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tershock(又名夏油家今天的饭,n发完

1.橘子、啤酒、玉子烧

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边缘光滑,尖端透着被冻出的粉红。僵硬发麻地拿着暖炉上的小橘子对着脐眼扣了半天空得一手橘子皮味,黄的汁水给指缝也染了色,柔软果肉被刺开,糖分和苦涩的刺激性汁液混在一起,很快干掉把两根手指贴合住。

五条悟从家入硝子手里把那个被扣破的水果拿过来,拇指塞进不规则的乱七八糟的眼里向外用力将其剖开,经络和半透明的白色薄膜连着多汁的果肉,往嘴里胡乱塞了一瓣之后剩下的又物归原主。膝盖在暖桌下挨到一处,向上摊开的掌心烤得回了温,撕下沾粘在一起的橘瓣放嘴里了半天也没嚼下去。齿间衔着柔韧的果肉,稍有不慎就会扎破流出不知道是酸是甜的汁,家入硝子观察着五条悟咀嚼的表情来判断它的甜度,发呆是冬天最好的运动,胳膊肘支着就能和暖炉长到一起去,塑料胶袋扔在地板上,啤酒滚出来也没人发现,和小时候盯着窗户上雨滴赛跑一样很无趣地望着雪脑袋点地。他好久没说话,虽然自己也慢慢习惯了沉默,但这样的氛围还是让人窒息,下意识要摸烟被五条悟用皱着眉的嫌弃眼神制止了,指着硝子微微鼓起的右脸问她为什么要含着橘子。

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白的发顶,落在自己眼里边缘模糊,发丝随着声带振动和不老实的抠桌面动作一晃一晃,睫毛都染得亮晶晶。橘子甜吗。她问五条悟,声音不是很清晰,果肉已经被含得温热,安稳地贴着口腔内壁。

挺甜的吧。

对上家入硝子狐疑的表情男同期思索一下自己在人那里的可信程度,发现信用极低且有前科后坦荡地张开嘴全方位展示了自己并没有藏着任何东西。少女把嘴里的东西压破,橘子酸得她舌头都痛,眉毛拧作一团脸要皱到一块儿,五条悟嘀咕着她多半是中奖了吃到报仇的橘子,家入硝子心里清楚同一个果实的味道怎么可能差太多,但五条悟没在她半信半疑动嘴时笑成傻缺就说明犯人不是他。很有眼色地给自己递来了冰的啤酒,哪怕嘴里说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却还是期待地看着她打开易拉罐然后喝掉第一口,然后盯着易拉罐沿还冒泡的淡黄液体好奇半天。

你刚发什么呆呢,吃那么酸的东西都没表情。

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把舌苔上残存的酸味又品过一遍,罐子被捏得咔嗒响凹进去几个坑,绕过她的手臂拿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口,还是苦得舌根发麻的糟糕味道,酒精的作用就是从胃腾起小火顺着血液流到全身,再喝下去只会和过度使用电脑一样变得太烫又来不及散热,最终死机连眼睛也睁不开。

酒品差和人品差似乎有必然联系,五条悟在十六岁才第一次见便利店买来的罐装啤酒,三个人围着小木桌看黑白老电影,电影带是租来的,房间是夏油杰的,啤酒是硝子买的,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灌下去,以为和碳酸饮料没什么区别,半罐下了肚才咂摸出点不对劲,这时候想起去看配料表了,另外两个人发现这边没了动静,所谓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肯定是没好事发生。先抓着夏油杰的校服衣角抠,六眼直勾勾地盯着别人胸上纽扣看,夏油杰有种被骚扰了的错觉,布料被扯回手里,五条悟一路抠到他大腿,盯着一块儿肉挠个没完。硝子录像没发现,墨镜掉了没发现,易拉罐被拿走剥夺了酒精的摄入权利终于发现了,哪怕觉得酒很难喝但骨子里叛逆的蠢笨细胞不允许“不让自己做某事”这种事发生,夏油杰默不作声把罐往身后撇,然后自己手里的那份被人压着手腕往猫嘴里灌去,自己要去喝还干呕着骂早就知道不该相信夏油杰的品味,不管是校服还是刘海都丑得出奇,果然就连喜欢喝的东西味道也很恶心,夏油杰额角抽着跳,那边硝子镜头都要贴脸上了,憋着笑颤得肩膀乱晃。

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觉得有些手痒,那人已经从自己肩膀上滑到了腿上,毛茸头发蹭出静电乱七八糟立着,手不老实从宽裤腿里探进去掐他小腿还痴痴地傻笑,啧了无数声都没反应,捏起他脸颊使劲扯得他吱哇乱叫,没收着力的一拳就要往他下巴上干,拳风擦过去好悬没给骨头搞裂,关键时刻良心发现了一样收回手说这次就饶了你,毕竟你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就是故意的。夏油杰笑嘻嘻地跟他说,那人眨巴几下眼思考过来,吃惊地张大了嘴蓝色眼睛被灯照得眯起来,恍然大悟说到。

你好贱啊夏油杰,不要脸的啊。

现在谁还管喝了酒五条悟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觉得有趣丝毫不考虑后果的两个人一言一语哄骗着已经有点无法思考的五条悟喝了远超他酒量的液体下去,从一开始只是反应有点迟钝说话听着呆到后来完全上头之后吵闹着非要夏油杰陪他去拔电线杆回来放在屋子中间当装饰,跟个八爪鱼一样整个人长手长脚全部缠上去,还说杰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连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夏油杰用下巴指指那边笑抽在地的家入硝子,微妙的那种带坏小孩儿的感觉让她每次和崩溃边缘的夏油杰对视时两个人都笑成一滩,他说你能不能醉得雨露均沾一点,虽然抱在女生身上这样很不雅但是你不能逮着我一个人嚯嚯吧。

擦掉笑出来的生理泪水摸过口袋没找到打火机,夏油杰抽空把五条悟的腿抬起来然后把兜里的打火机丢过去,闻到烟味那电线杆男皱死了眉毛,烟雾喷在脸上勒紧了夏油杰的脖子,说硝子你再抽烟我就要让你尝到失去朋友的滋味,夏油杰表示这边建议你自杀,还有再不松手你真的要失去我了。

精神分裂患者又松了手被烟呛得泪眼汪汪十分真情流露地说不要死啊杰,没有你我和硝子该怎么办我们会饿死的你不能这样抛下我们啊!夏油杰说那你去死吧谁管你,没等到答复因为五条悟疯够了脸贴着地板昏睡过去,被摆成各种姿势拍了塞爆两个人手机内存的丑照,并且发给了所有共友备份一遍。第二天断片醒来的某人在高专墙上看见了自己跪着脸朝地的诡异照片,据说是歌姬给了硝子一笔丰厚的报酬让她弄的,不过五条悟差点把学校轰平又是另一回事了。

冬天喝什么冰啤酒嘛。

五条悟咂舌绕开那个话题,习惯性去看配料表。

夏天喝才对吧,冬天我连汽水都不想喝。

谁管你喝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对嘴喝我的酒,你好恶心好浪费。

喂,讲话很伤人哦?

低情商这点没人比得过你吧。

电视里在放漫才,五条悟趴在桌上跟着里面观众笑得很蠢,硝子重新开了罐啤酒喝,贪吃蛇死了六七次,余光里白色乱毛和傻叉笑声同步放送,靠得太近了膝盖一直不停撞过来,啧到第三声的时候余光里的脸出现在视线正中,很严肃的语气,好像是世界末日了。

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醉了?

不,怎么可能我才喝了两口吧你也太小看我了…比这个严重一百倍。

翻盖手机合上的声音,硝子掐着剩的橘子皮玩,并不是很想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垃圾话。

你喜欢上夜蛾了?我会祝福你们…

我们没买饭啊,老子要饿死了。

啊。

硝子思考了一下,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想,这还真是比五条悟喝醉还严重一百倍的事情,现在走出去买食物会冷死的吧,好不容易在被炉里缓过来不再麻木的四肢被风一刮瞬间就挂冰碴了,雪似乎比刚刚还大,感觉踏出去一步就变成风干尸体,解剖都得等解冻才割得开的那种。

你去买吧。

我去做饭。

喂。家入硝子觉得冻死应该比被五条悟毒杀要死得体面些,在他开朗地说出要做饭的时候果断地起身戴了围巾就要出门。

好吧你赢了,我去买就是了,别杀我。

你好没礼貌啊硝子,其实我是会做饭的。

露出了完全不相信的表情,家入硝子站在房间就是一根竖给五条悟的中指,按耐住要长长舒出去的气决定再给这个失去好友的智障孩子一点最后的关怀。

那你真棒。

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冷风呼呼往里灌,五条悟一掌过去就给关了,围巾被扯下来他苦着个脸发誓说很难吃的话他就去买便当就是了,至少得给他个展现自我的机会吧。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五条家没厨子吗。

怎么可能,杰做饭的时候我每次都在旁边看啊,他教的。

硝子怕闹出人命来,靠在厨房门口看五条悟作妖,其实他们之间并不忌讳提到那个名字,只有最开始的几天五条悟听见有人说夏油杰会有点不自然,半年过去家入硝子知道他不是不在乎了,只是习惯了听见这几个音节的时候名字的主人不在身边,每当这个时候心里腾升起一点人性的光辉,对那个混子人渣产生自然而然的怜悯,想到他在夏油杰刚走的那两天差得像快死了一样的精神状态和无意识都流下来的眼泪就很圣母地想原谅他的神经质,下一秒他小学生一样拍自己异侧肩膀的动作就会粉碎对他所有的同情心,然后家入硝子觉得还是多心疼一下自己吧。

虽然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区别大概是一个从表皮到心没一处不是烂透的,另一个更虚伪一点,烂得更柔和。就像是自己治疗后体力透支时五条悟会把自己尸体一样抗在肩上就走,夏油杰会考虑到走光的问题把外套盖在她腿上然后抱着她走,不过和五条悟玩得好的人绝非善类,以欺负歌姬捉弄自己为乐,天天打赌谁能把夜蛾的裤子扒下来而不挨打,两句话不投机就要把教学楼炸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饭,去年也是这样的雪天,因为五条悟抓了把雪塞进夏油杰衣服而莫名其妙开始玩,忘记要买晚上的饭连杯面都没有,结果夏油杰说他房间有上次做咖喱剩的食材应该能用上,闻言两个人皆是大惊失色马上要出门并表示不用以死相逼,被拽着一边肩膀客客气气地请回去,忐忑地吃掉第一口后发现味道意外的不错,那之后就没再怎么去买份量太少的便利店便当,舒舒服服躺在被炉里只探头出来问夏油杰还有多久能吃饭。

倒是也来帮帮忙啊,真够不像话的。

既然夏油要扮演妈妈的角色就拜托了,我会很敬重你的…

五条悟从里面钻出来飘到他旁边去,肩膀突然加重几十斤让人很想一勺抡到他脸上去,五条悟指着放在那里的玉子烧说杰我可以帮你切那个,夏油杰有点意外来帮忙的居然是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说可以啊,你别切手了就行。

不管怎么样切个东西就要开无下限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还有为什么会越切越少呢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五条悟往嘴里扔了一块边嚼边点评说还是甜口的好吃一点,夏油杰说那你吐出来又立马很识趣的咽下去了,并非常狗腿地帮忙把蒸好的土豆压成泥。

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呢…好闪耀…

硝子把下巴颏放在坐垫上,镜头对准两个人的背影拍,手机被五条悟抽走去拍了夏油杰围裙特辑,还勒令女同学不准删掉全部发给自己,这种时候夏油杰就想还是别他妈吃了全部去死吧你们。

因为第一锅玉子烧被来帮忙的人吃完了所以重新做了一锅,蛋液在锅里定型的时候五条悟才得逞地狂笑着说把糖盐罐换了标签,杰真是有够迟钝的感觉被下毒了都发现不了吧。

我知道那个是糖啊。夏油杰说,拿木筷子把成型的蛋裹成卷,掀起一角往里面倒剩下的生蛋液。悟想吃甜的就做甜的啊,搞这种幼稚恶作剧不知道是为什么…五条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很欠打地让怪刘海不许说这么帅的话,夏油杰说他改主意了你一块也别吃了我要把你掐死。章鱼香肠被硝子拿着牙签戳走两个乐颠颠地看着电视吃去了,夏油杰说干脆在厨房吃完算了你们两个有那么饿吗,获得了诚恳且幽怨的眼神,于是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作孽了把锅铲抡冒火星。

“你想杰了?”

“啊,有一点吧,想吃他做的咖喱了。”

五条悟站在锅边等面熟,水滚着蒸汽扑到他脸上很烫,被熏得眼睛鼻尖都从内往外发着热,后脑的头发被硝子扯着往后拉,她说你人都要载锅里去了,做饭的时候就别发呆。面条裹着简单的酱油汤汁滑进胃里,舌头被烫得发痛,汤上飘着细小的油花,火有点大,煎蛋边缘那圈蛋白焦化发褐,筷子尖插进去咔嚓响。五条悟的吃相其实挺好看,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家入硝子能想起他是五条家的少爷,顶着盲人墨镜上厚厚一层白雾把面条往嘴里送,没什么声音动作也不夸张,垂着眸不讲话直到碗里空掉才问对面的人味道怎么样。

家入硝子咬着筷子发愣,实际上味道不错,果然这个人除了狗屎一样的性格其他方面都是完美,但安安静静的五条悟太奇怪了,明明应该是吃完就来挑自己和夏油碗里的,现在撑着下巴一脸慈爱和怀念是怎么回事啊。瓷碗把汤的热度传过来,从掌心暖到心脏,被冒着白气的汤面熏得变成了五条悟那样的傻瓜,眼睛和鼻子都发烫,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了。

冬天要过去了。

五条悟看向下大了的雪,头扭过去就没转过来。

2.杯面和烟草

只是能并着肩走的人少了一个,只是出任务的时候总单独前往,只是教室座位空下来落灰却心照不宣地没有人去收,只是在和歌姬见面时她欲言又止没说出嘲讽他的话,只是夜蛾变得温和下来,因为他们好像也突然就长大了。

他有的时候会坐夏油杰的座位,把桌肚里他折的千纸鹤打开又还原,书本拿出来给边角画上线条火柴人一翻就动起来,揉成一团和他传的纸条又看过笑一遍,脸贴在桌面好像这样就能短暂和他做一样的梦。窗外从暴雨变成大雪,雨季过了一轮,半年一晃就没,简讯一条也舍不得删,电话一次都没拨出去,夏油杰的头发如果没剪应该长长了挺多吧,放下来在肩膀之下,可以趁他睡着编辫子的长度了。

硝子的肩膀侧过头去挨不到,要压低身体放低脖颈用很别扭的形态才能做个倚靠的位置,五条悟的脑袋并不轻,活像是有个咒灵蹲在肩颈处一样酸痛,又没办法把流着眼泪可怜兮兮的人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在夏油杰刚离开的那一周里硝子甚至给肩膀那块贴了膏药。

扮演了夏油杰的角色,死刘海自己回来照顾这个麻烦少爷可以吗,不要让自己来做这种为难又不擅长的事啊。依偎着取暖、通过相贴的肌肤汲取一点走下去的力量来弥补第三个人的消失尚且说得过去,眼泪全往自己身上流了是怎么回事,又不是我把他弄哭的。

男高奇怪的自尊心体现就在这种时候,在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因为动物电影而泪眼汪汪的时候五条悟捧着奶油焦糖爆米花把嘴巴填得满满当当活像个脑残,得到了两张无语至极的脸。你他妈装什么。不爽的同期展示了一把同期爱,爆米花被拿走夏油杰问他是不是压根儿没看电影,在他把剧情复述一遍后说他冷血然后和硝子快步拉开距离,五条悟叫嚷着这是明晃晃的孤立然后一边搂一个揽住肩膀,感叹三个人的友谊还是太拥挤了,最矮的那个应该退出。

找了很多感人电影看到两个人眼泪都流干也没见六眼颤动哪怕一次,唯一和泪水有关的是打哈欠时挂在眼角的晶莹,确诊为冷酷男后对此人设接受良好,大言不惭地说老子那么强没什么能让自己流眼泪的事情,夏油杰表示flag就是用来打破的,等着你哪天哭了我一定录像投屏到银座给全东京看。

等他真的哭了的那天说要投屏的人却不在了,只剩下硝子独自被当成安抚玩偶蹭了一肩膀眼泪,除了他抽鼻子和喉头哽咽的声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在学校走廊上碰见和没头苍蝇一样的蠢蛋,拍拍他肩膀就被赖上了,脑袋砸在肩头眼泪很快把衣物打湿,才点燃的烟只好侧过头吸最后一口掐灭到指尖,蹭上了点烟灰在腰后外衣上擦干净,生疏地抬手抚上他曲折的脊背。

好像被误解成了让他适可而止的意思,匆忙抬头露出通红的眼睛含糊说句对不起就朝寝室快步走去,给夏油杰发消息那边很快就回复了,和他本人讲话一样有礼貌且欠打。

-五条悟哭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觉得麻烦了就自己哄啊,硝子无奈至极把这句话打了又删掉,和叛徒联系却说的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好像不太对,她知道那个人有什么东西早就变掉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没办法把那个丸子头眯眯眼同期想成太坏的人,所以哪怕实际上他已经偏执狂热又极端,但自己只是像每次等他们任务结束一样发去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

-合适的时候吧

很难说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或许连现在对夏油杰是什么态度怀揣了什么心思都说不准,和他不讨厌自己还有五条悟一样,自己对他也完全讨厌不起来。屠村也好,漠视生命也罢,不管多久又见到他那人还是笑意盈盈一副虚伪面孔,光是看着就知道憋了一肚子坏水,这点再是过个十年二十年可能也没区别。

夏油杰叛逃后一个星期,硝子终于拎着食物敲开了五条悟的门,前些天跟投喂什么动物一样敲门没反应只能躲着看一会儿门开个缝那人伸手出来把塑胶袋子拿进去。

眼睛肿得难看头发也很乱,抽着鼻子垮着个脸问你来干什么,总不可能让自己赔被弄脏的校服吧。家入硝子说你少贫吧,声音都哑了先喝点水再骂夏油杰,不光你生着气我也窝了火恨不得把他打死呢。五条悟像是找到盟友,沉寂了好一会儿侧过身让人进了门,对坐在小木桌前相顾无言。然后家入看见他哭得很丑的脸没忍住笑出来。

“抱歉啊…实在是有点难得看见你这样…”

读不懂空气,弄不明白彼此的情绪是这个房间里两人的最大缺点,三个人一共就那么点弯弯肠子还全长夏油杰身上了,不掩饰都可能迟迟地才让他俩能见到点不对的端倪,何况不良情绪一冒头就被人摁死在摇篮里,独自在塑料瓶一样脆弱的心脏里发酵,爆炸那天走上了相悖的道路。

没力气坐端正又或插科打诨,眼泪和破碎的句子一起从曾被名为夏油杰的诅咒填满的孔缝里渗出来,脸颊沾粘了木桌,桌沿给皮肉留下红痕,嘴唇干裂一扯就痛,泪水的盐分几乎要把整张脸泡透成苦涩发皱的,无意识地随着他提起那几个没有回应的音节而一路流下来,直到把那张沙哑着喋喋不休的嘴淹没。

这是他妈哭了多久啊,给你买的东西吃了吗?感觉瘦了好多。

吃了,但是你能不能别买那个蓝色桶的杯面了,难吃到要死啊。

你原来不是天天买吗?

是杰喜欢吃。

就他妈不该问。硝子拍了拍那颗不会抬起来一样的脑袋,陪他安静地待到那边呼吸声变得平稳,薄被披在人身上,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出去抽烟。

五条悟觉得自己有点像分手后看见一杯白开水都能说出“我前男友最爱喝水了”的那种傻蛋,水没完全烧开但是肚子饿到等不及,半冷不热地倒进去,把突出来的小三角封口往边缘折,不一会儿就又卷翘起来,把那点刚闷出来的热气都散掉了,面饼勉强被塑料叉子戳散,粉包化了手动搅匀,汤汁寡淡,绕在叉子上的纠缠面饼一口咬下去芯是硬的。反正吃进肚子里都一样。

他看了眼泡面的牌子,是杰喜欢买的海鲜味,说是清淡一点吃完不会一直喝水,然后他还会去冰鲜柜里拿着即食溏心蛋问自己要吃几个。下巴放到他肩膀上,看他把连调味粉都没分开包装的食物违背设计初衷地倒进锅里然后接水去煮觉得疑惑。

“煮这种杯面不就没遵守他本来的吃法嘛,杰总是喜欢干这种麻烦的事情。”

锅边咕噜噜地起了小泡泡,筷子把面饼摁在滚水里,香气蒸腾出来引得五条悟肚子响。另一边灶上也没空着,前些日子三个人一起去买了不粘锅,夏油杰把香肠打了花刀放进去煎得滋滋响,肠衣被划破的边缩起来,因为高温而泛起褐色。

“…想吃两根。”

刚才怎么不说。夏油杰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是从冷藏层里又取出来香肠拿小刀微微斜着割口子,喊五条悟去把面搅散开。

杰好贤惠哦,像那种妻子一样,谁能和你结婚一定很幸福。

五条悟嘟嘟囔囔地说,顺手把锅里的香肠翻了一面,对上夏油杰戏谑的目光。

“想得很远嘛,刚刚那句算是夸奖?”

“好饿,我可以先吃一口吗。”

“…还没煮好啊…”

蔬菜包里小小的辣椒圈浮在表层被沸腾的汤汁冲开。筷子轻轻一夹泡面就断掉,在五条悟震惊的目光里夏油杰往锅里倒了牛奶,等再开锅的时候盛出来两碗,溏心蛋放在掌心拿小刀对半划开,黄澄澄的在刀上留下一点蛋液,顺着碗边齐整摆好,两根上色均匀的香肠夹进去,海苔清脆断开,贴着向上倾斜的碗沿插进去。五条悟捧着个碗站在旁边参观夏油杰煎最后那根香肠,因为开了无下限端碗被夏油杰笑了。

“饿了就先去吃啊,傻站着干什么。”

“老子才不要一个人吃饭——”

“还不是因为你说要吃两份啦…”

“杰你真好——”

“不要再喊着讲话了啊悟。”

忘记带打火机了,烟嘴被衔着,家入想从中榨出一点烟草气息,盯着翻盖手机屏幕上夏油杰那两条回复出神,下一秒耳边咔嗒一声,嘴唇感受到热度,目光对焦后看见燎过香烟的火苗和熟悉的手。总在替他们治疗包扎,她甚至知道这只右手食指的第二个骨节曾经因为五条悟而脱过位,不知道现在不动的时候那里会不会不可控地发抖。

“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

“高专的结界你怎么进来的?”

“好歹我也算是很强的咒术师啦…别因为悟就小看我吧。”

“你不怕和他打架啊,吵得很厉害吧那天。”

“悟要是想我早就被找到了,我进学校的第一秒他就有机会扑过来把我杀掉。”

硝子从肺里挤着把空气和烟雾呼出来,胸腔都要扁掉了,从头到尾也没回头去看夏油杰。

“回来干什么。”

“不是说他哭了吗。”

“喂…就因为这个你要回来一趟啊…要叛逃好歹认真点吧,以为是儿戏吗,既然担心就不要做那种事啊,现在随时都可能没命吧你这家伙…所以说你们两个…”

“还是第一次看见硝子这样诶…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点熟悉的笑意,和替她点烟时那种奉承客套的意味不同,是下一秒就能拉着五条悟给面前的女孩拍上十万张照片让她再重复一遍的那种笑。

“…下辈子绝对不要再遇见你们了,尤其是你。”

“还真是伤人呢硝子…”

烟灰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跌下在地面摔成三截,朝着夏油杰面门呼出的那口气挡住垂下视线时眼底所有的情绪,平静地抬起下巴对上那双总和六眼并列出现的眼睛,压下去想问的所有问题,知道劝不住也没必要所以没再废口舌。从前她和夏油杰沉默的时间占多数,有着正常青春期男女间该有的界限和距离,然后五条悟那个又浑又傻的家伙把所谓分别给搅碎吞了,夏油杰的包里就出现了不常用的打火机,家入硝子也习惯在去便利店时多买一罐啤酒,哪怕没有生死和咒灵也足够让三个人跌跌撞撞走过青春,成为大人后又乐得谈起那段往事。

全是他妈所谓的命运弄人啊,家入硝子把门砸上,换成一阵风从夏油杰脸庞蹭过。

3.草莓蛋糕、甜咖啡

手指都被藏到书包带子后面,徒劳地希望窄而薄的物件能挡住往骨头缝里浸的寒风。这样顶着糟糕天气往前走的原因并不是学校的安排,而是和五条悟打牌输掉后被迫答应的无理要求,去打卡什么所谓圣诞特供甜品。

他没有那么热爱甜食家入硝子知道,从前只是在任务结束后顶着过低的血糖发晕疼痛的脑袋去摄取必要的糖分,比起品尝说是吃药更恰当些。那些形状漂亮的蛋糕被用小勺分成两大块往嘴里塞去,饮料自己只是试了一口就被甜得嘴里发干,含了个冰块才勉强好点,而夏油杰喜欢买一杯苏打水又或者把五条悟点的蛋糕尖尖全刮下来尝,最后挑一个最能接受的味道压掉咒灵玉的怪味。五条悟把加了六泵糖浆的草莓牛奶喝完,小半杯冰块几乎没怎么化,碟子里是五颜六色的奶油残骸,然后揉揉太阳穴说好多了,讲话都带着甜到发腻的奶油气息,家入硝子嫌弃地屏住呼吸。

那个时候除了能量耗尽时他会去甜品店饿死鬼一样进食,把那个店都要吃成都市传说了——”有个很高很帅的白头发男的会一身血味脾气很烂地把店里所有蛋糕全部点一遍”——其他时候并不怎么吃甜的,真正开始依赖那些点心是折磨夏油杰出惯性了,美其名曰虽然饿的时候吃什么口味大差不差,但果然还是想找到好吃点的味道,然后缠着夏油杰去甜品店吃掉所有新款,偶尔还非要对方付钱。

“别他妈折磨我啊…你自己也能去吃的吧,我又不怎么吃甜食。”

“我才不要一个人吃饭。”

垂下的眼睫上落了雪,和本身的颜色混在一起,把眼皮压得沉沉,眨好几下才抖落融化些冰晶。风和雪大概都没在无下限判定的危险范围,他和雪融在一起,裹在校服里的身影在侧边自己一步开外显得真有几分落寞。

手指饼干吸饱了咖啡液,马斯卡彭奶酪被打发成蛋糕糊的蓬松质地,可可粉黏在铁勺和上唇,蛋糕坯被整整齐齐切成正方形,刷上透亮的草莓糖浆后红得可爱的水果一个挨着一个放好,空隙里填上甜得发腻的奶油,圆白地从中满溢出来,沾了草莓汁水微微泛粉。

“吃这个吧硝子。”

没使用过的小银叉被他拿起来,拨开海绵蛋糕的柔软糕体,又把奶油刮下去大部分,戳了个草莓递给发呆的家入硝子。

“我不是夏油欸…看着好恶心。”

五条悟审视了一下这颗漂亮的草莓,自觉和教科书上长得差不多,只是奶油凝在上面边缘有点化了,和草莓上不完全干掉的水气混在一块往下淌。杰有拒绝过自己的投喂吗,都快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夏油杰对食物的包容程度没有底线。和硝子尝了便利店上新后被恶心得呛出眼泪来,一拍即合恶作剧着去骗无辜在座位上鼓捣贪吃蛇的夏油杰。

是抹茶味的,买二送一就给杰带回来了。

边缘融化了点往下滴着味道不妙的液体,夏油杰动动鼻子就知道不是抹茶,看见他堆笑的死样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味道奇怪的雪糕,生怕自己遭不了罪特意带回来给自己吃。

五条悟想看见他被难吃到的表情,他却只是啊了一声说,是香菜的啊,有点奇怪,然后好好的连脆筒都吃完了。

所以大概是没有拒绝过的,在记忆里没搜刮到。五条悟看着奶油模糊的边缘长叹口气,蛋糕颤巍巍地要倒了,想要收回手银叉却被硝子拿过去,一言不发地将整个果肉放进口中。

奶油在上颚黏了一下很快被唾液冲散了,现在草莓正当季,酸甜的汁水迸出来,白齿挤压碾碎,种子发出轻微碎开的声响,五条悟嘟囔着这不是也吃了吗说什么恶心啊,奶油很可怜的好不好。

喝了口热拿铁盖过冰凉清甜的味道,咂舌品过醇厚微苦家入硝子的目光又从窗边收回,落在拿刚刚吃提拉米苏的勺子挖草莓蛋糕的人上。

五条悟的甜味总要和什么东西抵消掉的,她想,从前是过劳的身体,在掌握反转术式修复了疲惫的大脑变成永动机一样后、嗜甜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是那个吞食着苦涩咒灵球的人吗。

五条家给他过生应该是很隆重的,拿脚趾想都知道五条悟这种脾气的人不可能喜欢那样的生日,早早起床被打扮成不喜欢的样子,传统服饰的腰部束带勒得很不舒服,风灌进来又很冷。然后要和好多没见过的人打照面,陌生的咒力流动在庭院里,人散完了都还有残骸。反胃、恶心、不愉悦。总之生日没什么好期待的,佣人给自己撑着纸伞,脚印烙在雪地深深浅浅,还喋喋不休地给他说着礼仪问题。

本来就烦得不行,在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做了制止的手势。

我去趟厕所。

说完后烦躁地回头走向屋内关上门,不管身后仆人怎么在叫唤着“少爷”,木屐甩落,白袜踩在木地板上没什么声音,悄悄把后门打开就对上坐在蝠鲼上、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目光。

“悟!正准备找你呢…”

“这是什么戏码?恶龙掳走有钱人家少爷?”

“骑士救公主吧,走了五条。”

五条悟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三个人坐着很挤,提出“硝子可以坐我身上哦我不会生气的”被女同学甩了白眼,最后是抱着膝盖被夏油杰揽着肩膀坐的,还蠢兮兮地傻笑个没完。

“出来过生日就那么高兴?”

夏油杰捏了捏他冰透的鼻尖,五条悟嘿嘿两声说,和那些老橘子待一起太无趣了,杰好大胆哦,不怕被五条家追杀吗。

我有人质嘛,怕什么。

夏油杰的房间开了暖气,扑进去三个人都暖和得发出幸福的叹声,家入硝子打开冰箱去拿预定好的蛋糕,五条悟这才看见冰箱的隔板和一些不容易坏的根茎类蔬菜可怜兮兮地躺在水池里,而那个蛋糕有两层高,夏油杰去帮忙一起抬到小桌上,蓝色的系带由自己亲手打开,塑料盒边沿因为打开时自己太激动而刮掉了一小块奶油,高涨的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蛋糕上摆着整齐的草莓,裱花也精致漂亮,五条悟眼睛都要迸出星星来,太容易满足乃至几乎快哭出来。

“搞什么啊突然这样…”

夏油杰组装好了生日皇冠替他带好,压下翘起的乱发,蜡烛在正中插了一根,夏油杰自然地掏出打火机丢给硝子点燃,噼里啪啦的火花映在六眼的蓝里,不知道是哪边更亮一些。

“老子可以吃第一块吗。”

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寿星在和好友拍完照片纪念后切下一个完美的三角形,渴望的眼神落在新鲜草莓上,另一手悄悄进攻塑料小叉。

“当然可以啊。”

“又犯什么蠢呢。”

“因为我家第一块蛋糕是要给老人的嘛、第一次吃第一块有点不习惯——杰你什么表情啊好恶心。”

“以后我的蛋糕悟也可以吃第一块。”

“…那我的也可以。”

五条悟难得没玩食物,沉默着把甜润的奶油和蛋糕坯塞进嘴里,夏油杰觉得他好像要哭了,拨乱他的额发往额头中央弹去。

“吃不下就不吃了,先擦擦脸上的奶油,一会儿干了不好洗。”

五条悟把脸伸过去,夏油杰叹了口气,把纸巾包住指尖去揩那些白花花的痕迹,他说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呢,不能浪费吧。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表示蛋糕不是生日礼物啊,然后女生从兜里摸出个抽绳的布袋,她说五条你什么也不缺吧,所以去庙里求了手串来,开过光的,图个好彩头吧。珠子剔透漂亮,透着光蓝色耀眼,像把海浓缩到掌心,冰凉圆润地渗透进每个脉络。

夏油杰从抽屉里拿出绒面的灰色小盒,挠挠脸颊递到他面前,五条悟目光期盼,几乎是屏住呼吸打开,一对耳钉躺在里面,房间暖色灯光照过折出温柔的紫。

是耳钉欸杰,怎么想到送这个的?

因为你经常看我的耳钉啊…觉得你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拜托杰帮我做穿孔咯。

五条悟揉捏着自己空荡荡的耳垂,想才不是因为喜欢耳钉所以注视着你呢,但又因为第一对耳钉是夏油杰给买的而雀跃起来。

白得有些过分了,他的皮肤、他的头发。夏油杰被那片白刺激得短暂闭了闭眼,五条悟的脖颈在他手下发着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而自己抬掌顺着脊骨往下摸,最后揉了两把他的脑袋说放松点,不会怎么疼的,我动作会很快。

刺破皮肉,夏油杰的手指勾住他下巴使其微微向上配合,随着他轻微抽气的声音已经打完了一边。拍拍他肩膀让他转下身换一边面对自己,对上好友眼里透的水雾却觉得有点可怜。

还打吗?

不想打了,疼。

距离太近了,夏油杰的刘海都快垂落到自己脸上,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熏得自己脸烫得不行,耳垂因为破损和他指尖的温度而通红,顺带着脸颊也红个透。

心脏跳得疼,愈发口干舌燥起来,忍不住去舔后槽牙又咬自己的舌尖,夏油杰的手微微发抖,很快两个人拉开了距离。那个伤口养了两天消毒就拿紫色耳钉替代棉棒了,反光从亮面跃过,闪着让夏油杰奇异地满足,心脏跟着一起开了个孔洞出来,填满了有关五条悟的一切,创口很小,却把他整颗心都蛀空了,沉甸甸的全是蓝色。

那个时候带耳钉是怕耳洞长死了,而后夏油杰叛逃,口袋里装的就是剩的那个饰品,偶尔拿出来放手上对光看就又能靠回忆撑过一段时间。家入硝子的手链他也只在那年生日时带了半个月,按五条悟的说法是和她天天见、不需要睹物思人,说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偏过点头耳垂上流了血,年岁让耳钉上的紫水晶不那么闪亮,折出的光却让家入硝子鼻酸。

反转术式总是替他疗伤,而他却不想让和夏油杰有关的伤口愈合,只要取过那里又长成一块好肉,这人就一定会逮着机会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耳钉毫不犹豫地生扎进肉里。你这算自残吧。家入硝子说过他,皱着眉用嫌弃目光打量着他渗血的耳朵。

不戴很可惜嘛,这个是杰送我的耳钉诶。

打着哈哈又绕过去了,和那天蛋糕吃到最后打嗝都是奶油味一样。

你这是在虐待自己?

夏油杰当时这样问他,五条悟揉了揉鼓胀的胃器,抹掉嘴角沾到的一点奶油说不吃也太可惜了,这个是我的生日蛋糕诶。

然后后来的每一年冬天,在完全独立了、有自己举办生日派对权利的五条悟的生日会上,总会出现一个没有署名,款式也从来不变的蛋糕。

白色的,放了一圈饱满漂亮的草莓,搭配一根会放烟花的蜡烛。

没有贺卡和祝福,而他总是在热闹过后一个人沉默着把整块蛋糕吃完,吃到眼泪把奶油弄得一塌糊涂,味道也变得糟糕还是往嘴里塞。

需要记住的人才要弄出伤疤来提醒,怕痛的人才想着提高耐受度,连喝水嗓子眼都往外冒苦味的人,才需要大量的甜食和糖分来中和。

就连自己也开始习惯往加奶的咖啡里丢方糖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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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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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还有后续嘛?又酸又甜又苦的高专食堂,夏油妈妈专供。
真的是充满了烟火气啊,杰手下家常的咖喱饭,私人喜好的甜口蛋卷,切了花刀的小香肠,永远不会被拒绝的投喂,第一次得到的第一块蛋糕,全都是把神子从高高的神坛拉下的人间烟火啊。
三个人的青春,其实走了最重要的一个,妈妈是家里最重要的存在啊(声嘶力竭)!杰你在高专其实也儿女双全啊,泪目。话说看到五条哭了,夏油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有期待过之后会有不一样的可能,这篇还会有后续嘛?实在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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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后续的啊啊啊啊,很开心有人能喜欢我的文字…后面还在努力写,因为最近要考试了所以有点忙可能会晚一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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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荞麦面

当上老师过后的第一年,五条悟在任务结束后被学生拉去了一家荞麦面店,看见店铺名字时他转身就想走,被高中生拉住说这家店很难预定的。这才知道高中那家秘密基地一样的冷门小店——只有六个座位,四个都抵着煮面的锅——因为一个大网红的推荐而爆火了。

“老师说好要请客的吧?这算什么,要耍赖吗?”

“怎么这样想老师啊!”

推推搡搡的五条悟拿出一叠钞票打发了事,一边说着“老师真的是有要紧事啦”一边离开现场,又立马加钱预约了第二天中午店里的所有位置。

和掀开帘子的老板对上视线时比前任见面还尴尬,老板的嘴微微张大了些,面对这个年龄和他父亲一般大的男人,五条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不是小悟吗!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我这不是来了嘛。”

乖顺地把绷带拆下来,老板又惊又喜,往他身后探过目光去找另一个身影。

“还在和小杰闹脾气?不是我说都多少年啦,要来店里就一起嘛。”

“杰经常来?”

“偶尔来一趟吧,毕竟你们都是大人了、有很多事要做的。”

坐在高脚凳子上支着下巴看叔叔熟练地煮面,荞麦面被丢进篓里放到滚水烫,他拿起一个深的小碗调料汁,酱料被混合着加进碗底,切了几根小葱往里加入冷水调匀。面条很快就熟了,捞起来放进漂浮着冰块的水桶里投一遍,确保不粘粘后放在竹制的盘上,点缀上薄荷叶片后递到他面前。

其实五条悟一直不觉得荞麦面有什么好吃的,不顶饱又没什么味道,一口就能吃下去一整份。第一次去这家店吃东西时老板转个身的功夫两个人盘子就空了,还以为糊涂了忘记放面,看见高中生不怀好意的笑才回过神。夏油杰每次吃到喜欢的食物都会把眼睛瞪大,含着两颊满满的面条跟个河豚一样,被五条悟揪脸都不是很恼火,他觉得这个样子的杰还难得有几分像老师所谓的“乖孩子”,所以也就经常主动提起说去吃那家店。

汤汁的味道这么多年没有变过,冰凉的面条在里面裹了一圈滑进胃囊,从舌根到喉管都凉丝丝的,泛上熟悉的葱味。现在没了那个和他比赛似的争抢着吃东西的人,五条悟吃得一点也不急,筷尖夹起一小撮塞进嘴里,还有空和老板叙旧讲话。

“小悟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在当老师哦。”

“诶…感觉小杰更适合做老师呢,小悟会和学生拌嘴吗?”

“不瞒您说昨天那群孩子就是我的学生啦,我现在还是挺靠谱的。”

老板看着他埋下去吃面的头顶笑起来:“昨天那些孩子一直在给我倒苦水说他们的老师很恶劣呢,我还寻思着什么老师这么没有师德干这样的事情,是小悟的话不如说毫不意外…”

“我才没有。”五条悟咂舌。

“和小杰为什么吵架啊?那孩子惹你不开心了?”

为什么会说是杰惹了自己不开心呢,五条悟不太明白老板眼里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又爱欺负人,脾气和性格一团糟,但是在那件事里连一个毫不相干的普通人都知道是自己更难过些。

“是我的错。”

五条悟搅着空荡荡的酱汁,老板又往锅里下了面条,叹息后隔着白雾的声音传到耳里。

“悟和杰是好孩子啊,两个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但是和好不了呢…长大果然没那么开心是吧?”

面对和夏油杰有关的人他总是不设防,店长的手掌在脑袋上重重搓过,追加的荞麦面,熟悉的微苦谷物味道萦在鼻尖,他的掌心比自己温度高,总是喜欢在被他和杰捉弄时落到自己脑袋上

“嗯。”

五条悟对不开心的长大表示肯定,在老板说着要去理一下新到的货而转身离开时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荞麦面上把用作装饰的薄荷叶打塌了。眼泪混着食物填进肚子里,胃因为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而无法感知到饥饿,舌尖到舌根都尝不出任何味道,鼻腔被堵塞住,汤汁都啪嗒响着接住自己的泪水。一整团面条被塞进口腔,筷尖几乎压住舌根顶到嗓子眼,想把自己从喉管捅穿,最好是被扎穿脑干一瞬间就死掉,呛咳着,因为哭泣喉咙痉挛着,排斥着异物的入侵,甚至挤压出诡异的咕噜声。五条悟还在往嘴里塞食物,咸涩发苦的眼泪让他要窒息,几乎是用喉腔软肉夹断了荞麦面,剩下的在嘴里被和口腔内壁一起嚼,右侧被刮破皮出了血,混着有点苦的食物机械性地嚼了然后吞进肚子,最后把只尝得出咸味的汤汁往身体里灌。

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见的自己太狼狈,匆匆忙忙整理着衣物上的脏污,把绷带缠回红肿的眼睛,刚好赶上老板回来。

他看着自己突然缠上绷带的样子什么都没说,想喝点什么,绕过有关夏油杰的话题,他问五条悟。

什么都好,要甜的。五条悟这样说。

他的坏习惯是在累到下一秒直接死去会觉得很感谢的时候,吃进去远超他需要的东西。

家入硝子作为他的同期和一位医生,严肃认真地警告过他很多次这是多么不好的行为,她后怕着五条悟那种尸体一样的眼神、他在面对食物时露出的那点恐惧和强迫自己进食的样子。她陪着五条悟去过那家面馆,并对此留下了阴影,从此再也没有吃过荞麦面。

那天老板不在,他向新员工点了二十份荞麦面,让他一次性全煮下去,员工说会坨掉的,家入硝子说没事就这样煮吧,毕竟五条悟好不容易主动说要吃东西,还是别打消他的积极性比较好。

两颊被塞得满满当当没有空隙,忘记蘸酱面条在嘴里发黏,只有荞麦自身的味道,清淡得让人不愉快,夏油杰那家伙为什么会吃得那么香啊,这种食物。勉强嚼了嚼往下吞,在舌面上粘着很难受,浆糊一样的物质在喉头分不清是吃进去的还是吐出来的,吃得太急胃器发疼,酸胀地开始被动消化。哭过太多次,眼睛很痛,揉过去眼轮匝肌咕叽咕叽响,他几乎能感觉到晶体背后血管的搏动,心脏的每次起落也刺得生疼,好像那里长出一个十字架,每次血红器官为了某个人活跃时就被钉得更往里一寸。

五条悟、你别吃了。

家入硝子试探着拍拍他的脊背,摁住他发抖的手腕。他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碟没有味道的荞麦面,面条被夹起来时已经无法做到根根分明,方便面饼一样,囫囵填充掉空落落的胃部。

我好饿,硝子。

不是胃空,胸口那块儿开了个碗大的口子,用来盛满溢的泪水,跟个无底的湖泊一样,怎么也填不上,怎么也塞不满。五条悟心知肚明,荞麦面已经快到嗓子眼儿了,太久没被食物占领的胃囊难受得要痉挛。

我好饿。

她见过很多次他这副样子了,六眼空洞洞的望过来,像个无法理解客体永久性的孩子,好像夏油杰不是叛逃了、不只是从他生命里抽身出去,而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五条悟永远没办法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笑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完全像是失去了情感的机器人,一个人默默坐着什么也不想都能掉眼泪,心脏超负荷工作不知道多久,手脚冰凉,血液和咒力都为了记住夏油杰而汇聚到胸口那里。压得喘不过气,长期的低血糖是一场折磨,头晕脑胀无法做出正确判断,各种脏器痛成一团,被铁钳全夹住了攥得渗血破皮,淌出的汁液从眼眶淅淅沥沥洒出来了,和他手里用作寄托的凉面汤汁一样,滴得剧烈抖动的手上都是。

饿到干呕,吃下任何东西又吐出来,靠家入硝子塞在袋子里的葡萄糖吊命,然后今天把夏油杰的香水打碎了,整个屋子里全是他的气息,焚香味、森林的味道、雨水潮潮地打湿他的眼睫,在这间小屋里落下。他蜷缩在床脚边、电视机旁。夏油杰的香水就碎在不远处,太浓纯度太高,他呛得难受都舍不得开窗,手指划破血液顺着往地上的液体里混去,徒劳地拿手掌摁进香水里往自己身上抹。

然后又吃吃笑起来,五条悟觉得自己蠢的有一定水平,这只是一瓶他用过的香水,是先有这款香水夏油杰才去购买,所以不是香水有夏油杰的味道,是夏油杰身上有香水味,本末倒置的样子和那个人好像,毕竟他也会摸过五条悟发梢后又在超市闻见同款洗发水的时候说,这个洗发水有悟的味道诶。

讨厌自己灵敏的五感和察觉到他气息的眼睛。夏油杰像他的背后灵,他曾经心照不宣地和他隔着一条街同行,门对门的两家咖啡馆,靠窗的同个座位,头发变长了的夏油杰端着白色马克杯碰了碰窗户,那里腾升起一小片白雾,雾散开的时候五条悟刚好放下那杯蓝色的苏打,冰淇凌球是香草味,白色因为暖气微微化开向下沉,糖水罐头里的樱桃点缀在冰淇淋球上,亮晶晶的很漂亮。

那天他依旧想过追过去,隔着街道他停下脚步,那边夏油杰像是自己操控的傀儡、也顿在原地。他们又隔着人流和车流对视了,熟悉的咒力流动和面孔要让自己激动到短暂耳鸣,鼓膜被心跳弄得发疼,听见自己的吞咽,血液的流动、捕捉到他张合的唇是在说些什么。

“GO-MEN-NA-SAI”

舍不得眨眼,街道没那么拥挤,一辆车从面前横过,不到一秒的时间他都担心夏油杰消失,但他还在原地,口型依旧清晰,是自己最常看见的那三个音节。

“SA-TO-RU”

唇语又给他的噩梦添加了素材,他在短暂的梦里失去了咒力,知道那人要说些什么却看不真切。香水只是个导火索,他需要某天去吃那顿荞麦面,只是缺少那个契机。

夏油同学说他很想你。

五条悟拿着哈密瓜甜牛奶喝,店长手上搓着包裹吸管的塑料薄膜,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的称呼让五条悟有点想笑,不知道多久没从别人口中听见“夏油同学”这种称呼了,上一次是夜蛾介绍他或者是外校的女孩和他告白。同学这种称谓把他拉回那件教室,那个时候的夏油杰还把丸子头扎得整整齐齐,会和自己一起听mp3、为了一块饼干和最后一颗橘子软糖拌嘴。

现在自己毕业好几年,夏油杰也早就不是什么夏油同学了,再见面的时候叫他夏油教主可能要更合适。

“还有小悟,过两天这里可能就要关门了。”

“为什么?最近生意不是很好吗?”

“入不敷出啊…”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他鬓角已经隐隐发白,眼角细纹也堆叠到一处,“我女儿生病了,癌症,急需用钱,”他摩挲过台面的眼神五条悟看不真切, 语调往下,和嘴角一起。

“说舍不得还真有点…抱歉啊,以后你可能得去别的地方吃荞麦面了。”

“杰知道吗。”

“他知道,那小子还悄悄往我放杂物的抽屉里放银行卡呢。”

五条悟侧过脸,有点尝不出牛奶的香精味了。

“不知道以后你们会不会和好,再怎么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嘛,不会见面还有点惆怅呢。”

“中年人就是这样的,别觉得我很无趣哦?”

他对着变得沉默了很多的五条悟说着,从前这孩子叛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面对自己偶尔的絮叨不耐烦得不行,说着大叔就是大叔啊,喋喋不休地朝客人倒苦水呢,说话的时候镜片后面的眼睛望过来带着有点讨厌的笑,而不是现在这样不言不语,半晌开口第一句还是说,您辛苦了。

所以老板开始在纸上写下什么,他掌侧的茧子摩过纸面都发出沙沙声,笔尖墨水带出流畅痕迹,他把这么多年没变过的味道写下来,对折了放进五条悟手心。

五条悟这个时候又有了二十几岁的实感,他哭泣的时间相比于那时被压缩成短短几分钟,而自己怎么也抓不住的味道也变成薄薄一张,在掌心都几乎没有重量。

和老板道别后,他打开了那张纸条,像他多年前打开夏油杰画着鬼脸丢桌肚里的那张一样。

“…原来是没放木鱼花啊。”

5.喜久福,刨冰

可能一起做很多蠢事的人可以称之为朋友吧,五条悟在他和家入硝子的一次聊天时想起来,家入不止一次在当年问过,很久之后又提起他和夏油杰的关系,五条悟每次都说是朋友,然后说他对朋友的定义。这个时候他脸上就会露出很蠢的笑,或许可以称之为怀念的表情让家入硝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实上五条悟只是想到他们干的蠢事里最普通的一件,那年夏天夏油杰连驾驶证都没拿到,看见五条悟家那辆复古设计的车两眼冒光,在少爷的撺掇下拧动了钥匙,引擎的轰鸣声很快引起注意,五条悟跳进敞篷车的副驾,说快走啊,等着挨骂吗?

夏油杰脚本来就踩在油门上,就差他一句话,仆人的呼声被甩在身后,给我指路,夏油杰说。五条悟乐得上不来气,很显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在心里痛骂他的不靠谱后夏油杰认命了,凭着那点对五条家布局的记忆幸运地开出门。公路上没有人,太阳的白光和顺着脸颊猎猎的风让五条悟几乎睁不开眼,眯着从那个缝里看见夏油杰好像是在笑,又安了点心露出个更大的笑容来。

这样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再是不敏锐,夏油杰的不良情绪影响的又不止是他一个人,五条悟意识到他想要搂过他肩膀然后头挨头亲亲热热地看什么蠢东西时,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缩了缩肩膀,然后僵硬地接受他的触碰。第一次想也没想就开口了说,你怎么嫌弃我啊,抱过来还要躲的。然后他看见夏油杰牵起一个尴尬的笑容,说悟刚刚才吃过冰淇淋吧,怕你手上有化掉的然后擦到我身上。五条悟想了一下这种事情自己的确干过不少,连带着他的质问也心虚了许多。

黑眼圈好重哦,杰,没好好睡觉吗。

没能好好休息是当年五条悟为他萎靡的状态能找到的唯一理由,而在他长大后的很多瞬间,都会泛起悔意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厉害,也可能只是因为夏油杰成了他的心事,让他从中咂摸出点心事也催人老的意味。其实五条悟尝试过挽回夏油杰和他们之间的感情,用很笨的方式。

他忘记多久看见过美食有能治愈人心的能力,或许是夏油杰亲力亲为地告诉过他,也用这种方式爱过当时因为焦虑而心烦意乱的自己。

五条悟曾经觉得做饭是很浪费时间的事情,人们会发明速食产品,会有厨师这个职业,完全是因为在餐厅点一份炒饭花的时间比从超市购买鸡蛋开始要快太多,等待牛排煎上美拉德反应的时候开一把游戏都能五杀了。他把脑袋放在夏油杰肩膀上,看着他重复着动作,将奶油挤到糯米糍中央。

小时候的白天太长,趿着木屐循着唯一的声音找到厨房,里面人们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午饭,米饭被蒸出热乎乎的香气,刀刃清脆地切断黄瓜,在案板上发出快速的咔嗒声。那个时候他只在案板上能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过去转过来,只觉得新奇又好玩,被人发现后他们怕这种金贵少爷磕到碰到不得了,五条悟当场给他们展示了一下什么是无下限,可怜的女仆小姐看见他拿刀子往自己手上扎的时候魂都要吓飞了。被人卡着腋窝抱起来,这回看的真切,筛网里面粉跟滚雪球一样,从细小的孔洞下去,然后和蛋黄油脂还有牛奶的混合液搅成黄澄澄的蛋黄糊。他喜欢看蛋清被打发,柠檬汁挤进去,打蛋器很快就把半透明的物体打出一层细密小泡,绵白糖被一起搅散,粗糙的泡泡越来越细腻,柔软的流体状蛋清也越来越硬挺,然后他终于得到能上手的机会,橡胶铲挖出部分蓬松的蛋白,和蛋黄糊翻拌均匀后又把奶黄色的混合物倒回剩余的蛋白里,五条悟搅拌时毫无章法的消泡声让厨师倒吸凉气,最后成品的蛋糕也没想象中蓬松,不过他吃得挺香的就是了。

毛豆被煮熟剥开,料理机加奶油白糖打碎之后从筛网里过一遍让它更细腻,糯米糍已经放凉并且按克数分好,打发好的甜奶油先挤在擀开的糯米外皮上,然后把毛豆馅料填充在中间,拢成一个圆白的团子后剪掉多余的部分放进冰箱冷却定型。

能买到的嘛,杰为什么要自己做呢。

他的这个疑问就像是当初问夏油杰为什么用锅煮泡面而不是直接泡一样,夏油杰没理他疑惑的眼神,说你就闭上嘴吃吧,管那么多做什么。

五条悟说你这简直和情人节送巧克力的女高中生一样嘛,买来外面的巧克力做成爱心形状的又送出去,毫无技术含量的同时还很浪费时间。

夏油杰额角抽着跳,说那你以后别吃我做的东西,喜欢浪费时间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五条悟想你做这些硝子又不会吃你也不喜欢,不给我吃你拿去干什么。

喂狗。

夏油杰甩上了冰箱门。

后面两个人还是一起在小茶几前面把夏油杰做的喜久福吃完了,切开第一个的时候五条悟几乎怀揣着虔诚的心情,一人一半丢进嘴里,毛豆泥没那么细腻,奶油也不够甜,然后他对上夏油杰期盼的眼神——夏油杰其实很少露出这种带傻气的表情,所以他超级夸张地说夏油杰上辈子是厨子吧做的那么好吃。肩膀挤挨在一处,那个时候的五条悟,或许那个时候的夏油杰,都曾把吃饭当作很重要的事情,在忙碌起来的夏天里停下片刻,只有半小时的空闲也要三个人约着去拉面店催老板煮快点,被烫得舌头痛也觉得有趣,拿半个剖开的蛋白舀汤喝,抹茶里加了大量的冰,吃完面灌进去从食道凉到胃,把零钱递到前台、门帘被指尖拨开,然后有一天道别的时候夏油杰就没有回过头了,而五条悟在家入硝子眼里也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最后一次一起去看烟花是家入硝子要求的,女同学在课桌上趴着,脸侧压出久睡的红痕,头发上还有粉笔的白灰,嘟嘟囔囔地说着五条夏油,一起去夏日祭吧。

大家有时间吗?

去啊。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前者的疑问是委婉拒绝的前兆,而五条悟完全不思考地全肯定了。硝子第一次这么感谢他的神经大条,看着夏油杰敛掉不情愿的神色重新露出笑来,自己也移开视线,没将话题继续下去。

那天是五条悟去买了刨冰,左手端着杯红色的,右手捏着两个纸杯,蓝色和绿色糖浆甜腻的味道带着冷气往鼻子里钻。理所当然地把蓝色的那杯放进夏油杰的掌心,夏油杰说谢谢,用的那种很客套的笑容,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笨拙的讨好太明显,他那晚其实不怎么想吃刨冰,对食物的欲望和对咒灵的渴求成反比,把东西塞进口腔然后咽下变成了困难的事情,简直像是口腔过敏感的孩子在挑食,这样想着,在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自以为隐秘的目光里,塑料小勺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包括夏油杰自己的,塞进了嘴里,廉价的香精味压着舌根从食道直接滑下去。松了口气,自己的肩膀一沉,被沉甸甸的大型猫科动物压住,讲话的时候草莓味直往脸上冲,舌面红艳艳的,好像真的毫无负担一样笑了。第一次和五条悟来夏日祭的时候大少爷看什么都新鲜,给买了刨冰问说这个也算是冰淇淋吗,然后露出看新鲜物的眼神凑近闻了闻,蓝色糖浆蓝莓味,几乎沾到他鼻尖,夏油杰拿起勺子塞了一大块进他喋喋不休着好奇言论的嘴里,看他因为冰凉刺激而眯起的眼睛觉得好笑,趁着他又张嘴说话跟医生似的拿勺子压住他舌尖,翻盖手机的亮面映射出他蓝色的舌头和眼里亮晶晶的光,那个之前送他的吊坠挂在手机上晃啊晃,打到五条悟小指的第二个关节。

夏油杰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结束那段隔着亮晶晶糖纸一样的青春的,五条悟花了十年才明白这不是几顿饭能解决的问题,而家入硝子用了两天,靠着那一碗刨冰的机缘巧合。

搭上夏油杰肩膀并且笑出来的的从来只有五条悟一个,而最后因为垃圾桶超载而摆在灭烟处的三个纸杯里,盛了两汪融化的糖水刨冰,是蓝色和绿色的。

能者多劳,五条悟的任务越来越多,面馆里碰头的也慢慢变成了两个人,然后家入硝子看着摆在一起的各色汽水发呆,夏油杰倒是很绅士地开启了话题,用怎么也不突兀的天气卡组。今天是晴天,上午有小雨,气象台说明天多云。这些没营养的废话是硝子曾经最讨厌听见的,自己在等那两个迟到的家伙时——或许只有那一个,而夏油杰是被连累了,偶尔会遇见讨厌的男人来搭讪的情况,而他们的开场白通常都是“今天的天气不错”。望着沉到滴水的天空她很想知道是哪里的天气在不错,而同样的话从夏油杰嘴里说出来她又能很违心地说是啊,是挺不错的,然后那个年纪的家入明白了搭讪选用什么话并没有多重要,她脑补了一下五条悟顶着那张长在他身上显得很暴殄天物的脸,直接拿着手机索要联系方式的成功率,笑出来之后很好心地给夏油杰解释了,却没在那张显得疲惫不少的脸上看见预期中无奈的笑容。

最近心情很差?

挑挑拣拣半天,她干涩地问出来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拉面店一人食的小隔板不再碍事了,执行着它原本怕陌生食客之间尴尬而遮挡住相互视线的作用,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冒热气的抹茶、猜想着夏油杰的答案。

“托悟的福,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嘛、我又不是超人啦。”

那人声音带着笑,让家入硝子又想起那个被搭讪的雨天,她的透明雨伞被风吹坏,阴湿狭窄的屋檐下陌生男人的笑容让她皱起眉,单手敲过键盘侧头吐出一口烟雾,看着送信中的提示她烦躁地说,嘴说出花来也是没用的,我对你完全没兴趣啊。她觉得礼貌拒绝他人是没必要的事,只会造成误解然后被迫听到更多的啰嗦,而那天夏油杰和五条悟赶来后前者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告诉她一个人的时候礼貌拒绝搭讪者是多有必要的事情,家入硝子给出的反馈是堵住耳朵快步和五条悟一起走开。

而自己刚体会了夏油杰的温柔拒绝,如果他把这招用在其他人身上自己可能会骂一句败类就翻篇,她直起腰,尽可能不经意地往夏油杰坐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后对上了他毫无笑意的目光,就差把别问别打听别知道写到虹膜上,这样啊,家入硝子听见自己的声音挤开齿门。

好好休息也是必要的,我不负责心理关怀哦。

一点没学会他的细致耐心,没所谓的垃圾俏皮话倒是耳濡目染了一箩筐。夏油杰的肩膀垮下去,随着他吐出的那口气,他说这顿他请客,然后去前台放下纸币,贴心地替硝子挑开了门帘,告别时他还是没回过头,而这次家入硝子叫住了他,好像是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了。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她很徒劳地说着,和警察边追边叫小偷别跑一样。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夏油杰肯定的措辞,和没有回过身来,挥动着示意再见的手背。

所以那杯没能吃完的刨冰在手心的温度下逐渐融化了,糖浆和冰水的溶液晃荡着装了小半杯,她走在靠里的位置,手边就是垃圾桶,自然地接过五条悟干净的空杯摞在自己的下面,又捏住夏油杰递来的杯子,里面还有没完全融化的冰沙,糖浆却渗透了每个边角,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好好吃东西的小孩疯狂搅拌得到的成果。掠过她指尖的风有点凉,夏天快过去了吗,把手上蹭到的水珠擦到五条悟身上时,她这样想。

已经冷得结冰的心脏不能用刨冰来拯救啊,五条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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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看着刨冰化掉的苦涩。。青春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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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熟透的西瓜

地震来临的时候五条悟跟着夏油杰回了他家,一路上黑头发的没少抱怨,说五条家名下宅邸那么多,不被震源波及的应该有不少,是什么让大少爷要不辞辛劳地远赴他乡,带着待在自己老破小的家里都会让人觉得不匹配的昂贵行李。五条悟抱住他的胳膊,手汗黏上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亲亲热热地说就是想去嘛,然后对上了充满不信任和“我倒是要看看你在憋什么花招”的眼神,换了句话不好意思地摸摸嘴角,关系很好的朋友才会去对方家里嘛,我还没见过杰的家人呢。夏油杰对他的耐心多得有点过分,默许着叹气之后看见人耀武扬威的样子和那三个大箱子更想叹气了。电车人挤人,贴得太紧密总让人感到不愉快,好在他们之间没有安全距离,转新干线,到了乡下又坐在中巴车上摇啊摇,五条悟昏昏欲睡地把脑袋靠到夏油杰肩膀上,哪怕因为身高这不是一个很轻松的姿势。夏油杰看着窗外,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城市的楼房和玻璃窗反射的光变成划过眼前的枝桠树叶,天逐渐放晴却刺得眼睛有点疼,密闭空间里的烟味让五条悟睡得不老实,夏油杰望着那小半张没被雪白发丝遮住的面庞发愣,轮胎碾过地面凸起的石块,把四肢无力的五条悟又往他身上甩了点,所以他直起上半身,把肩膀送到他脸侧。

那个时候的夏油杰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五条悟也有预感,具体表现是他压缩了睡眠的时间,把夜谈弄得很长,喋喋不休地从自己的年少时期开始谈论到前两天和硝子研究的新折纸,几乎是他单方面在说,而夏油杰饱受失眠困扰,索性也由着他来,单音节地回复几次他就有一直说下去的动力——过悲观的人只觉得这或许是五条悟不需要他也会过得很不错的证据,这几个无意义的单音节词谁都能发出,夜谈是需要频繁地交流,夹杂了拼命压抑的笑声,和其中一个人崩溃而低分贝地嚎叫让对方小声一点的活动,和他们从前在寝室所做的那样。五条悟半干的头发湿漉漉的给枕套留下一块深色,洗发剂同样的香味带着潮,和他努力抑制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一起涌过来,自己则在那些已经足够蠢和有趣的故事里再加上更离谱的板块,直到把他逗得眼泪都笑出来,带着笑得沙哑的嗓子喊他全名才停下。然后他玩累了就会毫无预兆地睡过去,湿的一颗脑袋横在自己肚皮上,被子被他抓着扯着笑得乱七八糟,掖好的平整床单都被他翻滚的动作搞得起皱。简直是一团糟啊。夏油杰想到这里有点觉得好笑了,五条悟因为他短暂的好心情雀跃起来,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和安慰,他说夏油杰,外面有星星诶。

真的呢。

夏油杰顺着他坐起手指向的位置看,他的指尖末端好像延伸出去,所以那颗星星格外的亮。

因为是乡村吧所以灯光污染少一点空气质量什么的比较好嘛,能看到星星也不奇怪啦、不过我老家也是在郊区所以实际上没什么好稀奇的,只不过杰的房间躺在这里都能看星星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靠这个催眠?还有话说从刚刚开始怎么就是我一直在说话了,夏油杰你人呢?呼叫夏油杰、呼叫——

…说话密度那么高我能插嘴就离谱了吧,余震都过了你打算多久回自己家啊大少爷。

这是赶我走呢。

五条悟在他身边抱着脑袋躺下了,夏油杰只看见他被月光照得模糊的侧脸和睫毛,忽闪了一下,和那颗很亮的星星一样,很快又灭下去了。

才不是,怕你住得不舒服而已。

我没有。五条悟后脑的头发被垫在脑后的手掌压得翘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夜空发亮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夏油杰的目光也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轻轻的叹息没逃过五条悟到耳朵,心直口快的人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沉默,只是对着天空,自言自语一样又说了一遍。

我很喜欢这里。

他喜欢夏油杰在他身边的感觉,哪怕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不一样了,而且凭他的能力没办法挽回,他踏进能淹过小腿肚的溪水时,夏油杰只是站在岸边看着,那个眼神他只在小卖部的老爷爷、他妻子刚去世时那张苍老的脸上看过,他不会记错,因为不久后老爷爷也去世了,小卖部招牌换过一轮,他们再也没吃过红豆白糖冰棍。溪水从脚底凉到了胃和心脏,蹲下时夏油杰还是会提醒他短裤边要掉进去了,然后他依旧没有听,掬起一大捧水扑到自己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流到了下游去。他湿淋淋的手还是没牵上夏油杰那只,也没凑过去抱紧他的手臂,路上的脚印只剩他一串,夏油杰鞋底干燥,身上的衣物也被暖风烘得很干,但五条悟对上他的笑眼却觉得他快哭出来了,自己刚刚流的眼泪好像滴进了他的眼眶,而今天没有雨,所以那些水滴都被吞回去了。感觉很糟糕吧,可能和吞咒灵没什么两样,总之都是负面情绪形成的。他扭过了头说,今天是大晴天啊,我们可能需要雨天娃娃了。把晴天娃娃倒着挂吧,这样它们就会因为你的不尊重然后下雨。…好主意。

很喜欢这里?

夏油杰用疑惑的口吻说,或许是因为他看见了在河边那天五条悟要哭出来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曾试着朝五条悟伸了几次手都被他笑嘻嘻地用手上有水拒绝掉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也很喜欢和五条悟呆在一起,但是这个假期快结束了,这个夏天也快结束了,而在五条悟踏上回程的列车时,和他一起走过的路都会被自己亲手毁坏掉,他买过手工糖果的店铺,交谈得开心愉悦的店员,看得笑出眼泪来的相册,会被一场大火和咒灵全部吞噬。这个人知道自己以后没办法躺在最佳观赏位看星空了肯定会怪我的,所以什么也不能说啊。

其实也不是完全喜欢,五条悟想到那天放进嘴里的熟得过头的西瓜,没说出口。红得透明的瓜瓤意味着它已经不新鲜了,齿尖切断了平淡无味的果肉,汁水的味道也很糟,夏油杰咬了一口自己那份后很自然地从他嘴上把西瓜拿下来,重新放回托盘,两个咬痕并在一处,他说夏天要过了,熟透的西瓜吃了对身体不好,很热的话一会儿给你买冰淇淋。五条悟的换洗衣物已经全泡了水,身上是夏油杰在地摊买的几十块一件的白T,被风吹过贴在腰侧有点痒。

和杰待在一起的话干什么都好吧。他借着光玩夏油杰的手指,老茧似乎厚了些。杰最近很辛苦嘛。这样说着,脑子里掌管思绪的神经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可能是回到出任务时遇到地震的那天。

要是地震了怎么办啊。

夏油杰对这种毫无预兆和逻辑的问题有点匪夷所思,他说短时间内乡下应该不会地震吧,这里离市区挺远的,而且不是已经在灾后重建了吗。

我是说假设嘛。

…市区的话不能随便放咒灵出来吧,那就跟着紧急避险好了,小学生都会的吧。

那我呢。五条悟其实想这样问,和自保能力什么都无关,有一刻他真心实意地觉得一个没有咒力的世界或许更适合他和夏油杰,这样夏油杰肯定会在地震时拉着他一起跑,然后发现是虚惊一场之后又抵着额头笑出声来。

你呢。

夏油杰反问回去,他对这个话题显然兴趣不高,所以踢皮球似的传回了五条悟脚下。五指被他反扣住,月光和星星从五条悟指缝透进他眼里,他有想一直这样待下去的冲动,还好那人开口打破了静谧。

“那些房子砖瓦砸不到我的。”

悟可是最强嘛,想这样说,手的主人却扭过头来,眼角折射出微弱的柔光,

“也砸不到你的,夏油杰。”

夏油杰发现了自己的答案里没有五条悟,他只觉得五条悟这个人太有自信了,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都太过信任,好像觉得地震来临的时候夏油杰一定会在他的身边,而那个时候的他也一定愿意牵紧他的手。

“那太好了。”

但夏油杰只是这样说,然后他听见五条悟的笑声、或许是哭声,闷在被子里并不明显,尾音含着沙哑的气音。隔着被子,他的手放到了五条悟脑袋的位置揉了揉,含混的“抱歉”和他的眼泪一起逃离了躯体,滴落在凉被柔软的布料上。

2007年9月23日,夏油杰叛逃。

2017年12月24日。

我杀过很多人,还有意识却已经扭曲了面孔的,神智都清楚却已经被欲望摧残了的,不成人样的、无法辨认的、还有迷惑力的。现在又要添上一项,以前和我关系不错的——或者换个说法,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他死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也没说太让人悲伤的话,眼角弯弯,依旧是我最熟悉的样子。他知道我下得了手,因此没有求饶也没有抱怨,我一瞬间也哽住了,十年不见第一面就要把噩梦的根源铲除,这种没得选的选择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

把自己从不妙的思念里剥离出来,那些关于夏天的意象被我的术式开出一个巨大的孔洞,边缘把我拉着向里拽。廉价的色素糖水刨冰、过于清淡的荞麦面、第二杯半价的饮料。实际上我尝试过用新的记忆覆盖掉这些,然后学生们用嫌弃老年人的口吻说,那种刨冰吃完舌头都会变色吧,然后恍惚间我想到夏油杰掐着我的下巴捏开紧闭的嘴唇,看见蓝色舌头的时候乐得直不起腰。

记忆这东西就是糟糕的网状,所以有的时候我跟人打电话,看见那个不会再来电的号码就会庆幸,还好是我亲手杀了他,不用接到一个告诉我他死讯的电话。

杀完人的第一顿饭应该吃什么。

东京的雪落在便利店新出的红豆冰棒上,细腻的红豆沙黏在舌根,随着唾液滑进食道。

我揽住学生的肩膀快步向前走去,想念着有完整红豆颗粒的糖水棒冰,摆脱了随手丢进雪堆的剩下半根雪糕。

一点也不甜。

9.余震

绷带拆开后,发尾在镜子里显得已经很长了。失去阻碍后柔顺的垂下来,遮住眉毛抵在睫毛上,眨巴两下眼睛后用手指拨开才停止分泌生理泪水。雪白的发丝和不知处于什么心思缠到手腕上的绷带,在冷调灯光下浸透着染开了的血红很刺眼。

要是换了那个爱美的家伙会抓狂的吧,想着就有点笑意出来了,换成暖色的自然光就变成那间寝室,夏油杰靠在木椅上,头发到了肩膀下面的长度。

头发有点太长了吧,杰。

是无意这样说的,嘴里还嚼着硝子给的口香糖吹泡泡,勾了发圈在指尖转着玩儿,黑色的发丝顺着肩膀淌下来,伸手翻来覆去玩了个遍。

确实有点…今晚去剪一下吧。

我给你剪吧?

话音未落硝子和杰都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五条悟把泡泡弄破了,盖住嘴唇的又被扯回去,嚼到后槽牙不满地开口。什么表情啊,学一下不就行了?

不管怎么说都很不可靠,夏油杰想谢绝他的好意,五条悟嘴一撇就要嚷嚷,夏油杰和硝子对视一眼,然后黑头发地长叹口气,说那你要好好剪啊。

咔嚓。

发丝掉进洗手台,质感不同的白色看得他眼酸,很没逻辑地他想到雪盲症患者是不是也是看这种场景太久了,现在的他无法把目光从水池里移开,已经出现了头晕耳鸣等症状,他能听见体内器脏还有冷光灯工作的声音,还有剪刀压断头发的嚓嚓声。唯一的颜色在手腕的绷带上,觉得自己有点像用美工刀划手臂的地雷女,五条悟有点想笑,剪刀的速度也快起来。

咔嚓、咔嚓。

理发师如果想杀害自己的客人应该很容易吧,刀背挨着后脑他这样想到,毕竟没有人会在理发的时候也防御拉满,小孩天生对危险有趋避的本能,而他们中大多数都害怕剪头发,可能觉得自己身体组织的一部分被剥离让他们觉得不妙。五条悟早就过了那个会恐惧理发的年龄,也不觉得有人能靠一把剪刀将他刺死,但他最近很少去理发店了,哪怕自己剃掉后发并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被切除的白发掉在脚边和眼前,镜子里的自己面容平静,脑袋里想的却是不着边际的鬼故事。

五条悟不怕鬼,咒术师就没有怕鬼的——或者说他对鬼和咒灵的厌恶早就远超那点恐惧了,人们怕鬼怕幽灵,换句话说是害怕没有实体的轻飘飘东西,而那些普通人无法看见实体的怪物,五条悟只需要一根手指的力气就能歼灭几十只。他第一次和夏油杰看鬼片时只觉得无趣到就连哈欠逼出的眼泪都快流干,夏油杰大概有同感,因为他也不停地在变化腿放的位置,那晚最后两个人头挨头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唤醒那个老电视机时倒是结结实实被突然跳脸的鬼吓一大跳——然后打爆了电视机。

夏油杰讲的鬼故事和那部电影一样烂,是个住酒店的女人在照镜子时看见自己身后鬼怪的故事,俗套且一眼能看到头,所以当年的他嗤之以鼻。当然,现在的五条悟失去了讲烂故事的烂朋友,又想起那个故事时他也可悲地想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一点真实性。

咔嚓。

很显然是没有的,他将碎发拢到一处,又把剪刀随手丢进漱口杯,镜子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腕攥紧了拳,朝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打去。

“…你是要找五条老师?五条悟?”

虎杖悠仁眨眨眼,看着面前感觉不到丝毫咒力流动的女孩。

“是的,我应该不会记错,他应该就是这个名字,然后长得很高…是白色头发。”

是什么新型骗术吗,毕竟认识五条悟的人很多啊…这种情况是不是直接给老师打电话比较好。

“事实上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是老师来着…我是他的学生!请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那就太感谢了。”

女孩坐在对面喝着咖啡,虎杖悠仁怎么也拨不通大忙人的电话,只好歉意地冲着女孩笑笑,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后决定等五条悟有空再联系。

“失格教师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骗了年轻姑娘还忘记了?”

五条悟朝钉琦野蔷薇摆摆手,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饶了我吧,五条老师一天忙得杀咒灵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顺便伤到少女的心啦。”

“但是五条老师,我感觉她没有在骗人诶。”虎杖悠仁说。

“解释不通嘛,不管是人还是咒灵也好,总之去看看好了。”

约见的地点还是那家咖啡店,五条悟很没礼貌地皱着眉打量着那女孩,最后索性摘掉眼罩,依旧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还被野蔷薇说了是失礼又变态的大叔。

“实际上我和五条先生没有直接见过面…不过五条先生是我的恩人,爸爸说了,如果我长大以后来东京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女孩讲话带着点乡下口音,把一张银行卡塞进男人手里。

“喂…不是吧,骗财骗色啊老师。”

“怎么可能啊…这位小姐…我不记得我有借钱给过什么人啊?找错债主了吧?”

“不可能错的。”

野蔷薇亲亲热热挽着女孩手臂逛街去了,五条悟捏着那张卡拍了拍伏黑的肩膀当作暂时告别的提醒,然后去了最近的自助ATM机。密码写在卡背便签上,字迹有点眼熟,日期也有点眼熟,手指按到密码最后一位,抬眸看见卡里的余额。

两千万元整,和自己匆匆塞进那间掩上门的荞麦面店的那张卡数额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也不清楚他应该有怎样的心情,现在的他过了过敏感的青春期,也没那么多精力把鲜活从表面压回体内。心脏咚咚地跳动着,那张薄薄的卡好像在提醒着他这是他和那三年、和高中时光、和荞麦面店、和夏油杰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了。看着女孩和野蔷薇的背影,五条悟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能对少女说出“你都长这么大了”的年纪。小时候他总觉得这是亲戚寒暄的手段,也不懂那些几乎陌生的人为什么会带着一种近于怀念的表情看着自己,眼神焦点却不在自己脸上。等自己真的长大了才知道这句干巴巴的话可能是那些人口中最真情实感的一句了,但诉说的对象不是他,或许是他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还没变掉的什么东西。

你都长这么大了。

现在他也能说出这句话了,望着少女的面庞,想到的是那家从前更窄的面馆,抬肘就要碰到彼此的、紧挨着的座位,还有寡淡那个人却爱吃的荞麦面,放到今天来看那些也算不上什么美味——不管是便利店的杯面还是熟过头的西瓜,又或者吃完满嘴色素香精的刨冰,就连夏油杰精心制作的喜久福也带着淡淡的豆腥味。恐怕大笑的时候味觉连带着智商都变差,而他和夏油杰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喝进去的空气比食物更多,泛着酸痛的腹部替他忽略了不完美的瑕疵,让五条悟不管吃什么都是好味道了。如果那时候再对上身旁人的笑眼,跟傻笑一起吞掉的又多了自己最喜欢的甜味,或许顺手还替那人撩一把碎发,吃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变得不重要,大概满满一口芥末吃下去他也能跟夏油杰从嗓里挤出嗽声来,不是因为辣、而是因为笑。

现在他永久地失去了那个一开始总是和他一起吃饭、后来也总是陪他吃饭的朋友。夏油杰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碗里剩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夏末时五条悟搓掉被冷的夜风吹出来的鸡皮疙瘩,专心致志低头嗦面时,那人面前就只剩一杯热茶了。

冰凉的,和冒着热气的茶不一样,回过神来是野蔷薇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甜筒,边沿已经开始化掉,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食物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甜味就被地下的响动给打断。

“咒灵吗?怎么会在这里…”虎杖嘟囔着抱怨出现得真不是时候,伏黑皱着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五条悟,“不是咒灵吧…感觉更像地震啊。”

“是地震哦。”

下一秒五条悟胡乱抓住了虎杖和伏黑的手,另一手捏住野蔷薇的手臂,那女孩被她护在身下,跟着五条悟去了相对空旷的位置。东京街头又响起地震的警报,周围的路人从慌乱到平静只用了五分钟,周围给家人报平安的声音促使五条悟拿起电话。

他只是想起那年东京大地震,他去夏油杰乡下的老家赖着不走,那人掰着他的手指,夜色静谧天边浓得要滴墨的黑,乡下的星星闪过不明显的光,还没他眼睛里那盏灯火亮。那晚夏油杰先睡着了,他的发丝垂落到另一人掌心、发质偏硬,发梢扎着痒痒的,捏在指尖搓碾过去,他拉扯到鼻尖嗅出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他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好了,或者他只是太疲惫、不想和五条悟说多余的话,眼下乌青又重一层,泪沟好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用指尖轻轻一碰就会倒下,而后逆来顺受着用倒下的姿势继续发着呆。他从前的肩胛骨有那么明显吗?答案是否定的,五条悟记得他背后肌肉结实的触感,还在上面留下过洗完手后的湿手印。

夏油杰的骨头现在抵着他的,脑袋也乖乖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头发在五条悟手中像风筝线,他却觉得他快飞走了。

所以他决定要履行那个承诺——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如果只算尚存于世的人,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知道的承诺。或许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女孩,或许是因为他只是想起了那个最后的夜晚。他决定要拨通那个电话,哪怕清楚那边不会回应,也知道这只是场对日本来说,对东京来说,都很微不足道的地震。五条悟听过一种说法,小地震都属于那场最大地震的余震。现在他经历的正是多年前夏油杰还愿意也还可以让他握着手的时候,他们一起在东京街头躲过的那场风波的余烬。多年后的地面还因为那次的爆发而震颤,这样的、在岛国一天都能上演几次的小插曲让他按下手机里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时手指也跟着发起抖来,成为了十年间日本几十万次余震中的一次。

他没去深究这个因为逝去的好友而变得有点浪漫色彩的说法是否真实,听筒里传来“嘟嘟”两声很快停下,他的心脏也跟着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机械的电子女声传来,夏油杰的号码是空号。

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他带着学生们往回走,路上居然又看见了那个甜筒,脆筒下蜿蜒出白色的液体——或许是刚刚自己没来得及吃掉的那个、或许是受惊的路人扔掉的。

怎么样都不重要、五条悟撤回目光。

因为夏天又来了,它已经化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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