己怎么就不想着给我用点什么带花色的信纸,还要什么菜菜子给你挑?

你对我一点都不上心。

 

想完之后就气得要拆信封,结果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把小梅花信封开了一个口子,这一次里面有个压花书签。

 

像是开箱开到了惊喜盲盒,五条悟赶紧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朵压花拿了出来,才发现是一朵蓝玫瑰。

 

 

 

悟,今年是第三年了吧?

教徒之中有很喜欢养花的花店老板,虽说也都是猴子,但不得不说花种得很漂亮。过年的时候送上来了自己培育的蓝玫瑰,我不怎么感兴趣,但女孩子都喜欢,并且做了一个压花给我。我想想自己用不到,这东西大概也是不会损坏的,便塞了进来。

渐渐的有那种很有钱的老板和富豪对盘星教感兴趣了,出手真的很大方,从某种方面来说解了燃眉之急,毕竟教会的活动还是需要资金的。但因为我身份的问题小孩子没办法上学,这个真的让人很头痛,送到普通人的学校也挺不合适的,因为菜菜子和美美子非常讨厌猴子们,以至于我只能亲自教。

小孩子的教育还挺让人头疼的,后来有别的诅咒师加入,忙的时候就拜托他们帮忙带一下。这个时候就突然想到了夜蛾老师,想起来几年前我们还真的很不省心。

 

啊,对了,去年说到了我的父母。

 

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他们死的时候。

你大概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杀掉他们吧?其实也没有很难,因为父亲和母亲都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即使是现在也依旧记得那时候他们的表情。

 

母亲见到我很欣喜,因为似乎很久没有回家了,父亲在看电视,见到我的时候也在笑。

母亲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们还没有说出话我就动手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害怕听到什么会动摇我的心的言语吧。

 

如果是他们的话,只是简简单单叫我的名字,可能我就投降了。

 

但现在想起来,我其实挺想知道当时他们想要说什么的。

 

 

 

五条悟手里把玩着那一片蓝玫瑰压花书签,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这一篇信写得倒是长了一点,可内容看上去又不那么让人高兴了。

 

他想,最开始听到夜蛾正道说夏油杰杀了整整一个村庄的人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为什么不相信呢?因为杀了人而叛逃,似乎并不像是夏油杰会做的事情,他应该做得更绝一点,完全斩断自己的后路,才像是这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下一秒对方就说,杰还杀了自己的父母。

那一瞬间五条悟才知道,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他从不觉得夏油杰是什么典型的变态杀人犯又或者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类型,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最后会情绪爆发,以解决全部普通人来达到那种愿望。

他看着信纸最后写的关于父母的话,扯了扯嘴角没有多想什么,将小梅花的信纸好好地叠了起来,随后塞进信封打算去拆第四封信。

 

第四封又变成了原来纯白的纸张和信封,五条悟垂着眼睛慢慢拆开,里面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遇到七海了。

 

 

 

不过是我单方面看见了他,但是他没看见我。

七海怎么说呢……我其实还挺欣赏他的性格,至少他对于咒术师不公平的待遇与生死相依的特性看得很开,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实力的原因无法让他做到和我一样,否则其实我觉得他可能会比我更偏激?应该是这么说的吧,偏激。

在许多人看来,我是疯了,是偏激,是脑子不清醒。

可我却从来不这么认为,灰原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应该作为英雄被下葬,结果草草了事的葬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么想来几乎所有的咒术师都是这样的吧?无意义地为普通人舍生赴死,无意义地为了这群猴子们付出生命,到头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曾感恩,也不曾惶恐。

 

我见到了更多的人类、猴子、咒术师、诅咒师,甚至是某些有了些许灵智的咒灵,越发地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但你不会承认的吧?

 

或者说,你依旧觉得我这样做其实是错的。

 

 

 

 

倒不是没想过夏油杰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其实五条悟有反省过自己。没有注意到对方情绪的变化,没能第一时间得知从天内理子的死中出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又或者说是六眼带给他实力上的碾压,并不是后天的努力能够弥补的天堑。

 

本不是他的错,可造成这一切的事情之中有他的原因。他并不认为夏油杰会怪他,或者说是有任何记恨的心情,但客观上的原因存在之后,这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想要夏油杰回头,但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了。杀死所有的普通人这件事并不现实,但这也是牵着对方的唯一一根绳子。

 

人,总是需要目标才能前进的。

 

前进到山巅,前进到旷野,前进到云端。

 

又或者前进到尸山血海,前进到阿鼻地狱。

 

哪里都有路,哪条路都会有人走,这件事情他最开始就知道,所以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夏油杰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他不知道第四年的夏油杰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原本会说点琐事的人只剩下了一堆感想和议论文一样的内容。不过五条悟猜测,大概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或许遇到了什么纠葛,或许是什么困难。但这一切他都不能知道了。

 

信上能告诉他的东西只有这么几句话,几个段落,他猜不到,也猜不透。而唯一能告诉他这些事的人,在昨天就已经被杀掉了。

 

 

恍惚中第五封信被拆开,这时候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很大了。他没有在高专待着,反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窗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圣诞节的气氛被霓虹灯和各种装饰物烘托得尤为浓郁,甚至于店门口都有各种各样的圣诞树与小彩灯,伴着从天上洋洋洒洒地落下的白色的雪。

 

路人们几乎都是成双结对地走在一起,脸上是幸福洋溢的笑容,没人知道在此之前的百鬼夜行死了很多人,也没有人知道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大坏蛋在昨天也已经死了。

快乐的人们的快乐好像千篇一律,但在这圣诞时节,不幸的人似乎都有着不一样的不幸。

五条悟坐在座位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一双长腿就藏在桌子下面。来往的人不少是来这里点餐的,他只是随便叫了几个最贵的甜点。用勺子挖着夏天才会是爆款的冰淇淋,过于冰冷的食物从喉咙里流下去,就算是落到了胃里也难受得令人想吐。

 

可五条悟没吐,就算他被冻得牙齿打颤,喉咙生疼,也依旧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淋。草莓奶油味儿的,是以前夏油杰和他路过这条街的时候,对方会主动买来给他吃的味道。

 

其实他有挺久没来这家店了,完全没想到能开十多年,店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招牌的草莓奶油冰淇淋依旧还在更新过的菜单上。五条悟想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过的圣诞节呢?

一个说要吃冰淇淋,一个说对身体不好,吵吵闹闹,拌嘴扭打,可最后夏油杰都会无奈地给他买一份最小号的蛋筒,垮着一张脸塞进他的手心里,还得意思意思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究竟有没有最后一次其实五条悟已经记得不太清了。他看着第五封信想要捞出点什么东西来,发现也没什么东西,这张纸这次没有第四年看起来多了,但写了不少其他的事情。

 

夏油杰说,他今年去了挺多地方,不仅仅是呆在东京周围晃荡,去了北海道看雪,也去了冲绳那边看海。他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当初在星浆体事件中失败的自己。说大雪之中有很多很多传说中的咒灵,也说在那些落后的山村里有不少愚昧的猴子,有些杀掉了,而有些没有。至于为什么没有这件事情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没必要杀死,又或者说是杀了也没什么用处。

 

北国的风光很是漂亮,在这之前都没有任何一次好好地旅行过。出任务的时候匆匆忙忙,结束了也累得要死不活,但是突然想起来这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原来时间过得这么这么快,眨眼之间都五年了啊……

 

 

 

是啊是啊,这都五年了,你过了五年了都不想我,不想我不来见我就算了,怎么写信给我都不说想我呢?

他看着这封信,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叫天内理子的少女,想到了他们在任务之中其实还是出去玩过的,在冲绳岛,在海边,在海洋馆里,在巨大的鲸鱼面前。

那段时间的他们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喜欢一起出门的两个人,也喜欢就这样陪伴着彼此做快乐的事情。只是五条悟真的很生气,心想你夏油杰自己去北海道玩了,路过东京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他一起。明明就是顺路的事儿,结果自己去玩了不说还要写下来告诉忙得要死的他。

真是烦死人了。

 

第五年的信封里怎么翻看都没有那年给他带的手心和纪念品,五条悟的脑子里就开始想,北海道不是有很多滑雪场和景点旅游区吗?你都跑去看雪了,我呢?我呢?我在哪?给我带的东西呢?谁他妈要看你简简单单的告诉我一句你去看雪了啊!

 

一张纸不论怎么捏在手指间抖动,都不可能再出现什么东西,不论是手信也好,纪念品也好,不得不承认夏油杰其实根本没有想要给他买什么东西。

突然之间五条悟就在思考,这个人是不是到后来做任何开心的事情,都不会想到他了。

 

两个人的旅行路途,最终失去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好像再怎么挣扎着否定,也不得不承认,夏油杰就没想过带他一起去。

 

雪山上冰冷的风,又或者是海岸边冷彻的水,好像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会想,夏油杰在第五年的时候去旅游看到了什么呢?可惜的是这封信里并没有和他详细地说。五条悟觉得这人就是来折磨他的,人活着的时候牵肠挂肚,人死了之后还给他找不自在。

 

叹了口气去拆第六封信,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一半了,夏油杰那短暂且没有任何结果的一生,好像在五条悟的手心里就这么流失掉了一半。

 

 

 

第六封信说,越来越觉得猴子真的应该就这么消失掉算了。

 

因为在盘星教做教主,所以总是能够听到很多很多的倾诉。负面的总是很多,做了不对的事情,陷害了不错的人,抢了属于别人的功劳。嫉妒、羡慕、恨、妒忌、猜疑等等等等,好多情绪杂糅在一起,以至于很多很多的猴子背后都已经生出了诅咒。这样的一个群体为什么还能这么毫无压力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不知道。突然之间也会想,如果我不是咒术师得知了这些事情,大概也会生出些诅咒来吧?但幸好我是,即使我真的憎恨着这样不公平的世界,却也不会生出哪怕是一个诅咒出来。

目前还无法做到这一切的我,只能在信里和你发牢骚了,但你肯定不会同意我的想法吧?可这并没有关系,毕竟我所做的一切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罪大恶极。

 

我从不否认我已经成为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类人,可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

 

人总是在成为一部分人的敌人的同时,也是另一部分人的同伴。

 

 

 

 

五条悟用手指点着最后一句话,他觉得这句话确实没什么错。夏油杰大概是真的想完完全全从咒术师的阵营走向诅咒师的道路,可这一切的出发点并不是私人原因,反而他想做的事情全部都从咒术师本身出发。

可确实也从站在他身边的位置,变成了他的对立面。

 

两个人如果再次相遇,那么周围的同伴也再不是曾经的那一批。第六年的信五条悟很不喜欢,可以说是读到目前为止最不喜欢的一封了。

 

他撇着嘴把这封信很不温柔地塞回信封里,然后叠到了最下面去,一眼都不想看。可是心里却又忍不住想,第六年的你都遇到了些什么事情啊……

 

不开心的事,不高兴的事,让人辗转反侧的事。

这些事情应该很多很多吧?

 

过去有烦恼的时候会和我说,唯一没有说出口的话让你我二人分道扬镳,现在离开了我是不是没有任何人再能倾听你的诉说了?

五条悟想,肯定没有的,只有我一个人才对,能够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睁着眼睛互相聊着彼此烦恼的人,只有我罢了。

 

 

这么思考着心情好像是好了一点,五条悟开始拆第七封信。

 

第七封是山水的花色,里面还带着两张明信片。

一张是深山老林里的红色鸟居,一张是水族馆里隔着玻璃拍的巨大的鲸鱼。

 

这一封没有信纸,只是把文字写在了明信片的背面。他从印刷的文字上知道,一个是五条天神社,一个则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去的冲绳的那家海洋馆。

 

夏油杰在神社的那一张背面写,神道教的钱还真好赚。然后又在水族馆的那一张背面写,这里的鲸鱼似乎不是原来的那一条了,虽说本身记不住七年前一起看过的鲸鱼长什么样,但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有点难过。

 

而看到这一句话的五条悟心想,别说你难过了,我也要难过了。

 

有时候最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反而是物是人非吧。那座海岛还在那里,海水不曾退去,旅游景点依旧是人潮汹涌,卖着同样的凉面和冰淇淋,但因为水族馆里的一头鲸鱼不一样了,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回忆都变了味道。就和五条悟现在再去故地重游,也觉得回不去那年夏天的快乐是一个意思。

 

这次只有这么几句话,但好歹知道送明信片了。他盯着五条天神社的名字笑出了声,又挖了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随后被冻得牙齿发酸,凉得直捂嘴。

心里想着,或许他得抽空找个去那边的任务,看看海,看看沙滩,再去看看鲸鱼。

 

即使不是当年和天内理子一起见过的鲸鱼,可第七年的夏油杰见到了这一头新的,他再去看一眼其实也算是没什么差吧?

 

明信片印刷得很好看,鲸鱼的那一张光线昏暗,整体都偏向深蓝色,而那头鲸鱼也没有照到全部,反而是留着一条上扬的尾巴,在拨弄玻璃那一边的海水。

 

 

 

其实摸到第八封的时候五条悟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了,明明看到第一封的时候还老神在在。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的挣扎,怎么说呢……看过的比没看过的多了,而他手里捏着的是夏油杰第八年的信件。

 

像是拿捏了对方的时间一样,慢慢地、缓缓地溜过去,以至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了,再看下去的话,会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了,彼此缺席的十年时光,夏油杰在这个空白之中只留给了他十封信。文字稀少,内容寡淡,没怎么提过他,甚至没有任何一封信完完全全属于他。明明是寄给他的东西,结果不是在说杀掉的那些无辜的人类,就是在说夏油杰身边五条悟并不认识的人。

 

他会想,你为什么总是写他们呢,你和他们在一起会比跟我在一起开心吗?不能吧,肯定是不能的。

 

手里捏着一封,桌子上面还有两封没有被拆开。他想,那就等等吧,肯定有一封是完完全全留给他的,一定会是这样。

 

字迹比之前的变了不少,感觉更凌厉也更干脆利落了,光是看着这样的文字他就在猜测夏油杰是不是私底下专门练了书法,不过现在估计也没有人知道了。

 

 

展信佳:

 

是要这样开头吗?菜菜子和美美子说写信要写这三个字,可惜的是过去的几年好像根本没有写过。我想你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吧?

 

吃掉了很多的咒灵球,大概收集了有4000多个,特级级别的也不是没有调服过,但好像不论强弱和大小,味道都很难吃呢。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咒灵球的味道,感觉全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会吃这种东西吧?因为强还是因为弱呢?如果是因为强,只有我一个咒灵操使的话,为什么会做不到我想要寻求的大义,达不到那个高度的我就一定要吃掉这些东西吗?可如果说弱,我却也是不甘心的,这算是什么呢,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无法做到某些人能够做到的事,可却又被其他人所仰望。

 

我想大概是一种不平衡的心理吧,明明已经站得很高了,却由于始终无法再走上一层台阶,因此开始焦虑。

 

这种焦虑在八年前也有,无法和别人诉说,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

我这算是庸人自扰吗?

应该不是吧。

 

 

 

其实五条悟一直都觉得,夏油杰很强。这种强大不仅仅是出自实力上的肯定,还有在别的方面的东西。即使在那个他们一起肆意妄为过的少年时代里,他也是真心说出“我们是最强的”这样的话。

六眼能够看到全部的东西,却无法揣测善与恶的界限。他曾那么的无所畏惧,对于善恶的评判全凭自己的爱好,可夏油杰会伸出一只手告诉他,悟,你该看向那里。

这样的强大不同于任何的术式,五条悟睁开眼睛去看夏油杰的心,他想要躺在上面把耳朵贴上去,去听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声。他从未想过因为自己能够做到且变得更强会成为对方的一种压力,可仔细想想,夏油杰又确实是这种心思敏感的人。

 

因为太过正直,所以无法接受人类本性之中的恶;因为曾经为善,所以无法接受想要保护的人其实会成为加害者这件事情。

 

笨拙的、执拗的、坚定的、又敏感的,他的杰。

 

斩断了一切从原地离开,踏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偶尔五条悟也会想,杰,你想过我吗?

 

会思念我吗,会担心我吗,会想到我吗,又或者说是,会因为没有带着我一起走而后悔吗?

五条悟撑着脸望向窗外的风景,圣诞老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在店门口派发糖果和礼物,节日里幸福温馨的气氛非常的浓郁,广场上有五颜六色的音乐喷泉,而天黑了之后巨大的圣诞树亮起了小彩灯,成群结队的情侣们在树下许愿。他坐在店里的小桌子前,透过玻璃窗看幸福洋溢的男男女女在MerryChristmas的音乐声中接吻。

 

他小声地笑了出来,想着夏油杰那张脸心想,都说眼睛小的人心眼也小,非要赶在平安夜这一天来,不论结果究竟如何,他想他都不可能过好这个圣诞节的。

 

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欢喜也好,喜悦也罢,那都是属于别人的快乐的情绪,和他五条悟啊,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第九封信,也没有提到他。

 

就说啊,这些年其实有觉得很累,身体也累,心里也累,两个女孩子慢慢长大了,周围合作的诅咒师们有的还在,而有的已经死掉了。全世界依旧被猴子们所占据着,吃掉的咒灵越来越多了,到最后也没能习惯这样的味道。可能是因为真的太难吃了,难吃到令人作呕,难吃到让人生理不适。

我其实有想过如果咒灵球的味道没有那么那么的过分,或许当初的压力也就不会这么大了吧。

 

可还好的是,我似乎想到了能够实现我愿望的途径,已经九年了啊。

好快啊,这都九年了。

 

想一想那年见到你似乎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可那时候的画面却又像只是在昨天。这日子过得其实也挺没头没尾的,不过我大概在杀死父母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硝子和夜蛾老师都还好吧,歌姬在去年好像也遇见了,看到她毕业后似乎是当了老师,只不过是匆匆一眼,冥冥的乌鸦还被我杀死过,那次的报告应该是京都那边接手的?

 

时间过得真快。

 

九年其实已经够了吧?

 

 

 

可五条悟觉得,九年怎么够啊……

他知道夏油杰做了什么,也知道家入硝子之前所说的那句“他该死”是什么意思,抛开两个人关系的前提,无论如何夏油杰确实都该死……但,感性上他又觉得,怎么这就九年了啊。

 

夏油杰和他分开的十年里,每一年所写下的文字其实都真的很单薄。从那些根本不能代表任何时间的话语中,苍白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他没想和你说,他也没想着告诉你。

 

九年份的信,说是给他的东西,可里面没有他,没有五条悟,没有回忆里的属于两个人的过去,没有夏油杰迟来的倾诉的痛苦,甚至连提到他都只是因为别的事情牵扯到了,才会有他的影子出现。

 

耳边是圣诞快乐的欢快音乐,五条悟捏着这张纸,又变成了最初看到第一封信的时候一样,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想要从这张纸上面看出点别的东西来。随便说什么也好啊,杰,随便对我说些什么吧。

讨厌我、恨我、嫉妒我、烦我,和我抱怨高专的那三年里总是和你开不合时宜的玩笑也好,与我说为什么我没能发觉你的痛苦也好,干脆与我说,我为什么没能等你,新宿街头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又或者是骂我两句宣泄一下都好,可为什么你送给我的信里什么都有,有夜蛾、有硝子、有歌姬、有七海,有我所有认识的人,偏偏没有我呢?

 

他努力地在第九张纸上企图再翻出来一张纸,他觉得肯定是有那么一张,上面写满了给他的话。这几年来所有的想要对他说的话,应该很多很多才对,多到和字典一样厚,多到他都读不完的地步,多到能让五条悟确定夏油杰一定一定很想他,一定想死他了。

 

白天想,晚上想,做诅咒师的时候想,晚上睡着了也在想。

闭上眼睛是他,梦里也是他。

 

你怎么能不想我呢夏油杰?你他妈的、你怎么能不想我呢??

 

五条悟恨得要死,急得要死,他坐在座位上缠着绷带,面无表情抿着双唇,非要在一堆已经开封过的信件里找出漏网之鱼来。

他想,哪怕只有一张纸,没有很厚很多也行,拜托了,杰,你他妈的怎么可以给我写了十年份的信却完全没有提到我?这不应该,这不可能。

 

 

 

等到一首祝你圣诞快乐都唱完了,五条悟也没能找到哪怕一张多出来的纸,他像是失败了的士兵,丢盔弃甲,把自己的脑袋放在桌面上,下面垫着的全是散落的信纸。

他的心好凉,冷不丁地觉得胃也好凉,不知道是冰淇淋吃得太多,还是外面夹着雪花的风太大。

 

 

平安夜的时候应该吃苹果,可是苹果没有吃到,许下的愿望似乎是实现了,可这一切值得吗?

烟花在夜空之中绽放,分发着礼物和糖果的人群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互相祝福对方圣诞快乐。

 

五条悟拆开了最后的一封信。

 

信纸是卡通图案,上面印着可爱的麋鹿,漂亮的檞寄生,圣诞老人的胡子很长,周围一圈还有小星星。

 

 

 

“圣诞快乐,悟。”

 

“第十年了,我很高兴,因为能够见到你了。”

 

 

 

 

 

 

2017年的圣诞节前夕,夏油杰在死前对着五条悟笑。

 

为什么要笑啊?

因为终于见到你了呢。

 

 

 

“我好想你。”

 

 

 

 

 

 

小后记。

 

我其实一直很端正地看待夏油杰这个人,毫无疑问的我喜欢他,但也毫无疑问的是他确实该死。

所作所为的确是“大恶人”了,即使他的理想和大义从某种方面来说没有错,但实现的方式是有问题的,五条悟和家入硝子都知道,所以硝子才说,他该死。

 

可这不代表夏油杰对于他们来说不重要。

 

重要,很重要。

 

同时五条悟对于夏油杰来说也很重要。

 

这些信本来是写给小五的,可他实在是无法真正的下笔。写什么呢?写我想你,写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旅游,去看雪山,去看鲸鱼,去神社参观吗?

不能的,他肯定是不能的,十年来都没有下笔去写,等到要百鬼夜行的时候才终于释怀。

不论这次是生是死,都可以见到你了。

 

太好了,我好想你。

 

所以最后一封信不需要很多话,只有这四个字其实就够了。

 

但是很狡猾,这样的话五条悟会怎么样呢?

那谁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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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别扭好骄傲好累好难舍难分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