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剔骨by萧纵云

01

夏油杰是一位手艺人,夏油杰是一位专门做剥皮生意的手艺人。剥皮当然是一门手艺,直接用刀划开皮肤或者水银灌顶都会留下痕迹瑕疵,不够完美。能让夏油杰经手的,自然都是骨相极佳的上等皮囊。这些皮囊剥离原身肉体之后,再用于新的主人身上,旧貌换新颜,满足这五浊世间的扮相。

夏油杰有一把切刃造的短刀,无鞘之刀,白色的绷带包裹住刀身,刀镡处也没有切羽,唯一的装饰物是刀柄处的目贯万字符,短刀名为不彻。

剥皮前点一盏离魂引,刀是在黄泉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说是剥皮又全然不是,望闻问切,需要从骨头最脆弱部位开始。人与人之间大有不同,有的是在颅骨,有的是在筛骨,还有肢体长骨、肋骨。通常的人体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每取出一块骨头,都需要间隔二十四小时。短刀穿过皮肤时仿佛无形无相,夏油杰的手随着短刀一起穿过了表层,切断纤维和软骨组织,再将骨头一根一根取出,皮相完好无损。

这门手艺是极佳的,是只有夏油杰才能做到的。夏油杰是看不上那些丑陋的皮囊的,从来只剥美人皮,剔美人骨。当然,这被剥皮剔骨的苦主要心甘情愿。

骤雨初歇,正值朱明时节。

此刻月见黄昏,蝉鸣四起,声声喧嚣。夏油杰扶着烟杆,凝视着漫天红霞,吞云吐雾间,一阵热风拂面而来,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女侍通报冥使来访,夏油杰还未应答,那个蓝发绛紫袍服的女人已落座至茶案对面,客气道,“好久不见,夏油。”

夏油杰敲了敲烟头,最后一缕烟丝过肺。眼神微顿,眨眼间又恢复了清明,仿佛此前几乎要溢出眼眸的阴翳只是冥使的错觉。“远道而来,何事?”

“上元节那日,卑职随同三殿下前往阎浮提,他说要为那人点一盏花灯,那是他们曾经的约定,”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灯火荧煌,街道五彩缤纷,人间果然热闹非凡,”冥使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放完花灯准备离去时,殿下却驻足在了一家酒肆门口,见大堂角落的桌位前有一人,明明这里是酒肆,他偏生点了一碗素茶,还端着一碗红豆汤。那人长发半束,戴着赫赤色的狐狸面具,看不见面容,只露出了白玉般地下巴,身着月白缠枝纹长袍,半窗斜月,举坐济楚。”她听见三殿下淡淡道,“此人身上有九世功德,还有法器加身,想不到我今日为他还愿,能遇到这等择灭无为,都是天意。”她突然抬头注视着夏油杰,“你知道的,殿下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然后呢?”夏油杰来了兴致,眯着狭长的眼睛。

“殿下对那人用了勾魂摄魄,术式却没有生效,当日为了保留踪迹,在他身上留下了冥蝶的鳞粉,”“之后用的各种操术皆以失败告终,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剥下那副皮囊,夏油。”

“哦?殿下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殿下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某人的靡骨,”冥使起身对夏油杰躬身拜谢,“殿下在森罗殿静候佳音。”音量渐行渐远,冥使已然离开。

夏油杰浑不在意,似陷入了某种狂躁状态,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的扩散着,茶桌也跟着震颤。怒极反笑过后,将酒盏一饮而尽,杯子碎落满地,“也罢。”

接连三天,夏油杰在居所谢绝见客,焚香沐浴。

夏油杰住在小泉山的寺庙中,时常扮作云游的僧人四处替人办事。身披袈裟头戴竹笠,他身体精瘦,耳珠白皙耳垂圆润,眉如初月,再加上面相和善、皎洁光净,很难不让人相信这是一位云游四海、普度众生的高僧。

夏油杰离开北俱芦洲来到阎浮提,一路跟随着冥蝶的指引。

他在中州的蘧庐同一群老道下棋,在白马镇里白马寺听钟鱼之声,在罗浮城的旌亭内梦寐不忘,沿途至今,仍未找到那人的踪影。

“他倒是个奇人,比起我更像是个云客。”夏油杰喃喃道。今夜歇在昪城的如许楼,夏油杰凭栏而坐,脚边堆放着四五个酒壶,已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楼下花阶铺地,夜风吹起,梨花散落满地似溶溶月色。夏油杰的视线越飘越远,东面的山林中似有红光飘动,他心生异样,冥蝶也开始振翅盘旋。他起身探视,终无法看清究竟。

冥蝶开始移动。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夏油杰步入山中。

6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