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醉后不知天在水

全文7k+,夏油杰第一人称的无咒力pa,时代是泡沫经济刚结束的1990s
预警:1.有明确的性描写。
2.需要读者能够理解“人要及时行乐”以及“不需要对自己人生负责”的态度

他说要看极光的时候,我们刚刚在酒馆认识三个小时,酒桌上。

我正参加公司联谊会,应酬里喝了三杯生啤,正痛饮冰水,他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出来,然后瘫倒在我身边吧台的椅子上。居酒屋是个人情世界,既然坐在旁边了就一定要聊两句,我刚从工作的冗长敬语中挣脱,旁边又有个体型完全无法忽视的人咕咕哝哝地蠕动着,我给他推了一杯冰水,然后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两个小时之后,我们两个从居酒屋挪到了KTV包厢,两个身高180以上的成年人,单独相处。

再就是现在,他在我旁边的被子里刚刚陷入沉睡,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我开始对着夜空祈祷,窗外的京都像他一样陷入沉睡了。

泡沫经济的余波还没完全消退。我仍然记得小时候的那些假期,我们飞往纽约飞往迪拜,买各种各样的纪念品,托泡沫经济的福,我也有了充分的学习英语的机会,考取了许多证书,但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挡我在时代大潮下被浪头打下去。今年我27岁,已经放弃了再过上小时候那种舒服生活的愿望,我只是个想要吃饱穿暖的上班族,也更不会再向往什么要去看极光了。但五条悟——这是他告知我的名字——很坚持这点。五分钟之前他突然向我设想如何坐船去美国,然后越境到加拿大北部,再去格陵兰岛,好像他真的能做到一样。

我起身收拾我们丢在地上的衣服,它们刚刚被凌乱地扔在地上,衬衫至少应该被叠放好,然后我就看见了他衣服上的一个法语标签……哦,他也许真的能去看极光。

第二天等我被客房服务叫醒的时候,五条悟已经离开了。我叠放的衣服仍然放在窗边的沙发上,上面放了一张写着他名字的、某著名会社社长的名片,反面写了一串私人号码,整件事像我昨夜美梦的残骸。

今天京电还是来迟了,每个人都在排队领取迟刻证明,接着站台那边又传来惊叫,尚在运行的线路上,有几个女学生携手跳了下去。我从人群里挤过去,有小偷在拥挤中扒过我的西装前胸口袋然后失望离开,我经过时又狠狠碾在他的脚上——我们没有一个人是故意的,他只是不小心手放在那里,我只是经过——从黑白色的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过去旅行社大张的彩色海报张贴在墙上,里面的人笑容满面,还穿着色彩艳丽镶着闪片的服饰。

去旅行吧!到美国去!到欧罗巴去!游览万里长城!去万僧会观光!

警察们抬着女学生们的尸体从我身前经过,一缕带着血的漂染金发漏出来。

去旅行吧!坐飞机环游!坐游轮环游!只要88万円就能环游世界!

我身后有一个女人在使用公用电话,似乎是给自己的上司打去的,她不断道歉,不断道歉,最后颓然地滑落到地上,昏迷过去。有几个老人站在她周围护卫着、打电话给病院,但也有赶路的人挤过去,硬底皮鞋踩过她摊在地上的右手。

去旅行吧!去旅行吧!去旅行吧!

“去旅行吧!”

五条悟发Mail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工作中,工作是上门推销吸尘器,也负责为主妇们售后服务,那个时候正在接听一位絮絮叨叨的太太的电话。是的,中村太太,没问题,中村太太,我们会尽力解决的,中村太太。其实我搞不明白她到底姓什么,但我是这样,客户也是这样,她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客户名单上,抱怨的也不是我家的产品,大概只是一位被生活压倒的主妇来这里抱怨。五条悟这条Mail来得不合时宜,我听见叮的一声,烦躁地打开电脑确认,那老东西喘着粗气,一副将死未死的样子,在费劲点开邮箱之后,发现五条悟只发了这一句话,这简直让我无名火起。

我没有回复他,下班后像过去一样回家,但那句话像是一个魔咒,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旋转、不断旋转、不断旋转……去旅行吧!去旅行吧!去旅行吧!夜里我梦到我和五条悟穿着那些满是亮片的服饰坐在飞机上,梦中全是海报上混乱的色彩,我们吹着苏格兰风笛经过大街小巷,又路过童话一样的小镇,最后终于走到了雪山上。我从梦中醒来,明明不是噩梦,但我却冷汗直冒。

“去旅行吧!”

次日我在出外勤前再次收到了他的消息,那句话几乎是刻印在我脑子的一角,导致我推销的时候也差点心不在焉。从客户家里出来的时候,我看着灰白的城镇,脑子里想起那些童话中的房子,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呼唤着——去旅行吧,去旅行吧!午休时我去银行检查了自己的存折,幸运的是,我这些年还保有攒钱的习惯,和这社会上大多数人相比,我并不贫困,身上也没背着贷款,父母业已去世,虽然资助了两个成了孤女的孩子,但也没有需要我时时照拂,那我为什么不能去旅行呢,极光的诱惑是那么大!况且我不得不承认跟他的确投缘,明明只见过一面,却像是过去曾经彼此熟识一样,虽说我已经工作这么多年,但就连十七岁的时候我都没有现在这样激动过,似乎我枯竭已久的心脏重新跳了起来。

“去旅行吧!”

当天夜里,我按照那张名片背面写的号码第一次给五条悟回了电话,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我都在发愣,我究竟是要答应他、或者是拒绝他?那边很是吵闹,五条悟似乎在某个酒会的角落,声音慵懒地接起我的电话,还没讲话,嗓子里先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咕哝声,大概他又喝多了。

“怎么了,杰,第一次打我的电话呢,人家好伤心,明明给你Mail了那么多次……”他模仿着高中生的讲话口吻,然后很大声地打了个酒嗝,紧接着又絮絮叨叨说起他今夜的聚会,全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说到那些人如何围着他,又是如何向总社长献殷勤,他急着逃走,又被拽回去喝了四五杯。

“我醉了,你过来接我。”最后伟大的五条总社长如此宣布道,我被他突然无理取闹地提出这个要求气得笑出来,钟刚刚敲了九点整,最后一班电车正慢悠悠地运行,若我去寻找他,很难说能否回得来。但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指出“杰你会开车所以无所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确认这一点,但他说的是事实,所以我披上衣服出门。我的驾照一个月之前就过期了,区役所确实给我打过电话要我换驾照,但我现在实在没钱再买一辆车,因此婉拒了。我在电车上忏悔,并且衷心希望警察不要半夜执勤,也不要有人半夜过马路。

等我到了那家临河的居酒屋的时候,正看见五条悟被人扶出来,这次我没喝多,看得比上次更清楚——他挥手赶开那些人,但总有人要贴上来跟他讲两句,似乎也不在意他不耐烦的语气。我稍稍走近灯光下,他看清了我,终于甩开那些人,然后凑到了我旁边。周围人都是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但五条悟本人并不在意,拉着我的胳膊朝他停在附近的爱车旁走去。到了车上他就呼呼大睡,我在驾驶座上沉默地踩下油门,却发现这人没有告诉我要把人带去哪里。

我要用什么身份带他去哪里?是找间酒店把他丢在房间里、还是把他带到什么豪宅去?

最后五条悟进了我的房间,我则在客厅里和衣而卧,穿堂的冷风刮过客厅,又吹进我的卧室里,五条悟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我的大脑里却只剩下一片混沌,客厅一个角落里是我的旅行包,我已经写了出境申请,把必须要带走的一切都打包好了,留一笔钱给我资助的孩子,留一笔钱做委托费,我拜托了那位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房屋中介帮我卖掉现在的公寓。这一切太疯狂了,就连我自己都吓得要死。但我们确实即刻启程去东京,然后从东京湾开始穿越太平洋,那会是一段很长的旅程……我可能一年多都不回来,或者一生都不会回来了。我在客厅躺到凌晨五点,思绪如麻,爬起来试图起草遗书,铅笔被我按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浪费了一本信纸——我放弃了。

钟打六点的时候,我房间里的五条悟发出一些响亮的哼唧,他醒了。他摸着肚子自然地走出来跟我打招呼,然后径直越过我去厨房接水喝,好像我们两个多么熟悉一样,但我跟他有什么熟悉的,除非当代社会两个人只要上过一次床就能被称为熟人。五条悟说他饿了,要吃夹着炒鸡蛋的三明治,接着开始给某个我不知道的股票经纪人打电话,对方发愁的声音从那台大机器里流出来,等我端着他要的三明治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收尾,轮到我在公司开门之前给上司打电话正式辞职。当天下午三点,我终于带着我可能需要的全部家当锁上家门,院子里的野良猫蹭过我的小腿,五条悟蹲下呼噜它的脑袋,结果被哈了一段。

当夜我们就上了赶往东京的火车,即使五条悟大费周章地买了双人卧铺,屋子里也不怎么宽敞,我们两个不得不窝在自己的床上,我带了手电筒作为阅读灯,他则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耳边说着话。

“杰,你知道吗,有一片海是会发光的,是因为海里漂浮的浮游生物自己有发光的细胞,这种细胞还被作为实验材料了。人类真了不得啊,把所有材料都纳为己用了……”

“杰,你知道吗,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正在极夜中,大概有五个月都是夜晚,但越是这样极光越漂亮……”

“杰……”“杰……”“杰……”

“我们明天还要早起。”我忍无可忍地关闭手电筒,整个人转过身背对五条悟,车厢里虽然有暖气流通,但11月旅行还是寒冷,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凑合着睡了一夜,睁开眼看到五条悟蹲在我床头边,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我,像蹲在我窗外的猫,让人忍不住想摸他的脑袋。我真的伸出手去,而他似乎也没睡醒,在我手心蹭了蹭。大少爷的头发有这样柔软……?我正这么想着,车上的广播“叮”地一声,吓得我们两个清醒过来,五条悟迅速退回他自己的领域,开始抹平衬衫上的褶皱,把领带一丝不苟打好。

窗外已经熹微,清晨的都市圈正在广袤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提着箱子下车的时候,正有一些都市丽人涂抹显眼的口红走上车来,她们更像那些海报上走下来的人,无忧无虑,生活富足。当然,这只是电车站里的形象,出了东京站,街道场景和京都实在没有太大的不同,四处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电影院门口还贴着大幅海报,但根本没人走进去,售票员站在门口呼喊:“今日新片,美国进口……”

五条悟拦下一辆计程车,我们飞快地往码头驶去。

前往美国的船二十分钟后就要开了,不是什么梦想中的豪华邮轮,只不过是一艘普通客轮,外国人船员有些无精打采地接待我们,提走箱子的同时,接过五条悟手里几张小费。乘客不多,大都是衣着考究的男女,或者干脆就是返乡的外国人。

直到在船舱中坐下我都没太有实感,这就像我一脚踏入电影的一个梦,我似乎和岸上那些灰黑色的人群脱离开,进了梦里的世界——五条悟凑过来打断一些我的胡思乱想,他按我在房间的沙发上接吻,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实感,似乎我是一个成人工具(甚至不能称之为玩具),麻木地按照他的要求,进入退出,进入退出,进入退出……客轮晃晃悠悠,我不断俯身吻他,一次两次三次,那简直是梦一样的下午,我看见有眼泪落下来,摸上去却似乎只是汗水。客轮摇摇晃晃,他像海上溺水的人死死抱着我这块木板,在夕阳里仰起头来,那对蓝色的眼睛迷茫地望着我们头顶那盏造型复杂的吊灯。做到最后他真掉下眼泪,凑过来跟我接吻,一次两次三次,我们在唇齿间交换着对方的名字,然后他进入短暂的性高潮,整个人真的像要背过气一样,我伸手想抱住他,但最后手还是扣在他的腰上,此地不需要更多仁慈了。

我们没去吃晚饭,勉强挤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半夜五条悟在我旁边不安地蠕动,把我从沙发上挤下去,我的脑袋磕在柔软的地毯上。阳台门咔哒咔哒响着,惊扰着五条悟的美梦,他胡乱挪动一下左手,正拍在我背上,于是他也吓醒了。现在窗外已是公海区域,即使在明亮的夜里,海水仍旧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船只,我过去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海上漂流很有趣,现在才见到其恐怖之处,不过五条悟倒是迎风敞开了门,呼啦啦的狂风灌了我们一脸,他激动地奔出去(虽然这种地方没人会指责他不穿衣服),向着海那边探出头,呼喊,尖叫,简直像一个孩子。

“这种地方真让人喜欢啊!杰,你不觉得吗?”他伸开双臂,像是这片海都是他的领域一样,“四下无人,四下无人!再也没有恼人的电话了!没人给我送苦咖啡了,这是多么幸福啊!”

我无法全然褒美他,自雀■在1938年(这是他们自己广告里写的)发明速溶咖啡之后,我人生中还没喝过别人送我的苦咖啡。但我理解这种感受,所以我安静地穿上我的裤子,是时候刷个牙了,或许还应该给自己找点吃喝。五条悟裹上毯子的时候钟打了四下,漆黑的海水开始泛起一层光晕,因为我们正在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行进。无精打采的船员给我们端上一些明显是罐头的东西,以及纳豆和水煮菜,不过倒是有新鲜的鱼肉,五条悟对着躺在他面前的鱼虔诚地双手合十,接着用极优雅的做派大吃起来。

在船上的时间过得极慢,这不是一艘邮轮,所以对我来说并不能像是小孩子游行一样四处闲逛。大部分时间我跟五条悟都在无人的忏悔室,从生活琐事开始聊,然后日本时间五点钟菜菜子和美美子会给我打电话。没有不知所云的太太们打来电话咨询,没有上司突然丢下来的文件,我就连说话速度也慢了很多,几乎显得心平气和了。

说实话,在此之前,不仅是五条悟,我没能和人如此畅快闲适地聊过天,就连五条悟我都是先了解了他的屁股和银行卡才决定要和他相伴而行的。这当然不理智,我的部长在我辞职的时候已经因此骂过我一回:“怎么能跟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出去呢?”

同样也是在忏悔室,我向五条悟提起这番话,在那之前我已经做过一次虔诚的祷告,也许不知道是否存在着的那位上帝会原谅我。

“他说得很对啊!”虽然这么说着,五条悟还是笑出了眼泪,“你怎么敢不知道我的底细就跟我一起出来玩呢!”

“我怎么不了解你的底细。”我向后一仰,不动声色地回击他,“我还记得昨天晚上你……”

“我们换个话题吧,比如我之前提到的荧光海?”

我往常不是这种讲话风格,但跟五条悟讲话总带着一种放松大脑的魔力,或者说我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思维上和他共舞也再正常不过。

第一天吃早饭时他尚且拘谨,让我在旁边观赏他绝佳的礼仪,三天过后就能够把熟三文鱼肉夹到我的盘子里声称烤得火候太大,一周后更是敢直接醉倒在船上的酒吧里,还留一张纸条让人全船广播我的尊姓大名,从此我再碰见诸位宾客的时候就该回避三尺,连那位无精打采的船员都记得我的名字,见面打招呼的台词从“先生早上好”变成了“夏油先生,今天去找五条先生了吗?”

大概是旅行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在船舱内用晚饭,广播里突发消息,说海上遇到风浪,让客人们晚饭后尽快回船舱内。那段时间泰■尼■号正上映,海水会倒灌进船舱的消息还在旅客中蔓延着,因此舱内很快就蔓延起惊慌气氛来。

五条悟还在我对面慢悠悠喝他的汤,与此同时餐厅停止供应晚餐,我吃掉自己的一份餐依旧觉得饿,毫不留情地抢走他一块面包。

“杰,你害怕吗?”他没有看我,而是看向舷窗外,虽说明显下雨了,海水还是像第一晚一样呈现出漆黑。

“当然不,你那条鸡腿还要吗?”我三口啃掉面包,又伸手去夹他的鸡腿,五条悟反应过来回头笑着阻挡我,叉子在桌上缠斗了几个来回,最后不小心把那可怜的肉打在地上才作罢。这个时候船舱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舷窗外的大海真的发出更多不祥的声音,船也大幅度晃动着,好像马上就该翻了。五条悟在我对面捏稳他的酒杯。

“如果我们真的死在这里,就是我把你扯进来。”

“当然不是的,悟,是我脑子不好一定要跟来。”

“如果死在这种地方,还真是有些遗憾呢。”

“嗯……”

对话就这样无意义地进行着,但我和五条悟扣住的手却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回到房间时,没有收拾好的行李和洗漱用品已经滚得七零八落了,船仍然在剧烈摇动,像一个大型摇篮,把我们推向安睡——或者永眠。没人讲话,这只是最普通的一天,我们挤在那个狭小的浴室里接吻,一人被磕到一次后脑勺。在几乎是末日到来的时刻,我没感到恐惧,他似乎也没有,我们仰面倒在床上,两对眼睛盯住摇晃的吊灯,然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双双笑出来。

“这么死了好像也可以。”他拍打着笑得发痛的脸颊时我说道,但五条悟没回复我,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好像笑脱臼了。

次日,五条悟的下巴仍然好好的,也当然没有末日,船平稳地停在温哥华寒冷的阳光中到港了。十一月京都尚且保留着秋季的尾巴,但温哥华的秋天已经彻底过去,现在正是下雪的时候。五条悟甫一下船就冲进雪堆里,我原本跟在后面想拦下他,最后却也陪着他玩起来。京都可从来没这么厚的雪,即使是我更向北的老家也只在年节时分有这么夸张的大大雪。

“我不知道格陵兰在哪里。”在我们浑身积雪地享用了当地的第一顿午餐后,五条悟诚实地交代,我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手上的可乐杯砸在地上,但塑料盖还是弹了出去,坐在窗边的一位老妇人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的反应,他接着找补:“但我知道它在北面,而且我们只要开车往北走就可以看到极光。”

我尚不能理解自己荒谬的大脑如何同意他这个无厘头的观点,但第二天早餐之后,我竟然已经坐在副驾驶上,位于驾驶座的五条悟神清气爽,好像昨晚脑袋埋在枕头里哭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转动钥匙,我们屁股下这辆借来的水星开始突突排烟,我手上的地图已经用红色马克笔沿北极圈画了一个大圈,这是能看到极光的位置。五条悟开车有点发疯,总像是要把前面的车都撞飞,我虽然在船上并不怕死,却不打算让我们不小心因为交通事故死了,所以大概半小时后,等车载广播进入流行乐电台时,我把地图交给他,自己接过了方向盘——这个决定很冒险,因为我没有国际驾照。不过很幸运,一路上没有临时检查,我们连警察的掠影都没见到。

五条悟双手闲下来,大脑也空置下来,自然就开始讲起些无关紧要的话。

“杰,你知道吗刚刚有一群雁从车顶上飞过了!我绝不是骗你——下个路口要左转,左转哦——那群雁的羽毛尖是灰色的,所以也许那不是雁,难道是加拿大鹅吗……”

“不要在路上按喇叭……!你没有打算按喇叭啊?这里道路上按喇叭好像会触犯法律,这不太好的。”

“悟,如果你再说话——”我猛地一别车头,松树上有一团雪滑了下来,“我就会开车不专心然后我们殉情,这样真的好吗?”

五条悟识相地安静下来,但把电台里的音乐广播调得更大声了。我在电台里嘶吼的法语中间听见一些他的笑声,但就像他哭的时候一样,我说不好这是不是错觉,因为我跟他还不能算是熟人——即使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仍然保持这个观点,我们现在只是上过床的、一起出去旅行的、很多次差点死在一起的,认识了没多长时间的“朋友”。

到冬夜沉沉降临的时候,我们的汽车也几乎没油了,那辆老水星最后被妥当安置在一处遮雪的棚屋下,我们则在高速公路旁的一间小屋里坐下。如果这是恐怖电影,那么这里看上去会发生点故事,但这晚不会发生什么,这里只有健康工作了五十年的老人和她年轻的男友。五条悟付了钱,于是我们得以在餐桌上有个位置,享用两口热红酒,那个腼腆的小伙子还答应把我们的油箱加满。

五条悟直到热红酒变冷都没动一口,他在船上一直喝的是果酒和饮料兑的鸡尾酒,刚闻了闻那股酸甜的味道脸就拧成一团,最后把杯子和我的空杯悄悄调了个。我端着那杯酒走进楼梯间,付钱给京都拨了跨洋电话,询问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近况,又知道我之前执业的公司不知怎么突然倒闭,斥责我的部长已经挂在自家吊灯上,回过头来老人正把收音机扭开,一个甜美的女声伴随着音乐传出来。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我是您今晚的主持人……”

电话里美美子的声音还在响着,正谈到她不得不退学去风俗业打工的同学,询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人家。

五条悟从桌边站起来,那老妇人邀请他跳一支舞,热红酒还在火炉上滚着。

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我回应过美美子的问题,跟她们道了早安,扣下电话,正好五条悟像陀螺一样滑过地板旋转到我身边,我左接住他的腰,右手扣上他的左手,我们自楼梯间旋转回餐厅,电台里的音乐咔哒一声切换了。

次日一早我们就告辞出发,天还泛着青灰色。我依靠在副驾驶上打瞌睡,而五条悟则把车开得飞快。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向北,向北,向北,朝着地图上那个巨大的红圈前进。穿过城镇时,人们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对五条悟打呼哨,他则抬手对对方推推墨镜。很快这辆水星就加入了车队,五条悟把车开得飞快,我们越过绑着大堆行李的SUV,越过亮闪闪的梅赛德斯,超过其他灰蒙蒙的水星,我们像在逃亡,冷风撕扯着我们的脸,我的耳朵快要掉下来了。

五条悟在我身边胡乱唱着歌,没有词,没有意义,他只是把大脑和燃油一起烧掉。我把绒线帽拉到下巴,合着他的声音轻轻唱起来。今夜我们就能看到极光吗?我不清楚,但我决定不管这些,此刻就是人类最应该追求的一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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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一不小心从美国写加拿大去了当他俩买票买错了吧

好惊天动地的文
这个文笔牛的我无法描述
我感觉我被净化了(升天

真想也这样不管不顾来一场极光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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