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响(赛博朋克2077 paro)更新至第四章 by 陶陶

*赛博朋克2077 paro

*和游戏剧情没有直接关系,可以当成赛博朋克AU

Summary:夏油杰接到一个奇怪的委托,要寻找一位失踪十年且奇怪的人,为了一笔数额庞大且奇怪的酬金,他遇见一名自称最强且奇怪的搭档 ​

 

玉响 01

 

1.

夏油杰的一天从头痛开始。

 

上午10:39,他从歌舞伎区北部的公寓惊醒,室内昏暗,窗帘半掩,男人泡在盈满冰块的智能浴缸里,浑身上下冷得钻心蚀骨。浴缸调成了恒温模式,于是冰块几乎未化,失温的效果如同全身麻醉,只剩搭在两边的手臂还残留一点知觉。他哆哆嗦嗦地撑起上半身,感到头痛欲裂。

这种揪紧神经的疼痛令人十分熟悉:百分之三十来自在冰水中不小心睡着——必须尽快改掉这个坏习惯,免得某天陷入真正的永眠;百分之三十来自过于嘈杂的歌舞伎市场噪音——早就知道低于八层的公寓不是个好选择,租房时应该听硝子劝的;还有百分之四十来自脑后,那里是网络接入仓的位置,创口附近的肌肉正随着血液泵流勃动,散发出过载的热量,使他的后脑勺成为此刻浑身上下唯一一个疼痛和温暖的地方。

对,网络接入仓。

记忆回到夏油的脑中。

六个小时前,他在漩涡帮的地盘偷了一块芯片。过程很顺利,但雇佣他的人显然忘记告知他当夜有多少人正在基地里集会,而这块芯片有多么重要,以至于它能够触发让整个帮派倾巢出动的警报,令一无所知的佣兵不得不花两个小时躲在各种地方,一边逃命一边努力破解每个人的神经防火墙。当他把货物交到指定地方时,脑袋后面已经烫得能煎鸡蛋了,同时雇主甚至连5%的费用都不愿意加。

想到这里,夏油的头又一阵钻心的疼。

一般来说,中间人会负责牵线接头,帮雇佣兵摆平生意上的争执,尽力达到双赢的结果。可惜他正在和熟识的中间人吵架, 目前处于一手交钱一手货、打落牙齿肚里吞的自由状态,挣得多,丢得更多。

他强忍阵痛,从浴缸里爬出来给自己打了一泵倾力治,冲了热水澡,又在厨房填了两块加热过的速食披萨,血液终于重新在血管中流动起来。

北半球的阳光穿越百叶窗缝隙,经由窗帘过滤铺陈在地板上,形成一条条边缘模糊的光斑,柔和得不合时宜。密集的声浪与阳光一同穿透进来,划破静谧——夜之城的晚上通常比白天更加吵闹,人们步履不停,从摩天大楼或超级公司的自动门行出,流向酒吧、集市、红灯街或者更刺激与更危险的地方。但在人口稠密的歌舞伎区,喧嚣是24小时昼夜不停的,移民、罪犯、失去身份的人将这里变为城中规模最大的黑市之一,人们可以在流动餐车前同时买到刚出炉的章鱼烧和精神成瘾性物质,全息广告的电子音乐总是与枪声伴随出现,只要适应规则、利用规则,此处便是无依者的乐土。

不过这跟夏油关系不大,他住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便宜。

吃完披萨,他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等待咖啡机运转的时间里擦干湿发、翻阅信息。

除却垃圾邮件、车行订阅广告、银行贷款账单,剩下的大多来自三个邮箱。

【夜蛾正道:上次说的委托……>>>】

【夜蛾正道:接电话。】

【夜蛾正道:喂。】

最新的一封来自四小时前,算算时间,刚好卡在他交货并收到转账后。

【夜蛾正道:你真的不打算要中间人了?】

夏油的视线在标题停滞半秒,没回复,也没点开。

继续下滑,是另一个人的信息。

【家入硝子:明天九点记得来做检查】

【家入硝子:今天还来么,我要出门了】

【家入硝子:等你到12点】

他在视窗中回了个「现在过来」,继续下翻,只剩最后一封邮件。

第一眼看到标题,佣兵的眉毛已经不受控制地拧了起来。从昨晚到现在经历枪战、网络交火、长期失温、芯片过载也没有一丝动摇的声带肌肉微微颤栗,牵引着喉结上下滚动,急欲呕出一声叹息。

因为那不是任何人发来的信息。

信息来自大洋彼岸东京的一所私立女子中学。

【未知:关键词「菜菜子」「美美子」抓取提示-学生考试信息库更新-已破解-自动发送】

咖啡机发出「叮」的铃声。

夏油端起马克杯,把鼻尖埋进滚烫的蒸汽中,一边试图让咖啡的味道平静自己,一边打开双胞胎惨不忍睹的期末考试卷。数学B-、国文C、历史D……他想自己是否得再给女孩们请两个家教,可那意味着钱——干净的钱,不能和八千公里外的违法犯罪扯上关系,最好能通过助学贷款和教育资助发放,完全正当,绝对合法,洗得像高原雪场温泉一样干净的钱——所以那意味着成倍成倍的钱。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低头啜饮,咖啡因进入血液的时候,头后面再次袭来一阵钻心疼痛。

他把咖啡全倒了。

 

2.

家入硝子的一天从宿醉开始。

作为义体医生——而且是一名优秀的义体医生,她在这座寸土不宁的城市享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话语权,具体表现为能够挑选客人、挑选开门的时长、挑选面诊的时间。守护最低限度的自由是快乐工作的根本,所以像夏油杰这种迟到晚到、不遵守营业时间、不由分说的客人仅属于令人心烦的个例。

她看着对方优哉游哉地从楼梯上下来,推开地下诊所的铁拉门,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面带微笑地挥了挥,仿佛对自己有多招人烦一无所知。

夏油说:“嗨。”

硝子说:“11:42,你知道再过18分钟我就要走了吧?”

夏油说:“你不是说等我到12点吗?”

硝子想说——你知道检查得花钱,是因为首先得花时间吗?但跟夏油辩论只会自找麻烦,于是她让出身后的手术椅,轻飘飘地重复道:“再过18分钟我就走。”

夏油的嘴角闻言垂下来,露出一点精疲力竭的苦相。他在硝子调试器材的时候脱下上衣:套头衫、然后是黑客专用的冷却服——贴身的化学纤维制物可以为身体降温,却没办法卷起袖子,每次调试手臂时只好全部脱下来。

衣物下的躯体肌肉虬结,不像依赖头脑谋生的网络黑客,更像某家拳馆的打手。上面满布形似宗教图腾的纹身,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疤、弹孔、创口、淤青和植入体缝线,有一些看起来异常新鲜,在长时间冰冻下冷凝成淤结的黑色,如同墨迹晕染。

硝子看了一眼:“真惨。”

夏油说:“真冷血。”

硝子不置可否,从他的手心抽出接入端口插在处理器上,开始扫描。她就是那种你没有办法激怒的人,想借挑衅取乐,只会让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夏油熟知这点,只好四处打量,试图寻找其他乐趣来转移注意力。

地下诊所的前厅并不大,粗略估计只有三十平米,一边放置有手术椅、冷冻箱、外接显示屏幕和通往储藏室的小门,另一边则是药柜、电视机、休闲椅和吧台,吧台后面还有一个收藏量颇为惊人的酒柜,堪比一个迷你酒吧。

电视上在放当季的棒球赛,他对体育兴趣平平,于是看向酒柜,想起对方上周刚开了一支很好的威士忌。

夏油说:“可以喝点威士忌吗?”

通常来说,硝子不会拒绝任何人喝酒的请求,因为工作中喝酒会让心情变得愉快,而且醉汉往往给钱更爽快。

但这回她只是淡淡地戳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你来晚了,威士忌刚被歌姬喝完了喔。”

最糟的一天。夏油想。

庵歌姬是硝子在日本街上的朋友,夏油见过几次,对方身着巫女服与草鞋拨开冷冻箱中的脏器、捞出啤酒的样子令人想忘也忘不掉。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是一名真正的巫女,一周七天在街道尽头的神社上班,就像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夜之城竟然有一座真正的神社。除此之外,歌姬就像任何一名古典巫女一样,祈祷、驱邪、祭祀,唯一的不同是她无需舞蹈奏乐,而是使用自制超梦——一种能进行沉浸式意识体验的神经技术产品——带领客人进行祈福。

所以,她还是个超梦剪辑师。

也许夏油今天看起来真的过于狼狈,硝子说完,还是给他倒了一杯伏特加兑茶。廉价伏特加闻起来像烧焦的塑料,淡不可闻的合成茶无法掩盖高纯度酒精散发的刺鼻气味,让夏油觉得自己好像在舔旁边的手术刀。

他喝了一口,就放在旁边。

“结果怎么样?”夏油问,“我感觉这个接入仓坏了,老是过热。”

“接入仓没有问题。”硝子看着屏幕说道,“只要你别一边破解一边跑、跳、打架和弄破冷却服,它就不会过热。”

夏油假装听不到对方话里有话,说道:“你还有更好的接入仓吗?”

硝子说:“本来有,但刚刚给歌姬了。”

夏油:“……”

他再也不会迟到了。夏油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剪超梦要这么高级的接入仓干嘛?”

硝子说:“好过分的话。”接着似乎解释了几句对方正在研究的新型超梦,然而夏油一句也没有听清,因为医师正切开他的右手,用螺丝刀加固皮肉下合成骨骼的关节零件。

肌肉被切割的感觉极其诡异,他条件反射地想握紧拳头,又紧接着用力把手展开,再喝了一口酒。

硝子看到他的动作:“要不要换条手臂?最近有一条很好的,公司货。”

在夜之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财富都掌握在公司手中,因而公司内部的义体往往也是精品的代名词,通常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品,想买到,除了钱还需要一点权力。

但夏油只是摇了摇头,“我比较喜欢自己的手。”

硝子兴趣缺缺地说:“你还真是原教旨主义啊。”

接下来她便没再说话,为伤痕累累的佣兵加固指关节的零件和仿生皮肤后,换了一块散热更强的脑后植入体,调整好网络接入仓的输出功率和断融阈值,做完这一切后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

硝子说:“好了,你该走了。”

夏油从手术椅上站起来,松了松肩膀,抓握手掌。后脑勺异常的发热已经停止,谈不上焕然一新,但起码像个活人。

他穿上衣服,把冷却服的拉链拉到喉结上方,看到硝子懒洋洋地在休闲椅上坐下。

夏油说:“你不是要出门吗?”

硝子说:“等你走了我再走。”

而对方已经开始看屏幕上的棒球比赛。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佣兵,夏油的脑中适时开始警觉,这种毫无来由的警觉维持到他走出诊所大门,登上楼梯,穿越一楼的小酒吧,直到看见门口全副武装的AI出租车为止。

纯黑色的副驾驶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蓄须的脸,眉间写着赤裸裸的「抓到你了」。

夜蛾说:“你不会幼稚到现在要跑吧?”

17岁的时候,夏油也许会拔腿就跑,但到了27岁,再做这种闹别扭的事情就太丢人了。

“怎么会?”

他露出优等生的笑容,一边坐进车后座,一边盘算下次要怎么敲诈硝子。

 

3.

夜蛾正道的一天从压力开始。

在海伍德,人们管最知名的中间人叫「神父」;在圣多明戈,如果你想混得好就得去找「船长」;在这里,夜蛾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做「老师」,即便他的外表没有一丝教书育人的痕迹,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新血来找他,希冀得到最赚钱的课后作业,更年轻一点的人甚至还会叫他校长。

如果他是真正的老师,一定会把两个问题学生踢出教室。

其中一个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脸反客为主的微笑。自从夏油杰以过度强硬的姿态拒绝他对于搭档的提议后,夜蛾已经有近半月没见过这个佣兵了,哪怕他仅仅是差点给了对方一个需要团队协作的委托。

“我不需要搭档。”——夏油如是说。

“你黑进系统的时候总得有个狙击手在旁边吧。”——夜蛾如是说。

“为什么?是子弹快,还是数据流更快?”——夏油如是说。

“如果网络破解不管用呢?”——夜蛾如是说。

“就用这个。”——夏油举起拳头,打碎夜蛾办公室的窗户,跳出去跑了。

“……”——夜蛾什么也不想说。

时至今日,想起这段对话还是让他胸闷,更令人郁结的是因为某个原因,他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发起挑战。

即使在夜之城为数众多的疯子、偏执狂、精神病人当中,夏油杰也属于较为偏执的那一种。想口头说服他无异于赤手上青天,好在夜蛾这次算是有备而来。

他从前座转过头,迎着对方的目光开口:“三亿日元。”

夏油挑眉。

夜蛾说:“酬金是三亿新日元,干净、合法,公司汇款,对别人来说可能很麻烦,但是你正好需要吧?”

在夜之城,新日元需要兑换成美金;反之亦然,在东京,美金同样需要兑换成新日元。

而夏油杰需要的是很干净、很干净的新日元。

看见佣兵的表情,他知道事情已经十拿九稳。

夜蛾继续说道:“虽然要搭档行动,但对方很强,不会拖你的后腿。内容是替大公司寻人,有些难度,但风险本身并不高,也不会惹上麻烦。”

夏油沉默了。

在前几次激烈态度的衬托下,沉默无异于同意。

于是夜蛾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现在可以叫另一个人上车。”

话音未落,AI出租车缓缓减速,停靠在日本街南端某个市集入口。越过造型夸张的全息装饰樱花树,和盘根错节、人来人往的三层天桥,夏油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外套的高大男人正在排队买可丽饼。他戴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黑色眼罩,银色的前发因为布料拉扯向上飞扬,看起来如同一名乱入科技时代的忍者。

话说,他还从来不知道夜之城有可丽饼小店——毕竟这座城市似乎是由酒精、血液和摇滚乐浇筑而成,可爱甜美的奶油卷饼更像另一个时代的遗失物。然而陌生人确确实实在低头挑选可丽饼口味,夹在身着角色扮演制服或镭射长筒袜的年轻女孩中间,怡然自得地苦恼着,仿佛身周的打量从来不曾存在。

下一秒,男人抬起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夏油的目光。

隔着AI出租车引以为傲的全封闭隐私保护涂层,还有陌生人脸上遮天蔽日的黑色眼罩,他知道这只是一种无中生有的错觉,可后颈每一寸布满鸡皮疙瘩的皮肤都在告知自己:

正被锁定、

正被扫描、

正被分析。

后脑勺本应修好的网络接入仓隐隐发热,他抬起手,在陌生人意味不明的微笑中按住那个芯片的位置。

夏油说:“让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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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响 02

 

4.

五条悟的一天从可丽饼开始。

 

中午12:15,他手持铺满奶油、提拉米苏和彩色巧克力的可丽饼轻快行走,兴致高昂地坐进AI出租车后座,首先看到的是名叫「夏油杰」的雇佣兵。

第一反应,他觉得夜蛾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五条清晰记得,自己向夜蛾要求的是「最好的黑客」,而眼前的男人虽然长得还不错(不过刘海很奇怪),但除了身着冷却服、有几块市面上过得去的植入体外,似乎与黑客二字毫无瓜葛。

当然,对方的坐姿、眼神、指关节、骨骼参数和肌肉轮廓确实传达出一种形似名刀的氛围感,不过那更像精通格斗的杀手持有,六眼扫描得到的信息也如实反馈:他杀过人。不止一个。仅此而已。

心底深处,五条开始对这次会面变得兴趣缺缺,于是放任六眼进一步挖掘佣兵的其他信息:

生物识别ID——27岁,和他一样;

义体元件——合成肺叶、防火防电型皮肤植入体、歧路司光学2型义眼……都是些小家伙,和夜之城多数人不同,这个人似乎不喜欢较为激进的义体改造。

网络接入仓——泽塔科技的旧型号。耐用,但称不上最好,仅用六眼应该也能破解,哪怕没有插线。

出租车在威斯特布鲁克前往沃森区的越洋大桥上高速行驶,海岸在毒辣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反射出几乎使人灼伤的荧光蓝色。五条一手拿着可丽饼大嚼,一手将脸上的黑色眼罩拉下来,任由银色前发散落,露出与海水同样刺目的眼睛。此时夜蛾正在转头告诉他们对方的名字。

“夏油杰,”他指了指坐在左侧的人,又指了指右侧,“五条悟。”

“其他的下车再说。”夜蛾说。

如果他还能下去的话。五条想。

无机质的冰蓝色在眼中亮起。仪表盘、人工智能、全息广告牌和擦身而过的重型皮卡,在刹那拖曳出0与1的数据长河,星罗棋布的数据流倒映在蓝色义眼中,如同一扇扇敞开的大门。他若无其事地向左边看去,在一瞬间找到夏油头上的接入仓端口。

然后。

下一刻。

五条被弹出来了。

他坐在座椅上,手拿可丽饼,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神经末梢卷起惩罚性的疼痛,佣兵正冲他扬起温和的微笑。

夏油说:“眼睛不错。”

他看起来泰然、冷静,没有因为初次见面的新搭档试图钻进自己脑子里而陷入紧张,仅仅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刚掸开身上一粒灰尘。

错怪夜蛾了。五条想。

他冲夏油咧开一个笑容:“你很识货嘛?”

 

5.

出租车驶过高架桥,穿过歌舞伎区与小唐人街接壤的环形公路,巨型广告牌在窗外连成一道高低起伏的格形波浪。从穿着暴露的迷彩枪械女郎,到浮现「守护你的灵魂:Relic」黑白标语的荒坂神经保险柜,从眼花缭乱的植入体、到肉身、到灵魂,在夜之城无一不能购买、无一不能出卖,并且越是纯粹,就越是昂贵。

人的灵魂至于贵到那种地步吗?夏油想。

一路上,他在与五条的对话中不断收集资讯——大部分是无用的废话,例如日本街最好吃的可丽饼是提拉米苏味、歌舞伎市场地下二楼有卖喜久水庵的毛豆泥生奶油大福、沃森区北部工业园有全夜之城最大的软糖加工厂,还有五条的身高是一米九以上。

他面带微笑,一边聆听、一边忘记,一边提取出三个关键信息。

一、五条话很多。

二、五条喜欢甜食。

三、五条可能很强。

夏油从没有在夜之城见过五条悟这种人。

这是一座吃人的城市。他认识的人多数眼带疯狂,面露疲惫,在无尽的争夺与丧失之间陷入泥沼,作茧自缚,时刻呈现出紧绷的本能求生姿态;另一部分人则语带残忍,冰冷麻木,没有一分钟不在焦头烂额中崩溃又紧接着自我修补,仿佛由利益驱使的人偶永动机。

五条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轻松、自得、生机勃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一点伤痕。

所以他要么非常不谙世事,要么非常强。

夏油暗自祈祷是后者,与此同时,出租车拐过一个狭窄的急弯,驶下坡道,最终停在废弃工厂林立的城北工业园周边。漩涡帮的地盘。想到六、七小时前在这附近发生的激战,他不禁有些反胃。

车辆停稳、熄火,屏幕中传出人工智能的声音:“感谢您本次乘坐德拉曼出租车,目的地已到达,您的套餐还剩……”

夜蛾率先下车。

 

五条正要紧随其后,此时佣兵忽然将手伸向他的脸。

他有刹那停顿,义眼在夏油脸上一扫而过,默许了对方的接近。

于是带茧的手指顺利按在五条嘴角处,轻轻摩挲,再有些力道地抹开。

“沾到了。”夏油说,向他展示自己手指上的奶油。

“欸?”五条笑了,“别做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啦。”

夏油也笑了,说着毫无诚意的抱歉,一边跟在五条后面跳下出租车,一边把奶油抹在车门上,回忆对方唇下的触感:柔软、滑腻、体温微凉,有细小汗毛。

真皮。

昂贵的东西。

他没有被烧过、砍过、按在腐蚀性污水里挣扎过,不需要替换平滑如镜的仿生合成皮肤,有足够时间等待伤口自然愈合,也有额外金钱治疗外观性创伤。夏油想。他提取出关于五条悟的第四个关键信息:他可能、不,是一定很有钱。

他来掺和这些干什么?

出租车停在临海的半开放隧道旁,头顶是一截坍塌的沥青公路,从不规则破洞中能看到废旧工厂剥落的墙皮,颓废、荒芜、陈旧,而海对面便是荒坂海滨气宇轩昂的流线型建筑群。隧道风穿过此处唯一的三名访客,带来盐和垃圾的气味。

夜蛾抱着手臂说:“本来应该找个地方坐下谈的,但这次的任务必须完全保密,希望你们务必认识到这一点。除非必要,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委托人和目标的信息。”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直到另外两人露出「继续」的表情。

“委托来自天元通信科技,战后崛起的中小型企业,现在是夜之城规模最大的私人通信设备供应商。家用光纤、信号干扰仪、创伤小组使用的信号发射器……所有能增强信号、传输信号和屏蔽信号的硬件,有一半来自于这家公司。”

“夏油,你应该很熟悉。”夜蛾说。

这算课堂提问吗?夜蛾被叫老师都是有原因的。夏油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夜蛾接着说:“委托人是天元的CEO,他希望我们尽快找到自己失踪十年的女儿,并安全送她回家。天内理子——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夜之城的化名,不排除这些年来换新身份的可能。”

随着他的介绍,一段文件被同步发送给二人。是天内理子的基本资料:身高、体型、样貌,照片上的女孩身着水手服,绑着麻花辫和丝绸发带,看起来不超过15岁。

“中学生?”五条说,“她是四岁失踪的?”

“不。”夜蛾说,“这是她十年前的照片。”

夏油有种不好的预感。

夜蛾说:“天内14岁从家里失踪,临走前销毁了自己所有的备份数据、生物识别信息和植入芯片,只留下一些纸质照片。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很可能没离开夜之城。”

五条用一种极易激怒他人的语调反问:“很可能?”这似乎是他的招牌。

夜蛾沉默,然后说:“对。”

夏油则问:“她是失踪了,还是逃了?”

“为什么十年里都没有动静,现在却花这么多钱找人?”他问。

夜蛾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过问委托人的隐私。”

夏油不置可否。

他接着问:“为什么要秘密地找?利用警方网络应该更快吧。”

夜蛾说:“这也是你们要注意的。天元的发展很快,但依然是一家中小型企业,竞争对手数不胜数,包括许多想独占鳌头的大公司。天内理子是天元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有多少人在找她,就有多少人要杀她,整件事必须做得隐秘。”

夏油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

夏油说:“包括?”

夜蛾说:“荒坂、康陶、泽塔、军用科技。”

夏油:“……”

夏油想:这就是你说的风险不高?

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夏油最终什么也没说。

谈话陷入短暂性的静止。海浪彼岸,港口传出厚重低沉的鸣笛,声音在铁制集装箱之间回荡,登上云霄,那里冒出熠熠生辉的塔形摩天大楼尖端。

夜蛾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此时,半晌未出声的五条忽然开口。他像回答课堂提问一般举起右手——真的有人会喜欢这套角色扮演啊,夏油想——问道:

“话说,为什么刚刚开始就不停有人围过来?”

夏油:“嗯?”

他突然明白过来心里这股焦躁。废弃工厂、海滨对岸、地下隧道。

这里离六小时前交战的地方太近了。

与内心警铃一同响起的,还有夜蛾的声音。

“因为你的搭档自大到觉得自己不需要中间人,所以他偷了漩涡帮的东西,又马上被雇主出卖给帮派,现在那些人正追过来要杀他。”

夜蛾一边说,一边拉开出租车的副驾驶坐进去。

“解决好你的跟屁虫,夏油。”他说,“下次不要再甩开中间人了。”

出租车顶升起轻机枪和反跟踪干扰仪,在二人视线中掀起一阵长长的尾气。

 

6.

奔跑。

跳跃。

翻过围墙。

再度奔跑。

在高速移动的间隙中,夏油看到五条轻巧一跃,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跳上废弃工厂二楼,银发飞起来时与天际线融为一体。

原来他有装义体啊。夏油想。

他踩着集装箱借了几步力,也跟进二楼,半丸子头下的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线。

工厂监控室。他记得这个地方,在事前踩点被仔细标记过,有网络接入端口,位置也很适合狙击,但因为两面窗户都已被破坏,缺少遮蔽,极其容易暴露。全副武装、义体发出红光的帮派成员正在楼下逡巡,随时可能将武器瞄准这里。

而五条此刻就大剌剌地站在极易暴露的窗前,两手在眼前搭成一个小遮阳亭。

“真伤脑筋啊。”他说。

夏油说:“什么?”一边拔出传输线接入桌面电脑。下一刻,工厂中17枚摄像头的画面同时向他涌来:5个已损毁、12个正在运作——大厅、地下停车场、中庭、储物室、加工车间、休息室——画面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迅速切换,瞳孔中呈现出泛金属光泽的绀紫色。敌人的数量应该在……

“好像有35个人。”五条说。

“……”夏油说,“能问问你的眼睛多少钱吗?”

“是非卖品喔。”

“我想也是。”

五条笑出声音,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银色的手枪,“我以为今天不用工作来着,身上只有这个,刚刚在集市的纪念品商店买的。”

夏油见过很多枪,但还是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名字:玉响。荒坂在21世纪初生产的动能手枪,距今已过去七十年,你能在街头见到的最古老的热兵器之一——没有智能校准、自动追踪和跳弹,比起战场更经常出现在古董店里。

不过,那确实是一把手枪。

“子弹也只有12颗,”五条说,“可以挡住12个人,应该够了吧?”

夏油说:“够了。”

 

从记事起,夏油就开始和网络打交道。

在他出生的太平洲,人人都会两招黑客伎俩。数据流、服务器和一片漆黑的防火墙构成某种童年图景,不时闪回在他的梦中,又隐没在意识深处。安装人生中第一个网络接入仓时,他首先学会的不是令敌人义体短路、或者让对手视觉失灵的攻击手段,而是破解摄像头。

一个。两个。三个。

破解。操纵。控制。

从摄像头,到电磁门、收音机、微波炉,再到力顶千钧的机械夹臂、能引发小规模塌陷的能源保冷箱,只要接入网络,就能随心所欲地调动。他行走在人潮汹涌的科技都市中,如水滴入墨,鬼魅入无人之境。

破解。操纵。控制。

一个。两个。三个。

夏油拔下插头,收入手心。

“东边清条路,我们出去,30秒内。”他说。

五条好像说了句OK,但声音已飘散在猎猎风声和枪林弹雨当中。他从东面的窗沿翻出去,看见一道银黑色的身影紧接着落在自己前面。

夏油才看见五条是怎么开枪的:他根本不瞄准,只是上膛、伸手、扣扳机,子弹就会命中、爆炸、颗颗见血。无论往前后左右射击都一样,轻松、自得、精准。

难怪他的皮肤上没有一点伤痕。夏油想。

他追上去,跑在五条身边,在最后一颗子弹打完时,一把抓住对方的外套后领跳进掩体背后。爆炸的气浪从集装箱两侧喷涌而出,吹开夏油披在肩膀上的散发。废弃工厂像被切断双脚的巨型机器人一般,崩塌、下陷,冒出电与火反应的连锁爆炸,震耳欲聋,形似烟花。

硝子是对的。在一波接一波的热浪中,他没来由地想到。如果把跑、跳、打架交给其他人,网络接入仓确实不会过热。这是一块好芯片。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从业火中响起,遥远而且模糊:夏油杰,你这个叛徒、疯子、杀人犯,你现在有个搭档了?迟早有一天,你会划开他的喉咙,用手捏碎他的头骨。那声音令他一阵颤栗。紧接着尾椎骨末端再次爬上另一种声音,低沉、稳重,是夜蛾的。五条悟很强,不会拖你的后腿。对。夜蛾也是对的。他用眼睛见证过。

五条悟很强。

像一根定海神针,这个念头最终将他拉回现实。

爆炸停下来了。

万籁俱寂。

在尖锐的耳鸣中,他看见五条说:

“我们配合得还不错嘛?”

夏油强忍住想要触摸那块皮肤的冲动,说道:

“还能更好。”

五条又笑了。他站起来,玻璃般的义眼自上而下望着佣兵。

“我会再来找你的。明天见,杰。”

他这样说,然后迈着轻松、自得的步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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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响 03

 

7.

夏油花了一些时间从城北工业园离开。

 

自从连绵不断的地震、和比地震更为猛烈的投资泡沫破裂后,沃森区北部已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工业坟墓。数以千计的巨大自动化机械如墓碑一般沉默着,悼念逝去的梦幻泡影,钢筋冷峻,杳无人烟。

他站在十字路口向北望,更远的地方便是恶土。烈日炙烤着沙土色的天际线,呈现出波浪的形状。黄沙遍野,目不视物。另一座墓园。

炎热的、燃烧的、漫天无垠的……

夏油伫足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前往就近的快速公交站台。

 

乘上有轨列车,从两座摩天大楼之间穿隙而过时,夏油忽然想到:五条是怎么走的来着?

当他从集装箱后面追上去的时候,银黑色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十字路口中。那家伙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教母,以格格不入的方式登场,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后莫名其妙地离开。如果不是自己通讯录里还存着对方的联络号码,他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都只是一场白日梦。

烟花落幕。

梦没有醒来。

列车平滑地穿越歌舞伎区,他没有下车,而是先去了海伍德的市政厅附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解决了一些个人事务——包括言而无信的雇主、雇主目不识珠的上司、和几个水平参差不齐的黑客。直到确定自己的个人信息不会再四处泄漏后,夏油洗干净手上的血,又去隔壁信托银行排了半个小时队,处理菜菜子和美美子的移民贷款。

做完这一切,他乘上列车去了第三个地方。

 

8.

家入硝子想过夏油会来找自己算帐。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同一天的晚上七点,她睡醒午觉、吃过简餐,刚下班的歌姬正在诊所前厅看棒球比赛重播——不需要加班的日子她喜欢跑到硝子这里打发时间,大多时候待到晚上十点,有时会待到第二天早上,然后直接前往神社工作。

对于地下义体医生而言,这才是正常的出勤时间:从日落开始,到深夜结束。夜晚是斗殴、寻仇、报复、酒后冲动消费的高峰期,像夏油那种大清早预约的客人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她一边想,一边穿上白大褂,接着便看到这位少数中的少数正站在诊所门口。

夏油举起手,“嗨。”

硝子:“……”

硝子:“你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夏油:“当然有,毕竟被夜蛾老师抓住了。”

硝子决定投降。

她正想说给你免费换一个额皮质外接盘怎么样?此时歌姬从棒球比赛上移开视线,看见夏油,像看到最喜欢的纪念T恤冒出霉点一般垮下脸:“是你啊。你不是上午才来过吗?”

出乎硝子意料,夏油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视(或激怒)歌姬,而是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重视。

“有事想问问你们。”

他这样说道,将身后的铁拉门完全合上。

 

超梦技术从本世纪初诞生后,便以雷霆之速席卷了全世界的娱乐产业。它将个人体验转录为数字格式,直接在观赏者的神经系统内播放,观众能体会到当事人的记忆、情绪、感受、思维,甚至肌肉的每一寸收缩,在短暂片刻里彻底化身为他人。

通常来说,录制超梦需要当事人戴上特定仪器,但如果摒弃最甘美的情绪、感官、神经刺激,直接从神经处理器输出的原始素材经过编辑,也能够在屏幕上观看。

歌姬在一旁调试录制设备——她实在来得过于频繁,以至于在硝子的诊所里放了一整套常用工具;同时夏油试图向硝子描述自己的疑问。

“你有没有见过能看360º的义眼?”他说。

“像蛛眼那样?”

“不,还是人眼的形状。但是能看见前后左右的东西,还能穿透有机物和视觉隔离涂层。”

硝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有那种东西吗?”

有那种东西吗?夏油也在想,不过「五条有一副神秘莫测的义体」,还是比「五条是仙女教母」来得更合理。

随着电子提示音响起,歌姬戴上校准耳机和导航手套。

“搞定了。”歌姬说,“把你的神经处理器接进来,在大脑里想要输出的记忆——算我求你,别给我看到什么脏东西。”

夏油挑起一边眉毛,最终忍住想要吓吓歌姬的冲动,调出脑海中关于五条的记忆。

脑皮层中的模拟信号转换为数字信号,最终形成庞大的数据流,汇入专用智能系统中,被分解成杂乱无章的素材。

人工处理素材需要漫长、巨量的时间。好在这并不是娱乐用的体验超梦,歌姬将感官、情绪、思维的数据全部移除,仅保留必要部分,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处理好10秒的影像。

“我会把账单寄给你的……”巫女摘下手套和耳机,无力地说。“话说,为什么我在硝子这里还要加班啊。”

“是是,辛苦了。”夏油上下嘴皮一碰说道(并引起新一轮的抱怨),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影像上,果断按下播放键。

三人一起凑在屏幕前,看完了珍贵的十秒钟。

歌姬:“……”

硝子:“嗯……”

硝子:“请问……为什么要给我看你们调情。”

画面最终停在五条说完「别做让人心跳加速的事情」暧昧的微笑上,从模拟信号生成的数字影像边缘模糊、阴影摇曳,仿佛胶卷受潮的老电影,只有最中心处一双天空蓝的眼睛亮得流光溢彩,因而更显得脉脉含情。

夏油:“……”

夏油:“是歌姬说要想最深刻的记忆,不然数据不够。”

歌姬:“……我说让你滚出去,你会滚吗。”

于是夏油像往常一样无视了暴跳如雷的巫女。

他仔细地从各个角度观看影像——超梦的优势,因为源文本是当事人的脑活动,所以能在感知范围内重建整个场景——放大、缩小、再放大到极致。不属于人类肉身的RGB颜色填满整块屏幕,夏油几乎能从蓝色汪洋中看到数据流过的倒影。

重播、拉近、再重播。

直到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忘掉这双眼睛了,忽然有什么在深处一闪而过。

佣兵又一次拉回进度条。影像中,在他将手伸向五条时,对方的动作微微定住,随后状似不经意扫向他的双眼里,苍蓝瞳孔有片刻紧缩,仿佛摄像镜头正在调整焦距。

锁定。

扫描。

分析。

就是这个了。夏油想。

他将影像接入处理器,截出义眼进行计算的整个过程。长指在键盘上一阵翻飞,对比、破解、筛选、过滤,拨云见日,最终留下一串数据的残片。

夏油将屏幕转向硝子:“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医生几乎一眼就作出回答:

“军用科技。”

“这是军用科技的产品。”硝子说。

世界上规模最大、最有权势的超级公司之一,武器及载具生产巨头。在夜之城,没有人不知道军用科技,哪怕没用过,也可能被打中过。

然后,她的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

“听说军用科技有一种研发中的信号接收器,最大功率下,可以在0.2秒内捕捉半径50m所有流动中的数据进行实时分析。”她说,“会不会是把这个装进眼睛里了?”

“怎么可能,”夏油下意识地说,“那是人脑啊,会烧坏的。”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硝子说。“在义体协助下把脑部利用率提高到60%以上,细胞更新的速率拉到两倍,就能做到。只是需要一点……”

她搓了搓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钞能力。”

夏油沉默了。

所以,四个都猜对了。他想。还不如仙女教母呢。

总比人形兵器要好。

“帮我查一下谁知道这款义体。”

他丢下这句话,在硝子「喂——别把麻烦推给别人——」的声音中离开了诊所。

 

9.

夏油回到歌舞伎区的公寓,做了一晚上梦。

也许是因为将那段影像重复了太多太多遍,他反反复复地梦到奶油、蓝眼睛、五条悟的皮肤和嘴唇——那么白皙、柔软、滑腻,细小绒毛擦过指腹,浮光掠影的半个吻。

他大汗淋漓地惊醒,心想:潜意识,操你妈。

冲进卫生间解决了一些不专业的想法,夏油刚把头发吹干,五条的视讯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在你楼下。」他今天戴了一副墨镜,复古圆镜片架在鼻梁上,侧面漏出一点白色睫毛,声音闷闷不乐。

「赶紧下来。」

很难想象世界上有不顺五条心意的事情。夏油腹诽。然而在他走出老式公寓外接电梯,看见对方身后的跑车时,才发现对五条的第五个猜想也是正确的。

不谙世事。

一辆优雅的银黑色跑车停在五条身后,比普通车型更低的底盘和将空气动力学贯彻极致的外形,无一不彰显其城市猛兽的身份。雷菲尔德的石中剑,可以在夜店吸引全场注意,也能在法外之地成为所有人的靶子。

夏油不免叹息,“你知道这辆车有多显眼吗?”

五条:“……”

五条:“妈的,我路上已经轰了三个人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这里也太多人劫车了吧?”

是吗?夏油想,在歌舞伎区不是每天都能看见15万美金在街上漂移的。

“你先把车开回去吧,”夏油说,“我去拿摩托,待会目的地见。”

五条在墨镜后面转了转眼睛,“不用,我们直接坐你的车过去。”

随后他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夏油在街边吃碗凉面的功夫,来了一个西装笔挺、面相憔悴的男人。五条管他叫「伊地知」,接着又说了些什么。西装男露出慌慌张张的表情,似乎尝试反驳,紧接着又败下阵来,最后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坐进跑车驾驶舱中,战战兢兢地开走了。

欣赏完这一切的夏油:你车没了。

 

解决掉自走靶子,五条神清气爽地向夏油走去,看见对方已经将摩托停在路边。草薙刃CT-3X,顾名思义,一辆像刀刃般高速、流畅、强劲的摩托车,红黑相间的车体如同血与墨,和佣兵冷冽的外形非常搭配。

五条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他长腿一迈,跨坐在夏油身后。草薙的设计从未考虑过载客需求,因此承载两个高大的男人显得有些拥挤,狙击手持枪杀人的双臂死死缠住夏油的腰,整个人懒洋洋地压在佣兵背上。

“去公司广场。”五条在他耳边说。

体温拂过耳垂,夏油想让他松开点,考虑到摩托车45公里的时速,最终作罢——说了五条恐怕也不会听。他多少已有所了解:就像硝子是一个无法从精神上激怒的人,五条是一个无法从精神上击败的人,全力迎战挑衅,只会让自己像跳梁小丑。

他紧握车把,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五条于是乐享其成,两只手在佣兵的前胸和小腹动来动去——夏油今天在冷却服外穿了一件夹克,穿过被风刮开的外套,贴身的化学纺织物勾勒出结实美好的肌肉轮廓。五条顺着小腹一块一块按上去,连摸带捏,摸到胸大肌的时候,夏油腾出一只手把他拨下去了。

恰逢路口,摩托在红灯前停下来。五条贴在佣兵脖子后说:“我以为黑客都不运动呢。”

夏油说:“对,这是我在整形医院植入的,你这么用力捏它会漏气。”

五条哈哈大笑,又用脸去拱他的后脖颈。鼻尖微凉、嘴唇柔软、皮肤滑腻,令人联想到披着人皮的吸血鬼正在检阅食物。与梦重合。

在此之前,夏油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么迷恋真正的皮肤——有吗?他也是赤条条地出生,像人类一般成长,和身边的所有其他人类一样,他们受伤、愈合、再受伤,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时就把创口切除,填入人造植入体,然后继续受伤。他们也有过人类的肌肤,但他们和五条不一样。

五条将鼻子埋在对方头发里嗅了嗅:“这是檀香?”

绿灯亮起,夏油先是无比庆幸自己今天早上在卫生间解决一下的决策,又再次庆幸自己解决完之后洗澡了。

 

10.

公司广场坐落于市政中心,由摩天大楼群、世界上最有钱的一群人和全息霓虹广告灯组成,它是夜之城的明珠、飞龙的眼睛、金钱与权力的核心。超级公司总部林立的高楼如同峡谷,红蓝双色的巨型金鱼投影在环岛中徐徐游动,首尾相衔。太极生两仪,万物由此生。

去见我一个值得信赖的后辈。五条说。然后一头扎进地下通道深处买了三块奶油马铃薯。

夏油:“……”

鉴于五条已经在24小时内数次颠覆他的世界观,夏油的情感波动逐渐趋于平缓——但是,为什么公司广场会有奶油马铃薯小贩?夜之城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军用科技的义眼就拿来干这个?

五条说:“要吃吗?”

刚烤好的奶油马铃薯表皮焦脆,散发出迷人甜香。

夏油说:“要。”

两人手捧热腾腾的奶油马铃薯,走在公司广场的大街上。中低层的公司员工在身侧川流不息、步伐急促,五条逆流而上、脚步轻盈,像一只在后院散步的家养猫科动物。一个无法从精神上击败的人。夏油以几乎是纵容的态度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走进一家人工智能服装零售店。

无人大厅闪烁着机械冷光,高耸的镜面吊顶倒映出狙击手和佣兵的影子。全封闭试衣间在左右一字排开,五条随意挑了一间,将夏油推进去。

柔美的电子女声立即响起:「请勿携带食物进入试衣间。请勿携带食物进入试衣间……」

随后他跟进来,以惊人的熟稔关闭了试衣间内的智能语音、警报装置、通信系统和隐藏监控仪。一个无足轻重的六平米房间从网络世界消失。一间密室浮现。

“你应该很适合皮衣吧?”

五条说。

 

玉响 04

 

11.

七海建人走进试衣间的时候,五条正在试一件20万日元的衬衫。

衣架上搭着数十件外套、薄毛衣、针织衫、还有除人工智能外恐怕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区别的天价衬衣。即便如此,这位挑剔的客人依然在触屏面板上不停勾选,让更多难以区分的衬衣从送货通道内大量涌入,将六平米的房间堵塞到无从落脚的地步。

在五条身侧,一位身着皮衣的长发男人坐在唯一幸免于难的座位上,于恰到好处的思考停顿后,以介于真诚和苦恼之间的口吻对衬衫作出评价——鉴于他看起来并不像人工智能,七海怀疑这人只是在胡编乱造,然而五条却点点头,摸着下巴说果然是这样呢,随后又勾选了几件(肉眼上)一模一样的衬衣。

接着,他像刚刚注意到七海一般,若无其事地说:“七海,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七海说:“就这样。”

“欸?”五条说,“七海海,好没品味,怎么会这样?而且你迟到了超级久喔?即使这样还要用这种口气对前辈说话吗?”

七海努力告诉自己要将五条悟的话当作耳边风,最终仍然说:“我按你说的时间提前五分钟来的。”

“因为最好吃的奶油马铃薯都在十二点前啊,”五条说,“如果中午去,老板就会很忙,马铃薯也会烤得不均匀,那样很可惜吧?明明我还好心给你带了一份,为了不让它冷掉,只好自己吃掉了,你真心觉得这样无所谓吗?”

七海想:果然应该将五条悟的话当作耳边风。

他看向饶有兴味的长发男人——不需要十分敏锐的观察力,也能看出对方既不属于奢华的服装零售店,也与光鲜亮丽的公司广场格格不入。伤疤、茧、短指甲。杀手。“这位是?”

“喔,”五条说,“这是杰。”

杀手似乎被过于简略的介绍逗乐了,笑眯眯地补充道:“我是夏油杰。你好。”

在七海能够反应之前,五条已转过去作出了另一套介绍:“这是从大公司辞职跑去做咨询师兼全职商业间谍的七海。”

七海:“……”

他衷心希望五条有记得打开反窃听干扰器。

 

12.

夏油猜测过五条的后辈是怎么样的。

出乎意料,来人既不是一脸轻浮的古怪大少爷,也不像另一个接受过机密义体改造的神秘兵器,而是一位正经八百的上班族。七海建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司职员,从他的袖扣、墨镜、西装外套、面对五条时古井无波的表情便能看出,他还极有可能是一个管理层。

在夜之城,公司职员时而是一个褒义词、时而是一个贬义词。它通常意味着不择手段、虚与委蛇,也同时享有阶级跃升和盆满钵满,进入公司如同将灵魂予魔鬼为食,所造成的损伤往往是不可逆性的。

这个人的灵魂是否有过损伤?夏油不得而知。

他们推开衣服,在六平米的房间坐下,一名街头佣兵、一位公司职员、一个谜团。

“我们想要一个人的生物识别码,”五条说,“她十年前是创伤小组的客户,那家公司应该有背地里备份每个顾客的隐私吧?”

创伤小组,最具公信力,同时也最受上流阶级欢迎的医疗保险企业,由一群经过专业战斗训练的医务人员组成。根据投保人的套餐等级,他们能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开着装甲浮空车、移动重型枪炮塔来救你的性命。七分钟内,使命必达。

“十年前?”七海说,“大概已经清理掉了。”

“不会。”五条手掌微动,一段数据出现在咨询师面前,是天元理子——她的真名——的资料。“天元的独生女,创伤小组绝不会删掉白金客户的信息。”

“生物识别码……”七海缓缓地说,“这种信息一联网就会检测到,不会传到线上数据库的,肯定保管在单独的服务器里,我没办法进入那些地方。”

“只要锁定位置,做一点空隙就够了,”五条说,“我们会进去把服务器偷出来。”

七海说:“还有其他方案吗?”

五条说:“没有空隙也行?那就要准备TNT炸药了。”

七海:“……”

咨询师的手在膝盖上轻点,似乎陷入某种风险评估。

半晌,他说:“太冒险了,我不建议这么做。要打听不存在的信息已经很困难,况且是这种人物,一定会存在最机密的地方。”

五条说:“所以只能交给你。”

这句话像一句诅咒,一条锁链,一个契约,紧锁在公司职员的声带上。七海陷入沉默,夏油敏锐地察觉到墨镜后面的眼睛扫过自己,使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自己不应当出现的场合。这是私人交流。为什么?

我试试看。

全职的商业间谍最终说道。

五条露出笑容,仿佛那样的表情早已烙印在他脸上,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浮现出来。

 

七海前脚刚走,五条就被佣兵推到了墙上。

“为什么带我过来?”夏油说。

他的手按在五条肩上,靠得极近。阴影之下,温度浸透20万元的衬衫传达给狙击手,比常人热的血覆在比通常凉的体温上。很烫。五条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凝视对方,那双狭长的凤眼如刀刃般,无论笑或不笑都显得有一点冰冷。

 

因为七海的身上总是有各种追踪器,所以不离开公司广场比较保险。五条解释道。上班族在午休时间跑到市中心外逗留,很可疑啊。

他知道自己问的不是这个。于是夏油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把我带过来?”

这是一场完全私人的交流,七海建人本应是信息交易过程中的隐形人,五条悟手中的暗线。他把它翻过来,变成一张明牌,亮给夏油杰。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杰。”五条说,“杰也要相信我。”

诅咒。锁链。契约。

他的手绕过夏油的脖子,轻轻拉住皮衣后领口的吊牌,似乎正隔着某种东西拥抱对方。在朱庇特用两只手臂圈起来的狭窄结界中,呼吸循环、日升月落、潮汐涌动。

狙击手说:“而且,你果然很适合皮衣啊。买吧?”

 

13.

最后,五条买下了那件20万元的衬衫、一件高领条纹针织衫,还有夏油身上的皮衣。

佣兵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串零,心想:很有可能他们还没拿到三亿日元,五条已经要花掉三亿日元了。

另一个想法是:他今天出来到底做了什么?

夏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一天天的追在手握怀表的白兔身后,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五条将他拽进一个陌生、神秘、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凭直觉,他也能预料到终点不会仅有铺满马卡龙塔和纸杯蛋糕的下午茶席。红心皇后的处刑台,鲜血淋漓,在更远处。

但作为一名较为偏执的雇佣兵,夏油自信在疯狂上不会落于人下。

于是他面带微笑地陪着五条,又逛了二手音响唱片行、真空管专卖店、松饼咖啡屋,在商业区玩过夹娃娃机和扭蛋机,他扭到了一颗栩栩如生的香菇,五条则扭出一个鲜红的毒菇。

“话说,”夏油在对方不甘的感叹中问,“七海是你的什么后辈啊?”

“嗯?”五条还在「咔嚓咔嚓」地摆弄扭蛋机,“现在才问吗?”

“感觉你刚才不会回答的样子。”夏油说。

“我会回答啊,我是全夜之城最喜欢快问快答的五条选手。”五条说,“七海就是我人生阅历上的后辈。”

夏油说:“还是不会回答啊。”

“喂,”五条说,“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的家伙。”

话虽如此,他也并不恼怒,而是再次低下头为扭蛋机填充硬币。后颈从黑色外衣的领口中抻出一截,纤长、流畅、皮肤柔软。夏油想起菜菜子和美美子发过来的照片,摆动水手服的少女、身着立领制服的少年,校园、书本、课后铃,百无聊赖与肆无忌惮的青春。有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和五条是两个从学校溜出来的高中生,在蝉声四起的下午翻过围墙,沿着树影跑进灯红酒绿的大千世界,却认真地被扭蛋机绊住脚步。时间。有这么多时间。有所有的时间。

“怎么还是毒菇?”五条扭开一颗新的扭蛋,大失所望。“这台机器有问题吧?”

“难道不是拧的人有问题吗?”夏油说。

“把你的给我,这是五条选手的报酬。”五条说道,理所当然地抽走夏油手中的香菇钥匙圈。狄拉克海中的涟漪平息,他站起来,形容高大,依然是一双持枪杀人的手。

夏油耸了耸肩,跟在狙击手的身后想:

夜之城有真正的高中生吗?

 

从市政中心离开后,夏油有两三天没有再见过五条。

 

攻破创伤小组的情报网无疑是件难事,他有理由怀疑七海正在一边咒骂五条一边面临惨绝人寰的加班地狱,而五条也不知所踪,夏油想不到他会在哪里做什么事情。

至于他自己,仍在工作——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天内理子依旧下落不明,佣兵自觉不会比商业间谍更加熟练,便心安理得地等待五条联络,同时继续一些违法犯罪的老本行。他在晚上十点回到涂鸦遍地的老式公寓楼,室内温暖,厅中亮灯。

有人。

夏油警觉地按住门,捕捉声音。

歌舞伎市场的喧闹从窗外传来,雨水淅沥沥地拍打在钢化玻璃上,氤氲出波纹状的影子。微弱的水声从浴室溢出,如浪潮拍打海岸,静谧的节奏在月下层层叠加。桌上放着一盒喜久水庵的毛豆泥生奶油大福。

夏油:“……”

接着,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泡完澡的五条快乐地从浴室走出来,穿着他的T恤、他的裤子,一边用他的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道:“喔?欢迎回来,水还热着呢。”

夏油:“……你怎么进来的。”

他应该有完全改造过这间公寓的电子锁才对。

五条说:“好冷漠,别人说欢迎回来,应该说我回来了才对吧。”

夏油想说:你把这当自己家啊。但五条大剌剌坐在沙发上的姿态,无一不像在用行动回答「难道不是吗」,因此绝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接着问:“你怎么来了?”

五条说:“我没钱了,收留我吧。”

夏油想:起码撒个尊重别人的谎吧。

夏油说:“你的钱呢?”

五条说:“买跑车了。”

夏油说:“车呢?”

五条说:“撞了。”

夏油说:“保险呢?”

五条惊讶:“车还要买保险?”

夏油:“……”

他想通了,五条悟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这个人的语言系统里只有两种模式:说废话,和说真话。在想说废话的时候,从他嘴里得不到任何真话。

今夜有一场骤雨。混合化学排放物的雨幕从空中降下,在沥青路面上冲刷出轻微的腐蚀痕迹。再下一百场雨,道路表层的矿质材料便会打磨平滑、消失殆尽,和尼古丁中的吐息与所有泪水一起,弥散在雨中。

夏油将手放在水槽中洗,留给五条背影:“带换洗衣服了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五条坐在开放式厨房外围的吧台椅上,开始拆大福包装,“没有。”

“明天去买几套吧。”夏油说,“但是只能在楼下的旧货市场挑。”

五条失望地说:“欸,我可是给你买了神宫寺的皮衣喔。”

夏油说:“我可以还给你,下去当掉,然后你就有钱住酒店了。”

五条立即移开话题:“吃大福吗?”

“不用了,看起来很甜。”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倚在流理台上安静地看着五条咀嚼大福,感觉在欣赏某种国家地理频道的动物进食影片。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五条舔着手指说:“你好像在打听我。”

真话时间到。夏油想。

不用催促,五条也会自动地说下去,因此他只是抬了抬眉毛示意对方继续。

“你的朋友拿了一段不该有的数据,去问了一些不该问的人。”五条说,“所以我稍微警告了一下她。”

夏油顿了一下,“她没事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五条抱怨,“她没事,但有个奇怪的巫女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夏油想象这两人面对面的场景,惨不忍睹。

五条继续说:“我发现,杰很喜欢刨根问底呢。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明明问我就好了!或者,杰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告诉杰一个秘密,这样应该很公平吧?”

“不。”

“欸,为什么啊,是觉得我会说谎?那这样,杰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也可以答应杰一件事情,五条悟的承诺可是很有价值的喔。”

夏油考虑片刻,主要是他对五条的了解还没有到信用度评估上,“你要我做什么事?”

五条说:“我要你相信我。”

窗外,雨还在下。雨水冲洗轮胎与沥青高速摩擦后的焦痕,冲洗虎爪帮使用粒子太刀切开肌肉留下的血迹,冲洗带有成瘾性药物残渣的呕吐物,冲洗一切。蓝色义眼直勾勾地凝望着他,越过碎银罗布的天空与机械数据流,最深处有一片狂风骤雨。红心皇后的处刑台。

佣兵背靠在流理台上,白织灯沿着颈侧镀出光的曲线,忽明忽暗,最终在窗前投下一块阴影。他看着那双荧光色的蓝眼睛,阴影在身后拉长,于黑中下陷,腐蚀性的雨水落在里面,汇聚成湖。

夏油说:“好。”

 

五条笑了,“一言为定。”

他捏起第四块大福:“你想要我做什么?”

佣兵轻轻拧起眉毛,似乎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向神灯许愿。忽然,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夏油说:“你能把衣服脱掉么?”

五条说:“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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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后续:spark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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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有人知道这个太太的微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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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好香~蹲个后续

好喜欢这篇,断在这里qwq

太香了 去年有玩几个星期赛博朋克2077 玩家在游戏里寻死 夏五反而是从冷漠孤僻里走出来建立羁绊了:sob::sob::sob::face_with_hand_over_mouth:

呜呜呜好香啊,陶陶老师还记得这篇吗QAQ

放个屁股我有生之年还能等到更新吗

嘶,太香了太香了,老师真的好会写!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后续拜托了呜呜

好棒的赛博朋克paro :sob: 沉重的世界观里可爱的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