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为你
“啊,所以说我现在是死掉了吗?”
五条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脸,眼罩还好好地戴在眼睛上,可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
望不到头的漆黑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六眼视野之外的地方,只有面前放着一个单人小沙发,沙发前面有一个茶几,旁边点着一盏吊灯,似乎这就是这个宇宙里唯一会发光的东西了。
于是五条悟迈开腿坐了过去,他将一米九的自己窝在柔软的沙发之中,望着对面的那个东西,想了想伸直了脊背,翘着二郎腿,单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托着自己漂亮的脸蛋。
“啊,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无敌的六眼从喉咙里发出这样的感叹声来,但是却也听不出什么悔恨与遗憾。他非常简单地接受了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甚至还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来看去摸着下巴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感叹声,最后屈起手指敲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拉下了上扬的唇角,抿着本就单薄的双唇。
“说话啊,别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单口相声嘛。”
——那么,你确实是死了。
完全分不清这个声音是属于男人还是属于女人,属于老人还是属于小孩,介乎于四者之间,甚至还带着非人的音色,但五条悟一点都不介意,反而伸出双手拍打了一下,像是自己给自己鼓掌一般,感叹道。
“啊,果然就算是我也是会死的,这简直就是解决了世界上的未解之谜嘛!”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安静了下来,隔着眼罩望着漆黑的,不被吊灯照射到的地面,“所以呢,这里是天堂?这也太寒酸了吧!”
——并不是。
“什么啊!别告诉我是地狱!怎么会呢!就算最强的五条老师也杀过不少人,但那都是死刑犯啦死刑犯,处决已死之人的大英雄怎么可能下地狱呢?你们判官是谁啊,赶紧辞职滚回家算了!”
——也不是地狱。
“呼……吓死我了,我就说嘛,那麻烦这位……先生小姐?老人家小朋友?哎呀管你是什么东西,好歹说清楚一点,我怎么讲也是莫名其妙被邀请来的可怜客人吧?”
——六眼,这是相谈。
“哦?什么相谈?”
——死亡相谈。
漆黑的没有边界的空间里,一盏小台灯只能照亮区区几个平方的黑暗,五条悟听了之后只是在笑。
“哈……哈?死亡相谈吗,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悬疑线索诶,倒不是觉得死亡恐怖,而是没想到这种只会出现在科幻小说之中的烂俗桥段真的会发生。哈喽——有别的人在吗?快来告诉一下初次体验的可怜人吧,这里这么大不会只有我一个?”
——是的,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
——因为你是六眼,生前达到了足够的条件,作为被世界感谢之人,可以在死后拥有“相谈”的机会。
“什么条件?别告诉我就是什么最强吧?那也太好笑了。”
——杀死了■个人,拯救过■个人,改变过■,被■颠覆过,作为■存在,被视为■存在。满足了这样的条件才有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你,是什么东西?”
——不能用“东西”来形容我,这不正确,也不重要。
“那相谈的内容是什么?”
——随便。
“哈??什么??这么苛刻的、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人达成的条件,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话题和大秘密,结果你告诉我,随便??”
——嗯,就是随便,随便说说你,你的一生,你的所有。
“哦,那没什么说的。”
——真的吗?
“好烦啊,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而且你这种东西能把我拉到这里来,我的一生什么样你不清楚啊?”
——并不清楚,应该来说是“世界”承认了你,才会到这里来,毕竟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类,不可能每一个都事无巨细地看过去。
“切,那‘世界’还真是逊啊。”
——随你的看法。
“你好烦啊……”
——实话实说而已。
“啊!烦!所以说什么?说我的一生?那我只能说我从出生开始就是最强哦,最强的那个最强,永远不可能有人比得上我,吃香的喝辣的,小时候摔一跤就跟拉了十级地震警报一样,烂橘子们又心疼我又想利用我,哦,还想我去死呢。”
——那可真是跌宕的童年啊,而且非常的不谦虚。
“嗯?我需要谦虚吗?就像你说的,实话实说而已。”
——没见过很棘手的对手吗?
“当然没有,那些人根本就不堪一击好吗?”
——那可真是可怜。
“喂……你说我还是在说谁?”
——说你。
“哪里可怜了??”
——完全没有对手,很无聊。
“……………………………………”
“也不是……完全没有。”
——那是谁?
“你管我啊!”
——估计也没什么用吧,因为你是最强。
“再说这种话就揍你哦?”
——朋友?
“是吧?”
——那就不是朋友。
“喂!当然是朋友!挚友哦!你这种东西肯定没有!”
——那为什么是疑问句。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因为是你总是模棱两可地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你的问题让人很没有回答的欲望好吗?”
——你这是在责怪无辜的发言。
“胡说八道——”
——那么,要说说吗,你那个朋友,或者说是挚友。
“嗯……你要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听,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地说一说,啊,这种死了还得谈谈某个当事人的事情感觉好奇怪啊,你真的不是什么为了满足自己奇奇怪怪的八卦欲,所以滥用职权来听故事的变态吧?”
——严格来说,我并不存在“欲望”这种感情。
“嘁,无趣……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高专遇见的同窗而已。”
——校园生活?
“是这样,是校园生活,就是那种会被写进青春疼痛爱情小说里的背景故事,我以前还见到歌姬和硝子她们看过呢。不过这个不重要,总的来说完全没有小说里的氛围,毕竟高专里没有春天盛开的樱花树,也没有什么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整个学校加上老师也凑不够普通人高中的一个班,再说了一个教室那么大只放三张桌子,写个小纸条都能被夜蛾抓包。”
——人这么少吗?
“对啊!整个年级就只有一个同性玩伴哎!这种‘没有办法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和对方打好关系’的情况,就算是我在最开始也会觉得好可怜呢,更何况他好奇怪的,超级奇怪诶——那个刘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眼看过去以为他是什么谐星演员呢!”
——这么想会被对方讨厌吧?
“我当时直接说出口了,果不其然这个小眼睛怪刘海的人要揍我,哇,你知道吗,他要揍我诶!长这么大想揍我的人多了去了,他是第一个付诸行动的。”
——那么他揍到你了吗?
“虽然但是,他揍到了。”
——很强啊。
“是的,即使是我,当初也不得不说他很强,被揍了一拳倒没觉得生气,反而是有一种‘啊,发现了很厉害的人,这次可以试着邀请他去操场打架玩’的感觉,完全不用担心对方会不会被我揍哭,况且总是虐菜也真的很无聊,这种有来有回的切磋才会让人打起精神。”
——那这个人有多强呢?
“和高专时候的我五五开吧?”
——不会觉得有压力吗?
“什么压力?”
——可能被人追上的压力。
“哈?怎么会?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更好吗?有一个竞争对手的话才不会没干劲吧,况且如果是他的话我完全OK。但我也有自信绝对不会被抛下,不管怎么说我的实力可是非常厉害,一定会和他并驾齐驱同为最强。”
——那他为什么没能成为最强?
“…………………………”
“你话太多了。”
——生气了?
“没生气。”
——那么继续。
“我确定了,你真的不是人。”
——为什么才确定?
“因为不会有碳基生物真的觉得我没生气,还要在这个时候继续听我讲故事。”
——你说没生气。
“那你就信了啊?”
——不管你生不生气,话题都是要进行下去的。
“烦了。”
——嗯。
“烦死我了。”
——正常,毕竟你死了。
“不是因为这个烦……算了,确实也是因为这个烦。”
——那么继续吧?
“我都不想说了。”
——这种挣扎其实没什么必要。
“好吧,好吧,那么你想听什么校园生活?”
——看你。
“那我说什么啊?说他很强,说他很厉害,说他性格很对我胃口?反正这些都有,我们很不出意外地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逃课,一起被抓一起罚站一起出任务。哦,他也很喜欢任天堂的游戏来着,那时候我俩人手一台游戏机打大乱斗和宝可梦,我养仙女伊布他养小火龙。”
——挺好的。
“是挺好的,他养小火龙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伊布党他居然是皮卡丘党,那我怎么能同意?我说皮卡丘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他毅然决然地选了皮卡丘,我去!他选了皮卡丘!气得我三天没和他说话,偷了他的饭卡扯了他的热水管,他在大冬天既拧不出热水洗澡还得一头扎进卫生间里当水管工,后来他一边追着我跑了三里地,一边咬牙切齿地选了小火龙。”
——这样的恶作剧太过分了。
“是啊,太过分了,所以被批评教育了,他说他是真的生气了,我当初也不知道嘛,因为以前做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人和我义正辞严地说自己生气了。我可是好说歹说还买了八箱草莓牛奶堆到人宿舍门口赔礼道歉的。”
——你会道歉啊?
“这种疑问非常的失礼,我当然是会道歉的。”
——那为什么最开始会做这样的事?
“因为没有概念吧,在五条家的时候就算我把天捅破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他算是教给你这一点了。
“算是,以后就算是开玩笑,也不会撬他的热水管了。”
——有进步。
“这种夸奖完全不会让人感到高兴好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夸你?
“算了……你夸我我也不会高兴。”
——那你们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挚友了啊,他吃什么口味喜欢放几勺辣椒油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高中最开始的两年甚至我俩还换过裤子穿,只不过他说我的裤子太紧了还是没有阔腿裤舒服。”
——关系很好啊。
“那当然,我俩的宿舍钥匙都是人手一份,沐浴露和洗发露买同一个牌子,偶尔累了会去对方的宿舍里蹭床睡。不过后来长高了单人床好麻烦,我有让五条家送了两张双人床来,被夜蛾敲了脑壳。”
——都可以同床共枕了。
“因为是朋友嘛!蹭床也很正常吧?只是他的头发太长了容易睡着睡着就被我压到,又或者是全都糊在我的脸上,夏天会热,不过冬天暖和多了。”
——夏天还要一起睡吗?
“这是当然的事情吧??夏天也要一起睡,不然我新买的一对枕套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单人床还能塞下两个枕套吗?
“啊……不能,所以他的手臂被我征用了。”
——对方可真是辛苦了。
“哪有啊!明明他也是在蹭我偷偷新买的空调!”
——那是睡在谁的宿舍里?
“我的,因为空调和冰箱都是偷偷接在我的宿舍里,后来衣柜也换了一个大的,一边放他的衣物,一边放我的衣物。”
——这样是违规的吧?
“嘛,反正夜蛾也管不到。”
——很正大光明?
“这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我和他是挚友诶,一起生活也很正常吧?就算是别的人也会有那种同居关系,比如一起租房的朋友,或者一起租房的学生。”
——但是那些人不会共用一个卧室。
“管他们呢,我又不是他们,他也不是,而且两个人生活会方便很多吧?他当闹钟,饭一起吃,任务一起做,报告也能一起交。”
——确实很不错。
“对吧,这种关系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一般来说很少有人遇得到吧?”
——确实如此。
“而且真的很方便,我一直觉得他的术式非常的厉害,就像是真的宝可梦大师一样,有那么多无穷无尽的、没有边界的咒灵可以驱使,能当空调的、能当坐骑的、会飞的、会喷火喷水做出幻觉的,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的样子,话说回来我还羡慕过他术式的多样性来着。”
——这么一说真的很厉害。
“嗯嗯!他可是除了我以外最强的!我可是真心地觉得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
——第二强?
“呃……虽然是这样,但是你这种措辞很得罪人诶。”
——为什么?
“这种专门强调出来的‘第二’,不是明摆着嘲笑对方上面还有个‘第一’吗?”
——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
——那他知道他不如你吗?
“…………最开始,是不知道的。”
——嗯?
“啊……怎么说呢,我也不是从出生就是这么强啊,人总是需要成长的。”
——这句话没有错。
“在高专的时候我和他是五五开,而且那时候没有完全学会无下限术式,就算被评为了特级也只是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我和他一直都是一起做任务互补的类型,所以那段时间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会非常有信心地说,我们是最强的。”
——很开心呢。
“对啊,很开心,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笑的。
“啊,这样吗,我是在笑的啊。”
——本以为一开始就强调自己是最强的你,是那种不能接受有人也同样优秀的类型。
“哈?我才不是这种人渣呢,过度的自我意识和无法接受别人的优秀,这也太逊了,我才不会。或者说我非常欢迎有这样的人出现,这样的话咒术界也会好很多吧,好的人才能够处理更多的诅咒,那么大家的压力也会小很多,我也可以轻松很多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两个人都是最强的?
“……嗯,具体记不得了,应该是某个夏天吧?”
——发生了什么?
“一个失败的任务,或者说是我和他之间唯一一个失败的任务。”
——失败了,那么有什么后果吗?
“啊,小理子……也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死掉了,一个很开朗活泼的女孩。为什么死呢……嗯……因为我不够强吧,被一个讨人厌的大叔用一把咒具插入了额头。哦,就是这里了。当然现在已经没有疤痕,因为他给予我的死亡所以学会了反转术式。”
——差一点死掉了?
“对,差一点,有一说一那位讨人厌的大叔还是很强的,但最终还是因为比不过我所以被我反杀。可这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小理子已经被他杀掉了,那一次对于我跟挚友来说是很严重的打击。高中嘛,还没成年,觉得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只要是实力足够强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你们不是办到了吗,杀了那个男人。
“不,我们完完全全地失败了,因为不该死的人死掉了。”
——这件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啊……他啊,我们两个一起带走小理子的尸体,怎么说呢……周围的那些普通人居然在为一个少女的死而鼓掌。”
——觉得很不可思议?
“应该说那一瞬间我曾经对人类失去希望,我有想过把那群完全没有任何同理心的普通人都杀光,但是他却说不要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
——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意义。
“这种事情应该说是随便吧,随便什么意义,没有意义也行,我那个时候大概只是想要有人能够肯定我的做法而已,当然否定也是可以的。”
——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了。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当时我其实不是很愿意思考这些东西,完全都是随性而为。但是他不一样,他总是会思考许多许多,我觉得值得的不值得的,有必要的没有必要的。然而能够思考总归是比懒得思考要好,因为我可以完全不去管所谓的后果,他却不行。因此某些事情我觉得没有问题,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没有人告诉我,只有他会告诉我。”
——那不是挺好吗?
“对啊,对啊……挺好,是挺好的。”
——那么这件事情之后呢?
“之后?之后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般的校园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只不过因为这件事感觉他变得话少了许多。又因为我学会了茈和反转术式,学校也不会再将我与他安排在一起出任务了,说是浪费人手,不如分开来会更好。”
——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了。
“没有错,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因为出差往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任务也经常错开,所以住在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话说回来我还抱怨过这一点,但他似乎一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什么看法?
“他说,一个人出任务能够得到很多的锻炼,更何况单人行动可以进行平时无法进行的个人特殊情况应急反应训练。总而言之说得很冠冕堂皇,全都是我不爱听的。”
——但对方的理由很充分。
“是啊是啊,很充分,完全不考虑我呢,这样一来原本可以共同拥有的假期也变得总是没办法在一起,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好久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去哪儿玩呢。
“去哪儿都可以吧,东京市中心、晴空塔、迪士尼、横滨的摩天轮、或者说是街边小巷里的菜馆,况且他以前总是会陪我出去排队买甜点的,后来因为大家都很忙,渐渐地就不怎么出去了。”
——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吧?
“一个人去好可怜吧!我才不要一个人看电影吃火锅逛街打地鼠呢。”
——这么一说,完全像是你们人类口中的约会。
“约会?哈,硝子也这么说过。”
——你们关系太好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好啊。”
——是让人羡慕的关系。
“对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要说挚友可不是谁都有的呢。我啊,是能够完全信任对方的。你也是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能完全把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的,但是如果是他的话,我完全可以做到,我相信他也是如此,就是这种……嗯,没有任何隔阂的信任关系啦。而且手机里其实存了很多我和他的合照,钱夹里也有原来的照片,只不过后来都删掉了。”
——那他现在还好吗?
“啊……他啊,他应该、嗯,怎么说呢,他比我先死掉诶。”
——啊,居然已经死了吗。
“嗯,是的,还是我杀掉的。”
——哦?意料之外的回答啊。
“是啊,我也觉得很意料之外。”
——没想过自己会杀了对方?
“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性,但如果他真的走到了我的对立面,我又能非常笃定地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杀了他。”
——这也真是一种很不谦虚的自信了。
“确实如此,我啊,一直都是那种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而所谓的自知之明不仅仅是在于对自己实力的肯定与信心上,还包括我能够认定的任何事情。”
——比如?
“他肯定只会允许我杀了他,以及我也只会允许他死在我的手上。”
——你得偿所愿了吗?
“啊……
“这算什么得偿所愿啊。”
——我没在嘲讽你。
“你要是嘲讽我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你做不到的。
“我可是最强诶。”
——那你也做不到。
“为什么?”
——严格来说,我并不存在你们人类的头。
“……懂了。”
——懂什么了?
“你真的很讨人厌诶。”
——为什么会想到要杀了他。
“我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理有问题的杀人犯,当然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啊。”
——那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杀了人。”
——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你口中心理有问题的杀人犯吗?
“这么当着我的面说我的挚友,想挨揍啊?”
——可你不是杀了他吗,挚友会杀了挚友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真的很欠打。”
——正常地提出疑问而已。
“他在客观情况下必须要死,而我不会让别人杀了他,况且除了我以外也没人杀得了他,所以我去杀了他,这很难理解吗?”
——但换个角度想,你可以拒绝去做这个人,那么他能一直活着,不被你所杀掉。
“说得容易啊,可惜做起来难。”
——你不是最强吗。
“最强也会有做不到的事,难不成你这个东西和那群老橘子一样,想当然地觉得一个人能做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吗?”
——自然不是。
“那就不要问这种废话啊。”
——那究竟是怎么决定想要杀死他的?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其实我最开始没有这么想过诶。他于我的意义还是蛮特别的,就是那种即使别人觉得他不好,但是由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无法被他人的看法所影响,因此就算是他杀人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他去坐牢或者有麻烦,而是我该怎么样去为他毁尸灭迹。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吧?完全不符合救世主五条老师应该有的想法。但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很生气。”
——生什么气?
“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想要杀人的时候制止我,结果在我决定保护普通人做合格的咒术师的时候,他居然跑去杀人了。”
——觉得被背叛了?
“不,是觉得不可理喻。”
——为什么是不可理喻?
“因为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我,考虑我会不会同意他的想法,考虑我会不会和他一起去做,甚至不曾和我说过任何他的痛苦和烦恼。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抱着侥幸心理,等真正看见他了才知道,这个逼人完全把我剔除了,从他今后的人生里。”
——你们吵架了。
“岂止是吵架啊,已经算是决裂了吧。”
——那还算是挚友吗?
“算啊,怎么不算?我杀了他,他是我的挚友;我和他吵架,他是我的挚友;我与他背道而驰,他是我的挚友;哪怕他成为了我的宿敌,也依旧是我的挚友。”
——你们可真是复杂。
“这有什么复杂的,不过就是关系很好罢了,他没有伤害我,所以并不影响我和他的关系。”
——没有伤害吗?
“或者说是,主观伤害吧。”
——怎么理解?
“我想想怎么和你解释……反正就是,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其实很多人对于朋友的定义很奇怪,我是不太懂现在的小孩儿们或者说是年轻人都怎么交朋友。朋友是种亲密关系,在我这里的意思就是,只要你不杀人放火,烧杀抢掠,那么你对别人不好,其实并不怎么关我的事情,你只要对我真诚,对我好,那么你伤害别人,都不影响我和你的关系。虽然我会觉得你是个烂人,可说到底没有烂到我的身上。实在是过分了,我会说这事我不会帮你,因为你做得不对,说不定还会把你也揍一顿。我不会因为你对别人不好而抛弃我俩在一起许久建立的亲密关系。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很好的朋友杀人了,我会说我想想报警还是当没看见,或者你去自首吧。但如果是他这个逼东西杀人,我会骂他你个臭傻逼老子去哪里给你找毁尸灭迹的地方???”
——但你还是杀了他。
“啊,是啊,因为他没有给我任何毁尸灭迹的机会。”
——那你是觉得没有得到这个机会遗憾,还是觉得没能阻止他遗憾。
“两者都有吧,因为不论是哪一个成功了,到最后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不喜欢这种结局吗?
“简直是糟透了。”
——既然你都说了,如果可以的话不论他杀了多少人,都不影响你和他之间的关系,那么作为挚友,究竟是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不可?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的好奇心而已。
“其实我有想过,如果说那天我要是抱着小理子的尸体杀了在场的普通人,那么他会怎么做?”
——有结果吗?
“他可能也会想要杀了我吧?”
——为什么?
“因为他啊,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愿。”
——嗯?
“有的时候杀人,有的时候做什么坏事,不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冲动、恐惧、放肆等等这些情绪都会促使一个人做出他自己心里都明白的错误的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已经改变,无可救药地、没有退路地只能这么做下去了,如果后悔的话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像个笑话吗?”
——可你已经后悔了。
“这两件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那应该怎么作比较。
“完全不能作比较吧?”
——为什么?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啊当然我不是在讽刺什么,只是说对于一个人来说,不同的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一样的。即使我觉得我自己算是一个好人,但同等状况下认识的学生和陌生人一起遇到危险,我心里担心得更多的肯定是我的学生。同理,在他的眼中他杀死普通人,与我杀死他都不是能够摆在一起对比的例子。”
——你很自信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无比自信。”
——和他在一起的你快乐吗?
“快乐啊,我非常快乐,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可以说是我最美好的青春吧。啊……不是经常有人歌颂少年时期的青春往事吗,非常巧的是人生最好的那个时间段我是与他一起度过的。”
——三年?
“三年。”
——三年长吗?
“不长。”
——三年短吗?
“不短。”
——那对于你来说算什么呢?
“算是很狡猾的一个时间吧。”
——为什么是狡猾?
“你想啊,一个人能有几年的青春呢,最好的那段时光几乎全都是他,结果在青春的尾巴上他走掉了,之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了十年的时间。而这十年我们长大成人,都成了不那么靠谱的大人,再次见面也只能你死我活,兵戎相见。他做了我不认同的事情,我成了他道路上的阻碍,但是到最后的结局也只不过是我们两个人独处的后果罢了。”
——其实你有不去杀死他的选择。
“但是他拒绝了这种选择。”
——你不是说如果是他的话,就算他杀人了你也会想要帮忙毁尸灭迹?
“因为在他拒绝带着我一起走,拒绝告诉我他内心的痛苦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拒绝了这种选择。”
——原来是这样吗,杀死重要的人很痛苦吧?
“你要是说痛苦也没差,但更多的是一种‘这一天终于到了’的感觉。”
——很期待杀死他?
“不不不,并不期待,但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就是你明明不想他去死,但因为你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死在你的手上,因此感觉度过的每一天都悬着一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
——折磨。
“很折磨,希望这一天快点到,这样就不用晚上睡觉了还梦见自己用奇奇怪怪的不同的方式杀死他;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因为就算不见面,只要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了。”
——那你和他究竟还算什么呢,这样来说其实我不觉得像是挚友。
“哈、哈……谁知道呢,反正硝子也这么说,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概括了。总而言之我说我与他是挚友,是因为其他的关系都不能很好地诠释我与他之间的羁绊。”
——恋人?
“噗……!没有、咳咳……不是,不是恋人,我和他都没有对彼此说过喜欢哦。”
——可你的语气不是这样。
“诶,你这就不懂人类了吧。人是一种要用语言和文字来盖棺定论某些关系的生物,如果不去亲自承认的话,那么即使双方心里都清楚,也不作数的。否则婚姻关系就没有必要了啊。”
——为什么要用婚姻关系来做类比?
“你看,如果不签婚姻届的话,即使相爱的两个人也不能成为夫妻;而签下了婚姻届,就算彼此根本不喜欢,也可以成为夫妻。所以说我和他并不是恋人的关系,这一点我俩心里都清楚的。”
——那为什么偏偏是挚友?
“亲人不合适,因为这个是血缘关系决定的;一般的朋友并不是指我们,那太简单了;恋人啊……恋人也不是,恋人可以有很多很多而且存在分手的可能性,就算是夫妻也是如此。但是挚友不一样,此生此世唯一的一个,the one and only——能理解吧?”
——也就是说,你喜欢他?
“啊,被毫无铺垫地说出来了啊!”
——是真的。
“嗯,是真的。”
——我还以为你会否定呢。
“如果是认识的人这么问肯定会否定,但是我已经死了吧?死了之后是真是假会有什么后果我完全不用考虑,因此你问了,我就说呗。”
——那他喜欢你吗?
“他肯定喜欢我啊,这种事情还用问吗?”
——互相喜欢的人走上背道而驰的路,最后还是由一方杀死另外一方,挺不可思议的故事。
“故事,既然是故事,就是有迹可循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因为一般来说早就会分道扬镳吧?
“可分道扬镳不代表就不喜欢了。”
——杀了他也是一样吗?
“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啊,爱与死是相对的。”
五条悟瘫坐在沙发上像是一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那么随意地翘起来晃荡着。他看着眼前昏暗的吊灯,也不知道从哪里吊下来的,抬头去看那根绳子连接着的地方,就连六眼也望不到头。
“我啊,爱他。
“怎么去形容呢,我对他的爱其实混杂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不单单是爱情与欲望,还带着多年相濡以沫的陪伴,契合的默契,非他不可的那种笃定,以及彼此所承认的来自灵魂的触动。只是情爱不足以包括进去我们的关系,放他走是这样,杀死他也是这样,理解他是这样,埋怨他也是这样。
“说来好笑,我其实怨恨过为什么明明小理子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但是他却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任何他在这件事之中所承受过的痛苦、无法比拟六眼的实力的痛苦、无法理解咒术师现状的痛苦。不是没有揣测过他是否还真的将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是后来想一想,或许他只是……他只是不愿意……不愿意我也承担这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我也有错,没能去发现这一点……自顾自地沉浸在反转术式和无下限的掌控之中,高兴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却未曾发现他已经被留在了后面,他……一直都是那种很会思考的性格,明明是一个同情弱者的好人,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那个样子。
“为什么拒绝让我杀掉那群普通人,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打算一个人离开?即使我在新宿街头找到了他,也非常过分地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我一个人……哈、他是知道的吧,知道我不会杀了他。
“说的话也很过分,什么叫我做得到却觉得他做不到,若是以前他和我说这种混账话我一定会揍他,但是那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吧。
“死的时候也是,遗言留得也不像个样子……也不说点咒人的话?那么就骂他笨蛋好了。
“笨蛋、笨蛋、大笨蛋。”
茶几上出现了两个东西,一把手枪,一把剪刀。都是十分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新意的,甚至这两种凶器出现的时候连灯光都没有闪烁一下。
——死亡相谈,结束。
“哈、这算什么,上帝的死前忏悔?或者说是内心剖析?”
——不,是给你的奖励。
“什么奖励?”
——你,作为被“世界”奖励之人,可以选择剔除你人生痛苦之源,重新来过的机会。手枪里有一枚子弹,子弹射入大脑能够让你忘记那个人的所有事情,欢愉、比欢愉更多的痛苦,所有的一切你都将遗忘,并且再也不能回想起来;剪刀能够剪断你们之间所有的缘分,重来的人生里,你将再也不会与他相遇,所有的痛苦都不会有再次发生的可能。
“我可以不选吗?”
——不可以。
“非选不可?”
——非选不可。
五条悟在沙发上换了好几个姿势,似乎是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他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声笑来,摸着嘴唇望着对面漆黑的空间。
“我不想重新再来一遍了。”
——世界给出的奖励已经生效。
“我可以拒绝吧?”
——你没有资格拒绝,人类。
手枪和剪刀在灯光之下反射着冷冽的光,五条悟坐在原地像是入定了一般,许久许久都没有活动一下。
或许过了一秒,又或许过了很多年,在这种空间里时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能时光飞逝,也可能时间骤停。
五条悟伸出手,最后握住了那一把手枪。
他冷静地上膛,冷静地拨开保险栓,听着子弹在里面的声音,随后将枪口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你已经确定了吗?
“是的,我确定了。”
——为什么选择枪?
“因为啊,我能十分地确定,即使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和他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不论是痛苦还是快乐,我都能够在十五岁那年见到他的时候,重新喜欢上他。”
——那他呢?
“哈!他当然也一样了!”
五条悟咧开嘴大笑着,笑声回荡在这一片没有尽头的、没有边界的空间里。他开怀地笑,肆意妄为地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笑得声音哽咽,笑到无法言语。
“他当然爱我!他肯定也是爱我的,我们永远都只会爱上彼此,这种感情哪里是你这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能理解的?他啊,除了爱我肯定不可能有别的人选,因为他是笨蛋啊!
“笨蛋,笨蛋,大笨蛋!”
手指扣下扳机前,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似乎还有一句话传来。
“这不是奖励,我从未觉得他是我避之不及的痛苦。
“是蜜糖,蜜糖,你懂吗!是糖啊!!!”
“这是……”
——这是世界给你的惩罚,杀死了■个人,拯救过■个人,改变过■,被■颠覆过,作为■存在,被视为■存在。满足了这样的条件就会拥有这样的机会。
“说得也对,我确实杀了很多很多人,即使救过人也无法抵消我身上的杀孽。”
——“死亡相谈”已经结束了,所以说,手枪和剪刀,你会选择哪个呢?
“惩罚啊……确实、确实是惩罚。”
夏油杰笑了出来,他大声地狂笑着,捂着脸任由眼泪从自己的脸上流下来。他大声地笑,他无声地哭,到最后沾着满手的眼泪在沙发里歇斯底里,最后的最后,却也归于平静。
他抬头望着天,天是漆黑的,没有边界,一盏昏黄的吊灯照亮了这一片空地。他颤抖着手从自己的钱夹里掏出了一张相片,上面是他和五条悟在高专时期拍下来的合照。
照片上的他和对方都笑得明媚又灿烂,像是童话故事书里所能写出来的美好的结局,然后拿起了那一把剪刀,紧紧地握在手里。
——为什么选择剪刀呢?
“因为我爱他啊。”
——爱他的话为什么是剪刀?
“因为我爱他,我想让他快乐。”
剪刀剪开了那张他揣在身上许多许多年的照片,上面有他死在那个小巷子里染上去的血迹,搂在一起笑着的两个人被尖锐的刀尖分开。
“我啊,只敢在这个时候,说爱他了。”
——咔嚓。
-END-
小后记。
因为夏油杰算是五条悟这一生最痛的那个点,所以作为【奖励】,让他二选一。
而五条悟又是夏油杰这一生最难忘最美好的那个人,所以作为【惩罚】,让他二选一。
他们都是彼此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世界因为他们的善恶之分,让他们做出选择。
即使是痛,也是爱。
即使是罚,那也是爱。
五条悟坚信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相爱,忘记了也好,重来一次也好,他不会后悔,从未后悔过与夏油杰的纠葛与快乐。
其实夏油杰也是如此,但是他的性格,他所作出的一切都是五条悟痛苦的来源,因此因为爱,就算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剪刀。
真心为你,是两个人都在为了彼此而双向奔赴着,我为你可以重来一次,我为你可以与你永不相见。
五条悟选择的枪,令他在死后重生前笃定,他与夏油杰还是会有爱存在。
但是夏油杰选择了剪刀,因此五条悟会在新的世界里忘记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忘记夏油杰,忘记这一切。
同时,不会再相遇。
爱情就此,被剪刀剪断了。
真的是,真心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