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爷爷电话的时候,夏油杰正在把画室里已经返潮的素描纸铺在地板上用电风机来吹,听到铃声响起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去接电话,爷爷在电话那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并且询问他是否是“晴女”的时候,一定不要同意。
夏油杰有些迷茫,爷爷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什么是“晴女”,并且他是男性啊,晴女这么女性化的称呼怎么可能用在他的身上?但毕竟是爷爷亲自打电话的嘱托,他便认真的应承了下来。
直到,那天他租住的小屋房门,被人猝不及防的敲响。
东京的房价寸土寸金,哪怕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室都贵的离谱,夏油杰租住的是位置较为偏僻的后街一段,平常除了租客之外很少有外人造访。画室的清冷现状也确实没什么好忙活的了,崇田给夏油杰放了两天的假,这段时间的忙忙碌碌终于得到了缓解,当他在床上午睡的时候,门铃在此时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持续的降雨掩盖住了汽车前行的声音,不大的小公寓楼下停了三四辆纯黑的丰田,一眼望去,竟还有保镖将这处公寓围了起来,房门并没有安装猫眼,夏油杰打开门口,迎面就碰上了一大波身着统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他们佩戴的胸牌证实了这些人是政府要员的身份,而人群的中央,正是前段时间来到废弃大楼天台勘察的市长先生。
“请问,是夏油杰先生吗?”
夏油杰有点发蒙,自然错失了第一时间反驳的机会,被不怎么客气的请到了楼下,然后和市长坐着同一辆车子被带走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夏油杰忍无可忍,偏头询问起身边的市长,即使你们是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平白无故凭什么要强行把他一个普通人带走?他又没有犯法!
“夏油先生是半个月前来到的东京吧。”市长笑眯眯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夏油杰的身上,“觉得东京和自己的家乡差别大吗?”
“……毕竟是大城市,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一直在下雨确实是有些不适应。”
“东京并不是多雨的城市,而且上一次记录到连续半个月以上的降雨天气,怕是要追溯到百年前的古代了。”
“啊?居然这么罕见,难不成是台风要登陆了吗?”
市长没有忙着答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夏油杰,直把他盯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古有记载,降雨为天赐福瑞,而雨多便会成灾,如果遇到久久不能放晴的连续阴雨日,则预示着唯有扫晴娘才可祈求雨过天晴。”
“扫晴娘,也就是“晴女”。”
熟悉的词汇再一次在耳畔响起,夏油杰想到了爷爷的嘱托,眼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瞬间,“夏油先生在来到东京的那天起,天空就非常巧合的开始乌云密布,从而一直降雨到今天呢。”
“这纯纯就是小概率的机遇事件吧,那天来东京的人那么多,怎么可以单独算在我身上,而且这种事情又没有科学依据。”夏油杰极力撇清关系,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市长会亲自来找他,然后还突然扯出什么晴女的神话故事?
“是的,那天来东京的人确实很多,所以我们也是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夏油先生的住处。”市长先生这么说着,一边操纵遥控降下了夏油杰那侧的车窗,“而对于“晴女”人选的决定,自然也不会仅仅通过虚无缥缈的唯心主义才选择你。”
窗外飘落的雨丝立刻通过降下的车窗往里灌去,却在即将碰上夏油杰的身躯时奇迹般的弱了下去,皮肤上的湿润触感真真切切证实了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市长迎着夏油杰略显错愕的表情,再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晴女”现已找到,东京的上空终于要重现天日了。
“……是吗,看来我的嘱托还是晚了。”独自待在楼道里的夏油杰给远在乡下神社的爷爷打去了电话,并且也跟他说明了市长亲自来找他,并且是以“晴女”的名义而来,爷爷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也怪我,在你来之前就应该跟你说明白的,但是我确实没有料到间隔千年的传说,竟然会在现今又重新面世……”
“爷爷?”外面的市长一行人还在等着他出去,夏油杰虽然听的云里雾绕,但还是希望爷爷能跟他说明白“晴女”到底是做什么的,而且他为什么会是晴女,以及为什么雨势一碰到他就会自发变小?
“长话短说,小杰你只要记住晴女是专门向神明大人祈求雨停天晴的神职,你的体质特殊,正是适宜的晴女,而向神明大人求取阳光的再次降临就是你需要做的唯一事情。”
爷爷的三言两语自然不能很好的解除夏油杰心中的迷惑,可惜此时不等他多想,市长的秘书小姐接连催促就让他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电话,跟着一起来到了天台,而此时除了跟在市长身边的政府要员们,其中还多了一名穿着狩衣的神官,他的手里执着一柄玉笏,正对着天台的一侧念念有词,而此时的雨势,却变得更加绵密了。
夏油杰定睛望去,只见天台的那端正摆着一座深红的鸟居,鸟居下则供奉着一座小小的神龛,分明就是某位神明的神座所在,但是这规模实在是过于袖珍,夏油杰的家里本来就是开神社的,所以一眼就看出了该神座的寒酸,供奉的也不知是哪位小神。
神官向着鸟居的方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后,才转身看向夏油杰,结果这一看就不得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索性直接走到了夏油杰的面前紧紧的盯着他看,把他盯得浑身都要发毛了才一脸欣喜的重新站直了身体,并向着市长点了点头。见最有威望的根津神社宫司都对夏油杰的身份做了确认,市长终于放下心来。
“由此,还请麻烦夏油先生为了整个东京的安危,以“晴女”的身份祈求神明大人停止降雨吧!”
夏油杰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老爷们突然被冠上了晴女的身份,还没等他适应就直接赶鸭子上架,被众人寄予厚望的眼神盯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而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求雨停啊!
“晴女,请站在神明大人的神龛前,诚心诚意的祷告出念词。”神官领着夏油杰走到鸟居前的神龛,密密麻麻的雨水打在两人举着的雨伞上发出沙沙的动静,而就当夏油杰走至鸟居的正前方,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突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是你来了吗?”
“你终于,来找我了吗?”】
“谁?”
夏油杰下意识抬头望去,遮住头顶的雨伞被挪到一边,灰蒙蒙的天空唯有飘扬而下的雨丝滴落进了他的眼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应答。
“祝辞敬服,诚惶诚恐,不予灵华诸神……”神官开始念起咒来,并做着相应的法事,市长众人在后方远远的围观着,而夏油杰仍在看着天空失神,直到神官将写上祷告词的御守递到了他的面前。
“时候已经到了,晴女,请你按照御守上的祷告词,向神明大人祈祷吧!”
夏油杰接过了神官递过来的御守,并且一并将手上举着的雨伞收了回去,任凭降下的雨水将他整个人包围。
【“过来吧……来到我的身边,我等你已经好久好久了……”】
雨我随行,天降绵密,祈唤天空吾神怜悯于世;
周而复始,雨过天晴,情愿舍弃吾身,盼拨云见日!
随着祷告词被念出,神奇的一幕在阴沉沉的天空上演了,滴落的雨水逐渐平息,厚重的乌云也开始有了消散的趋势,就当众人无不欢欣鼓舞欣慰之际,独自站在鸟居前的夏油杰却一派精神恍惚的神色,鸟居的另一端似乎有道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前往,于是等到神官发觉,夏油杰竟然已经迈步走进了鸟居之中。
“糟了!”
神官的惊呼被淹没在了一片突来的寂静之中,穿过鸟居的屏障后夏油杰竟误打误撞来到了普通凡人不可能触碰到的神域,毕竟鸟居的作用就是连接常世与异端的入口,古往今来多有普通人迷失深山的神隐事件,其中多数都是和误入鸟居通道后掉进了彼世有关。
夏油杰的身影,在穿越鸟居的瞬间,便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茫茫虚无沉寂的白雾之中,庞大的建筑殿堂在朦胧中凸显出若隐若现的黑影,空灵的风铃声在时不时地于耳畔前响起,一道轻薄的白纱飘浮到了误入神域的夏油杰眼前,似乎是指引似的,领着他一路往黑影中的神殿走去。
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越来越重了,雨后泥土和林间清新的气味也侵入了鼻腔,混着淡淡的白铃花香味,夏油杰恍惚的感觉到,他像是来到了雨水的尽头之处。
大片大片的白铃花海在道路两旁绽放,夏油杰走了不知多久之后,神殿前巨大的深红鸟居映入眼帘,夏油杰虽然从小便生活在神社,但是又哪里见过这么大规模的神牌,鸟居正上方的匾额上是用繁体汉字书写的“天空”二字,就当夏油杰正盯着那匾额出神的时候,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好奇的打量,夏油杰警戒心骤起,没等他出声询问,那道目光的主人已然主动现了身。
纯白无垢的雪色,可爱绵软的身躯,毛发更是如同蒲公英一样的蓬松漂亮,夏油杰看着迈着四个小爪子哒哒哒的走到他面前的小兽,大脑非常不配合的当机了起来。
“猫咪?”
跟个毛绒绒的雪团子一样的猫咪歪着头看着夏油杰,圆圆的猫瞳是天空一样的湛蓝色,它抬起一只小爪爪,姿势好像是在跟夏油杰打招呼,大尾巴还颇为感兴趣的晃了晃。
夏油杰只得蹲下身和它平视,但是没想到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猫咪居然一点儿也不怕人,它往前又走了两步,然后两只后爪一蹬,一下子搭在了夏油杰曲起来的膝盖上,粉嫩的小鼻子嗅了嗅夏油杰身上的味道,然后就像是十分享受一样,满足的张嘴叫了起来。
“咪呀~”
【是新送来的晴女!好好闻的味道~喜欢、喜欢~】
眼见这不怕人的小猫正铆足了劲往他的怀里钻,夏油杰被它缠的没办法,就张开怀抱把它揽了进来,小猫虽然看起来胖乎乎很大的一只,但其实都是蓬松的毛毛作祟,本身是没几两肉的,于是夏油杰抱紧了怀里的猫咪,再次往鸟居后的神殿走去。
这里的各种设施和布置对于夏油杰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家里神社的顶级豪配版,夏油杰正对着御手池旁的缘定石发呆,却丝毫没注意到那此时窝在他怀里的猫咪正小动作不断,脑袋正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爪爪也变成了粉嫩的开花肉垫,在那结实的胸肌上踩来踩去。
“欢迎,凡世的晴女。”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夏油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正停在松柏的枝丫上盯着他,“雨幕神等着你到来已经等很久了,看来他对你很是满意。”
夏油杰之前只听过鹦鹉和八哥之类会讲话的鸟类磕磕绊绊的学过人语,而眼前说人话说的口齿流利的乌鸦显然颠覆了他前半生的认知,给他惊得好半天都在瞠目结舌,而乌鸦却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而是继续说道,“由此雨幕神的心情转好,凡世的降雨也已经停止了;在揣测神明心意的这点,果然还是凡人更得心应手呢。”
“难不成……我现在是在做梦吗?”夏油杰突然喃喃自语,而乌鸦狡黠的眨了眨黑豆一般的眼神,才向这可怜的凡人道出了更多现阶段的他还不曾知道的事实,“并不是梦境,这里是彼世的神域,也就是你们凡人信奉的神明大人所居住的地方;我是八咫鸟神使冥冥,当然现在这副模样只是我的鸟使眼线,我的本人可不在这里哦。”
“而你,这一代凡世献上来的晴女,职责就是消除雨幕神心情的不忿,继而停止凡世接连不断的雨水,重新让太阳出现在空中;而从你的表现来看呢,雨幕神可是对你很是喜欢呢。”
“……所以,雨幕神是哪位?”夏油杰还没有消化从小听到大的神话居然成真的事实,从中抓取到了关键词。
乌鸦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了夏油杰的怀里,而夏油杰顺势低头一看,正忙着踩奶的猫咪一脸陶醉,还在不时发出可疑的呼噜声。
“……你是雨幕神……的式神吗?”
鸟类振翅的声音从头上一闪而过,夏油杰目送着乌鸦冥冥的远去,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来到了雨幕神的神殿里。
内里不禁七上八下的忐忑起来,夏油杰抱着怀里的猫咪,在往神殿正殿前往的路上连脚步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一直到大殿的正门已然出现在眼前,夏油杰正想把怀里雨幕神的“式神”放下,然而猫咪却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哼哼唧唧的不愿意下去,夏油杰没办法,只能抱着它继续往前走。
大殿内,绘制着精美水纹图腾的屏风正位于殿内两侧,正中央的神体塑像看不清具体的面目,唯有下方供奉的层层御币彰显了神明尊贵的地位,然而如此宏伟的大殿却没有半个人影的存在,显得空空荡荡的,夏油杰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雨幕神的踪影,便伸手捏了捏怀里猫咪的爪爪,轻声开口,“你家的主神大人去哪里了?”
猫咪被他亲昵的动作给搞得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那蕴含着热气的轻语在耳畔响起时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抖着耳朵尖就重新缩进了他怀里,像是害羞一样咪咪呜呜的直嘤嘤。
“啊……”
神殿的后方,突然毫无预兆的传出了一丝声响,夏油杰屏住了呼吸,抱紧怀里的猫后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不同于正殿的威严耸立,这直连的小厅竟是一座挂满维帐的内室,而他刚才听到的异响,便是从这纸门紧闭的小厅里传出来的,夏油杰的脚步有些迟疑,而窝在他怀里的猫咪却适时的喵了一声,仿佛是在催促他快点进去一样。
小厅的纸门被人从里面缓缓的拉开了,披着纯白色浴衣的男子露出了半颗脑袋,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褪下的红晕,眼神扫过夏油杰时突然眼前一亮,然后便衣衫不整的从小厅里跑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往夏油杰的身上扑,夏油杰还正因为对方过于精致的美貌而愣神,就见一大只白白的人影冲了过来,嘴里还不断叨叨的不得了不得了。
“哇!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晴女!”那男子有些过分的热情,扑到夏油杰的身边后就直接上手去摸他的脸颊,“长得挺顺眼,还长着奇怪的刘海!”
夏油杰被他摸得浑身僵硬,男子充分的表达了一通自己的喜爱之情后,便拉着夏油杰的手往小厅里走去,夏油杰见状连忙停在原地,并开口询问,“请问你是哪位?”
“雨幕神,你来这里就是陪我的嘛!”
雨幕神?
夏油杰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