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主约稿放出!
2023年 12月22日 天气:好得不得了的晴天
我上完课,先一步到了咖啡店,点了一杯当季新品:橘子芭菲。吃到一半的时候,硝子在我面前坐下了。她还是挂着黑眼圈,没有摘下医务人员的牌子,只是从校舍辗转到了真正的医院,改修儿科医师,她说好处是,终于有了正常人的工作作息,至于半夜失眠时的创伤发作,也正像我杯子里的奶油一样融化,最终会被遗忘原本的形态。
五年后,一切都在步入正轨,诅咒的存在痕迹悉数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硝子看到了我带来的琴盒,她问我怎么突然想去当小提琴老师。
哎呀,突然就开始怀念当老师的时候了。我是这么回答她的,虽然实际上我以前亲自教课的时长一周里凑不满两个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浪迹在外,花祓除咒灵的两倍功夫听辅助监督讲解诅咒事件的始末,然后在所有人意外的眼光下老老实实地写报告。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说要从酒吧驻场出道。她揶揄我。
我面露苦色地说真的不行了,原来人天天熬夜到三点心脏真的会爆炸。自从去年我发现套不上以前的牛仔裤的时候我连夜宵都不敢吃了。
怎么会这样啊硝子!人竟然是会过劳肥的。我很埋怨,在宿傩被明确地祓除以后,诅咒开始全面蒸发,如黑色的水蒸气散进空气中泯灭不回,而原本拥有咒力的我们,会像一块维持运转的充电宝一样,加速耗电着,先是辅助监督,再是等级从低到高的咒术师。硝子比较特殊,她最后一次帮人治愈伤口是在涩谷事变的一年后,最后一个感受反转术士在体内流动的人是野蔷薇,她帮她修复好了脸上的伤疤,现在野蔷薇早踏入了服装设计的领域。
后来的几年里我满世界跑,为了确保世界各地的咒具切实地失去了原本的能力,每一件都需要用六眼亲自确认,最后,我们把那些曾经或许贵重过的道具统统当不可燃垃圾处理掉了。
所以,你现在决定彻底留在东京了?硝子问我。一切都解决了?
我说差不多,目前只剩下最后一样咒具了。大概很快也会解决掉。
大概?
嗯……我思索着如何回答,不想太轻易透露我的心思,但是硝子处于一种过于清醒的局外视角,她说,如果你是害怕因此忘记一切我也理解。
不爽的事情那么多,果然直接忘掉比较好吧?
嗯哼……不好说呢,对我来说可以是这样,因为过去的记忆带有太多痛苦的附赠了,但是每一次痛苦的背后都存在着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认为彻底忘却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某种程度上,我是愿意带着痛苦来铭记他们的,你呢,五条悟?
我被硝子回以坦诚而严肃的回答,一时间哑然,冰饮中的冰块发出磕碰声,正无可挽回地归于液体之中,一段时间过后,将消失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我们目前面对的最后的关于咒术的难题,当诅咒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与之并存的记忆也在被抹消,甚至像和另一个世界线融合一般出现了其他记忆以填补那些空白,但作为最后一个拥有咒力的咒术师,我看到的便只有空白。
嘛,硝子及时放过我,她说,等你结束最后的咒术师任务,为了庆祝你回归普通男性,叫上虎杖他们一起吃个饭吧,大家现在都过得还不错哦。
也是想让我请客吃饭吧。
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大家的老师啊,应该的。
硝子这么回答我,她看起来真的松了一口气。
2023年 12月23日 天气:多云
应该是在高专一年级的时候,夜蛾正道生日的前一天,突然叫我和杰两个人坐火车去京都执行任务。当时不仅有我们几个,还有七海和灰原,正给夜蛾正道准备一个惊喜,但是被任务突然截道,错过他的生日不说,等我们三天后回来,这份惊喜肯定没有当初那么完美了,或许是鲜花,或许是什么甜点,我也记不太清,但总之,情况危急,已和冰箱断电冰淇淋岌岌可危相等的严重程度。我突发奇想,说要是有能把东西永恒保鲜的咒具就好了,我这一说,夏油杰也想了起来,说仓库里大概有个类似的咒具,只是,一般情况下仓库都是禁止学生私自进入的。
这点小小的阻碍,我和杰一定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就打起了坏主意,一举打破两条校规:一是为了打开仓库在校内私自使唤咒灵,二是擅闯仓库还乱用咒具。这两点倒是记得,因为后来我们都被夜蛾罚写千字检讨。
所以,最后一个咒具就是这个东西?那天,硝子听完我的叙述后问道。那么只要回仓库找一下不就好了?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学校里的咒具是最先进行确认和处理的,我并没有在那找到这样东西,而更要紧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我连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没有当面说出来的另一层意思是,跟随时间的推移,那三年的记忆都像是残缺的,被时间腐蚀的胶片一样断断续续,并且仍随着咒力一起被分解,像是一具名为青春的尸体。
因此为了找回咒具,我决定跟着当初的任务流程重新走一遍。
硝子露出了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的表情。
明明也是能用六眼去找的?
硝子不觉得这很像寻宝的过程吗?
受不了你。
她喝了一口热茶后说,果然你还是很怀念的吧。
我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蜜瓜苏打,第二天就坐火车去了京都,拿着当时的任务报告书当导航,我和杰把报告书当做旅行日记来写,当然,主要都是他在写,我负责增添被遗漏的一些细节。
为了以后阅读方便,这张泛黄的报告书就贴在这一页:
“19号正午,我和悟抵达了京都车站,为了能够以充沛的精力应对咒灵,先去拉面店吃了午饭,点了一碗炒荞麦面和一碗叉烧拉面(小票已一并交给财务报销),随后悟看上了街边的焦糖布丁烧(这个由悟自己报销)(杰打小报告!)(我是实事求是),于是又在甜品店逗留了十分钟。下午三点正式抵达事发地海洋馆,两个小时后正式收服咒灵,一条状似蝠鲼的二级咒灵。作战期间无意打碎了两个鱼缸导致海洋馆损失了三条半月斗鱼和二十只蛋黄水母*(没错,我帮杰一只一只数的,整整二十只,都是杰的错)(是我的责任,但悟也别想推脱掉那三条斗鱼)**,辅助监督已介入交涉。*
任务结束后我和悟在旅店入住一晚,于第二天一早折返东京。”
夜蛾正道的评语:
损失将由协会代为补偿,以后二十分钟就可以结束的任务别再花上两个小时来完成。还有,别在报告书里吵架。
我下了车,想顺着记忆找到那家拉面店,但十多年过去,这条街的商店早已轮换过一茬,冒出了不少时下盛行的甜品店,远比当初的布丁烧华丽得多。五年前咒灵的动荡被官方解释为地震带来的自然灾害,无论普通民众是否接受,最后仍旧重新回归生活。咒灵的骚动成为互联网上的都市传说,再也不会被具象化。
为了还原十多年前的场景,我甚至戴了一副圆墨镜。实际上因为咒力的消退我的眼罩早早退休在抽屉里,墨镜也只是普通的饰品,我花了一段时间来习惯这点,一切过于敞亮,与以前众多信息蜂拥而至的时候相比,这是另一种透彻到刺眼的程度。
不过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海洋馆仍然在它原本的位置等待,是时间难以侵蚀的锚点。我敢打赌,当初我们肯定只花了十分钟就完成了任务,在此前耗费的时间不过是在海洋馆里观光。
这里似乎贴上一张合照更应景,但是很可惜我们俩的旧手机早已不知所踪。
我在搜索后发现海洋馆在五年前的事件后翻修过一次,将陈旧的装饰重新粉刷设计,但观览路线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拿着游客手册,在水母区停留了一段时间,看着跟前漂浮摇摆的水母,企图寻回一点有关此行的记忆,但仍像水缸后的世界一切飘忽不定,无法触碰。
我和你一定做了很多幼稚且无聊的事情吧,比如和奇怪的鱼做鬼脸合影什么的,也肯定在这里买了很多诡异的毛绒纪念品。单是写下这一行字,我们愚蠢的行为都可以轻松地在脑内上演,唯一的问题也只是我忘记了。
怎么办呢,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也想不起来我们最后把那件咒具藏到哪里去了,既然是给夜蛾的惊喜,最后我们应该是有完整地送过去的……吧?
海底走廊在这段观览路线的最后一段,深蓝色的通道内鳐鱼在头顶游过,和当初杰收服的那只差不多大小,刚刚好能坐下两个人的程度。我下意识拿起了手机拍照,随着模拟快门的咔嚓一声,脑内熟悉的声音也似乎因此被唤醒了。
——悟,别拍啦,还有任务要做的吧?
——有什么关系,好不容易有时间放松一下。杰!快过来帮我和这只睡觉的海豹合影!
咔嚓。
——杰,我口渴了。
——水在包里,自己翻一下。
——哎,杰把这个都带上了啊。
——毕竟提前让夜蛾发现了就不好了吧?
——但是这种方形的小盒子真的好像那个……
——哪个?戒指盒?
——哎哎,要在这种地方开始吗?
——咳咳,五条悟,你愿不愿意……
话没说完,我们就被突然出现的咒灵打断了,求婚闹剧也告一段落。一番作战后我们早把盒子的事抛在脑后。第二天回学校时,却找不到盒子了,我们初步判断,大概是在和咒灵周旋的时候遗落,鉴于那个盒子本身没有什么危害,不用担心对普通人的影响,可能很快就被丢入某个垃圾袋,倒是回去后就不得不先面对七海灰原的质问以及,重新想出一个生日惊喜。
依稀记得,后来我们五个人手忙脚乱,给夜蛾正道做了一个蛋糕,然后很快咒具弄丢的事暴露,我和杰都被罚写了检讨。
那么难道真的被我俩弄丢了吗?
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或者说,脑内似乎也能听到他这么说的,不是这样的,事后辅助监督把那个盒子带回来了,后来……
后来杰偷偷把盒子带在身边。
虽然本来是送给夜蛾的东西,但因为错过了时机,就打算送给你了。
里面是什么东西来着?
你忘啦,我们和七海灰原他们轮流照顾的,一种由咒力浇筑生长的,像植物一样的无害的咒物。嘛,忘记是什么也没关系,但是礼物不被拆开的话是会伤心的哦。
总觉得记忆里这个家伙,正用教祖那张轻浮的脸摆出很委屈的表情,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不答应我的求婚就算了,连礼物都不愿意拆了吗?
什么时候送给我的来着?后来我们根本没几次见面的机会吧……
写到这里,我抬起头,列车正朝东京的方向前进,远方是即将落下的太阳,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中穿梭。我看着车窗的反射,在我的倒影对面的,是那张惹人生厌又怀念的脸露出“你还是想起来了吧”这般意味的微笑。
落日余晖从建筑物后跳出来,刺得我眯上眼睛,窗户上那张倒影又消失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就忘记了呢,像被自己的大脑背叛了一样。
我知道我该去哪里了。
2023年 12月24日 天气:小雪
我想,我们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半夜,气温迅速地降落,早晨从被窝钻出来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我一边打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祈福,我和硝子他们约好了晚上的聚会,但今天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希望一切顺利。
东京的墓地在五年前的灾变后一夜倍增,殡仪馆的葬礼服务预约也猛然爆满,六年前我去过一趟,选了土葬的套餐,走了个简单的流程,一年后我又去了一次,斩钉截铁地说这次真的是火化,然后得知未来三年他们都爆满的日程,只好说,那我三年后再来,然后一次性付清了十年的骨灰保管费。
谁知道,那之后我在大洋的另一边像鉴宝师一样捧起一个花瓶反复评鉴,确定咒具统统失效,这春去冬来又是五年。
殡仪馆前台的招待似乎是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在我填表格的时候偷偷盯着我,又在我瞥去视线时赶紧移开目光,她确认了好几次姓氏,小声地说着很少见呢,然后问我是什么时候存放的。
听到我说五年前时她有点惊讶,然后又问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和他的关系啊……我陷入短暂的犹豫。
她马上慌张起来:啊,完全是照例行事,如果让您感到困扰的话很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的。
我想了一下,半捉弄半真心地说,是未婚夫。
她正在调出电脑的档案,填写来访者的姓名和关系,打字的时候跟着我念了一遍,毫不掩饰地惊呼了一下。
那那,我就归纳在家庭亲属这一栏了……
好啊。我回答她。
她领我去其他房间,根据存放年代越走越深,然后根据罗马音排序找到相应的柜子,她用钥匙拧开,向我鞠了个躬,然后仓惶地逃离了。
我从里面拿出一个裹着米色布的木盒,和一个小小的福袋,我说,好久不见,夏油杰。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呢。这好像是我第二次摸到这样的你,五年前要处理的后事太多,亲眼确认你的身体火化之后我就一路横飞欧亚大陆,这才回来东京定居。五年里世界千变万化,你期盼的未来竟真的以另一种形式降临,而你差一点就能抵达了,有点可惜,你运气向来不是很好。
我反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福袋,从回忆里挖出了一点点六年前平安夜的残片。
好在,我记得你最后在笑,我想你应该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满足。
我拿出福袋里那个小小的盒子,正是最后一个咒具,其名为“守恒”。
放置在“守恒”中的事物,将储存住那一刻的样貌,并在打开之后,快速归还时间本该带来的损耗,时间清算的规则将在咒力耗尽后启动,为一次性用具。
“守恒”在我的掌心,像一个戒指盒一样等待被开启,等待被递交,它从十几年前起就一直在等待。
我说,这次真的是再见。
我打开了盒子。
一朵酷似百合的蓝色的诅咒之花在盒中静躺,淡淡的荧光色的咒力浮动在周身,花朵像会呼吸一样阖动花瓣,散发一种奶油的甜香。
但很快,这个世界残余的咒力实在太微薄,无力再与时间拔河,于是花朵迅速枯萎,干瘪,两秒后成为了一滩灰烬消散了。
我有片刻的恍惚,感觉到一些事物被毫不留情地抽离,原先的位置只留下一点余温。
我摘掉了墨镜,单纯是因为有水沾到了上面需要擦拭。
我拿出福袋里的照片,是我从合照上剪下来的,背后是他的名字,我抹去上面的水珠,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
现在,我还要再亲自写一遍。
夏油杰。
脱掉了鞋,拂开门帘后,我看到在包厢里围坐的一圈熟悉但有那么点陌生的学生们,悠仁率先注意到我,他抬手和我打招呼,其他人也迅速转过来。野蔷薇的头发长了一点,伏黑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乙骨拿着一个相机,他现在把镜头对准了我,我很配合地比了个耶,听到他们此起彼伏地叫我:五条老师!
我很开心地抬手回答:好久不见啦大家。
五年后,原先咒专的学生转学进入普通的国中,有不少人顺利进入了理想的大学,野蔷薇转向了服装设计的专业,悠仁这几年一直在打棒球赛,伏黑惠去念了医学,大概是津美惠的缘故,他的姐姐仍未苏醒,不过诅咒的影响已经消失,相信她很快就能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新的人生。
乙骨开始在非洲开展慈善事业,他说其实诅咒带来的伤害远没有饥荒和贫穷可怕,他仍然想去帮助他人,过几天还要飞回去。
至于五年前的事,悠仁的评价是像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有的时候会在梦里回归,但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去回忆的话,只是在一个特殊的高中和大家度过了奇妙的时光。
而歌姬还在冥思苦想,因为已下肚两杯啤酒,话说到一半她就被酒嗝打断:我脸上这个疤是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被一个咒灵烫伤的……呃!不对,好像是被我自己烫出来的……呃!不行,想不起来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硝子在我的对面,我们坐在最外侧,她正叮嘱歌姬少喝一点,否则待会第二轮酒会根本喝不动了。
她说我对你拿过来的袋子在意很久了,里面是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愧是硝子,我点点头,露出盒子的一角给她看,她吃到一半的天妇罗从筷子间掉下去。
你真是……算了,也就是说,一切都结束了吧?
嗯,哪怕还有那么点残存的咒力,也不会再成为咒灵,会像冬天里可可奶的热度一样消散得迅速。
那样就好,硝子说。
我看着桌上聊得热火朝天的其他人,也赞同道,是啊。
我相信你在的话一定也会同意的,这个桌上要是大人能再多一个就好了,坐得下的。
聚餐结束的时候,我在结账,硝子在门口等车,她问我以后打算去做什么,我说没什么头绪,或许还要再做一段时间的老师,家族里的老头想让我继承其他业务,只要不顺他们的意,不管做什么我都觉得还不错。
我们从店里走出来,看见夜色里飘来的雪花,悠仁他们似乎还很高兴的样子,正在合影留恋。我伸出手,雪花很快在我的手上融化了。
呜哇,好冷。我的双手光速回归口袋。
这是当然的吧,硝子吐槽我。对了,五条,旧校舍下个月就要被改建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那的话,趁早去拿吧。
没关系吧,我说,早就收拾过一次了,剩下的一起被砸成废墟得了,基本也是些用不到的垃圾。
是吗。
硝子微笑着,没有信服我的话。在等车的时候她都没有抽烟,应该是真的把烟戒了。
我有点好奇,于是追问道:旧校舍要被改建成什么啊。
温泉旅店,没想到吧?
哇!我大笑起来。跟杰以前说的一样,他说学校这个地段改成那种怪谈题材的旅店一定很有人气……
我没把话说完,因为更多的实在想不起来了。因为硝子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不起,我说。这回是真的轮到我尴尬了。
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2023年12月25日 天气:多云
这次真的真的是再见了吧。
经过五年时光的摧残,校舍肉眼可见的破败下去,墙面开裂斑驳,室内飘进来不少残枝断叶,地板上一层灰尘,光是踩上去都会留下脚印。
说真的,我其实没有必要再回到这里来了吧。这么久了,我还在期待能找到什么吗。
我从教室走到校舍,走向一间早已被封存的房间,十多年前我亲自整理过一次,后来也没再让学生使用过,现在只有我拥有这间房的钥匙,一如只有我寄存着和他的记忆。
无论好与坏,快乐与悲伤,遗憾或是愤怒的……仅存活在我一个人的脑内。
我打开房门,一些灰尘和淡淡的霉味飘来,房间里的有几个打包好的纸箱,里面应该是一些日常用品。书架和写字桌空荡荡的,只有灰尘长久地驻扎。我走进房间,企图唤回一点先前的记忆。
“校舍改建成充斥怪谈话题的旅店”……听起来很像是某次半夜喝多了酒说的胡话,既然能让他醉到说这种话来,那我肯定更加酩酊,会错把牙膏当洗面奶的程度,然后第二天一齐错过夜蛾的早课。
不太能想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这种确信,虽然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人验证这一回忆。
开始写下这些东西也是,偶尔会很怀念十多年前汽水的味道,我一定曾和你在便利店花你口袋的零钱买过,但是我们到底选了哪个口味呢……
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先把还没忘记的记下来。
这其实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像一道失去了正解的题,一根扎进手指的刺,一道失传的料理,永远找不到那个缺失的材料来还原他,因此永远躁动不安,心痒难耐,而又无法留住仅剩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连我写下这些时刻的心境也忘记,无论我多么奋力地想抓住一切。
但,纵使一切都会消失,证明这一切存在的记忆都会蒸发,也许有一天我会彻底失去和你一同度过的回忆,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证明你的存在,但,我存在。我现在所在的未来正是经由你我选择后的,那么只要我存在一天,便能证明你也曾经存在过。
我坐在夏油杰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拉开抽屉,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唐突出现了。随手一翻,都是些充斥缱绻的爱与情的诗。哇夏油杰,你原来之前还读这种诗?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早就泛黄了,但是书页之间明显翻阅过多次而有些松散,你一般是在什么时候看这本诗集的呢?有读过给我听吗?会在做爱之后趴在我耳边说吗?好想知道。
翻着翻着,我找到了书签夹着的这一页,有一首很短很短的小诗,是这么写的: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回过神来,突然感到指头一阵刺痛,拇指一抿,一抹鲜红匀开了。
什么啊。
原来这么旧的一本书也能把人割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