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变废为宝(上)

夏油杰/五条悟 [咒术回战]

私设有(伪双叛逃if线)

极度恋爱脑的教主大人

summary:夏油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过了所有人。穷凶极恶的诅咒师利用这把最锋利的刀满足自己的贪欲,却在报废后把他归还于人海。

混沌,传闻新生的开始就是这样一片空白的混沌。创伤后遗的玻璃眼球失焦透光,大脑神经直来直往开始缓慢处理信息,无关紧要的分支被裁切关停。

窗外的日光把高耸的树影照进来,堪堪止步于房间正中起伏的床铺。周边一片寂静,有好奇的低级咒灵聚众围靠在病房的窗檐,倒挂向内巡视着。那里静静地沉睡着一个容貌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男人。

他长而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地垂下,昭示着他的主人还在安眠中。不,不对,那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还是好几下?

信鸽张开了翅膀小幅度地扇着,像终于收集到什么有利的情报。一只在黑暗中白得发光的手伸了出来,指节带着点僵硬弯了弯,习惯性的摸索像是等待某个其他人把他牵起。

咒术界的定海神针,受众人供奉的六眼神子,五条悟苏醒了。

“腰好酸,su…睡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五条悟茫然地喃喃自语,久未发声的嗓音在奇怪的地方卡住。他的记忆像是被恶匪洗劫过,翻找得乱七八糟。好在最宝贵的财富,术式和能力无法被带走。五条悟沉默地靠坐在病床上整理思绪,想这该是个新手强盗,匆匆忙忙里什么也没带走。

供他养病的房间近乎一片空白,隔着玻璃模糊来往许多影子,但有权限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人不多。咒术高专的高层和值得信赖的同窗属于此类。

家入硝子从面色伪善的高层领导后探出一个头,叼着根未点燃的烟朝他挥挥手,意思是好久不见。她是作为随行医师来的,不然只能列入第二批。

没人上去扶五条悟坐起来,一群人就隔着点距离上下打量评估他的状态。那些冰冷恶心的眼神互相交换信息,才允许家入硝子上前诊断。

她耸耸肩上前握上五条悟瘦得夸张的手,眼尖看见人上臂三角肌密密麻麻的针孔,忍不住蹙眉质问他们到底是怎么照顾五条悟的。或许不是把他当作珍稀动物重点保护,而是被当作重型囚犯严格管控吧。

“家入小姐,这不重要,大人们需要你检查的是神子身上是否有那个特殊咒物的残留咒力。” 辅助监督擦了擦汗上前恭敬鞠躬,他只是个可怜的传话筒。

五条悟低低咳嗽两声,厌恶地侧过脸留给烂橘子们一个后脑勺。又缓慢地捏一捏硝子的手心,安抚她自己没事,没必要给无辜的辅助监督招致无妄之灾。

家入硝子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才平复下来,勉强冷静说至少先让她用反转术式治疗一下过于虚弱的五条悟,然而就连这要求也被禁止。

严格来说这并不过分,鉴于五条悟目前还未被完全摘掉通缉犯的帽子。他作为前叛逃人员滥杀无辜,本来早被判处死刑,却因特殊咒物的存在留有可翻案的余地。

那是星浆体死亡催生的诅咒,依附于发绳之上,并没有攻击能力。但是它特殊在可以使用对人进行一次性催眠,从大脑深处输入指令改变认知层面,相当于洗脑般可怕的能力。

只有夏油杰懂得如何使用。尽管他在任务报告中详细严明,最后盖棺论定仍旧是执行任务时背公徇私藏起的罪名。好在他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

“有特殊咒物的使用痕迹,缺失的记忆不属于大脑创伤,无法通过反转术式治疗。”

家入硝子开口打破死寂的空气,意料之中的诊断结果终于尘埃落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夏油杰,历史上最为穷凶极恶的诅咒师。他从咒术高专叛逃屠杀普通民众,同时暗算了他曾经的挚友,催使特殊咒物把人们信赖的最强战力变成一杆背刺的枪。

三年又三年,五条悟从众人景仰供奉的神子一直堕落为万人唾弃的恶魔,被高专放弃被御三家放弃,最后榨干价值也被夏油杰放弃。

好在归来之路光明灿烂,不过是从头再来。高层们惺惺作态挂上伪善面孔安抚他们失而复得的至宝,手掌上苍老的皮挂不住骨头只能搭在五条悟的肩膀上,触感真实得恶心。

“没关系,我会把你变废为宝。”他们说。

五条悟恍惚,觉得肩上的温度和耳畔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夜晚,又太遥远。

他没推开那人的手,也没脱口而出嘲讽的话,安静的不像自己,让家入硝子替他又是内外全面地检查一番,诊断为要么没病要么没救。

“当然了,毕竟我可是最强的。”他是这样回答的。

五条悟的复健是从祭拜开始的。世间力量的诞生相生相依,从来没有毫无代价无缘无故的强大,六眼神子不能剥离世人的信仰而存在。这也是他如今虚弱至此的缘故。

一众人浩浩汤汤,跟在五条悟身后亦步亦趋,与其说是走狗倒更像是监督。祠堂烛光摇曳,明灭间照亮所有人神色各异的脸颊,光和人填满了这里。

佛像的雕塑是无声的慈悲,点燃的三根香被五条悟娴熟地虔诚握在手心。长期被绷带束缚的双眼骤然见这满堂明亮受刺激得简直有想流泪的冲动。

落魄的滋味太不好受,即使万人簇拥下也是落寞。五条悟想,这全要赖夏油杰,就算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总之全都赖他。

他神色一片无悲无喜,将缓缓升起的香烟高高举起到额前一寸,比台上观音要更像一尊白瓷做的佛像。

随行监督跪姿标准,俯首叩拜,被献祭的羔羊都未必有这么乖顺。高层脚步清晰可闻从中踏过,在五条悟身边宣判。

“夏油杰,作恶多端不知悔改,判处死刑。行刑人,五条悟。”

快燃尽的香灰落在他发梢,堂前回荡着绵延不绝的尾音,看不清老者的脸上是对佛的虔诚还是对贪欲的渴望。五条悟动作随意掸去那额前的灰,不咸不淡应了句知道了。

他当然要向夏油杰复仇,那个害他至此的家伙。

当初五条悟十七,不信神佛。

而如今他二十七,无所住。

“夏油大人,我们的计划还按原定进行吗?”

一面倒的战场火光飘摇,惨叫声和求饶声在人倒下后姗姗来迟。夏油杰心不在焉地盘玩着手里的檀木手串,视线掠过眼前燃烧的村庄往远方。

那是五条悟离开了的盘星教,祠堂和讲座都关闭。他杀戮随便自在,再也不假借各种伪善的名头。计划的每一环都缺了一块,他度日也不再期待明天。

菜菜子还眨着眼睛等他回答,夏油杰迟钝片刻才恍惚垂眸,柔和了嗓音说嗯,一切照旧。他的掌心依次拂过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发顶,又停留在尴尬的空气里。指节自己轻微动了动,像要去牵住谁,再和勉强扬起的嘴角一起讪讪放下。

人死前的叫喊都不会太好听,对他的咒骂声里夹杂着几句渴望得救的祈求。他们已经得知神子归位,邪恶势力终究战胜不了光明,这个世界即将就要迎来黎明的曙光,他们不想成为最后一批祭品。

“五条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战场的祭拜比祠堂要虔诚千万倍,对生的渴望可以让人付出一切。然而这里只有引渡他们的恶鬼。

夏油杰视线仍然没有多给这地狱的惨象一眼,他迈步离开这里,却半途磕绊踩到一个人的手臂,回家的路并不平坦。他皱了皱眉,直接踩断了那皮肉下的骨头跺进泥土里,这下平了。

这出小插曲让他施舍了一个眼神给身下的绊脚石,看不清面貌的男人呼吸困难,却还呢喃着五条悟的名字。

这样的执着让夏油杰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他于是纡尊降贵地蹲下,袈裟衣摆浸透血污,又凑到男人耳边确保这句悄悄话能被听见。

“五条悟不会来了。”夏油杰说。

这句话嘲弄意味太满,要断绝濒死的男人所有的希望。说完夏油杰仔细侧耳,还有些期待地等待了下男人的反应。可是他断气的太快,连话都没听见。

夏油杰耸了耸肩,嘴角也耷拉下来,没劲。他干净的手拍了拍衣摆要站起来,珠串也沾染上点血污,又被地面蔓延的火苗烧断了红绳,滚落一地。

圆滚滚的珠子莫名引来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猫,也不知道本来藏在废墟里的哪个安全角落,浑身皮毛雪白,眼珠湛蓝透亮,完全没受到混乱的波及。

夏油杰一怔,温柔地把它抱进了怀里。宽大的袈裟作被,坚实的臂膀作床,小猫拿鼻尖眷恋地蹭了蹭夏油杰的下巴,让他心里一软地失笑。说好吧,就跟我回家。

一般被遗弃的流浪猫不会有这么好的品相,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它的主人死在了火海里,还没来得及向谁托付。夏油杰摸着猫猫手感柔软的脑袋,下巴被它自来熟地蹭过,叹了口气,但总之我这里不是好去处。

他带着猫回了盘星教,又画一块新地盘分给它。猫爬架挨着原来五条悟的零食柜,现在被塞满猫条和罐头。夏油杰一直没想好叫它什么名字,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小猫没有流浪的自觉,被原来主人宠的无法无天,在教主大人这里也爬到头上踩来踩去,胡乱撒娇。

夏油杰合衣午睡的时候习惯了会从各个角落跳到身上陪睡的小猫,虽然猫窝比起他的木板床显然柔软舒适得多,但谁让猫是睡他胸口。他时日无多,乐的被狐媚惑主。

然而今天有些意外,他已经闭目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听到熟悉的猫叫声。本已治愈好的失眠又卷土重来,夏油杰感觉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蹙眉揉了揉,还是只着中衣起身寻找。

木屐踏在地板上摩擦出吱呀沉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回廊里显得很突兀。他在私人领域兜兜转转敲打手里的上等罐头都没听到有猫叫声,略显烦躁地加快了步伐,一路到会客室。

下午讲座的客人不请自来的太早,上赶着表演节目的猴子作用只有恼人和找死。虚弱的咪咪叫声呜呜咽咽地从门后面传来,夏油杰拉开门锁,把手被握一下就化为齑粉。他精心系在小猫脖颈的铃铛啪嗒滚到脚边,上面是难闻的香水味。

来求人办事的中年男人把自己整理得衣冠楚楚,身旁的小皮箱里塞满齐整的银票。然而他脸上有一道明晃晃的伤口正在流血,此时那双眼睛谄媚又震惊地望过来。

“家中孽畜行为无状,唐突了教主大人,我这就处理了它。”

根本不可能被看见的教主大人披散着头发,还衣襟半敞开露出胸膛几道新新旧旧的猫抓痕,朱朱红红的艳桃花似的。只一眼就让人直呼完蛋,这是真的唐突。

“你家的…小猫?”

夏油杰声音低低,怒极反笑,眼底晦暗不明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虽然在说问句,却更像某种死亡宣判。

本来还想留着这人慢慢榨干最后的价值,但猴子之间自相残害他不在意,盘星教的猫也敢惹上两下施虐就实在是自视不清荒唐至极了。

会客室变成行刑场,也早不差这一桩冤孽。哀叫声断送在还未开口的喉咙里,他甚至还搞不清状况地维持着那个讨好的面容就没了气,血液呈现迸射状飞溅在缩进教主椅背的白猫脊背上,星星点点。

门被破了一个洞,宽大袖袍里伸出只手拉开报废的门板,两片宽厚的衣料间缩踞着只受了伤的小猫。它漂亮的玻璃蓝眼珠蔫哒哒地睁不开,喉间还滚动出撒娇安抚的呼噜声,主动把毛茸茸的尾巴往人沾了血的手腕上缠,小巧的舌尖也送出来,一下下舔舐在人剧烈跳动的心口几道猫抓痕上,乖得不行。

夏油杰劫后余生抚摸小猫脑袋和耳朵,又对它被破坏的眼睛无计可施,他爱怜地落吻在小猫眼角和睫毛,轻声承诺自己会把它变废为宝。是他带走了它,他会负责到底。

夏油杰想起自己的旧日同窗,不是某个麻烦精,是救过他无数次,他至今仍十分信任的一位医师,会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于是他久违地拨出那记号码,又在响三声之后被轻而易举地接通。

“寒暄的话就不用了,罪犯先生,找我干嘛,好奇你退货回来的五条悟还活着吗?”

家入同学一如既往直接又开门见山,好在她对他并不像对仇人恨之入骨,但不管是旧友和敌对的身份,还是她隔着电流的话题,总之十分难以招架。

“只是碰碰运气,硝子,我找你是因为我的猫受伤了。我相信你们会照顾好他,不过那已经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夏油杰紧抿着唇绷直成一条线,语气没有和教徒说话的从容,也没有和家人说话的自然,干巴地像被拷问不肯认的罪犯。

家入硝子于是从善如流,不问猫是怎么来的,也不问他对五条悟的漠不关心,只做她分内之事,一向如此。

临近傍晚的街角人群熙熙攘攘,西斜的阳光是下班之后和好友相约回家的点。家入硝子在十字路口叼着根烟摸索自己的裙摆和口袋,只翻阅出大片褶皱,甚至还有帮五条悟带的甜品的发票,这从前不是她分内之事。

火光一闪而过,是夏油杰轻巧用拇指点燃从前借他的那个打火机,像任何普通相约见面的好友一样为她点燃那支烟。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之中袅袅升腾一口烟,他们和平地靠坐在街角的栏杆,距离甚至称得上亲近。小猫的尾巴不怕生地就蹭到家入硝子的手背,落一些灭了火星的烟灰。

她语调也温柔下来,空闲的手抚过猫咪的脊背。女孩子心思细腻,觉得哪里相像也并不提起那个名字,权当二次救助,施害人还都是面前这位。

“姑且问一下,你是不是被冤枉的?”

家入硝子问句清浅,一语双关,却不带什么责怪,只是问询一个答案。猫咪漂亮的蓝眼睛在反转术式下重新能睁开,撒娇的咪咪声是朝着夏油杰的,像是在说自己已经好了,不要担心啦。此刻天空染上漂亮晚霞的粉色,虽然甜蜜温馨的落日也快,是在告别今天。

“很遗憾,并不是。”

夏油杰紧张的神色于是终于缓解,他肩膀也舒展开来,嘴角如释重负地上扬,手掌轻柔覆盖在猫咪的发顶,也回应地喵一声,说些人类听不懂的语言,他自己也不懂。

“姑且再问一下,为什么?”

“之前是要创造什么新世界,现在吗,我只是要对我的猫负责。”

家入硝子问,他就回答,甚至还体贴加上之前和现在,没有后来。两个人都笑,成年人的笑。

“听不懂什么意思。”

“没关系,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期望所有人都能理解我。”

可惜见面不是在咖啡厅,只有一根烟在两人位作掩护来试探。他和家入硝子本还有很多话可以聊天说地,但是太赤裸就不体面,所以诚恳地结束在同道殊途就很好。

然而女同学办事要收取酬劳,而这收款账户并不是本人。她吸完最后一口烟,就掏出手机当面给五条悟打电话,说嗯对,夏油杰现在就在新宿。不算通风报信,因为她太坦荡。她说才不要,我不想被杀。夏油杰看着猫咪睁圆了眼睛仰着下巴凑近发声的话筒,啼笑皆非。

他才不会伤害小猫的救命恩人。

夕阳的光渐渐沉下去,夏油杰重新把小猫揣进自己宽大的袖口,捧在怀里晃了晃,走在路上就哄睡着。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说明一下,杰。”

五条悟来的很快,无人在意的拥堵里只有夏油杰停下了脚步,却头也不回。

“你应该从硝子那边听说了吧,事情就是那样而已。”

夏油杰想看看五条悟是不是恢复好了,是不是被人爱着又能活力四射精力十足,而不是在他那里一副奄奄一息要和新世界一起毁灭的样子。神子属于这个世界。

“如今我有新的家人了,之前利用了你很抱歉,想杀就杀吧,那是有意义的。”

夏油杰不回头,风声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就那样静止在五步路,没人往前或后退。

“我不是问你那个,那为什么还要送我回高专,而不直接杀了我,还让我成为你的敌人。杰,这说不通。”

五条悟目眦欲裂,心底惶惶地清明,觉得自己有理又有力。虽然已经不记得,夏油杰是如何利用自己高专的信任欺骗和利用自己去杀人,但耳听和眼见的公理都毋庸置疑告诉他,这是要复仇的敌人。

他已经摆出架势要抹灭这个该死的逃犯,心跳却不受控制加速到失去频率,像要脱离这个世界地存在。

“当然有我的用意,那也是有意义的。”

“我已经选定我的路,接下来只需要按计划完成能力所及的事。”

夏油杰还是不回头,他往回家的路走,把五条悟就留在身后。

脑海被咒物压的死寂,心脏却像是要跳出身体追上去,触碰的指尖在须臾间颤抖着收回。再等等,五条悟想,可能是他身体还没彻底调理好。再等等,等他心脏不再跳那么快了,他会向夏油杰复仇。

他会杀了他。

再见之后是很久,一岁一岁增长的是猫咪自然寿命的死期将至。八年很短,日本很小,短到两人没再联系,小到两人不会遇见。他们都很忙。

五条悟恢复的很好,他成为了咒术高专的优秀教师,被学生簇拥和需要,每天要像陀螺旋转不停处理咒术界上下的麻烦和琐事。

“五条老师,您手头的重点任务都处理完了吗?”

辅助监督坐在驾驶位来接现场伤痕累累的学生,车子开出两里又退回来。他收到见不到五条悟面的高层新消息,于是摇下车窗问询,只得到一个绑着绷带的寸头后脑勺。

五条悟还站在消散的帐前发呆,听到问话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回答。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小菜一碟而已,区区几只丑陋的咒灵…嘛,倒是还有一个…”

他声调转低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却是糊弄着把人打发走。

“你跟老头子们就说我心里有数,出事了我担着就行。”

车子重新启动,尾气轰隆隆难闻。五条悟嫌弃地皱起鼻子拿手扇了扇那阵风,又迈步径直走进祓除完成的任务住宅里。

他若有所感地踏步到庭院里一颗槐树下,鼻尖耸动,让遮眼的绷带都松动了些。然后膝盖和脚尖微动,就攀上最粗壮的分叉枝桠,稳稳落座。粗糙的树皮上挂着些许显眼的白色毛发,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五条悟用手指捻起几撮毛发团成圆形的球,举高到面前凑近端详,是野猫吧,一只总爱与咒灵凑堆为伍的野猫。他实在见过这痕迹很多次了,在各种任务现场。而引他注意的是,这里还未消散的熟悉的咒力余秽,是夏油杰的。

不会再不小心蹭落猫毛了。夏油杰沉默着为乖乖不动的小猫梳理好一身漂亮的皮发,梳齿上是和案发现场一样的乱七八糟。他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哀悼的氛围,虽然身旁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一直在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的猫死了,是寿终正寝。十五岁,已经是刚好要离开的年纪了。夏油杰小心翼翼地把猫咪的尸体装进漂亮的小型棺椁,又捧去庭院,埋在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这段时间我真的很高兴。”

夏油杰如沐春风的笑显得有些悲伤,声音温温柔柔地给他的小猫送终,又给两个太受感染泪腺发达的女儿递过去纸巾擦鼻子。

也是时候了,夏油杰收敛起一切外露的神色自若地垂下眼帘,叫上他的新家人们起身往来路走去。

晴空朗朗,万里乌云,巨大的四翼飞鸟扇动着蔽天遮日的翅膀落地在东京咒术高专,尘嚣四起。

有人踩着归根的落叶从大张的鸟腹中现身,排列成过路打劫的拦路虎架势。夏油杰歪了歪脑袋,从最惹人厌的装模作样的母猴子清点过纸做的熊猫玩偶,再到遮面的白毛咒言师,啧,最后是他计划的收尾道具,乙骨犹太。他心底没什么波动,总之面前的五条悟的学生都贴着咒术师的标签,他不打算残害。

但逗一逗还是可以的。夏油杰感觉自己死寂的心脏在这个久违的环境里重新开始升温,更甚至抱着些期待的,期待什么,他一秒都不想浪费。

于是他瞬间移动到目标前,礼貌地欠身又握住乙骨忧太的手,侧着头朝他笑,唇角是狡黠的目的快达成的弯弯弧度。

“你的力量很出色,这该用在伟大的事业上。这个腐朽的制度该被推翻,我会重建咒术师的乌托邦新世界。强者没必要迎合弱者行事,除非…”

面前拥有着强大力量的男人神色为难又青涩仓惶,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被招揽的对象,不过是靠吸爱人血站在这里,夏油杰有些自嘲地半闭上只眼,心跳加热到快要沸腾。

“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对我的学生灌输疯狂思想。”

黑色的耳钉坠得耳朵外扩,将来人吸气到发声的声带颤动都贪婪地听个分明,一百度不是沸点,回忆里的此刻才是。

夏油杰紧绷住表情管理出一个再好看不过的笑背身回头,在白日看见梦里的人,然后隔着绷带漫长地片刻对视。

“悟,好久不见。”

拥抱不合时宜,连牵手都显得越界,所以只是像陌生人礼貌点头微笑,最多太过灿烂了些。

“请你先远离我的学生,杰。”

五条悟双脚停在原地不动,言行举止哪里都更成熟稳重,对待不速之客也镇定自若。

“原来如此,是你带出来的学生啊。”

他当然心知肚明,只是微抬了抬下巴,尾音扯出缱绻上扬的声调,带了几分调笑意味,这让他的目的和立场都显得十分不明确,会骗过许多人。然而这其中不包括二十七岁的五条悟。

夏油杰漫不经心简短地和乙骨犹太结束表面友好的对峙。面前人意料之中的义愤填膺,毫无特色,这让他感到一阵表演的疲累,心底确实并不在乎。所以他只是不在意地松手又向前,直到和五条悟面对面。

“那么你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五条悟没打算随便揭过,也不相示弱地拉近距离。用反转术式和信仰之力缝补好的心脏故技重施地罢工,太近了,近到呼吸都被对面人掠夺窒息,近到夏油杰能透过他绷带的光感受到那颤动的睫毛。夏油杰失笑,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纯粹是本能驱使,像是从记忆里钻出的漏网之鱼。

“我是来再一次带走你的,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夏油杰语调暧昧,眼神分毫不让地凝视他。八年实在不算短,尤其是在青春期的年岁里。五条悟换了发型,摘了墨镜,长高又长大,他变得成熟,变得疏离,这些全部无关于他。只有流浪汉养猫会用抛弃的方式疼爱,只是有家的小猫也不会再是从前那只流浪猫了。

“当然不,我是来宣战的。”

只是对旧情人说出这样短的假设和猜想,为此必须先抽离自己的灵魂。夏油杰轻轻颔首,额角的刘海挡下厚重的阴影,没等人回答,他只停顿一瞬的游离就把话补充完整,像是害怕听到任何回答都会让他接受不了。他觉得没劲了,紧接着后撤几步到安全距离,空气转凉变冷,连语调都下沉公式化。

“聚集在这里的各位,在12月24日,日落的同时,我们将举行百鬼夜行。我们将在各地释放上千个诅咒,下达的命令当然是大开杀戒,不想看到这种地狱般的光景,那就拼死阻止吧。“

夏油杰整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眉心蹙起,重新睁开双眼,语气满是恶意。

“就让我们尽情互相诅咒吧。”

充斥着挑衅的宣战语十分恶劣,像是在提醒高专所有人夏油杰犯下的罪孽,对待自己曾经的挚友也能狠下心诅咒和利用,实在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这其中最愤怒的应该是五条悟,毕竟他是众目睽睽的被害人。然而他仍然面不改色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场恶斗或是一触即发或者消弭于无形由他决定。

在夏油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不算什么诅咒的垃圾话,也不是什么示弱的挽留。

“你以为我会放你离开吗?”

夏油杰一怔,这句似乎要开战的话甚至没有能够让他将手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这有点像是狼来了的故事,他实在是被五条悟放过太多次,以至于离开更像是常态,留下反而成了例外。这没什么特别,夏油杰心安理得,毕竟他对五条悟也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反复,没什么信用可言。

“你还是省省吧,你可爱的学生都在我的攻击范围内。”

他语气淡淡,拿在意的人威胁他人,这招是他跟猴子学的,还是言传身教。

“那么‘各位’,‘我们’,战场见。”

夏油杰挥挥手离去,乖顺的大鸟坐骑又把他吞进肚子,只留下洋洋洒洒几根白色的尾羽落在树木分叉的枝桠上。

五条悟唇角抿的更紧望向他离去的方向,白色绷带遮盖之下不知道瞳孔里是什么情绪,回忆是久久的不能完结的空白。

众人都簇拥着他,学生,师长,都等待他来落下陈词,规划这个任务句点的弧度。可是好奇怪,五条悟单薄的脊背被填充上奇怪的情绪,也生长成一株不用氧,只靠光的大树。躲不开,夏油杰回头一笑,他差点万里火海要卷土重来。只是记忆不在,他于是知道悔改。

有一点没有说错,五条悟确实是最锋利的那把刀,开刃后单枪匹马屠戮过世人,而今迷途知返,刀尖一转要向旧主复仇。他只是一件被赋予了立场的工具,被供奉才有价值,被憎恶就会泯灭存在。

失去了记忆重来一遍,开刃还是要血祭,用仇人的尸骨。

夏油杰没想到自己会败给乙骨忧太,这个以光速成长变强的新生特级,凭恃着前女友全心全意的投入和卖命来搏斗,他做不到这样去赌。

好在还有退路,夏油杰拖着半只断臂强撑着离开高专的教学楼,来到操场后树林的泥地小路留下一地浅浅干涸的血痕。近黄昏的天太阳西斜,阴影里没人能分辨得出草的绿和血的红,他于是缓慢松开麻木紧攥的掌心,失了力气地倒在树荫底下。他要等的人已经在路上。

遥远的路灯起了雾影影绰绰,看不清来人是谁,夏油杰闭着眼睛很温柔地唤,是美美子吗?

没有回应,脚步沉闷,五条悟从战争唯一的退路方向闲庭信步走来,是敌非友。夏油杰于是很警觉地半睁开只眼,召出染着血泪的玉藻前挡在自己的断臂前面。

与他的狼狈相比五条悟显得无比从容,只是轻飘飘靠近,手还插在制服裤兜里看不出打算使用什么咒术,总之他很难撑过三个回合等到救援。

五条悟看起来很是下了决心的,棱角分明的面庞线条冷硬,不苟言笑的神情很能唬人,比起夏油杰当年和他训练体术格斗时候要专心很多。

“你在催眠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五条悟话里是淬了恨意的,这应该是来源于他那些几招就被击溃而倒地不醒的学生们。夏油杰对此没什么好辩驳,一切都是他所为,行差踏错,执棋人也未必能算到最后结果。

“悟,你现在是因为恨我而愤怒,还是出于对你那些不堪一击的学生的爱呢?”

五条悟不会在战斗里掉入单选题的陷阱,又或者两者都不是。战损的玉藻前被他定格着碎裂成齑粉,这让夏油杰没忍住失笑,甚至没力气再放出第二个咒灵稍稍阻挡一下五条悟的脚步。只是想着落叶归根,如果他也以这种死法葬在这片小树林里,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夏油杰迎来的是拳拳到肉的搏斗,五条悟关闭了无下限,他也用不出咒灵。一如玩闹的体术打斗公平,而这是注定不会公平结束的生死之争。

常人要用一只手格挡而另一拳进攻,身姿弯曲匍匐,视线在手指缝隙间寻找机会。夏油杰如今只有一臂,所以他并不主动进攻,只是全心地防御躲过人犀利地掌风,树木无辜,被晃悠得落木萧萧,像他一面倒地节节败退又顽强爬起。

好时机,身居下位未尝不能出手,夏油杰膝盖弯折蓄力又攻出雷霆万钧之势,径直扫荡向五条悟过于笔直而无所倚靠的下盘,一个动作就失去平衡。然而五条悟反应很快,他放弃自己摇摆寻求支点,突然就跳上夏油杰身体用双腿去缠绕拧紧那节伤痕累累的腰,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格斗姿势,然而夏油杰很熟悉,这总成为他独家克敌制胜的法门。

出于一些理由,夏油杰在推开他前要克制自己不去搂上那截腰扶稳他,这实在是个需要戒掉的坏习惯,成为这场生死决斗里输的一塌糊涂的关键把柄。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决心在死前如走马灯的序章一闪而过,被复仇者日积月累训练后的致命一芘轻易打散,于是在多年后第一千次重蹈覆辙地作废,而代价是他的性命。

“杰,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夏油杰瞳孔涣散,脑海中其实已经没有想太多其他,只是迷迷糊糊回忆起几分钟前未得到回答的那个问题。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想跟五条悟说,他马上就要死了,就不要靠恨他活着了,五条悟的人生中应该要有很多爱,鲜花繁锦,万人簇拥。

只是和他一样,两个人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一片树叶凋落都能荡出回音的树林此刻荒诞的寂静,分出胜负后五条悟反而感觉不到大仇得报的喜悦。他从空白一片茫然若失的脑海里定格出一点压抑的情绪碎片,那竟然是想念。

温热的尸体毫无弱点,是最差的证人。五条悟不是专业的法医,所以他不知道解剖的流程和记录的法门。眼前人的死因已经很清晰明了,但他不甘心非要追根溯源深挖到底。

五条悟没打算把尸体交给家入硝子,那样太公平公正。而现在这具尸体交由他处置,公报私仇,他还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那段被催眠的回忆。

正经开颅的手术仪器很繁琐,麻醉定位,标记消毒,脑神经细微又脆弱,血管内血液之间微妙的压力平衡,大脑比咒力还要微妙。

五条悟小心翼翼操纵咒力凝聚成丝线当手术刀,又歪歪斜斜剖开他的大脑,施咒人身死道消。

咔哒,潘多拉的魔盒解禁。

五条悟脑海里霎时涌入无数被催眠的记忆,他迟缓地捂住眼睛无助地蹲下。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人间蜉蝣一掠,这次没有人带他回家。

17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