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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一人称
*BGM请:The Scientist - Coldplay

从某一刻开始,我意识到睡眠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损伤的大脑、死去的细胞,都可以像被割裂开引力的皮肉肌理一样不断不断死而再生,即使六眼也看不见的咒力运作都来自于此。理论上,几乎同理可得地,进食可能也并非什么必需品,何况对于原本的普通人类而言,胃就可以算是最生机勃勃的器官。

但我选择性地认同前者并照做,选择性地忽略后者。

那之后的一两个夏天胃袋总是空落,同某个人为自己消瘦憔悴开脱时所用的借口截然相反地,明明柔软的蛋糕胚或糯米制品在变得粉碎之前就毫不粘连地穿过食管,反倒是奶油被遗留在口腔里融化成一些不上不下的东西。反复堆叠,都好像要出现糖渍。但还是深感饥饿,头晕眼花,迫切地需要进食更多糖分维持生命。虽然这是夸张说法,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好替代,毕竟不睡觉和修复衰竭的部分需要众多人类燃料,外加我的脑袋活跃程度可能也至少是很庞大的倍数,以至于搞不好闭上眼睛就要开始混乱的荒诞梦境,梦里有个人不断地做出选择:某个夜晚的发生与否,某段沉默时日的长短;叫我来、不叫我来,打给我、不打给我,然后是打电话的时间点,去或留,还有我的去或留。这些始作俑者着实非常狡猾,其中几乎都没有半点容我选择的余地,但是每一段虚妄的结尾都要回归到现实的结果,也就是推诿说,这是我一手选择的此刻。

即使如此我也没能如愿被搅得发疯出癔症,会自动运作的反转术式可能连这个部分都包办了修理工作,此外我听说人类总是会在太有冲击力的子弹时刻被抽离到自身几厘米之差的身后,观望,以此保全一些理智与安全,当然了,事后自动且无意识的添油加醋也有其必要性,模糊事件准确的流程,甚至在阐述时对自己的美化或是更深刻的悲怆深信不疑,但我清楚的是我和我的大脑认定我并不需要这种平凡的自我保护,于是始终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清醒,一秒就是一秒、做梦就是做梦。在报告上我简略地写,向谁说明的时候也如实说明,我同他见了一面、依次说了这样那样的争论、我生气了、他走了、我没能杀死他。就是这么简单的流程,甚至在我们被不断流淌的人群裹挟着对视着几乎要声嘶力竭的时候也清楚明了,没什么多余的修饰,至少我是如此的。

不必提及的再早很多的记忆也是如此的,一切清楚明了,自始至终都是看似混乱其实捋顺的链条。

就像其实我抽烟才不会被呛到。诚然我并不喜欢焦油的气味,这双六眼看到这种折损生命的凶器多少有些像刺,接受的程度最多只到奶油或者水果味的爆珠淡烟,但很可惜那种香精没能代表糖分蒙蔽我的大脑、但那又恰好是在杰接受度下限的下面一点点。我倒确实在第一次同他们两个分享高中生叛逆行为的时候咳得惊天动地,那完全是因为初见,谁晓得他们两个从那样浓烈的味道开始尝,从那之后硝子开玩笑地向我吐烟圈,杰其实根本本来就没有沉迷那种东西,同一个纸壳一直抽到它边缘泛白从方正变扁,搞不好都还能抖落几根,他却不知为何给人留下惆怅万分的文艺不良这种倒霉印象,很是搞笑。

关于这件事最直观的证据就是我好奇买来的薄荷味至今只抽了两根,事发于所谓的“事发前夜”,这种听起来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千刀万剐很多年的故事的绝佳时刻,烟盒当晚在他枕头下,我偷偷藏的,但是可以说它毫发无伤,可见某人断裂前夜根本无心睡眠。总之当时我怀揣违禁品破门而入,脆弱的门板在它背后的墙和杂物上撞得啪啪作响,杰有那种张口想骂我的身体记忆,然后那几块肌肉又无力地松弛下去,声带收紧但纹丝不动,作罢。这样的过程也发生于我说这玩意儿杀精我要拿你做实验的时候,他那时候看起来更像是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并深信不疑,我以为他是如同他所敷衍的那样只是很久没吃饭,但是我选择性地忽略了什么空腹摄入尼古丁的危害之类云云,因为他没有啰嗦,我自不会提。然后我们在宿舍席地而坐,我转去同他隔着烟草纸卷和海绵吸气,费很大劲才完成这种通俗迂回的点燃方式,杰终于破功地笑出来一两声,但也没有迫切要接吻。他抽得快,并且不咬碎那颗增光添彩的薄荷油,很是潇洒浪费;我只抽到香精味无力回天的时候,有半支都掐灭在可乐罐里,更是暴殄天物。

这时候再不接吻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我们接吻,几块软肉的湿漉漉的纠缠,也没有什么所谓如出一辙的味道,像一种“应该如此”,仅仅因为相爱而粉饰掉理由。毕竟大概爱侣接吻也没人要追究理由。于是我们坐在地上接吻,又转移到床上,没有做,我把牙齿合拢去咬他,尝试吮吸走更多的什么用以果腹,可惜什么都没有汲取成功。在这个时候我顺手把那盒烟塞到他枕头下面。我以为这只是又一次无所事事的晚上,虚假的饥饿被忍耐并自动填满一样,我抱着他很冰凉的躯体入睡香甜,但也发现不了杰失眠整晚是不是早就跑了,总之按照这种忙到滑稽的日程来看我眼睛还没睁开搞不好人已经被运送到表参道或者干脆青森,花一些时间解决一些非我不可的事情,然后再昏睡着回到东京郊区,滚进这个不知不觉空气里几乎只有我气味的房间,能与之抗衡的味道是杰在这里生活三年刻到内里的结果,包括我的内里。但是气味也是微粒,照旧泾渭分明。他是他、我是我,在一些方便或深情款款的述要里他和我会是我们……“我们”,明显意思是他和我,只是好听说法,我又不介意。直到他非要指出其实只有我为止。

总之那是我留宿的最后一晚,另一个人不在自然没有什么频频造访的缘由,游戏机我已经买了新的、卡带和存档也是新的,我懒得跨越迢迢千里去找到我们尚未通关的卡带然后大费周章地研究存档如何挽救,所以我买了新的,新的很多东西,作为一种迟来的分割,过去现在、两个人一个人、你和我。

后来有一天他在新宿街头给硝子借火,然后硝子又把我借去给他,然后事情就结束了。又过了许久之后的一天我终于重新一头扎进了隔壁房间,自从我们被我和他开诚布公地彻底割裂开的那一天起,无休止运转的大脑和无休止空落的胃袋就开始更大声地叫嚣。屋里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梅雨季的水汽此刻返潮,从那个晚上开始再也没挪动过的所有东西,被子还残存着内里都挣脱一半的糟糕卖相,死于当天早晨我不愿意起床。枕头长久压出的凹印、两枚电玩手柄、才嗡嗡作响到一半的游戏光碟,Player 2的记录还有一点点就要被我打破。便利店食物的包装、太久没有处理于是开始腐烂的食物,一些飞虫。还有一小团扭曲的棉被塑造出某种柱体,我假意像屈起的膝弯特别踩着另一条腿碾玩,应该有这般的想象在某个漆黑的夜里生成,但没有,毕竟六眼不凭借光也还算通透,于是被子是被子、回忆是回忆。

应该更正这种造访。我以前就常在这里留宿,地上沙发上或者床上,取决于当夜行程,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浪漫事件发生,而且后来我发现肢体喘息潮红的交媾在某个时刻之后就不再能生产更多的什么爱,而只能消耗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就像植物光合作用然后开始竭力呼吸,类似于那样的道理。最初我们笑着笑着开始接吻,或者吵架动手这个房间七零八落我们各自挂彩然后接吻,做到一半我的腰因为无下限没有开启被什么东西的碎片划伤,像这里的灾后重建一样漫长;接着变得用力很多,当然,在此期间我变得坚固清晰,几乎已经成为某种存活的指标,他试图从我汲取一点什么,毕竟他很多次不厌其烦地试图把那些道理啊或者他的生命塞到我的躯体将它填充成正确的姿态,但是好像这是单向传输,并且效率低下,因而杰没有办法从日渐完满的我身上取走被融合的部分去修补他自己。这是我后来从清楚的记忆里看到的明确过程。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尝试,好像对这种事都无知无觉于是索然无味起来,因为通俗的情感好像不是这样讲的。

是哦,我们——或者说我绝大部分的通俗的理解都来自于杂志和电视剧,偶尔也有非法的杂志和电视剧,于是只学到了那一点点矫揉造作的部分,然后夏油杰带来了更多更广的部分,通俗的世界如何通俗的爱又是如何。于是我只说那我们也做点通俗的事情,于是就这样接吻了。嘴唇对嘴唇、牙齿碰牙齿,毫不美化地说,在我的记忆里只是潮湿的肉与肉在竭力相贴,跟人类没什么两样。唇瓣,有无干涩翘起的皮并不重要,然后是张开的嘴,一块湿透的舌尖伸进来,我想起一些通俗描写,所以先把自己的舌尖抵过去,然后试图吃掉另一个宇宙。就是这样。杰看起来完成了某种壮举,而我还在擦嘴边牵扯的水液。就是接吻。没有轨道环绕三百六十五度的特写配上情歌,有没有就这么意乱情迷,但我也并不失望,毕竟这是杰的通俗,我理解并学习。

意思是我在向他学习如何当一个人类,注视然后抽取一些可供参考的成分来为自己填充内里。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参考对象,但是那时也没有别的参考系可以被放到我的眼里,结果就是夜蛾老师平方乃至立方级地头痛。搞不好该反思,假使我当初决定向硝子学习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但是没办法,假设没有半点意义。不过反正我学杰学得也没多彻底,有关于此的内里空荡,那些他所说的通俗的美德啊道义啊都没能成功变成我的组成,全都轻飘飘地在我的表层浮起,毕竟不太合衬,自动化的无下限帮我阻隔了无法嵌入的外来物体,于是我才没有能够贯彻他要求的“正确”。没错,不是“我深信不疑”而是“他就想这样”。但我没让他如愿,总之这就是结果。

然后我不合时宜地开始饥肠辘辘,脑子拼命为一切作出定义然后妥帖地分别归类,把我和这间屋子划得更泾渭分明。所以我从枕头下摸出我私藏的一小把糖果,不知道过期没有,我没看到其中有什么颜色诡异的组成,于是就一颗接一颗明目张胆地塞到嘴里咀嚼,最初只是因为头疼并且杰会为此恼怒无奈罗里吧嗦很好玩,后来是因为我在这个没胃口的人边上不断地感到饥饿,现在无人管辖也就不再有必要装模作样。我把糖纸丢到空的那半边床去。至此腹腔才停止鸣叫,换大脑来。然后我的嗓子被粘住了,无法开口说点什么,然后意识到我没必要对空气和旧物件说点什么,那几块肌肉又无力地松弛下去,声带收紧但纹丝不动。但我不说话是因为没有道理要讲,而不是因为困乏。

我闭上眼睛开始想,卡带和游戏机全是我的,而床下的违法杂志都是杰买的,酒本来就是他的。反正这人违法乱纪得很彻底了再多背一点罪名也无所谓吧,那烟也是辍学高专生买的。我又摸了摸枕头底下,那盒烟果然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可能已经潮湿到味道变得很奇怪了。但看起来光鲜亮丽,烟盒都没有被压扁多少,侧边只有细细的一点点折痕,十八支烟完好无损地挤着,可能只有我能看见水汽之类的东西在里面流窜。什么啊,结果搞不好那天他是变成了豌豆公主,细皮嫩肉地被纸盒硌伤,却又无法把手抬起来去解决掉源头,于是只好自己悄悄爬起来失眠整夜。不过相对的,那大概是我的最后一个好眠夜,甚至是最后一个夜晚,我记不清了,这句话也不必深究太多。

好在受潮不影响点燃一支烟,或者说好在我根本不抽烟,所以完全不能理解这几个月的时间对它来讲到底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嗯,这样一来证据确凿,我完成了这间宿舍财产的分割,仅仅是给每样东西都打好了标签:杰的、我的,坏的好的,带走的销毁的或者原封不动的。虽然我一动不动、也没有打电话告诉夜蛾老师这个好消息以便翻新宿舍给新的年轻的十七岁学生,只是我终于花费宝贵的几秒时间做出评判。因为现在都清晰可见,界线分明,现实和癔梦,过去和现在,咒术师与诅咒师,好坏正恶、可为不可为。一切都清楚了。于是我要睡了,这是最后一桩要分好左右两侧的事,然后我就不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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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音乐真的(●__●)我感觉我要压抑死了(●__●)老师写的真厉害ヽ( ´¬`)ノ,老师辛苦了ヽ(≧ω≦)ノ(ノ゚ー゚)ノ(ノ*゚ー゚)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