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羔羊 (12/09 更至第五章)

神的羔羊

【疼痛描写】

“硝子,你听我说,” 五条悟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敞开的制服外套下摆。“我做了一个梦。”

硝子张了张嘴,想打断他,终没来得及。五条悟流畅地开始讲述他的梦。

“那是一片草地,芒草,又或许是含羞草,这不重要。” 他甩了甩头,“有两只羊,一只黑,一只白。 脖子上都拴着绳子,似乎是被谁牵着。两只羊并排,停在那片高草的中央。突然, 扯在羊脖子上的毛草绳松开了。一只羊跑走了,另一只,被杀死在了原地。”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家入硝子。

“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我们这个世界还不是ABO设定吧?” 硝子应道。

“硝子不觉得我这个梦和利未记1里的那两头羊很像吗?”

硝子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们现在是在谈论圣经的话,这倒是给了我一点头绪。”

“硝子不觉得这样的安排很残忍吗?纯洁无辜的要死,有罪的却能活。” 五条悟若有所思般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停在下摆的正中,肚脐下面的地方。“对了,ABO是什么?” 等再抬头对上硝子的脸,他问,语气充满迟到的好奇。

冒着要从此斜视的风险,硝子又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张嘴,又合上,叹了一口长气后,才出声,语气很虚。“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吸了一口气,从混着烟味的虚空中缉获能量,“重要的是你,五条,你怎么回事?”她抬起手在自己的腰间横着比划了一道,“这个,赌上我这十几年的医德,可不是我的反转术式!”

五条悟眨了眨仍然冒着好奇之光的蔚蓝双眼,“这个嘛,我怀孕了。” 他实事求是地回答。


当五条悟的身体——严谨地说,当组成五条悟身体的两个部分被运到家入硝子面前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和宿傩的战斗比想象的更加艰难,所幸,他们的牺牲和计划的一样。只有五条悟一个。既然她已经默许五条悟可以死,对如今横在她面前的人,她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可她感受到了疼痛,一种心惊胆战的疼痛,仿佛她至此一生所有噩梦所带来的全部恐惧都在此时此刻压在了她的心上。五条悟死了。咒术界不缺死亡,咒术界多的就是死亡。咒术师家入硝子,一名医生,死亡早就失去了让她惊愕的能力。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死的那个人死了,仿佛人类集合的命运本身掉进了无边的深渊中,令她产生失重般的颤栗。这种巨大的恐惧与几乎与巨大的辜负雷同。这种巨大的辜负似乎也暗示着,谋杀与救赎雷同。她伸出右手,抖且冰凉,咒力流泻出来,仿佛止不住的血,包裹住五条悟。已经没用了,她对自己说,五条已经死了。咒力更加汹涌地倾泻出来,我的疼痛,家入硝子想,大概恰恰来自于,我们都默契地同意放他去死。而他也同意,并这样做了。


“你当然是怀孕了。” 硝子这回顶着过呼吸的危险深呼吸了几次,“而我的疑问在于,你,五条,是怎么怀的?”

五条悟一挺身,重新倒回床上,身底下床单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深浅不一的红,锈成一片,黏在他干净的制服上。和铁器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锈会传染,挨上就很难祛干净,除非蚀掉自己一层皮。

硝子没抱怨自己刚给五条悟换上的衣服又再染上他的血。她只抿抿嘴,不知道是不是该对眼下的情况道声还好还好。

“硝子为什么救我?” 五条悟躺得平平地问。

“哪只羊死了?” 硝子问,“你梦里,黑的还是白的?”

五条悟的手指沿着横过他髋骨的疤摸过去,如同盲人用手指读墓碑上的名字。“黑的。” 他回答。

硝子慢慢点点头,“是夏油的?”

五条悟用手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肚脐眼,噗哧一声笑了,“玛丽亚吗?最强?六眼?老子我?五条悟?” 他笑得用力,鼻子后面发酸。“什么狗屁不通的世界。”他嘟囔,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甘心。

硝子没说话,她听出来五条悟流露出来的,那一丁点的不甘心,不是没有直接打赢宿傩,不是几乎被宿傩杀掉。令从鬼门关回来的,最强六眼五条悟不甘心的是,他没死成。即使,对于‘让他死’这个议题,所有人,包括五条悟,全都投了赞同票。即使如此,有一个声音说,‘要五条悟活着’, 五条悟就活了下来2。

“是杰。”

硝子再次点头,“是夏油。”


五条悟感觉痛。酣畅淋漓。

他觉得死亡是一场令他期待已久的集会,他没和任何学生说过,甚至连硝子也没说。但是他以为,死亡必定是一场乐事,要不然多年前挂在杰唇上的笑要怎么解释呢?五条悟从没想过,当时夏油杰脸上的温暖表情不是死亡赐给他的,而是他五条悟带来的。他没想过,他只是觉得,去死,就和回家一样。

别误解,五条悟并不想自杀,即便是最强,他也没那么不自量力。他比谁都知道,他自己是杀不死五条悟的。在涉谷的时候,被困在御门疆里的时候,与宿傩对战连续使出反转术式的时候,他都知道,他不会死。

五条悟怎么会死呢?五条悟要是死了,宿傩羂索怎么办?成千上万的咒灵怎么办?死灭洄游怎么办?退一万步,即使一切都恢复如常,没了这个天上天下为其独尊的神子,这个世界今后怎么办?

五条悟知道的,所以即使他想家,想家门后的人,想了很久很久,他都不想死。

他只是,忍不住。

当他的视线,六眼中的世界,第一次,他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化作了厚羽绒被下,温暖的黑暗时。他忍不住。

“睡着了是什么感觉?” 五条悟的手指描着夏油杰眼角的浅纹。

夏油杰的眼皮抖了抖,鸦黑的睫毛扫过五条悟的指节。

“睡觉好像很简单,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躺着就行。” 五条悟曲起食指,拂了拂夏油杰的眉毛,睫毛。都很软。

细细温暖的鼻息被从夏油杰的身体里送出来,再被五条悟的掌心接住。杰的呼吸。

五条悟捧着那团湿热的气,探过脸,全都吸进身体里。像是一个无形的吻,来自四面八方的唇。杰的嘴唇。

五条悟放下手,把脸贴在夏油杰的脸颊上。面颊上的皮肤稍凉,却软,比杰在他耳边咕哝过的梦话还软。

“要是我也能像杰睡得这么香就好了。” 五条悟悄悄说,又笑了,“好梦哦。”


“硝子,” 五条悟躺着,声音也软了下去,什么也遮不住,像是卷在床角的薄被单。他的话断在这,再没接上。这时从医务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呼,是虎杖悠仁。硝子扯过被单盖在五条悟身下染血的地方,走去开门。

“家入医生?” 虎杖弯腰打了个招呼,“五条老师他醒了吗?”

家入硝子回头看了看闭着眼的五条悟,“快了,不用担心。”她拍了拍虎杖的肩膀,“你们那面顺利吗?”

虎杖迟疑了几秒,“遇到了点麻烦。” 他最后说,也看了看躺着的五条悟。

“说吧,没事儿。” 她说。

“涉谷的受害者人数和财务损失情况初步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据说这次是和平时期以来,日本遇到的最大灾难,光死亡人数就超过9千。” 虎杖吞了口口水,“加上咒术上层现在几乎等于不存在,所以,所以……”

“所以现在没人能和那些政客打太极,那面向我们要人了?”硝子问。

虎杖点点头,“乙骨前辈现在在警视厅,但是不知道能顶多久。而且,除了那些人,还有—” 他的话被另一阵敲门声打断,狗卷棘推门进来,对着虎杖悠仁小声说了一句,“木鱼花。” 说完对家入硝子鞠了一躬就拉着虎杖出去了。

硝子没拦,只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走回到五条悟的床边。她知道五条悟醒着,他从来都醒着。冬日天光从窗外斜照进来,五条悟的发丝与眉睫看上去格外淡。雪白之下,硝子突然觉得五条悟透出赤裸的柔软。不是单纯的病容,他仿佛刚刚破壳而出,露出还没来得及长全最后一层表皮的,婴儿般的身体。对这个世界毫无防备。这样的五条悟一定很敏感,会生皮疹和冻疮,皮肤会被轻易磨红,被擦破,会淤青,会流血。但是,五条悟却不脆弱,他肩膀宽阔,肌肉紧实,咒力源源不断。他惯常看上去又似乎过得很顺心,没什么忧虑,至少表面上如此,因此,行事做人总有种理应如此的冲动。只是—

“只是死人应该还不至于,” 仍闭着眼,五条悟说道,语气恢复如常。“这几个国家,每年派出去送死的人数都远不止这些,上头真要找借口还不是轻车熟路。只是硝子啊—” 五条悟罕见地叹了口气,睁开眼,坐起身来,双手交握,抵在肚子前。“死了的都无辜,活着的才有罪。” 他笑笑,柔软的嘴唇弯成温柔好看的弧度。

1、两手按在羊头上,承认诸般的罪孽过犯,就是他们一切的罪愆,把这罪都归在羊的头上,借着所派之人的手,送到旷野去。

要把这羊放在旷野,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带到无人之地。

——利未记 16:21-22

2、天主耶和华创天地,世界处于阴暗混沌,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自此之后光与暗就分隔了。

——创世纪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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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涉谷动乱死了多少人吗?” 坐在长桌后面,正中间的男人问乙骨忧太。

乙骨盯着他,看他雪白衬衫袖口上银亮的袖扣,上面浅刻的繁复花纹没有一丝磨损,十分清晰。他觉得自己并不明白这个问题,首先,对于乙骨忧太来说,在涉谷发生的不是一场动乱。动乱,意味着有积蓄已久的不满;不满,意味着压迫与不公的存在;而本该为此负责的一方所做的则可以被解释成,为了到达更好的未来所付出的反抗。这不对。涉谷是一场谋杀,是屠杀,是咒灵用普通人作为武器,对咒术师的屠杀。你知道多少咒术师死了吗?乙骨想反问,但他只摇了摇头。

“九千七百六十一个。” 那人有些得意地说,好像记得住一个四位数字是警视厅副总监的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似的。“还不算那些没找到的。”

夜蛾校长,七海前辈,钉崎同学, 禅院同学,五条老—

“五条悟。” 男人用手理了理衣领,袖扣的光刺进乙骨眼里,“涉谷的幸存者提到的名字是这个吧?” 男人扫了乙骨一眼,“你还是个孩子,做错事认错就好了,还轮不到你来负责。这个五条是你们的老师吧,叫他来。”

乙骨觉得眼珠后面热得可怕,仿佛晶体已经被烧融,眼球随时都会掉出来。他一眨不眨地对着男人的眼睛,“你说什么?做错?负责?”他的声音听上去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被鼓风机送过来。他叫出那个名字,“五条—老师?”

男人干笑一声,“怎么,你以为,你们‘咒术师’杀人就不用偿命了吗?仗着自己能打打杀杀,面都不露一个,找个学生来打发。是觉得这个国家、世界,没有法律了吗?还是自大到以为这些法律已经拿你们这些,‘超人’,‘救世主’没辙了?少开玩笑了。”他扯下贴在嘴角的假笑,“叫五条悟来。”


“那两个孩子总还是要回来的。”硝子从医生白掛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你准备好了吗?”

腹内深处传来钝痛,五条悟扯了扯身上的制服,把肚子盖得更严实些。“抱歉啊,硝子,”他抬头笑,“把衣服弄脏了。”

“干嘛这么客气?道歉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恶心。”硝子若无其事地点烟。“是死了一回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你自己的性格是多么恶劣了?可惜这对我没用,”她的手又开始抖。“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五条。”抖的不止她的手。

疼痛来自很深很深的地方,一年那么深,三年那么深,十年那么深,十一年那么深。一层虚汗浮上五条悟的额头,他抬手抹了一把。只觉得动作太大,几乎要脱力晕过去。但疼痛像一根针,一根长刺,一根银钉,把他钉在那里。他直挺挺地坐着,疼痛支撑着他,不逃,不倒,不死。一根十字架。

“风向变了。”硝子说。

五条悟应了一声。

“咒术已经不再是秘密。涉谷那么多人,活下来的那些,死里逃生的瞬间都看见了咒灵。死的那些呢,算谁杀的?咒术高层没了。御三家没了。夜蛾老师也没了。还剩什么?”硝子吸了口烟,边吐边轻轻说,“我们还剩什么啊,五条?”

原来这疼痛是活着的荆棘,不断生出旁刺的棘条。尖尖细细的刺,扎进五条悟婴孩一样毫无防备的身体里,流出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怀孕的,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正生长在他的身体里,舔舐他流出的无数条细细血线,一点一点变得强壮。但是,他似乎不急于弄明白这一切。又或者说,弄明白这个举动对于他已经不再有意义。又能怎么样呢?什么都不剩了,他想要大喊,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五条悟,你们谁要,就拿去吧!

五条悟好看地笑,“别担心啊,硝子。还有我,有我五条悟。” 他笑着说。“别担心,真的。”他补充道,声音如同棉纱,耐心地围着伤口绕着圈,“御三家不在了,五条家还在。只要钱够多,再难看的场面,也总能把它包装得好看。钱做不到的,还有咒术师。咒术师也做不到的,还有五条悟。”

如果你五条也做不到的呢?硝子想问,但烟气迷蒙,糊了她的口鼻。五条悟依旧笑意盈盈的声音传来,“没关系,硝子。冤有头债有主,不会乱来。世界赏罚总是公平,一只黑羊,一只白羊。一定会没事的。


“开玩笑的不是我们,是你吧!”夺门而入的虎杖悠仁冲到乙骨忧太旁边,对桌子另一边的人喊道。“如果没有五条老师,我们都死了!”

副总监的脸上笼着一层灰白,像是冬日黄昏时的雾。“你们啊,”他的语气是一斑的森冷,“有没有想过。要是咒术师都死了,这个世界会更好呢?” 他挥挥手打断了要强白的虎杖,“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这种,普通人,一般来说不会被剁成肉末吧。你说呢?咒术师?”

虎杖一下子没了声响,脸上表情如同死人一样的僵硬。

乙骨点了点头,“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对咒术根本不了解。” 他的眼前浮起一道界线,它泾渭分明地将这个世界分成了两边。界限笔直,没有一寸犹疑寡断,仿佛那道把五条悟斩成两半的攻击。“你嘴里的,普通人,也会产生咒力。事实上,你们产生的咒力要比我们咒术师多得多。就是因为你们不会控制这些随随便便产生的咒力,才会有咒灵这样的怪物出现。” 他吸了口气,“如果没有五条老师,不光我们咒术师都要死,你刚刚说的,‘幸存者’ 也会死。他们不仅会死,他们还会最先死!” 乙骨捏紧拳头,烧融的液体几乎要从眼眶里滴出来。

让乙骨忧太与虎杖悠仁没想到的是,东京警视厅副总监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儿,突然笑了。“所以呢?” 他们听见他反问。


待狗卷棘反应过来,追着跑出去的时候,虎杖悠仁的背影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禅院真希转头问站在他身旁的乙骨。

乙骨慢慢摇头,“我们也回去吧。” 他小声说,“夏油杰,当初为什么要发动百鬼夜行呢?”

“啊?” 真希挑起一边的眉毛,扯动了侧脸的伤疤,细碎一片裂纹。“还不是为了抢你的里香?”

乙骨又甩了甩头,之后才侧过身看向禅院真希,“这都不重要了。真希。” 他说。“全都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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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会写:sob::sob::sob:

疼痛是有颜色的。开始很亮,像是灯芯或者闪电,令人措手不及地呆怔在那里。血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渗出来,疼痛这时更像是一种预感。接着,颜色开始变暗,一点点加深。疼痛也从毫无实体的概念变成几乎能攥在手里的棱角分明的物体,一把匕首,一块冰。血液不断涌出,一股一股地流过,刷深痛苦的颜色。汩汩流动的血长了黏黏密密的脚,仿佛目标明确的队伍,步履不停,让被踏在脚下的薄薄皮肤颤栗不已,整个人打起抖来。之后,疼痛的颜色慢慢变冷,像是深海的颜色。它开始带上一种宁静,哄人入睡。再调皮的孩子,再奔忙的青年,再神经衰弱的老人,在极度疼痛的慰藉之下,都会听话地闭上眼睛,慢慢睡着。

等到乙骨和真希也到了硝子门前时,五条悟真的睡着了。

硝子默默打开门,放四个孩子进来。他们谁都没说话,沿着五条悟的窄床站成一排。五条悟的脸很平静,额头平整,嘴角松弛。他的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不时轻轻抽动,仿佛手掌底下拢着一只受了惊的小兽。除了他的手微微发颤,五条悟仿佛雕像一般躺在那,胸膛没有起伏的曲线,眼皮也没有因为眼球偶尔转动而抖动。他好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就连发抖的手,也像是掩住洞穴的薄土,有动作只是因为穴底下的生命,而非他本身。五条悟成了一个掩体,象征生命的跃动已经从他的心脏变为他腹中之物。

缓缓地,汗从他的皮肤里沁出来,带走了更多的五条悟。他的嘴唇与指尖开始变白,像是被逐渐倒空的玻璃容器,变得干净而透明。他的皮肤因为蒙上了汗水,像他的头发一样微微散着细光。他头上没有荆冠,手心里也没有被钉进木刺,他只是躺着,便越发像从洁白大理石中镂刻出的一样。

“五条老师他—”

硝子朝乙骨摇了摇头,“没办法的。”她不知道这是在说给五条的学生听,还是在安慰她自己。她快速扫了一眼仍关切地看向五条悟的学生们,暗暗调整呼吸,才又出声。“那面什么时候要人?”

乙骨和虎杖对视一眼,“审讯也许很快就会开始。” 乙骨小声说。

“要审?” 硝子倒吸了一口气。

虎杖这时猛地握紧拳头,仰起脸,“我去!” 他说,“我总得为涉谷的事负责。”

“木鱼花。” 狗卷揽住他的肩,摇了摇头。

“狗卷同学说的对,这不是虎杖同学的责任。宿傩做的事,不能算在你的头上。” 乙骨说完看了一眼真希,两人都点了点头。“要去我们一起去,我们都是咒术师。”

硝子看看这些孩子,少男少女们已经不再纯洁无辜,他们杀了很多人,手上都沾染了血。然而这些孩子又都是英雄,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便立在他们血迹斑斑的手上。而那又如何呢?他们的力量无法被解释与普及,而这个世界既不需要又恐惧无法被理解的英雄。这些孩子都还没长大,无知到连生命与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都不知晓。他们的青春呢,这本该被保卫的,浓缩美好与希望的时光被谁夺走了?硝子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起来,赶忙垂下眼,才发现躺着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五条悟试图说点什么,可他苍白如纸的双唇留不住一个字,他最后只好笑了笑。他想坐起来,但是源自于腹部的疼痛麻痹了他。他全神贯注努力曲起身体,夺目的花白便刺进双眼,怕自己再次睡着,他只得拼命眨眼。等这阵花白从视线里消失后,他才再抬起眼看看围站在他床边的人。病房里很安静,像是黎明时分的沙漠。然而,望着五条悟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放声大喊,这就是他们曾经最强的老师,这就是他们为了换取这个世界所同意交出的代价,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倚靠与屏障,这就是他们差一点就彻底失去的神子。

痛吗?他们想问将五条悟密密匝匝裹紧的孱弱是不是来自于疼痛。

值吗?他们想问被抽干一切,被剥夺一切的五条悟仍噙着笑的原因是不是觉得荒唐。

他们想要大哭,替老师发泄出正活在他身上的剧痛;他们想要愤怒,为老师所放弃的一切不平;他们想要毁掉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他们的神再为它痛,为它流血,为它失去。但是,他们只是沉默。沉默犹如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将他们变成背负着过去的人。

良久,五条悟再次笑了笑,慢慢问出声,“其他人没事吧?” 他看见学生们慢慢点头后又正色问,“成为咒术师,你们后悔吗?”

乙骨咬紧下唇,虎杖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却也和其他人一样摇了摇头。

“我们的这场战斗,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 五条慢慢地说,“那就是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会失败。” 腹部的疼痛又一次变得遥远,像是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回忆,隐约却执着不肯罢休。“咒灵会一直存在,而咒术师看得到咒灵。只要你们仍是咒术师,就不会对咒灵伤害普通人视而不见。那么,咒术师的能力和社会秩序本身一定会发生冲突。当然了,这个冲突一直都有,只不过过去咒灵的存在对大众保密,所以连带我们的存在也是个秘密。现在不同了,普通人也见过了咒灵,涉谷新宿的损失单算台面上的数字也是前所未有,当局需要一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说到这,五条悟停顿了一下,屋子里再次恢复安静。这番话十分正经,十分实际,因此,十分不五条悟,但是,谁也没有出声吐槽。每个人都知道五条悟正在忍受什么,却也不知道他真的在忍受什么。巨大的坏预感压在他们的心口,学生们仿佛置身在海中一叶扁舟之上,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注定会到来的巨浪。

“安心啦,”似乎是注意到了学生们凝重的表情,五条悟再开口时语气活泼了许多,“你们无所不能的五条老师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单凭五条家的经济实力就足够打发一大批人了!”他的声音又弱了下来,“只不过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接连咳了几声,一丝血色回到他的脸上,透过皮肤,露出樱花一样的淡粉色。

硝子靠上前,“不行。”

五条悟微笑着看她,“没事。” 他抬起手拍拍硝子垂在身侧的手背,“都会没事的。”说完,他又看回站在床边的他的学生们,虎杖的拳头还是攥着。“悠仁回警视厅告诉他们,我三天后去。” 五条悟语气平静地说。

硝子还想反驳,却注意到在听到五条悟最后的话后,学生们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些,眼睛里也浮出些许象征希望的光。他们果然仍是孩子,硝子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只默默地和五条对视了一眼,只有孩子才会下意识把未来和美好联系在一起。不过,令硝子意外的是,五条的眼睛里也有一种光芒。硝子想起,就在涉谷大战的前一天,下了雪。大战当天,天气却转暖了些,当她和五条走向计划开始战斗的场地时,屋顶上已经传来雪融化的声音。那个就是光芒坠落的声音,而那时候融化坠落的光芒便是此时在五条悟清澈碧蓝的眼睛里所盛放的光芒。
彻底消逝之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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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警视厅受审前的三天里,五条悟几乎一直昏睡着。此前,他从未享受过真正的睡眠,因为六眼独立于他的意志,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来自他周遭的所有信息。因此,对于五条悟来说,他的那部分,本该由睡眠来提供的休息来自于睡眠之外的地方。

此时,浑噩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和杰分享一张床的时候。

高专的宿舍简朴到惊人,五条悟却喜欢。他异常频繁地改变屋子里所有能够被移动的物体的位置,尽最大程度享受他刚被赋予的,可以任意布置自己房间的自由。和夏油杰成为挚友后,他自然地把改造杰的宿舍当作自己的责任。准确地说,他的宿舍和杰的宿舍分别承担了一个更大空间的两个功能,比如说,一个家里的客厅和卧室。因为夏油杰的屋子已经堆满了他们无数电影碟片、音乐CD、游戏卡带、漫画书、零食、饮料,和五条悟在全国各地搜刮来的,在他眼里有趣因此想要和此生唯一一个挚友分享的小东西。于是两人都同意继续把这间无所不包的房间当成客厅,把五条悟的屋子作为卧室。在作出决定的当天,五条悟就订了一张大床,高级的马毛床垫和成套的由柔软细腻的埃及棉所包裹的上等床上用品。

“这也太夸张了吧。” 在一旁听五条悟打电话下着超长订单的夏油杰挑了挑眉毛,“悟屋子里不是有床吗,睡那个就行。被子床单也都是现成的,什么都买也太浪费了。”

五条悟一手掩住电话听筒,听完夏油杰的话,眨眨眼睛,“杰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哦。” 说完,他放开手,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继续滔滔不绝他的购买大事。

夏油杰跑去五条悟的房间看,只见屋子里果然没有床。他有些疑惑,却因为悟每天都和他在他的房间里消磨时间,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来悟的屋子是什么时候了。话虽如此,但是间间宿舍标配的床却不翼而飞,这样的发展也太令人费解了。夏油杰走到原本放着床的位置,在那里有五六座一人高的稿纸,白塔一样从地板上长出来。他走过去翻了翻,上面写满各种数学演算,只在角角落落的地方有悟随手写下的字句:‘听说樱花开了,原来可以去赏樱。’ ‘为什么要抽烟?’ ‘杰在做什么梦。’ ‘今晚天很晴,看得见银河。’

他一页页翻看,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仿佛潜入洞穴深处后在黑暗里窥见的细密光芒。这些是他平日里不知道的悟。

“说是最快明天才会送来。” 夏油杰听见五条悟一边嚷,一边到处找他。“杰?”这时,五条悟跨进了自己的屋子,“在干什么?” 他问。

夏油杰扬扬手里的草稿纸,“这些都是悟写的?”他心里的滋味变得柔软,像是发酵好的面团,散出温暖的香气。

五条悟点点头,“嗯,总觉得六眼能做到的事还有更多。” 他轻描淡写解释了句,也走过来,随手拿起一张稿纸,看了看,又两下折成飞机,丢了出去。

“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夏油杰朝那几座纸塔摆了摆手,“悟几乎都和我在一起吧?”

五条悟站着,纸飞机在他脚边松散围成一圈,像是围在天体外的星环。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丢了几个飞机出去,才说,“在杰睡觉的时候哦。”

“悟不睡觉的吗?” 夏油杰走近他。

五条悟眨了眨眼,抬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睡不着。” 他说,手指仍一刻不停地折飞机,再行云流水般丢出去。冷不丁,他的手被夏油杰捉住。

“不睡觉不行。” 盯着五条悟的眼睛,夏油杰说。

五条悟没说话,静静地站着,许久突然大嚷道,“杰,你的眼睛里有一道金色的花纹耶!” 他兴奋地凑得更近,“像是石头里面的金色脉络一样,之前我都没发现!”

夏油杰因为这人突如其来的兴奋愣了愣,也笑笑,才继续说,“悟,你这样不行。”说着,便牵着五条悟的手将他领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天晚上,两个人第一次分享了一张床。

床窄,两个大男孩自然而然地贴着后背面朝相反的方向躺着。六月的夜晚已经潮热,两件白T恤下两条脊骨上三个骨节顶在一起,像是旧时的门闩,上下咬住彼此。热汗打湿棉布衫,浸湿的布料严丝合缝如同另一层皮肤,脊骨的棱角变得更为突出,两人呼吸一次,骨肉便上下摩擦一回。

夏油杰稍稍挺挺腰,努力向墙壁靠近。这时他才注意到悟自从上了床就一动不动地躺着,料想已经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翻身,对上五条悟的背。因为他的动作,悟后背的T恤被向上蹭了几许,露出腰部巴掌宽的皮肤来。屋子里分明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光,纱一样似有似无地拢在他们身边,可夏油杰却觉得悟的这一小片皮肤透着粉红的色泽,仿佛刚出生的皮肉。他盯着那块樱粉色看,越看越觉得这颜色眼熟。他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和悟去吃刨冰的事。

卖刨冰的小摊子离车站不远,在一个很浅的小巷尽头。摊子小而旧,刨冰也是只浇糖水的,不过看上去很干净。直到坐下拿到刨冰后,夏油杰才意外地发现装刨冰的碗不是塑料,而是讲究的水晶玻璃。他惊讶地抬头,习惯寻找悟的视线,却发现五条悟已经埋头吃上了。悟的白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轻轻颤抖,太阳底下漾出水一样的粼光。他吃得专心,勺子挖冰,沙沙作响。夏油杰看到艳红色糖浆沿着碎冰渗向晶莹剔透的碗底,一路颜色越来越淡,到最深处只剩一层极淡的粉红。这时,五条悟抬起头,撞上夏油杰的视线,卷起嘴角笑了,语气甜丝丝地说,“杰的冰要化掉了哦。” 悟的嘴唇居然也是明艳艳的桃红色,夏油杰只觉得碗底淡淡的粉,是被从悟唇间融化滴落的甜水染红的。他忙低下头,只盯着那份刨冰看,烧起来的心已顾不上纳闷自己为何从未发现简简单单的糖水刨冰竟是如此色情的饮料。

夏夜至深,盯着那块淡粉色的皮肤,夏油杰的心再次烧起来。他既觉得第一次吃糖水刨冰的悟仿佛出生不久的婴儿一般不谙世事惹人疼爱;又觉得悟的身上同时带着摄人的美,这美极盛,因此让悟看上去不像来自人间。心里的怜爱与震动纠缠,这让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这时他听见五条悟低声问,“杰怎么了?”

夏油杰吓了一跳,他以为悟睡着了,“悟一直没休息?” 他问。

五条悟摇了摇头,“我有休息哦。” 说着他也翻身对上夏油杰的脸。“不过杰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心跳也是。我有点在意。” 他的蓝眼睛很亮,在月光下露出湿润的光。

“悟,听得到?”

五条悟轻轻点点头,头发在枕头上磨出沙沙的声音,在夏油杰听来这声音和悟用勺子挖冰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的脸也一起烧起来。

那天晚上,夏油杰尝到了悟桃花色的双唇的滋味,可是他却不记得那是如何发生的。他只记得悟的嘴唇比他的微微凉些,唇齿间咂摸,似仍带着丝丝刨冰的甜。他记得夹在他们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空气变得滚烫,热气钻进他们的唇缝,将二人的舌头都烤得炙热。慢慢的,悟和他有了一样的温度,他和悟有了一样的颜色。夏油杰知道,他们交换了一个吻,也交换了一部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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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横在腰际的疤痕也淡得看不出,无下限再次将他裹紧。五条悟又变回了那个五条悟,只是人一下子消瘦下去了。他频繁地呕吐,也许寄生在他体内的力量与现世中的物质相排斥。他的眼角嘴角总是粉红色,泪水和胃液对肉体的腐蚀竟然如此相似。大多数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来自腹部的疼痛,似乎他已经和他腹中生命的苦痛合二为一。因为无下限的保护,他已失去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只有一次次呕吐,来自眼角嘴角的刺痛显示着他的存在。他开始感恩这细密的疼痛,让他不至于失掉自己。

他的学生和硝子一起送他去警视厅,他站在门前笑,说这简直和新宿一样嘛。学生们都闷声不响,也没有人笑。硝子走上前,一只手臂拦在五条悟胸前,手掌上是根针管。五条悟动作麻利地撸起袖子,自觉地给自己扎了一针。硝子没说话,只又递给他另一个针管。

五条悟仍是笑,接过针管塞进口袋里。不足小指粗细的针筒摸上去又凉又脆,他用两根指头捏了捏,克制住将它直接捏断的冲动。硝子盯着他看,他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无辜地抓了一把头发,同时挑起眉毛,冲她摆了个不那么彻底的鬼脸。

硝子想说不值得,如果你是为了我们而这么做。但她没说,只是和所有人一起看着五条悟迎着朝阳,走进警视厅大门下的阴影中去。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苦涩,他们又一次将五条悟祭了出去。她似乎听见啜泣声,但是硝子没有去找是谁发出了声音。

进了警视厅的五条悟可没时间多愁善感,他跪在马桶前盯着水箱冲水把他吐出的东西打着旋带走,舔了舔嘴角。舌尖下面是溃烂的皮肤,味道是血和呕吐物的混合,五条悟已经很熟悉。重复这样的动作,让他觉得心安。他撑着马桶站起来,好一会,才去漱口,顺带着洗了把脸。水很冰,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一只手下意识地揽在肚子上,湿淋淋的手在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深色的掌印。他盯着镜子,觉得这看上去简直像是有谁袭击了他的肚子一样。但这不可能,他永远开着无下限,除了他自己谁也碰不到他。

警视厅副总监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眉毛和嘴角都很放松地耸拉着,两手藏在桌子底下,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人。五条悟和他对视,眼睛里同样一片平静,如同初夏的蔚蓝天空,一览无余的晴。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两杯茶,都袅袅升出热气,过不了多久就会冷掉。这时敲门声传来,得到允许后,进来一个年纪很轻的警员,他把一个足够两指厚的黑色文件夹递给副总监。副总监没有接,只是微微斜了斜眼,警员便灵活地将那个文件递给五条悟。五条悟的眼睛里依旧盛着夏日的蔚蓝晴空,于是那个极有分量的黑色炸雷便落在了五条悟的身前,他的茶杯旁,落下时塑料外壳撞击桌面发出啪嗒一声。

随着年轻警员离开屋子关门时的声音,副总监开口了,“你就是五条悟。”

“打算先用哪个?枪还是这个?” 说着,依旧盯着对面的人看,五条悟朝桌上的文件夹伸了伸下巴。他注意到这时副总监的眉头蹙了起来,神色由放松转为戒备。五条悟想笑,嘴角传来刺痛,他再次伸出舌尖舔了舔,一小段回忆便趁此时冲破他的克制飞入脑海。

“所以你的术式是六眼,而六眼看得见别人的术式?” 夏油杰斜躺在没有淤青的那面身体,为了不扯到伤口小心地支起手臂,看着躺在他身边的五条悟。

五条悟一时没回答,盯着天空看。天空很蓝,云朵又厚又白,阳光也很足,是个名正言顺不打折扣的夏天。他舔了舔嘴角,那里挨了夏油杰一拳,裂了个口子,舔上去有些甜惺又有点刺痛。他不觉得恼火,只觉得新鲜。

夏油杰盯着他看,不催他回答,只看进他的眼睛。五条悟在看天,夏油杰也在看天,五条悟的眼睛里有比夏日晴空更明媚晴朗的蓝色。这时他听见五条悟回答,“严格地说六眼不是我的术式,只是我眼睛的一种能力,像是和色盲的人相比普通人的眼睛分得清楚颜色一样。我的眼睛只是比其他咒术师的好些,所以看得见的东西多一些。” 五条悟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看,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光景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六眼最主要的作用是能让我使出无下限,不过我还没有悟到精髓就是了。” 他罕见地坦诚,“不过这也不妨碍我成为最强,而且你也不差啊,咒灵操使,夏油杰同学。” 说到这,他转过头来,撞上夏油杰的视线。

两人直愣愣地对视了几秒钟,夏油杰才找回声音继续提问,“除了我的术式,六眼还看得到什么?”

五条悟嘻嘻笑了两声,嘴角又痒又痛,“你的裤子口袋里有一根棒棒糖,草莓味的。”他自然地伸出手,“我要吃,杰。”

“你的左手,正握着一把转轮手枪不是吗?枪型仿的是明治26吧。怎么,你很怀念那个时候吗?” 五条悟挺了挺脊背,“比起那些厚得砸死人的文书,还是子弹来得更快。你说呢,副总监。” 随着五条悟的话尾一起留在空气中的,是震耳的枪响以及悬在他心脏前方的深色子弹。五条悟笑了,嘴角咧得很开,熟悉的疼痛再次被召唤出来。“呐,副总监先生,听说你想了解咒术师。” 望着对方瞪大的双眼,五条悟语气极为耐心,“一般来说,这个对我可是无效的哦。” 五条悟看着那原本自信满满的双眼逐渐被怒气与恐惧充满。

东京警视厅副总监的左手仍保持着开枪时的姿势,前伸着,发起抖来。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像是从左手开始被冻住了一般无法活动。这时,他眼前的这位顶着耀眼银发的咒术师又一次露出炫目的笑容,鬼魅一般摄人。他惊讶地看到,那枚由他射出去的子弹忽然动了起来,仿佛被冻住的时间被重新启动。一瞬间,子弹没入了咒术师的胸膛。副总监的眼睛飞快移向咒术师的脸,他仍在笑,再向下看,他的心脏上被开出了一个小洞,汩汩渗出血来。

五条悟站起来,仍旧咧嘴笑着,他身子缓缓前倾,越过桌子,对上对面警视厅头头的脸。“这个也不必看了,那里面写的数目,只要不是太离谱,五条集团不会拒绝。”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黑色文件夹,嘴唇凑上那位脸色苍白的副总监的耳朵,“现在把你真心话告诉我吧。”

“你,你们咒术师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命,我是不想要了,只可惜,你不够格拿。”

“你以为我们国家,会任由你们这群疯子逍遥法外,无法无天吗?!”

五条悟没有接话,依旧前俯着身子,温暖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心口流出,滴到桌面上。他看到这个副总监哆嗦着嘴唇,似乎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嚷嚷着。但是,他的耳朵里只听见自己血液如融雪一般流淌的声音。疼痛将他的视线染上温暖的颜色,他觉得很受用,几乎要享受起来。他想要合上眼睛,如同欣赏美妙的钢琴曲一般欣赏耳朵里奏响的,他生命流逝的声音。他想要欢腾,想要雀跃,想要庆祝这久候的一刻姗姗来迟的光临。他仍没有张嘴,因为哪怕稍微松开紧咬的牙齿他就会发出响亮的欢呼。伴着血与痛,他的心脏跳得似乎更快了,像是在舞池里隐秘地狂欢。就这样结束吧,在这里结束吧。五条悟对自己说,多么舒服的天气,多适合死掉啊。

“除了你,还有你的学生。我不信,他们都像你一样,刀枪不入。” 警视厅副总监此时像是终于找回了些理智,威胁的语气从空洞变得有攻击性。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五条悟听到这话只嗤笑了一声,气音短促,划过空气,如同匕首。“你不会真自以为是到可笑的地步,认为我的学生现在对你礼让几分是怕你手里的刀枪吧。” 五条悟贴着副总监的耳朵,像是与他分享一个秘密一般,悄声说道,“自大也是要有限度的,再没用的咒术师要你死也是轻而易举,你要是把不动手的理由当成我们怕你,就说明你没我想的那么聪明,那么我今天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话音落,五条悟朝那人的耳朵里吹了一口长气,看对方敏感地哆嗦了一下,才满意,直起腰来。

东京警视厅副总监看着眼前这个人,看他的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站姿很是闲适,像是在自家门前等什么人。脸上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完全忘记了心口上还有一个不断淌血的洞。血濡湿了他身上古怪的制服,流下一面深色的痕迹。但是,副总监吸了一口气,但是,如果看得仔细,就会注意到这个白发高个子的男人嘴角溃烂了一块,颜色和被踩烂的桃花一色一样。他的唇色也慢慢变淡,这更加突显了他嘴角伤处。再仔细看,会辨别得出他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手都攥成了拳头,发着抖。不像是因为疼痛,副总监想,倒像很冷似的。的确,就好像很冷一样,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准是怕如果松懈下来,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牙颤声。什么咒术师,说到底还不是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血流多了就会失温,这么想着,副总监心里笑了一声,自觉重新夺回优势,慢悠悠抬手翻开了五条悟面前的那个黑色文件夹。

“你们五条家我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说话的语气又变回和乙骨忧太对话时得意的声调,“这点钱不算什么的话就在这签个名吧。” 他用手指敲了敲最底下的空白处。

五条悟扫了一眼上面的数目,金额足够把新宿涉谷重建两个来回,他伸出右手,毫不犹豫地签了名。

副总监露出微笑,他注意到这位号称最强的五条悟手背苍白瘦削的可怕,指尖透出青色。意料之中所带给他的满足感让他不介意茶已经凉透了,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五条悟丢掉手里的笔,顺手翻了翻文件后面的几页,是涉谷和新宿目击到咒术师和咒灵的普通人的笔录。他飞快扫了几眼,记录非常详细,而且处于同一地点的目击者的供词互相印证,同时收治受伤人员的医院医生对于伤口的评估也和伤者自己对如何受到袭击的形容吻合,因此说服性很强。除此之外,最后几页附上了忧太和悠仁两人的笔录,五条悟猜就是三天前他们去硝子那里之前所说的。两人逐条确认了目击者所描述的内容,并且承认他们拥有与普通人不同的能力,即亲口肯定了咒术师的存在。五条悟偷偷叹了口气,腹部也此时传来似有似无的痛感。杰啊杰,他想,你要保护术师,所以杀了普通人;我的学生呢,为了保护普通人,所以现在被当成犯人。而可笑的我,先杀了你,现在又来满足他们继续保护普通人的愿望。滑稽啊,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为什么我一定要做你的反面。疼痛变得剧烈,他开始想吐,所见之物的轮廓都泛上隐隐血色。不能吐,五条悟对自己喊,别忘了你为什么来。

早在五条悟开始翻阅后面的文件时,副总监便开口了,“这些记录一旦公布,你那些自以为是救世英雄的学生们,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绝对无法容忍的敌人。滋味如何,那位乙骨忧太好像很了解的样子。你说他们能轻而易举杀死我,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是无数普通人的一个,难道你是说他们会把我们普通人都杀干净吗?只要还剩下一个,那么,在那个幸存者眼里,你们这些人就都是拥有无法解释力量的恶魔,是人类的敌人!” 他见五条悟迟迟没有搭腔,单是脸色越来越难看,自以为戳到了痛处,正想继续,却听到一声低吼。他呆愣住,只见随着那声被圈在喉咙里的怒吼,五条悟的喉结迅速上下滚动,仿佛正在竭力压住从身体更深处涌上来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看见五条悟的右手飞快地动了起来。细长的手指直接插入他自己胸前的弹孔之中,搅动起来,一大股鲜血随之涌出,迅速染红五条悟整只右手。血腥气冲进副总监的鼻孔,他皱起眉头,耳朵里是血肉被翻搅产生的拉扯声,他开始想吐,刚弯下腰,就听见噗通一声轻响。他费力抬起眼,看到一粒裹满血的子弹落进了五条悟的茶碗里。血丝的红从黄绿色的茶汤底荡起来,像是细如发丝的水草。副总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

五条悟却在副总监呕吐物的酸腐气味和徒手挖子弹的痛感里找回了冷静,也不再想吐了。他又仔细回味了一遍手指在伤口里搅动时所带给他的痛苦,仿佛那是干净的水将他洗净了。得到被净化的满足,五条悟终于调动反转术式,血瞬间便止住了。

副总监再抬头的时候,整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消失,只有衣服上的圆洞和浸湿了整片前襟的血迹留了下来。他盯着看了一会,又吐了一次。抬头,他的眼睛里都是眼泪,便透过一片因呕吐而涌上来的泪幕,副总监看到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知是什么时候,那个黑色的厚文件夹成了一堆灰烬,落在五条悟的脚边,如同坠机残骸。这时五条悟的声音传来,“让他们继续做咒术师。作为保险,我是你们的了。”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管,放到桌面上,属于他的那杯沁着血色的冷茶旁边。

窗外隆冬的太阳爬向正午的高处,白日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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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悟又将自己当做筹码压上了同人性博弈的天平,但这次束缚比以往要更多,因为面对的是普通人而不是咒术师高层。这样近似献祭的命运,始终残忍地剥削五条,透支他的生,利用他的死。我为此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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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真不愧被称之为神子,时过境迁,人走茶凉,他却依然还是最初最纯质的模样,依然不停的被剥削,不停的付出,不停的贡献。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局。

确实是和生态系统负反馈调节冲突的 人越多→咒灵越多→人越少→咒灵越少→人越多形成循环 咒术师算是强行插入的违背自然规律的一环
假设这是自然界制衡人类的方法 其实发生在日本还真是 都干了些什么事 国内各种推行环保转头又核污水又泄漏的 守小礼而缺大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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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还会更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