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早有预谋(二)

五条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
在这两天里,他无数次试图找出自己冤枉挚友的证据,但将那天晚上的细节反复回忆之后,五条悟终于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指向一个确凿的事实——夏油杰真的亲了他一下。
……假如自己没有躲,看那架势,还打算接着亲。
往哪亲。
五条悟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便觉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只好强行将思绪牵引到其他重要的理论问题上。
夏油杰多半喜欢男的,并且,喜欢的还是他。
为什么?
五条悟很快得出显而易见的答案:当然是因为老子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又好,如果夏油杰一定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恐怕也只能是他了。
想到这,五条悟惊觉比起不适或排斥,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竟然是一种类似“夏油杰品味不错”的赞赏和,自豪?
那么,我自己呢?
身为特级咒术师兼高专教师,五条悟目睹过惨烈的杀戮和离别可谓数不胜数,但夏油杰终归和别人不同。
时至今日,五条悟扪心自问,他仍然无法全盘接受夏油杰的死亡。
而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夏油杰在种种阴差阳错下殒命于自己手中,还是……自己对他也存在不一样的感情?
这个结论如同平地一声雷,将五条悟砸得有点懵。
窗外天色渐暗,世界正晕染上暮色痕迹。
五条悟心浮气躁地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久违地觉得有点饿。
大概人在焦躁的时候,身体器官总是要比平时敏感一些。
他大步走到零食柜——准确来说是甜品收纳柜前,“哗”的一声拉开抽屉,用劲太大差点整个拽掉。
五条悟将抽屉安回滑槽, 黑着一张脸低头翻找起来。
抹茶红豆卷——这么苦到底是是谁在吃。
草莓慕斯——这么甜到底是谁在吃。
毛豆生奶油喜九福……这个是真的吃腻了。
五条悟越找越烦,简直有心整个柜子轰掉……如果不是太铺张浪费又显得很像反社会。
正当他耐心告罄,打算作罢之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东西。
五条悟一顿。
这什么?
橙花山茶巧克力味……喜九福?
听起来是个新颖的搭配,不知味道会否比较灾难?不然怎么会被自己压箱底了。
五条悟一边思索,一边打开包装,拈起一个喜九福丢到嘴里。
……味道不错。
橙子和山茶的清香巧妙地中和了奶油巧克力的甜,在齿间回荡开。
——所以怎么就买了一包啊。
五条悟三下五除二吃完整袋喜九福,对着空荡荡的橱柜,有些懊恼。
他翻过纸袋,遍寻商家信息,终于在角落发现一串号码,以及“挚爱私享,甜蜜时光”的广告语。
五条悟盯着那串数字,总算回想起来。
这家甜品店位于东京市郊,名声不大但口味颇佳,他偶然尝过一次之后便喜欢上,从前在高专时常常翘掉下午的课去吃。
还被有个没品味的人评价说:“这就是你让我翘课来陪你吃的‘超级无敌棒’的东西?”
只不过后来此店似乎改良了配方,他却嘴挑得很,还是更吃得惯旧口味,一来二去,就再也没去过。
很久之后他心血来潮想重温青春体验,兴冲冲走了几公里回到那里,只看到一张闭店通知。
五条悟心有不甘,索性致电询问详情。老板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很是意外,紧接着有点遗憾地告诉他,由于租金和私人原因,已经将店面迁至别市。
想来也是,在这寸土寸金,瞬息万变的东京,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十年来未有任何改变,恐怕才是不可思议。
五条悟忽然之间失去兴致,他干脆地起身,将包装纸揉皱成一团,“咻”地一下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对着昏暗一片的房间,没有开灯,猛地瘫到了床上。
睡意来得很快。
梦里,五条悟回到高专,依稀是2005年冬天,东京下起小雪。
他不知因为什么跟夏油杰拌了嘴,几天来都故意晾着不理对方。
节日将至,街头各处被欢乐气氛笼罩,百货大楼也应景推出新款糖果。他一早尝过,造型相当漂亮,口味不敢恭维。
所以他很难出形容一进教室之后,就在座位上看到这些的感受。
但很快,五条悟转变了想法。
他伸出手,拨开眼前几盒精美的糖果,径直拎起一个略显朴素的纸袋,打量片刻,便直接撕开了包装。原本造型可爱的喜九福图案惨遭破坏,显得有些滑稽。
“道歉未免没诚意,哪怕送个季节限定款呢。”五条悟心里嘀咕,刻意忽略了他前几天排队两小时也没抢到的事实。
他完整吃下三个,煞有介事地抬头问:“硝子,你有没有看到这个是谁送的?我并没有在上面看到联系方式欸。”
家入硝子满眼写着“你是智/障”,却还是配合他做戏做全套,她吐出一口烟睨了五条悟一眼,说:“意思是你并没有打算接受告白,就收下了人家的礼物?”
“我也没说我不打算接受——”
“悟。”
佯装无所谓的话音终于停住。
五条悟动作僵硬地回过头,看见夏油杰靠在门边,像是已经听了有一阵子。
目光对上的刹那,他很淡地笑了起来,只轻描淡写地问:“收了这个的话,算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转眼又是灯火葳蕤的东京之夜,刚刚对着五条悟温柔微笑的青年倒在漆黑小巷里。
夏油杰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断掉的右臂垂在一边,却还是无知无觉般,仰起头注视着五条悟,声音轻柔好似戏谑:“来得真慢啊,悟。”
五条悟出于自保,只得看向他的脸。
明明未有片雪沾身,自己却觉得刺骨的冷。
他记得自己平静地手起刀落,插科打诨地同学生乙骨开玩笑,光明伟大正确地投身高专教师道路之中。
然后记忆就此缺了一块。
最后是虫鸣熙攘的仲夏夜,曾经凭一己之力撕裂开他余生的人近在眼前。五条悟发觉自己其实竟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他很想质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对我怀有这样的感情,却还是任凭我们……走到了最坏一个结局?”
夏油杰扳过他的脸,如五条悟所料一般吻上来。
而这一次他没有躲。

五条悟一身热汗地醒过来,在一片漆黑中,愣怔地望着天花板。
可惜天不遂人愿,下一秒,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他激灵一下,伸手抓过来。
……只看到了夜蛾正道的名字。
简短的诘问透过屏幕传达而来,让五条悟所有绮思霎时间烟消云散。他无奈地长吐出一口气,翻身下床,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夏末秋初的早晨空气清新,带着微凉的露水,五条悟深深呼吸,感觉心情难得舒畅了一点。
然后在拐角处的走廊和某人狭路相逢。
夏油杰眼下泛起淡淡的乌青,脸色比平时苍白更甚。一看就是一连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五条悟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询。
……又有几分心虚。
毕竟他也无法判断,没确认关系之前就突然亲吻和把人当作梦境里的臆想对象,究竟是哪个更冒犯一些。
于是只得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杰……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夏油杰垂下眼,将黯淡的眸光和情绪一同遮掩住,语调和煦如常,“夜蛾校长让我转告悟,如果无故旷课超过五天,记过处分,影响特级评级。”
真的在期待他说点什么的五条悟:“……”
他一瞬间差点被气笑了,拼尽全力忍住表情后,五条悟直接绕开夏油杰,只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如果杰找我就这么一点小事,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发个短信也是可以的嘛。”
四周静得只留风划过的声音。
“我……我确实对你存在那种感情……从很早开始,但归根结底,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夏油杰说出了有生之年以来最颠三倒四的一段话,停顿良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需要有任何回应和困扰,其实我最希望的是,悟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知道,这是很荒谬的要求。”
夏油杰一向懂得调和氛围,转移话题,力求让每个人都轻松愉悦。比起锋芒毕露的五条悟,他是出了名的好好学长。
但没有人知道,他根本不擅长甚至是害怕去面对任何的,自己真正留恋喜爱但已经出现裂痕的关系,所以大多数时候,宁可尴尬地维持现状,或者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比如此刻,当夏油杰听到眼前人冷冷地嗤笑一声,反问他:“你凭什么以为,我们还能做回朋友?”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这句话。
大概是“给老子滚远点”的意思吧。
“悟觉得很奇怪,对吗?”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么保持距离也好,不想再看到我也罢,我都能够做到。”
“只是请你,不要彻底将我从你的人生中剥离出去,只有这一点……我没办法完全接受。”
……完全没办法接受。
他说完,和五条悟视线交汇,苍蓝色的眼瞳像结了霜。
悟什么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夏油杰突然间后悔起自己三天前冲动的举动,真切地。
他只片刻就败下阵来,避开目光:“你好好考虑一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他强撑着体面下了结语。
却被一把拽住。
夏油杰试探着挣扎了一下,整个人便被掀翻到地上。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被捏得有点疼。
“这是真动气了。”他想。
被学生时代暗恋的男孩子狠揍一顿,说出去也算轶闻一桩。夏油杰苦中作乐,干脆听天由命。
五条悟动作粗暴地拎起夏油杰,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手指却轻轻擦过,揩掉了他唇角的灰尘和血污。
夏油杰一瞬间失神。
下一秒,他听见平淡而漠然的声音:“有能耐,夏油,从来不说一个字我爱听的话。”
伴随着吻一同降临。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长很久。久到仿佛能够将他们之间经年的分离动荡都就此弥合。
五条悟感知到夏油杰前所未有的剧烈心跳,连同他自己骤然上升的体温,潮热气息纠缠之间,他恍然明白自己误打误撞间,无疑将任务难度系数提升了一大截。
从“如何让夏油杰开心”“如何让夏油杰好好活着”变成了——
如何去爱他。
爱对五条悟来说是个难得并未掌握的领域,这一词汇通常指代激情,甜蜜,独一无二。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交付真心,袒露自我,稍有不慎便是悬崖万丈。
他当然理解人们为何将爱情追捧为世间至宝,然而曾经无论赞叹或唏嘘,五条悟都对这一神乎其神的玩意儿持“敬而远之,看个热闹”的态度。
无他,概率太小,投入太高,赝品过多,怎么看都不划算。
但现在,只是因为对象是夏油杰,只是因为足够的喜欢和渴望,他竟也想放任自己参与这一场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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