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该如此
五条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事情原因大概始于上个月,五条悟一如往常受邀参加酒会,不是私人酒会,虽然他很不习惯参与商业性酒会,但在必要情况下,他还是需要在各类合伙人面前出现的。那种充满虚与委蛇和商业机会的场合,五条悟往往都是兴致缺缺呆在露台,稍微掩饰点自己的倦态会随便找个什么人聊天,听他多讲讲自己项目的好处,等到时间差不多,就把自己的名片给他,让他跟自己的项目经理联系。
而五条悟本人,也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玩。
他作为最大的负责人,喜欢在投资机会面前插科打诨。
这次也不例外,完全没动脑子去记住这人面孔的五条悟充耳不闻对方滔滔不绝的产品介绍,过高的身高习惯于忽视,毕竟他平时随便低头就能看见太多人,有过滤功能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五条悟唯一记住的是他西装上那个镶嵌着红宝石的胸针,这种设计非常简单,突出红宝石,围绕红宝石做点装饰,最终让这珠宝点缀某个人。五条悟没有很在意男人爱戴着宝石的装饰,在他家族的各种记载里,男人用的装饰没有比红宝石低调的,他只感觉面前这个人穿着黑色的休闲西装,戴这个装饰,意外的很合适。
那天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他感叹完这男人气质不凡,第二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酒店里,枕边放着几张纸币和新内裤,如果没看错的话那纸币是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来的,等到他坐起身,他在床边发现全都是自己的钱,自己没穿衣服。
基本情况是没有被打劫,没有被割器官,自己跟人戏耍一夜,起床后神清气爽,只是五条悟不记得对方是谁。
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五条悟在一个月后,路过自家某分公司的百货超市,买块巧克力填肚子,等待结账的时候,见到有个扎着半丸子头的男人推着小推车,半是生气半是哄骗孩子少买点甜食,他第一时间回忆起那男人用同样的语气让自己挺起腰,继续翻云覆雨的场景。
那个男人明明穿着很普通的黑底蓝纹运动衣,五条悟的眼睛却能透过衣服领口看到他手臂动作时绷紧的胸肌,他借胳膊给自己枕真的很舒服。
但是他转眼就有了两个孩子。五条悟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很多男人都习惯在拥有孩子后找同性解决自己压抑许久的性向。五条悟家族里更是不少,是很龌龊的做法,但是他们早已习惯于剥削其他人,这点点剥削中的小事,硬要五条悟去忽略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久才和孩子们达成协议的夏油杰习惯于对周围人抱歉孩子的吵闹,一只手抱着美美子,菜菜子坐在小推车中,排队结账,还要检查孩子们的手心和口袋,最终确认账单,带着孩子们去停车场整理日用品,然后回家。
家里采购的日期基本是确定的,夏油杰还好是个管理层,对待孩子们起码有时间,孩子们对他还算信任,没因为环境改变而情绪反常,夏油杰让她们站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把东西放到车子的后备箱,才要拉着她们回车里。
这时候五条悟追上来,语气很凶,把孩子们吓得惊在原地。
对此非常敏感的夏油杰自然也没那么和蔼,他皱起眉头,问他这个大老板有什么事,让他没事快走的态度显而易见。
五条悟自有自己的道理,他知道自己吓到了孩子,语气略微缓和,还有质问的原意,“就算我跟你上床了,你拿不出那么多钱的话,何必拿出几张羞辱我。”
夏油杰冷笑一声,“那你是给我的。”
“你嫌少干嘛把钱都扔地上?”五条悟不甘示弱。
“那是你自己扔的。”夏油杰厌恶之情难以言喻,他神情复杂,“你说多少钱都行,你要包养我。我没理你罢了。”
五条悟很多话因为这句憋回去,半晌他才问,“你为什么带我去酒店?”
“你喝多了求我带你去的。”夏油杰的眼神里完完整整写着‘怎么会有人能在商业酒会上喝醉’这句话。
一开始夏油杰去那个商业酒会也不过是自己的老板打发他去的,老板也很烦这种无休止的相互追捧,现在工作足够饱和,代表一次就代表一次,让夏油杰通知合作伙伴自己还能继续干就行。夏油杰想有道理,反正酒会第二天放假,自己可以回家陪孩子们。他也想着在酒会随便找个人聊聊天,打发时间,差不多就走。他看五条悟也在露台,就走过去跟他说自己从网上扒来的没用的科技成果,骗他自己是个才创业需要投资的人,他知道对方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他也可以放心撒谎。
可是他没想到五条悟这个人不关心桃李,关心大树。明明没说几句有用的,他一直让侍者给他们带酒,夏油杰推脱说自己酒精不耐受,五条悟就自己喝,连续喝了很多杯高度酒,期间夏油杰觉察到侍者想要让他出丑,他想了想不关自己事,怎么都行,看看时间打算走了。
五条悟抬手摘掉了夏油杰的胸针,说你不陪我一夜,这个胸针你休想拿回去。
夏油杰怕他在酒会现场大吵大闹,自己的脸面完全上社会新闻,赶紧带着他去酒店。
当然最后的结果跟他自己也有关系,他自己称之为放纵,毕竟跟孩子们呆的很久,自己很多需求都是忽略状态,稍微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他醒过来那刻恨不得给自己两刀,已经是人夫这么多年,还跟外人瞎搞,还是男人,自己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两个纯洁的孩子。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走了。”夏油杰非常冷淡,说完话就把后备箱关起来,抱着领着孩子们去坐儿童椅。
“当然没事了!我能有什么事!”五条悟转身比他还快,几步就走回自己车前,甩上门,引擎声震动整个停车场,咆哮着走了。
这震动声让孩子们哭了半小时才停,夏油杰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1 我希望神都闭上眼睛
这边是展列柜般的格局。木质结构的房子推开单扇门,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旁边抱腿坐着各种样貌风格的女性,她们的年龄依次增加着,尽头的几位年纪并不大,凭着在此的资历最后硬撑几年。硬撑几年是字面意义上的艰难,她们失去利用价值,很难说最终会是什么下场。不怎么思考人生意义的她们自然也不在乎那些,期盼有人能光临她们,又烦来的人太多,讨厌粗暴的人,太懦弱的又觉得没意思,甚至还会去隔壁街找牛郎消遣,说自己今天的客人如何如何,比不得这边。牛郎呢,看起来是和女人差不多的地位,其实无论什么女人来,都会被当成摇钱树,尤其像她们这般不得已沦落在风尘场所的,更容易给牛郎投钱,他们的神色,多是意味深长。
要说两性关系剑拔弩张也不尽然,要被暴力威胁的女性身旁也有专属的男性护卫,他们通常站在纸门背后,不影响她们待客,防止某些客人不想付钱或给的钱少了。风尘女子和护卫相恋的故事不会从未出现过,可大多数护卫也是拜倒在物质面前的奴隶,就算有天将女人带走,等到缺钱时,脑子里仍旧会出现目前工作所能赚取的数额,也称不上是为情逃窜,只是某种物品易主的过程。当然这里的护卫是保护着上家主人的财产,即女人和女人得到的钱,还会限制女人的人身自由,充当看门狗的角色。
做护卫能拿到的钱,也不在少数。
新来的男人是杀人犯,出狱后不到一周就找来这边的工作,过硬的监狱简历引来头领无故发笑,这种履历太过符合工作性质,就算刻意去找也难以如此出色,知道他孤身一人就留下了,给他分配年岁最大的女人做看护,不是为了难为他,恰巧那女人的上一任护卫死了,他填补上去的空缺。
尤其了解个中滋味的女人跟男人相处起来十分平和。到她这边的客人就算是肥油溢满身的猪头男,她也会笑着应对,能猜得到自己结局后对很多事情都充满平和,她会在心里嘲笑如此溃烂生活中的客人还要来他这里寻求安慰。只是这男人她猜不透,他从不在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欲念,他常常站在玄关等待,听到她被客人粗暴对待会进来阻止——这不是护卫需要做的工作,但他就是会进来警告客人,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更进一步的事情他也没做,跟妓女表露好感多是要换取肉体欢愉的意思,女人当然会那么以为,开始还在等待他要点什么,后来等的时间久了,女人主动攀谈,他说自己没那么想,后来圣诞节给了女人一颗苹果。女人把苹果扔到地上,她怒骂这种东西不需要。
是真的。妓女最讨厌的就是会让她动心的人,尤其她马上就要从这里离开,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会被卖去分割器官还是代孕,在如此恐慌冰冷的圣诞夜,与她同样沦落的人出于好心送了她一颗苹果。
万一动心了怎么办。
男人总穿着深色衣服,他看着那颗苹果滚进房间角落,度过黎明的天色探进来一缕光芒,是他要下班的时刻,他没有去捡回无辜的水果,而是转身离开。这次的圣诞节没有雪落,干燥的道路万物枯黄,风呼啸来回,没什么钱财的男人仅有防风衣御寒。从场所的后门离开,走了几步便是繁华街道,许多人在陪着重要之人拎着过节的物品,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男人逆着他们往前走,他背后是越来越高的山路,路的尽头坐落私人佛寺,风吹着铃铛沙沙作响。
一辆车在人行道疾驰而过,所有人都在惊叫闪避,银灰色车身犀利阴狠,直直朝着沉默男人冲过去,在快要接近他时飘逸转弯,用车尾将他掀翻在地。没等路人过来围观,驾驶室的人推开车门,拖着他坐上后座,发动车子,继续朝着前方驶去。
年纪不小了的五条悟留了略长的头发,开车时戴着墨镜,发尾扎起,生气时绷紧的下颚线相当锋利。刚刚拉扯夏油杰时他手上沾了血,现在方向盘上也是充满血腥味,刚从商业活动里出来的五条悟扯松领带,冷着声音问他,“死了没有?”
半躺在后座的夏油杰只有擦伤,他抹了抹嘴角的血,回答说还没有。
“没有?那我可真是太失望了。”带着怒气开车的人逆行又闯红灯,没开多久后面就追了好几辆警车,五条悟在后视镜瞥了一眼,“如果我这辆载着有杀人前科的人被交警逼停,你还会进监狱吗?”
“我想我更希望他们能带我走。”
“做梦。”五条悟踩紧油门,跑车引擎呼啸起来,它张牙舞爪胁迫其他车辆让路,整条马路都是它一个人的跑场。没有它那么奢侈马力的警车互相通无线电,要形成包围圈把它截停,五条悟顺着警察的意思开进包围的街道,最后调转车头,撞碎了旁边日式住宅的门,沿着石子路一路狂飙,最后到本宅门口才停下。
警车们停在门外不敢进入私人住宅,五条悟甩上车门,生拉硬拽夏油杰到待客厅说话。
没什么人气的房子里有淡淡檀木香气,遍地是房产的五条悟能记得自己有这栋屋子实在是难得,他拿起内线电话叫人来上茶,给夏油杰扔了一块丝巾擦擦血污。
夏油杰的膝盖,手肘,脸颊都擦破了皮,严重的地方嫩肉露出,开车的一段时间血已经浸到下巴,现在部分伤口已经干涸,擦上去会有结块的血片落下来。不到几分钟,就有人端着热茶和热毛巾进来,医护人员随在后面,在五条悟面前帮夏油杰检查有没有骨折。
等主人喝上热茶,仆人转身打开待客厅后的纸门,一整个枯山水完整展现出来,走廊外跪坐着几个人,手中忙着做新的和菓子。
“要做什么?”夏油杰鼻息间是血和消毒棉的味道,五条悟这等奢靡做派他最近也常见,回忆起来也是一阵头疼。
“你最近很缺钱吧。”五条悟茶杯都没拿,盯着热气,和在热气后氤氲不清的夏油杰的脸,说,“我包养你。”
夏油杰有恐女症。他不敢在自己职员百分之九十女性的公司里直说这件事情,尽管每天上班,跟女职员打招呼聊天不见异常,他还会跟老总调侃说,自己虽然知道自己有恐女症,但是跟她们日常交往还是顺利得很,我都会感觉自己是小题大做。老总身为男人当然了解夏油杰的症结所在,他就笑笑,不做评判。
他所在的公司是女性的彩妆品牌,大部分女性员工都有自主的试用权和反馈权,很多新品都会在内部试用一段时间再去考虑上架,不会浪费时间去做客户调查,自己的员工就可以承担一部分宣发,所以公司规模不算大,福利相当优厚,夏油杰在里面做着包装设计的管理层,身边女性不断。
但他不是因为在这种公司里承受压力才会恐女的,正好相反,由于女孩子过于多,整体公司氛围相当轻松,夏油杰不仅没有被女生目光强逼着的付出行为,还会被一视同仁,相当不在乎夏油杰的性别,还会在他面前大声吐槽遇到过的糟心男人。夏油杰每日工作十分放松,甚至会和员工们请教怎么照顾女儿们的情绪,偶尔孩子们带来公司,还会被员工们哄得开心上好几天。他真的很感谢身边的女生。
可是他不会再选择跟任何一位女性进行恋爱,这是他恐惧的地方,他不希望再跟任何女性有亲密关系。他并未因此能疏远很多女性,亲近太多男性。正相反,他在恐女的同时,越发远离男性更多的场合,以往他能更发挥存在感的场合,他基本都拒绝了。
他生命中除去与女性产生的交集,余下的男性更是罕见,他自认为自己并没能够交心的男性,他从前的世界观只存在着男性是同伴,女性是伴侣的规则,现在女性这个选项被他排除了,剩下的同伴规则自然也是站不住脚。
他就,孤单起来。
以往任何能够与人产生交集的联络方式都断了。
五条悟那件事情,的确是夏油杰自己放纵使然。他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对他有想法,男人自然是最了解男人,他当时觉得五条悟的表现很好笑,他不明白男人怎么会对男人产生情欲,五条悟对他笑,他也就对着他笑,五条悟伏在他耳边说话,他就学着样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皮肤摸起来和女人很像,夏油杰能做出的对比,就是拿他跟女人比,当然他和女人区别很大,他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声说出来,他教夏油杰怎么能取悦自己,教一个男人该怎么跟另一个男人做爱,夏油杰照做了。
夏油杰至少不能直白说出为什么自己会决定顺从五条悟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确实没讨厌他,他觉得他和普通男人还是有区别,怎么区别不会细想,夏油杰正是因为没多考虑,才会造成那次结果。
清醒了就在痛苦,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拿不出手,对自己在乎的每个人都是冒犯。
这也不代表他选择和五条悟有肉体关系是种趋利避害,虽然这世界上仅有两种肉体性向分类,可性向分类那么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夏油杰不可能仅仅局限于两种肉体关系,甚至说有大部分人都困在性向固定本人却极度厌恶这个群体中,夏油杰是很单纯的两种性向都有涉猎,本身就是双性恋。
他能清楚感受到两种人的不同,并且专情于他们的不同上。
他的性向是自由的,可他本身对于与自己险些夜不归宿,差点让女儿们知道自己彻夜未归这件事,充满自责。凌晨回到家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小夜灯笼罩着孩子们头顶,夏油杰松了口气,关掉那盏灯,到二楼的浴室清洗身体。夏油杰婚姻时间不短,明白大人之间亲密大致需要做点什么,虽然他知道自己对男人也有欲望,但真正做起来还是第一次,五条悟醉酒后根本不知道分寸,反倒让夏油杰陡然生出来很多焦虑,他几乎是强迫地卡住五条悟的脖子,帮他润滑扩张,人事不省的五条悟当成情趣,在他背后抓住很多条印子,脖子和肩膀牙印青青紫紫,按理说这种疯子行为不会让别人甘心忍受太久,夏油杰边照镜子边反思,他好久没有跟别人做爱,五条悟的行为那么夸张反而点燃他莫名其妙的共性,他就想不然自己也崩塌混乱一次,咬住五条悟大腿间的软肉,两人边撕咬边亲密,最后亲吻的时候,竟然没有虚情假意。
夏油杰在镜子前摸到自己的嘴唇,猛然回忆起五条悟嘴唇的触感。
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夏油杰带孩子们去医院的日子。他关心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到大惊小怪的程度,每次孩子们的情绪波动超过他认为的正常值,哪怕平时多哭闹几次,对他的教训出现几次惊恐,他都会记录到表格里,等到精神科医生上班,一一拿去跟医生交流。
没有人会告诉他如此养育女儿是不对的。三岁的孩子并没有足够的表达能力去推翻父亲的猜测。夏油杰总要用她们母亲的事例去说服试图安慰他的医生,他跟医生讲述了不少自己认真研读精神科书籍后的猜测,他为此在医院花了很多钱,去寻找一个能够保证孩子们精神健康成长的专业儿童医生。后来院长明示暗示他可以去接受心理治疗,不要总是执着于孩子,夏油杰说自己也在按时填写着医生给他的心理测试表格,只是单身养育两个女儿的男人,光靠自己是没办法对抗焦虑和PTSD。于是,医院里存着他们三个人的心理治疗档案。
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是非常正常的三口之家。
五条悟也曾不理解夏油杰的说法。第一次见到夏油杰带着孩子们在超市里采购时,连他自己都在下意识认为自己遇到了能够完美伪装自己是同性恋的高手,他绝对在家中是个相当出名的慈父,二十四孝好丈夫,孩子们跟他亲密,他也知道给周围人抱歉孩子们的不礼貌,他的孩子偶尔调皮都是可爱的,没人会难为他们三个的任何一个。
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有很大的问题,他还怀疑孩子们有着隐性自闭症等精神疾病。
五条悟告诉他,你唯一的问题,就是把孩子们保护的太好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很喜欢每个月的十五号,她们会跟父亲一起出门,到医院里跟医生们打招呼,说说话,玩玩就诊室里可爱的毛绒玩具,表现得好医生还会给两颗水果糖。看着父亲拿出本子和医生聊天,最后太阳西落,发出橙红色的光,就会带着她们到医院外,种着很大颗梧桐树的下面,买两个草莓味的圆筒。
孩子们吃东西总是很慢,冰激凌边吃边融化成液体,夏油杰用纸巾帮她们沾去流淌出手心的糖水,不催促,也不责骂,静静等着冰激凌寿终正寝,希望孩子们是尽兴的。
从医院附近路过的五条悟坐在车里,百无聊赖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画面是这几天念念不忘的男人,夕阳暖光打在他宠爱孩子们的笑容上,融化的冰激凌液体沿着他掌心一直流到虎口,那块坚硬的骨头凸起来,攥起来能感觉到脉搏有力的挣动。
那男人真的是该死的少见。
2 谁都不要说话
“我不需要。”夏油杰深色皮肤下是细嫩粉色的肉,血丝从里面黏连出来,他从肉里拨了两下,多出来的血顺着胳膊溢出来,医生按住他的手,倒上止血的粉末。
“我已经要将近四十岁了,这个年纪还要被人包养,你不觉得听起来很滑稽吗?”
“滑稽?”五条悟看着他的眼睛,面前这不同往日,阴沉冷漠的男人与他身边从小长大的人如出一辙,他对这种气质再熟悉不过,他总觉得无论如何不该让夏油杰也透露出这样的气味。
他只是个有两个幼崽的,底线分明的,活在和平世界中,和潜规则分道扬镳的好人。
“你应该知道以现在的经历去生存会有什么后果吗?”五条悟以前也不是如此强硬的,至少他们两个之前不是这样,他们做的最多的是在艳阳天偶遇,互相挖苦几句,说得累了最后在餐厅共进晚餐,末了添一句今天真无聊。
五条悟感觉现在跟他对话的样子像极了在武力谈判,他是被自己抓住的匕首,双面的刃都刺进手心里,血早就流干了,只剩下肉生生作痛。
“杀人犯,出狱后在情色场所工作,一旦出事就是加倍刑罚,你会关在监狱里一辈子。”五条悟的话里充满不解,“你完全不考虑孩子的事情吗?”
明明以前无论发生什么,孩子都是你无法割舍的软肋。
“杀了人的是我。”夏油杰说了这样一句,“那孩子也已经不会在我身边。”
“都已经十年了。”
五条悟对这个数字过敏。从夏油杰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比任何人说出来都要伤害他百倍。
十年,他监狱里呆了十年,自己找到他的时候连判决都结束了,只能一次又一次申请跟他见面,见面第一句就是他拒绝的话,是重复拒绝,任何帮助都不需要,也不要跟他联系,既然家族中难免有不干净的地方,就更不要在公共场合跟有杀人案底的人有交集。
五条悟偏偏记挂了他十年,他通过各种渠道试图照顾远在监狱里的夏油杰,他花了很多钱要求保证他的健康和安全,有极端手段的人说要自己入狱去贴身保护他,五条悟最后犹豫说算了,被他发觉反而会脸上难堪。
就算如此,等他出狱后第一时间还不是找他帮忙,而是自己去肮脏的地下街栖身在阴沟里,要不是五条悟派人盯着,他都不一定会找到这沾满泥水的傻子,要帮他的时候还要把他绑起来,说我来帮你我来养你,你开开口动动嘴,我什么都能做到。
然后这都不会被回应。
你只能说,那你的孩子呢。
他就会回答,孩子们离开我会过得更好。
孩子们,比他在乎的十年重要。
“是啊……”五条悟话里带着咬牙切齿,“你只在乎十年中孩子们怎么样,你自己怎么样,我怎么样,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啊,我从街上绑架你,带着你进我家,我为了洗白动用了多少资源,如果这次谈不妥,我照样会被对手送进监狱,你怎么不想想我没有找人去抓你,而是我亲自去抓你的分量?”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五条悟逆过来的情绪把自己的肺气得遍体鳞伤,从前自己付出没得到回报的失落叠加着冲击自己的理智,他恨自己最多,恨夏油杰最少,他舍不得去伤害那个能轻易伤害自己的人。五条悟抓起快冷透的茶水,砰一声砸在地上,破裂的水杯散碎一地,仆人要来捡,被五条悟没好气喝止。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眼睛里有没有痛心和哀怨,他觉得至少别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明明自己经历过这么多年岁,早就没有易怒的性子,可夏油杰三言两语仍然能掐碎他演化至此的面具,被埋在时间里张牙舞爪的自己就要突破层层灰尘冲到夏油杰脸上,咬断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四十岁了,那怎么不知道他也要四十岁了。
五条悟四十岁了还在因为夏油杰惊慌失措,十年前两个人年轻气盛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剑拔弩张,现在的五条悟围在夏油杰的城墙外炮火连天,里面死寂的城只闪烁着墙外偶尔的烟火,火药灰落进城内的灰烬中,没什么声音。
沉默了,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眼中的愤怒缓慢融化成温软的委屈,他看见五条悟妥协地问了句,“那你怎么找女儿?”
“领养协议里清清楚楚写着不允许曾经的家人再见面,即便是两个孩子再见面都是违法的,你想凭着自己现如今的状态去找她们,你觉得可能吗?”
五条悟猜得到夏油杰究竟是为什么才要不惜后果去情色场所工作。他急着用钱。私人侦探的价格尤其昂贵,尤其是违反法律的工作,一旦暴露连私人侦探都要入狱,夏油杰不去寻找一些旁门左道快速攒钱,他想什么都是徒劳。
夏油杰又松动了。
显而易见因为五条悟说中他沉默中的心思,现如今即便五条悟再怎么痛苦,夏油杰只要拒绝就能了事,可是孩子的事情不可以,如果不去抓住每一次机会,孩子的事情就再无可能。夏油杰没有了人脉资源和钱,他想通过正规渠道,律师和孩子们联系都不可能,监护人绝对不可能同意孩子们去跟杀人犯相认,这也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还是要,接受五条悟的援助。
这样会纠缠不清的。
夏油杰陷入这种状态,是在十年前。他迫于现实,让头脑中的理智占领该有的感情区域,他做的事情一定要先于理智,才不会被感情所拖累。五条悟一个人唱独角戏唱了十年,是夏油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精神世界根本不匮乏的人总要跟他纠缠不清,如果配合他演些时间,磨碎了他如今泛滥的情绪也好,只是十年后才可能到手的东西多久能厌倦,夏油杰想不通。他这种执着到可怕的做法,任谁都不敢断定,承接感情之后还可不可以脱身。
所以,让他看透自己的本质,是有必要的。
“怎么样,才能让你帮我。”夏油杰说。
能够利用自己的时候才会松动的石像,五条悟翻腾的情绪被他如此对待,只好冷却,冰冻成一块一块,坠得他胸口发闷。
明知道自己不重要还在他面前屡次确认,受伤害也是自找的。
既然都被无视了,五条悟便决定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他同样用无视的方式去对待夏油杰,他贬低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喜欢的踩到脚下,嘲弄那个将他捧在手心里的自己。
“跪下求我。”他说。
夏油杰这才跟他对视。毫无意外,五条悟只在他眼里看到了平静,他不为自己受到贬低而愤怒,他也不觉得五条悟做出这种事情出乎意料,明明两个人曾经相处时和普通人相处毫无两样,现在肆意踩踏,跺碎,没想着替曾经的感情惋惜。
就,接受了。
夏油杰双膝跪地的时候,五条悟闭上眼睛。他想起来两人曾经玩笑时问过,五条悟同样身为男人问他,单膝跪地向别人求婚是什么感觉,在大庭广众的时候好像个占据道德高地的小人,结果却受着大家的祝福,不必去担心对方难堪,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被拒绝,那种感受,很有成就感吗。
当时夏油杰回答说没有,自己按部就班,做了许多在那个年纪道听途说来的准备,做菜般准备好所有食材,被求婚的爱人反倒是个早已在笼中的猎物,我假意笑着,她就同意了。在那之后,我只有短暂的满足感。
猜到结局,对自己十分自满,失败的念头闪烁后便消失了的,可谓纯粹的男性思维方式。
他对曾经的自己,真的是毫不留情。
“你明明把我拒绝了,拒绝了那么多次,为什么现在还敢跪下来求我。”五条悟这句话不知是在说夏油杰还是在反思自己,他对自己的失望随着对夏油杰的心疼逐渐加深,跪在他面前的夏油杰把他当做毫不相干的人,不在意他本质是好是坏,尤其对着五条悟示弱了便为五条悟的恶定了性,他们没感情可聊,只剩支配,交易,付出,臣服,强压之下,把五条悟推得很高,览尽夏油杰的落魄。
你都那么落魄了,怎么还能嘲讽我的感情。
感情不顺利也是近些年的情理之中了。五条悟数次强调自己可以不在乎女人还是男人,感情尚在的时候花点钱,矫情发嗲都没问题,不要试图干涉他除了感情以外的生活,翻译过来就是不要想控制五条悟的家业。他在做的生意,投资的产业,是多年来家族中各类首领做出来的,如果没有实力去顶替他们的位置,不要想着试图从这方面吸血,五条悟的东西构成很复杂,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往往不是破产了事,才交往没几天的男人因为试图商业勾结被极端的人抓住现行,才问了两句话就被拔了半口牙齿,通知五条悟的时候他正忙着处理商业构陷,这等小事只说埋了,等平静下来依然有些惆怅。他想找个略识相的人发展长期生活,零用钱没问题,别那么多复杂的野心,也别说要为了般配去努力,那在他看来都是没用的,他背后多的是豺狼虎豹,他自己偶尔都要割肉喂鹰,一个来吸血的就别给他添麻烦,他要的是消遣,几份消遣,纵情欢愉,抽身时理智也干净。
不知第几个被搅碎扔进建筑工地的伴侣消失后,五条悟离开自己的钢铁王座,往平民爱去的公园走走,依稀记得这公园建成以前,那几个建筑师还在思考怎么设计最能得钱,这边想着要做个游乐场,那边想着要建几栋超小型公寓,最后风水大师过来算了算,这块地用作坟地最妙,盈利的话也极其微薄,最后大家集体松手,种了大片大片的樱花树,埋了不少尸体,树木长得极好。网络上总宣传这里是良辰美景,知情人士配合宣传捞了一波金,私下里从来不靠近那边,提起来话里话外也是含义颇丰。
五条悟穿着衬衣看樱花翻飞,这粉红色的花怎么看都是汲取了人的血,才如此颜色饱满。也没有过于伤春悲秋,毕竟也是现代人,迷信总有个程度,他知道是那几个老东西埋下的肥料太多,树木才能这么快繁盛,人们踩着掺着白骨的土地照样也能过得开心,几万年碾压运作的土地还不是积累着史前生物的尸骨。他想的乱七八糟,最后还是会想到自己的处境,更关心自己。
他面对那么多普通情侣普通家人心里骂娘,自己这么玉树临风年轻活力,混到现在竟然连个陪自己赏花的人都没有。哪怕自己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该是对着平凡人的幸福心生羡慕的地步。
如此热闹温馨的世界,五条悟独自在树下站了半小时。完完全全的彰显自己孤独透顶。
夏油杰这边并非如此,几乎没有个人时间的夏油杰细数这孩子们降生后第四个春天,能独自走路平稳后的第一个春天,他很早就准备了 野餐的便当,章鱼肠和蔬菜饭团,做的很可爱其实全是孩子平时会偷偷不吃的蔬菜,果汁也换成了蔬菜汁,厚蛋烧的调味很少,小孩子的味觉很敏感,增加她们味蕾的耐受时间。一切都是健康的。
平时就很健康的孩子们察觉不出大人行为的端倪,她们开心与大人的陪伴和新鲜事物,出行穿衣都配合许多。
夏油杰开着保姆车停在野餐营地,又找出双人行李车,放上孩子们和野餐用具,缓缓推到樱花盛开的公园。
他们去的地方相对僻静,野餐家庭居多,父母健在还有上一代的家庭太过热闹,会引起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个人的好奇,夏油杰虽然准备好了很多关于家人的谎话,那如果用不上,还是不用的好。
孩子们几乎还没有进入过外界,并且接触其他人的家庭构成。现在的两个孩子,只是凭着本能和气味在跟夏油杰生活,她们的世界是狭窄的,几乎只记得家里大概的模样,近乎完全封闭的视线里仅存有几个重要的事物。
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夏油杰把孩子们放下,放她们自己抓取地上和天上飘落的花瓣,扯出印有暖色图案的毯子铺在地上。拿出野餐篮子,三明治,饭团,水果,蔬菜汁,饮用水,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她们要用得到的纸巾,湿巾,尿不湿,外套,帽子,鞋套,口罩,花色的小皮筋,哄着她们不哭的糖果也有准备。现在他个人的出行效率大大降低,他每次都要再三检查自己要带的东西,第一次带着孩子们去打疫苗简直就是灾难现场,没有带疫苗登记本子,没有带孩子的身份证明,也没有准备孩子的尿不湿,两个孩子打完针又哭又闹,他一个人没办法哄两个,引得别人家孩子也跟着哭,最后好不容易回来,钱包还忘在保健所,拆开孩子们的纸尿裤,排泄物溢满了腿。他自己的背包换了又换,要轻便能分装很多东西的运动包,母婴包好多都是添加了没用材料的增重包,东西放不进去,重量增加很快。有些经验后他准备很多份出行装备,放在玄关架子上,要出门了就拎起来走人。如果仅仅是准备道具的话,怎么准备都是可以的,只是养育孩子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一两岁时孩子们总会半夜突发高烧,夏油杰不了解双胞胎的特质,半夜检查孩子们睡得如何,结果发现其中一个孩子在发烧,就要开车送去医院,单身在家的人不能丢下另一个孩子不管,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到了医院才把发烧的一个送进诊室,另一个孩子没过几分钟也发起高烧,他就要在医院里陪着两个孩子。
他的时间被打碎了,缝隙里流出来的都是孩子们的哭声。
野餐的东西也因为是第一次准备,做了一整个家庭的份,至少要两个大人才能吃完。夏油杰看着手里的粉色饭团想,视频博主看起来是单身,其实背地里肯定有着恋人。
有广阔天地可为的两个孩子用小胖手呼啦呼啦拨弄满地花瓣,夏油杰低头看了看自己有没有带免洗洗手液。
趁着孩子玩,短暂休息的夏油杰突然看到了躲在树后的五条悟。他还不是很确定那个人的名字,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声音如何,后来有查了查他大概的身份,能够知道的是很有钱,跟他这接近中产的人还有无数距离。所以夏油杰原谅了他当初撒钱的举动。他真的很有钱,也不爱动脑子。
五条悟也看到他了。他远远看着夏油杰推着车子把孩子们运过来,铺毯子,拿食物,风一吹,琐碎花瓣拢着夏油杰的脸庞跳舞,他就想起大河剧里萧杀沉默的武士。
今天穿着很舒服的驼色卫衣,衬得他肤色柔和,是个居家型的男人。
小孩子也发现了这个陌生人,比父亲还要高的男人满头银丝,一双眼睛清透色浅,还不知道跟人保持警戒心的孩子举起手中的残花,要五条悟拿到手里。五条悟接过那朵被孩子蹂躏出折痕的花,以为结束了,然后孩子朝着他张开双臂,另一个孩子见了,也张开双臂,五条悟瞬间明白夏油杰那种坚实的臂膀是怎么锻炼出来的,最终他抱起两个孩子送回到夏油杰身边。
相顾无言。
淡粉色的气氛里难免不去想入非非。
五条悟抬头就是夏油杰滚动的喉结,他一向藏不住喜欢,可毕竟现在有两个人类幼崽,还是女孩子,他表现得太过,应该会被抓起来。
反观夏油杰,他打开便当盒子,倒上蔬菜汁,邀请五条悟野餐。
以为夏油杰做的是自己曾经吃过的那种美味便当,五条悟接过杯子,觉得兔子图案还有点可爱,豪迈地喝了下去。
苦得浑身颤抖。
五条悟做梦都不敢相信他们这个温馨的家庭喝的是苦瓜蔬菜汁,他开始怀疑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平安长大的。
夏油杰这个狗东西利用孩子们的信息差,从小就喂给她们苦瓜汁,让她们相信果汁就是这种味道,还去习以为常,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杯,孩子都喝得耐受了。
五条悟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面不改色喝蔬菜汁,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再去看便当盒,大部分都是绿的。吃好像也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五条悟保持观望,看来真的是家庭习惯不同,他小的时候就没有被家长如此豢养,不吃的蔬菜会做成自己爱吃的模样,而不是过激疗法。
夏油杰没去考虑五条悟脆弱单薄的感受,从盒子里拿出捏成三角形的饭团,递到五条悟嘴边。
某些本就春心荡漾的男人见状心里那叫一个马不停蹄,张开嘴就吃了一整个饭团,急切之下还用牙齿刮了夏油杰手指,脸红心跳地嚼胡萝卜馅饭团。
没什么反应的夏油杰拿起玉子烧,喂给不专心吃饭的美美子,孩子吃得很小口,夏油杰总要等着她咬下一口,不觉得自己感情浪费的五条悟还在痛心自己怎么吃那么快。
3 是曾经击碎的
夏油杰再次回到工作场所,夜早就过去大半,临近黎明,整栋建筑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这里是野兽的笼子,他们习惯于去里面品尝美味的肉,也不管自己在别人眼里总是口水延绵的肮脏模样,还要找更多冠冕堂皇的借口,用借口的人多了,串通起来的野兽也便多了,站在野兽那边的人也多了。
长长的走廊声音清晰,夏油杰眼角余光总能看到纸门掩盖下男女身体翻滚的虚影,他回忆不起任何自己曾经如此的画面,到现在,他没办法把自己代入任何一个男人的角色,基础的人类色欲,气味,都在他面前出现,飘散,他自己从来都抓不住时机。
只有最后一扇门是静悄悄的。它一反常态,在如此沸腾的水中悄无声息,说她年岁稍长,真实情况也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个恋幼到病态的社会里,是会被排斥,也不该没有人上门。
他们可是只会吞食的低级生物。
事情是出乎意料的。在平常世界长大的夏油杰从不知道妓女的意义。很多影视作品弱化妓女的痛苦,只单纯凭借男性视觉去记得妓女和名妓光鲜性感的部分,从未想到要切中妓女痛苦的重点。夏油杰知道妓女是要陪睡的,用肉体去取悦付钱上门的客人,客人的好坏不由她来决定,她自己的价格被主家规定好了,可能是要经历打骂的,可夏油杰已经尽可能的让她减少这方面的体会。
可是他没料到,如此复杂的人类构成中,并不是没有单纯靠着虐待他人来取乐的人。
女人肛门被灌入大量液体,堵塞时间太长,液体倒流回肠道,越挣扎越引起对方兴奋,声息逐渐变小,客人意识到她可能在濒死状态,可她是妓女,妓女的死活没人会在意,兴奋感和施虐感控制身体的时候谁还会在乎妓女能不能活下来,再说了,就算他导致妓女死亡,赔一笔钱,打通关系,最多也就几年的牢可坐,能亲眼看着妓女在自己手里缓慢死去,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即便这样女人还没死,她半是痉挛着活了过来,睁开眼睛时面前有医生,客人捆绑着自己身体的束带还没拆开,束口球让她没机会讲话,医生检查她的身体说不太可能复原了,旁边更上部来的人挥挥手,让跟随的医生带着保温箱上来摘除器官。女人亲眼看着手术刀切进自己的身体,筋络割断后想挣扎,手脚也拖在原地不听使唤。
止痛的肾上腺素和外界的肾上腺素都起作用,她瞪大眼睛突然看到来迟了的夏油杰,她想起那刻鲜红的苹果,还有他即刻收起来的短暂善意,这么多年只有他肯单纯的对待她一次,临终前,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死的女人,恨起这无辜的男人来。为什么会迟到,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说当着护卫,最后却要让自己死的如此凄惨,为什么,只给一颗苹果。她这短暂的一生,就只有那一颗没吃的苹果可以回味。
夏油杰和她对视了。女人横躺在榻榻米上,铺垫的塑料布流淌着温热的血,曼妙的身体被手术刀一层层隔开,胸腔隔膜保护着鲜活的内脏。医生们动作熟练,先将不关键的器官逐渐摘掉放进箱子,再翻动身体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最后摘除影响生命体征的大器官,也不担心能不能在鲜活时限中卖掉,反正活命的机会是怎么都不想错过的,最后这具尚在流血的空壳子都不会浪费力气多割一刀,从人彻底变为物了。
医生们沉默着鱼贯而出,各自坐上私家车开往早已预购的医院,最后出来的是抬着裹尸袋的清扫人员,地上空气里残余的血腥味都被浓烈的化学试剂消除干净,夏油杰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这场分食的盛宴如此迅速默契,丝毫血肉不浪费。
夏油杰觉得自己该离开这,趁着黎明前,离开这个死前还要纵欲狂欢的,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废墟。
五条悟手里并没有太过管理黑道产业,他从参与洗白开始,基本跟那边割席,暗地里的金钱往来还是筋骨相连,表面上他完全不去干涉各个会长的做事方法。夏油杰经历的事情,五条悟是有耳闻的,能做出来的人不少。单纯将妓女当成消耗品来看,折损率和使用期限是很大的局限,折损率代表妓女染病率,生病了的妓女如果不处理,会因为客人一并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是肯定要处理的,那若是要将染病的也利用到极致,就可以通过器官,找私人医院上门来摘取还能用的部分,获利率比通常想象的还要高很多。尤其现在社会相当恋幼,妓女通常年龄不大便进入瓶颈期,那么器官也是相当年轻的,也能卖个好价钱,极少数幸运的女人能不染病并且有口碑,才侥幸不会被处理掉。
这些事情五条悟都大概知道。他没有立场和必要去阻止他们,某种情况下来看,他还是和他们一条路的人。
两人相处到这等地步,夏油杰能猜到凭五条悟的身家,有点粘连是必要的,再说了放眼整个日本,有谁是真正不靠着女人才有财力的。从黑船事件到楼宇林立的现代,靠着出卖女人肉体和所谓男人尊严所建造出来的城市,践踏女人的时候,不都是当做没这回事吗。
夏油杰很多年后才到妻子的坟墓前,反复回想当初妻子离世前表现出的疲惫和厌倦,还有自己对此明明察觉,却不以为意的话语。
一个女人平白无故是怎么过世的,表面上来看,死亡原因是她心理疾病太重,她自己没有救自己,别人也没有帮到她,她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心理疾病就能解释这么多吗?那不是正好想用这个当完美借口,才把它夸大,当成标签贴在不能说话的人身上,潦草结束的。
从学生时代跟夏油杰相识,进入社会后才站稳脚跟,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夏油杰觉得自己可以承担得起家庭重任,告诉她先养育孩子。两个人的对话止步于此,是很多普通男女关系的老套模板。即便是知道生下双胞胎,夏油杰仍然终日忙碌在工作中,他想当然以为自己只需要带回钱财就够了,即便是意识到自己除此之外还需要做更多,也学着别人找借口,两个孩子需要的钱更多,那么自己加倍努力工作,辛苦就可以抵消了。
可是工作真的有那么忙碌吗。忙到没时间吃饭,忙到没时间看手机,忙到需要终日陪着领导待在酒桌,阿谀奉承吗。
都知道辛苦不可能抵消,付出了就是付出了,痛苦就是痛苦,二十多岁的年纪困在家庭的牢笼里,两个孩子交替哭闹,终日终日做着喂奶机器,饭都吃不了几口,更多的钱要做全家人用的打算,以为带着钱回来就好了,那规划的事情又是谁在做。
夏油杰一直在无视,一直在说别人家里也是如此,大家都是如此,觉得辛苦就花钱雇人来减轻自己的负担。
用钱就可以。用钱换取的孩子健康,用钱换取的大人轻松,用钱换取的育后修复,用钱换来的,你。
很多无聊的事情就循环,反复循环,孩子们不再依赖奶水,她就从十几层高的家里跳了下去,摔成一滩烂泥。
那夏油杰是不是爱着妻子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以往总是活在男人结成的网中,受着同类的洗脑,受着同类的安慰,说大家都是那么做的,女人很简单很好骗,稍微用点心就可以维持感情到结婚。结婚是什么,是男人的象征,一种私有财产齐全的标志,是男人昭告自己在社会上站稳的告示。
哪怕妻子因为自己的回避和冷漠去世了,周围的男人还在和别的女人解释,他人不错的,可惜妻子生了病,过世了,后来他一直魂不守舍。
然后,然后,那么多女人就信了。
孩子们的哭声阵阵击打夏油杰迈入婚姻后自私透顶的灵魂,他看着孩子微胖的身体,猛然想起妻子生育后这么久还在漏尿。
他想起来妻子讲过无数次的肩颈疼痛,手腕疼痛,劳损的痛苦。
还有冷战,被自己无视太多次最终忍无可忍才对他冷战,她说晚饭需要的东西,孩子们要更换的东西,家里坏掉的东西,所有年久失修破裂损坏,要他帮忙恢复的东西。
如今还在这个家半推半就使用着。
他没有听从别人的建议去哄骗女人帮他照顾孩子,他们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照顾不好孩子,照顾孩子这件事情还是要女人来做,夏油杰的年纪并不大,肯定会有年轻女人趋之若鹜,那么,就借此来考量一下女孩子的爱心。
全都是冠冕堂皇。
夏油杰记不起妻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想着去爱谁,一开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才去交的女朋友,也更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选择一个女人结婚,又让那个女人为自己养育孩子。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从头到尾都是听着别人的教唆,被男人承认,就是要像他们一样,找个女人,欺压她们,欺骗她们。
孩子明明是女人生的,自己从未参与过生育的过程,为什么会觉得她养育含有自己基因的孩子是种骄傲,那难道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吗?
所以说,自己默认她和孩子都是自己的所有物。自己是个生来掠夺他人自由,还和同类肆意炫耀的,野兽。
夏油杰搬离了那个男人看来完美的家,带着孩子们住进别的城市,独自养育两个孩子。凭他那段时间的收入负担不起住家保姆,夜晚要靠他自己照顾两个孩子,他坐在婴儿房角落里等着孩子们哭醒,脑子里缓慢模拟妻子蜷缩在角落里不敢睡的姿态,你醒着的时候孩子永远是睡得安稳的,等你昏然入睡,她们才会大吵大闹,循环两次便天亮了,还要去上班。
街道上永远是女人在照顾小孩,男人对着母亲们邋遢的着装指指点点,说她们不知道注意着装,离间孩子和母亲的关系,从不知道说母亲辛苦,为什么辛苦,永远都在挑着刺。
可是夏油杰独身带着孩子,所有人都会说他是个好爸爸。母亲们感同身受,说着很辛苦,男人们也要说,带着侥幸心理和嘲讽心理,说你真辛苦啊,话中的意思却是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女人来免费帮他带孩子。
新闻上说有个男人在家中带着孩子,妻子在外上班,离家半年后回来,发现孩子已经被父亲蹂躏濒死,最后死在医院中。为什么要折磨那样的小婴儿,他还不会说话,刚刚学会走路。男人面对镜头说,邻居们说我没用,竟然让女人外出工作,自己在家带孩子,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却又没办法发泄,便发泄在孩子身上。那不足一岁的孩子浑身上下青青紫紫,骨骼多处断裂。
母亲们说他真的是个畜生啊,垃圾。
男人们说可以理解,都是邻居们的错。
他怎么不上班呢,他为什么赚不到钱呢。
男人怎么能在家里带孩子。
这个社会对男人太苛刻了。
七嘴八舌的,忘记关心孩子的母亲究竟有多么伤心欲绝,真正想起来,还不忘记说她是个蠢女人,跟如此残暴的男人结婚,舍得跟自己不足一岁的孩子分开。
夏油杰看到这些感到瞠目结舌,发表太多意见的男人蜂拥在新闻下面,引起更多男人的共鸣,他们闹哄哄传递着自己的看法,轻而易举淹没女性自己的声音,他们可以指责任意一方,又不必去同情任何一方。
反正最终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然后夏油杰低下头来,两个孩子蜷缩在自己身边,各自做着大人读不懂的梦。她们从寄生在母亲身体的外来物,汲取足够的养分,脱离母亲的身体,还用催产素控制着母亲的精神,让母亲们拥有更脆弱更敏感的神经去感知他们的情绪,母亲们更容易声嘶力竭,更容易神经过敏,全都是孩子们害的。那男人呢,他们没有,他们和孩子的联系并没有很多,哪怕外人看来最爱护孩子的父亲,也不过是做到和母亲同样爱着孩子们的地步罢了,作为产生排泄物去遗传自己基因的生物,他们本身和孩子们就是隔绝的。无法奢求他们对母体和孩子的关爱。
夏油杰感觉到无比的吃力。
他和孩子们没什么联系感。
自己累极了,孩子们哭起来,他会醒得很迟,经常是孩子哭到沙哑,他才会惊醒,甚至出现过孩子们差点被呕吐物溺死的情况。
常常夜半哭泣的孩子,父亲如何安慰都是无用的,直到惊扰到隔壁新搬来的夫妇,养育过孩子的妇人敲开夏油杰的房门,才轻轻拍了几下孩子的身体,她们就安静下来,重新进入梦乡。
他没办法去跨越生理的限制,好像为了惩罚他曾经敷衍妻子的求助般,孩子们对于他如今的陪伴并不放在心上,她们贪恋的,仍然是母亲的怀抱,只有母亲到来,哪怕是别人的母亲,她们才会脱离焦躁的状态。
他仍然是个外人。
后来工作顺遂起来,夏油杰有钱去聘请住家保姆,可以在夜晚多参加些应酬,很多大腹便便的男人带着夏油杰去情色场所,和生意不甚相关的内容刺痛夏油杰的神经。他们找来的陪酒女竟有初中生,她们嘴上喊着爸爸,实际上男人们的手早已伸进她们极短的裙底。那瘦弱的孩子贴近夏油杰身体那刻,夏油杰浑身颤抖,他回忆起自己孩子带着婴儿肥的皮肤触感,还有曾经妻子成熟女人的模样,她们都有成长为如今这孩子的时候,不成熟,很生涩,本该在学校烦恼着学业,却因为家庭的不重视,社会的啃噬,沦落到更多男人手里。
怎么回事,明明从出生前就在吸收着女人的养分,成年之前靠着女人养育,成年后结婚又被妻子豢养着,结果到头来,去外面,还要继续玩弄小女孩来满足自己没用的自尊心吗。
到底够了没有。
躺在坟墓里的妻子,是对自己失望,还是总对世界失望着,以为自己会不一样,最终发觉并无差别,才终于毁灭掉自己的?
公司早会不欢而散。在座的几位管理层神色严峻,看来实在是想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老板本人也心烦意乱,先行解散要去外面透透气。
从前更换过几次公司的夏油杰,还是第一次遇到被集团并购的事情。以前的公司大大小小都比较偏僻,距离东京市区距离较远,还没做到需要收购改编的事情。现在的公司是在前年转型,做了几次外部宣传,用联名手段开发了一些额外客户,基本工作饱和后没在参与过,订单量仍然居高不下。本以为会安稳几年的老板没料到并购来的那么快,条件看起来不错,其实并购后的事情他想控制也控制不得,而且对方是投资公司出身,捞快钱是宗旨,想用心做点东西基本不太可能,肯定会加快款式推出数量,质量不能保证。老板用心做公司,不喜欢追逐市场的行为,被对方趾高气扬的行为气到,碍于对方财大气粗也不敢说什么。
夏油杰看了看公司文件标题,确实是有五条悟名分的集团,上次酒会他跟五条悟明明没有提过自己公司的名字,工作内容也是杜撰的,看来跟他本人的意思没什么关系,他们那个集团的彩妆品牌才消耗完毕,经过大型赛事宣传后大卖了一笔,迅速爆出质量很差,准备雪藏,这次盯上夏油杰他们公司,估计是打算故技重施。
所以老板才会心烦意乱,他是个富二代没错,单独的富二代可没办法去跟这个集团讲条件。
夏油杰也知道老板争取过主公司和分公司的方案,对方坚持我方是成立分公司,主公司必须在集团内部,完全一副要取而代之还施舍给你点钱的态度。思来想去,夏油杰还是使用公司电话给五条悟的办公司留言,要单独通电话。他想好了如果五条悟从来都是将这种联系屏蔽掉,公司怎么样便按照老板的意思来,他只去尝试过就好。
五条悟回电话的时间比较长,第二周才回过来,老板那会儿去了国外度假,势必要拖个半年才回来。
他开门见山,问夏油杰是不是要自己帮忙去解决公司并购的事情。
夏油杰也直说没错,问这件事情怎么样才能解决。
心怀不轨的五条悟沉吟片刻,说我来解决的话很容易,但是我不想那么解决,很麻烦,你也知道就算这次放过你们,下次还是会把你们放进计划书里,你直接组织公司里的高层写个合适的收购条件,我亲自看,可以的话你们公司会直接挂在我名下,总比被他们几个牵制的强。
明明一句话就能说不收购的男人非要给夏油杰开这种条件,夏油杰心里暗暗思考这人是不是想借此也收购自己,像很多偶像剧那样玩有钱人的套路。但他不想相信自己有天会混到那种地步,自己不该那么看得起自己。
五条悟要的方案讨论了大概两周,老板从遥远的保加利亚回来后依旧在抽烟,他说自己当老板就是不想给人打工,连投资都没想拉,现在一想到别人要来给他们公司放钱就难受,这个人信不信得过另说,自己的品牌马上就不属于自己的感觉真的很痛苦。
嘴上说的很颓废,书面上写得各项条件都是比较合理的,老板看着创业后就在一起的同事们,多少有点眷恋,就算我最后被赶走了,你们也要为自己努力工作,我可是不缺钱的。
五条悟做了夏油杰公司的主要投资人,一般情况下,经营状况盈利的情况下是不会插手公司的运营,平时的工作也会按照规定给五条悟上交报表,公司地址和现有规模肯定要扩大,五条悟对这方面有要求,他手里的公司规模不能成为集团里公司规模最小的。
于是夏油杰需要搬公司,相应的也需要搬家。对他来说有点头疼,孩子们的住家保姆不知道能不能同意往更市区的地方去,突然更换环境对孩子来说也不太好,现在的房子条件很适合他们这个家庭,空间大,格局通透,要再找一个同样感觉的,比较困难。
为此他断断续续在外看了几十家房子,最终只能选择比较高层的住宅楼,住宅楼小区里有单独的绿化公园,不用像独栋那样走很久才能到,两个孩子交给住家保姆来带毕竟是有点困难的,能舒适一点就舒适一点。
大概两个月没有主动联系过五条悟,五条悟这边又生气又心烦,觉得他是利用完自己就丢了,还不知道维护一下,自己可是他们公司最大的投资人,讨好一下自己不过分吧。忍耐到第六十一天受不了,他找夏油杰的老板要来夏油杰的私人电话,主动打过去问,“你把我用完了就不管了吗?”
当时正忙着安装孩子们上下床的夏油杰觉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才意识到这人是五条悟,放下手里的木锤,说,“啊,抱歉,是五条先生。我最近在忙着搬家,不太顾得上,我觉得要感谢你的话需要找时间约您吃饭。您看哪天比较方便?”意思是现在就别烦我了,下次吃饭再聊。
五条悟受过的阿谀奉承比这种高级得多,“那就今晚吧,我开车去接你。你要不要带孩子?”
夏油杰心想既然你都不客气,我还客气什么,“好啊,那麻烦你开个保姆车过来。”
夏油杰当然以为他叫人开保姆车来接他们吃饭,结果晚上到场的是五条悟本人,他开车有两个婴儿座的家庭用汽车,忙前忙后的,真的很像司机。
“你为什么……自己开车来?”夏油杰坐在副驾驶问。
发动汽车后的五条悟语气很怪,“我没说过叫人开车来啊,而且我家司机都不会开保姆车,我就顺便去买了辆,开过来了。”
几句话把夏油杰尴尬到不知所措,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安放五条悟的兴师动众,在五条悟眼里没什么的保姆车,在夏油杰眼里还算比较贵的东西,这种有钱人理所当然的做法,让钱财并非完全自由的夏油杰很为难。
五条悟当然能察觉,“车子买了又不会浪费,开到你们公司里去当公车,偶尔团建活动可以用,接孩子也可以用。”
意识到现在自己确实有在跟上司相处的夏油杰客气起来,“啊,好,谢谢五条先生。”
挺贴心的事情因为带上职务开始变得有距离起来,五条悟觉得自己应该直接说要送给夏油杰的,但是这个人肯定不会收,这么一折中,自己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带着孩子去的餐厅充满童趣和欢声笑语,五条悟订了家庭包间,里面有独立卫生间和母婴室,虽然后者他们用不到,但考虑的十分周全。夏油杰几句随口的话五条悟考虑那么多,夏油杰心里开始反复回想自己那个玩笑话,他难道是真的为了自己把公司买下来了?
什么人会喜欢上带着两个孩子的单身父亲?
作为男人,夏油杰艰难捡起很久不用的男性思维,觉得他是在取乐,拿他当成特殊的成年男性来满足自己的新鲜感,有些没有责任心的人就是会喜欢别人那种充满担当感的状态,一旦那个状态没新鲜感了,他就会自然而然去找下一个目标。
既然如此就拿他当冤大头好了。夏油杰心里冷笑,没关系,反正我还是男儿身,你绝不可能从我这里占到半点便宜。
五条悟心想,能花点钱就让他喜欢我,还能占我的便宜,我赚了。
可惜这顿饭并不由他们主导,真正能控制全局的是两个孩子。她们在餐厅内和公园判若两娃,室外环境中的孩子有花来吸引注意力,还有开阔的新鲜感,会比较乖,在餐厅中这种灯光璀璨氛围安静的地方很容易觉得无聊,而且五条悟一直觉得孩子是会安静吃饭的生物,被夏油杰单独带着的时候当然会,现在不是在家里,她们注意力极其容易被分散。再者说,夏油杰做的健康食谱和餐厅注重口味的食物完全不同,孩子们尝着跟家里口味不同的东西食欲很差,总是摇头。
五条悟帮忙喂食也没什么效果,美美子总是想碰他的眼睛,根本不吃饭。
“你没带她们出门吃过饭?”五条悟的疑问再次出现。
夏油杰努力回忆,最后说,“好像没有。”
“你是法西斯对吧?”
4 点燃一支烟
4 点燃一支烟
能够找到夏油杰的只有五条悟。这十年间,五条悟从喜欢变成执念,甚至于去参加寺庙活动,主持都会拦住他,希望他能放开些许心力,不要总追逐无妄之人。有些人慈念太重,杀心太强,两者结合,会走弯路。五条悟问他会走什么弯路,自己能不能救他回来。主持知无不言,说,你就是他的弯路。
那点执念化成直觉,全凭身体指引,五条悟就能找到夏油杰的所在,手下还在四处寻找的时候,五条悟开着车去往夏油杰亡妻的墓地,果真看见他正站在雨里。城市里总在阴天,偶尔飘下几滴雨丝,昏昏沉沉的天气让人心烦,气压低得喘不上气。不知道淋了几场雨的人衣服全部湿透,紧贴着偏消瘦的身体滴水,五条悟拉着他回到车里,他还靠在车窗发抖。
“最近没吃饭是吗?”五条悟话音平静,这人看起来有多么消沉,就有多么糟糕,他从车中翻出几个小零食扔到夏油杰腿上,“别死在我车上。”
夏油杰两只手抖得厉害,撕不开包装纸,五条悟看了很久,忍无可忍,帮他撕开薄荷味的牛奶糖,塞进他唇色都苍白的嘴里。
指尖触到他的嘴唇都是冰凉的。
显然这几天就已经把孩子们的消息了如指掌了,五条悟不急着告诉他,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找夏油杰确认。就算无缘无故付出这么多年,到头来无论如何都是想要满足自己私欲的。爱并不是纯粹的,爱也要回报,也要对等,掺进去很多杂质,轰轰隆隆在空洞的胸膛里回响。
“找到孩子们的话,你想做些什么?”五条悟假借继续开车掩饰自己话中别的意图,眼睛从后视镜里紧盯着夏油杰的微表情。
没力气嚼糖果吃的夏油杰气息很弱,讲话的声音也不大,“只是看看她们过得好不好。还会不会记得我。”
“大概率是不记得了。”五条悟其实对孩子们的生日记得很清楚,两人给孩子们过得生日不少,足够他能推算出孩子现如今的年纪,“我个人建议是不要跟她们贸然碰面,以免刺激出她们对你的回忆,这对你们来说都不好。”
“我也没想跟她们见面。我只是亲眼看看她们现在,长大后的样子。”
五条悟沉默片刻,行驶出墓地的车子到僻静小路,不讲话车内的气氛更加冷寂,他还是开口说,“现在两个孩子都是分开抚养,养父母尽量让她们各自都忘记父亲和姐妹,当成独生女养大。她们所经历的任何过去都是完全保密的,不管是升学,搬家,还是工作,都没人有权利去查看她们曾经跟你一起的档案。”
“其实,她们健康就好。”
夏油杰进入监狱时,故意没带着孩子们的照片。他觉得自己如果带上了,肯定会拿出来看,那么监狱的其他人也会看到,并且记住他孩子的长相。这样不仅不安全,还会为以后留下后患。和他住在一起的并没有死刑犯,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出狱的,若是哪天他们真的见到了长大的孩子们,提起自己,提起很多很多,那他自己做的事情,就全部白费了。
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五条悟不会相信父亲可以放弃孩子以后在自己身边成长的机会。也许世上有很多对孩子漠视的父母,多的是把孩子当做物品随意处置随意丢弃的父母,天下借着婚姻之口胡乱诞下孩子,又把孩子扭曲成怪物的人那么多,偏偏夏油杰不会这么做。他比任何人看来都要珍惜那两个孩子,他真心悔悟,愧疚让孩子们面对自己的不成熟,他多么辛苦都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把孩子们照顾好,让她们平安长大,过上自己的生活。
她们健康就好,这话的意思是表示自己全盘放弃了和孩子们建立以后的联系。他不会再涉足孩子们的空间。
这不正常。五条悟心中产生太多疑惑,把孩子视若生命的夏油杰竟然会不顾及孩子的未来,亲手把人杀了,当时他庭审在法官面前陈述自己是害怕被害人伤害自己的孩子,诡异的是被害人当时并没有抓住孩子们威胁夏油杰。夏油杰不是那种会刻意去斗狠的人,小偷的案底也表明是个胆小只会偷东西的人,他身上的水果刀是折叠的,仅有成年人的一根手指长,造成的杀伤力有限。夏油杰正确的做法该是放走小偷,事后报警,那样丢失的钱财也并不多。
“是吗,我还在想,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把她们收养到我身边,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跟她们常见面。”五条悟想的很简单,血肉之情,总该不会因为这种杀人案件就分道扬镳。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
“不行。”夏油杰恢复了点点力气,话中充满冷厉,“不要这么做,千万不要这么做。别让她们再跟我产生任何瓜葛。”
这种断然拒绝很明显让五条悟心里很不舒服。哪怕夏油杰解释是害怕那之后孩子们跟他联系,却仍然会挑动五条悟敏感的神经。五条悟对夏油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把能用的心血都放置到他这边,只要夏油杰有一星半点的抗拒,他都会心里不平衡。委屈,不满足,备受冷落,还有爱,极其私人,个人观点的爱,都恨不得把夏油杰敲骨吸髓。
极其恐怖的控制欲望。
夏油杰对五条悟的感受心知肚明。他难以想象同样身为男性对自己有如此巨大的执著,从本性分析,男性本该不具备专一性格,为了能够大概率延续自己的基因,从设定上就该是多次寻找不同女性交往,性格专一,对外社交懒惰的基因早就该筛除才对。就算把男性之间取乐的性格也算进去,其实自古以来男性和男性以色相处的事情从未断绝,不然怎么会有男性听到这些便会脸色大变,他们害怕的是自己成为被同性玩弄的对象,他们比女人更清楚沦为玩物是什么后果。若是知道身边有男性不仅仅会对女人下手,也会对男人下手,那么他们脑子里以为的不可动摇,比女人要高的想法就会出现漏洞,激烈反对和嗤之以鼻究其原因,也不过是简单的恐慌应激而已。
那么,五条悟为什么始终对他纠缠不放,是属于玩乐的“不玩到坏不放手”,还是“不会放手”。
夏油杰手里抓着圆圆的小熊曲奇,躺在掌心的饼干包在模糊视线的包装纸里,隐约能看到两只咖啡色的耳朵。这饼干里的甜味很低,是为数不多,夏油杰允许孩子们能多吃两块的饼干。自己养育的习惯让孩子不怎么接触得到社会普遍标准的零食,五条悟为了哄孩子,也就需要费很大力气给孩子们找符合标准的零食,小熊曲奇,卡通果冻,生日的时候还给她们做了半透明的慕斯蛋糕,里面装着两个孩子模样的小玩偶。
五条悟自己吃得东西不可能会有薄荷味的牛奶糖。他自己认知里的糖必须是甜的,他本身是个极度嗜糖的人,孩童时期没人加以节制,长大后味觉退化,甜度更要加剧,否则味蕾得不到安慰剂,他会更加烦躁。
即便如此,他车子里放着的零食,还是曾经夏油杰会陪着孩子们一起吃的。
本不该这样。事情无论怎么发展,都不该是现如今,五条悟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十年了。他还在顺着夏油杰的心意去准备这种东西,已经不仅仅是涉及到孩子们的范畴,夏油杰照顾起孩子们,只表达孩子们的喜好,基本没提起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任何小爱好,一是顾不得,二是想不起。五条悟就只好记着孩子们的喜好,用来讨好夏油杰。
其实应该怎么样呢。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交流,而不是隔着孩子互相触摸,到头来全都不得要领。
夏油杰的感觉愈来愈强烈,自从五条悟成为夏油杰公司的投资人,他出现在自己视线内的机会就越来越多,每天都在他个人社交账号上点赞不说,工作账号上的公司内容宣传他都要点评一番。夏油杰发新品的包装,灵感来源,五条悟在下面评论,好得很,你一向都这么行。整个公司的人都看在眼里,夏油杰只觉得不妙,开始减少在社交账号上发动态。隔了两天,五条悟出现在他私人账号上,给孩子们的照片疯狂点赞,每张都会评论不一样的赞美评语,词汇多到夏油杰以为他找人帮自己评论的,暴露他是本人的是他在野餐食谱那条评论“难吃”。
将五条悟的消息设置为“此人消息不再提醒”后,夏油杰为了工作和公司顺利运行,假装自己没看到那么多红点。公司规模扩大后他们这些管理层也不得不上升或下潜,要亲自带领陌生的团队,紧凑有序的构成打散,增加新人,再把新人合理归置进入模块。这种事情特别难。原本各部门的竞争并不激烈,能够很平均地拿着分红,现在公司全方位扩大,有的部门来人多,有的来人少,有能够短时间培养起来的项目,也有需要跟至少几年才会有突出成绩的,现在主管之间的竞争扩大,老关系剑拔弩张,老总也只能抽烟沉默。
夏油杰这边出了新的问题,如果开发他们算是稳定的话,夏油杰这边就是人仰马翻。小公司的包装设计走的是小众加系列特色,不太会过于注重品牌,市面潮流元素不多,也很容易被大品牌的流行牵着鼻子走。现在公司扩张后,营业额势必要上调,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包装设计理念的改变,增加品牌知名度和醒目程度,更加增强自己的特色系列,同时保证渲染度,让大家一看这个包装要深刻联想到他们品牌,是要他们的设计去影响同类任何品牌。
这也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设计是设计,要求变高是在情理之中,最让夏油杰受不了的是自己的设计要参考宣发的意见,去迎合流行元素,把设计的理念放置到宣传下面,需要好宣传,再加上设计理念。
这是个门槛问题。一开始夏油杰的小公司是把每个员工都当成客户来参考的,他们保持员工喜欢用的话,那么先从内部人员开始推销是种非常良性的宣传方式。这种行事方法能完全保证口碑,毕竟不好用的根本宣传不出去,设计就会直接死在公司内部。现在增加宣发团队后,不可避免要忽略掉淘汰产品的问题,直接把任何产品往外宣传,等市场反馈失败,再推销第二波。是属于一种赚钱为首的方式。
这就变成公司结构变更,设计要听宣发的,用料要看设计的,配比要看用料多少,那这个东西到底怎么样也不怪宣发,毕竟他们只负责喊人来买,东西怎么样还得别的部门解释。
几番会议下来收效甚微,高强度的无效会议让很多人都失去耐心,老总说不然先做一套试运行化妆品,限量发行,看看市场反馈,动起来才能知道运营的问题。就这么,一套彩妆方案开始从概念设计到试行,开始走流程。
两个月夏油杰都在办公室加班,他的职位从以前的带领一两个团队变成带领多个风格模块的团队,新团队和旧团队每天带着方案和理念来他面前辩论,夏油杰也拉着宣发团队的负责人来旁听,年轻人话里含枪带棒,一嘴一个符合潮流,老团队阴阳怪气说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己的设计就是符合品牌概念,试推经典款有利于品牌宣传。夏油杰缓缓点起了烟,宣发负责人也点起了烟。
宣发团队是从别的公司跳槽来的,他们上一份工作就是大幅度宣传后遭到反噬的美妆品牌,他们宣发一向是可以的。
五条悟又开始找不到人。他打电话给自己新买来的老总,借口慰问他现在公司运营的怎么样,基本设施处理妥当没有,丝毫没提过投资人要的盈利什么时候开始,却句句都在要盈利。老总在电话里第一次感觉到压力,公司创立几年,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压力,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也给别人打工了,他大概渲染了下公司盛况,说最近忙着新项目,大概再有一两个月就能成型了。
关心完毕后五条悟客套两句,挂断。明白夏油杰是在忙着工作,曾经自己忙的时候也尝尝忘记时间,一抬头会猛然发觉早就过去半个月。可是现在他没心情去做那些,自从能够接近夏油杰的私生活,他就感觉自己找到了新的重心,把自己投入到夏油杰世界中,自己可以开开心心了解他的全部,得到他的肉体,把他这本书翻来覆去读个几遍。
谈恋爱的乐趣就在此。找个外貌符合自己口味的男人,靠语言和行动吸引他的关注,制造接近的机会,不能拉进身体的距离就拉进心灵的距离,从这两方面找自己能感兴趣的地方,先不用那种需要回报的心态去搞平等关系,只是先拿他当消遣。这种行为传统来说算不上无耻,因为五条悟会诚心为自己的喜欢投资,付出多少五条悟都会诚心诚意归类到“自己开心”的模块里,没有任何计较,不像很多烂人在追求时喊着自己真心诚意,到头来分手,还要去索要礼物费用。他在这方面很会给自己洗脑,达成目的前的任何付出都是自己自愿的,没人逼我,我花了钱,我享受了快乐,这是完美的利己行为,和对方关系不大。
买的保姆车仅仅赢得夏油杰点点高兴,这对五条悟来说,只在程度,不在钱财多少。他通过观察夏油杰的社交账号,得出想要跟他拉近距离,还是要从孩子们那边下手。夏油杰管控孩子们吃得东西太严苛,要付出的话,果真还是服装和玩具。
忙的焦头烂额的夏油杰在那段时间收到无数个快递,每次那种奢侈品快递都会毕恭毕敬地等在夏油杰公司的接待室,等待夏油杰亲自看一遍,然后才能签收。夏油杰这边还在跟各种负责人讨论组合的主要风格和元素,那边接待室一会儿一个快递员,一会儿一个快递员,夏油杰最后不耐烦说放收发室就好了,收发室递给夏油杰几张奢侈品牌的经理名片,说是送快递的拿出来的。
夏油杰只好在接待室跟经理们查看童装,为了让效果展示全面,他们随身搬来了孩子们等身模型,胳膊和躯干可以加长减短,体型也可以变胖变小。在会议室观看几个月成果展示的夏油杰又去接待室看成果展示,几个不同品牌的经理在展示的同时还要指出对方的不足,讲自己家的设计更加人性化,小朋友更喜欢之类的。
五条悟选的所有裙子都是粉色加蕾丝设计,颜色和原素都是重合的,夏油杰一眼望过去,觉得胸口发闷,他不明白在孩子们成长速度这么快的时候,买这么多同样尺码的衣服是能做什么,他难道也要把那个等身模型买下来,好给孩子们后来玩换装游戏用?
几个经理介绍完毕,当天的工作时间又接近尾声,夏油杰送她们离开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面前的粉色系裙装。现在自己的孩子们几乎没有社会生活,幼儿园是私人制,老师一次教导的孩子不超过五个,她们两个现在这个年纪,对裙装没有概念,也不会对粉色情有独钟。而且孩子心性,不喜欢的时候怎么解释,他都不会放到心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些裙子完全浪费了。
全世界的难题都跑到夏油杰面前,他崩溃地抓乱自己的发型,散开一直扎起来的长发,让员工们先下班,不管工作怎么样今天先下班。员工们高呼几声甩下包袱跑出办公楼,不到五分钟全员消失,夏油杰这才打通五条悟的电话。
没想到感谢之情来这么快的五条悟满脸兴奋,咳嗽几声才平静下来,接通电话,“喂?”
“裙子是你买的吗?”夏油杰尽量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啊,是啊,觉得孩子们会喜欢。”五条悟心里都是自己在仰天长啸,没错就是老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嗯……首先这个礼物我非常感谢,”夏油杰还得跟投资人斟酌用词,真的是把牙都咬碎了,“我家孩子不太喜欢这种颜色裙子,就,孩子嘛,不喜欢的东西怎么都不会要的,你看还是退掉,毕竟挺浪费的……”
五条悟听着夏油杰的声音,躁动的心逐渐冷却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不喜欢粉色裙子,那种缀满珍珠,层层蕾丝的软糯小裙子,应该是小女孩的最爱。经过前几次的教训,五条悟迅速回忆起几次碰面,孩子们的打扮,都是上衣和裤子,不是浅色,是比较深的颜色,小孩子的审美如果不同于大家的常识,那么肯定跟孩子的家长有关系。
夏油杰因为孩子们总会弄脏衣服,所以给她们穿的都是深色。被社会驯养,她们自然对粉色不感冒。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你可以带回去给孩子们试试,裙子的质量我看还可以,万一孩子喜欢呢。”自己专门打电话让经理们上门送货,夏油杰一句话就要让所有的裙子原地退回,那他这个刚签的高级会员脸往哪儿搁。
“这些裙子是你挑的?”夏油杰抓住敏感词,皱起眉头,“你还真是有够看得起女性。”
五条悟完全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倒也不生气,送礼物送得不对多是心意没到,夏油杰有一两句话反馈,正常的,方便下次改进,“你对女孩子蛮关心的,还会在意她们对颜色的培养。喜欢粉色不好吗,多可爱。”
“可爱又不是给你看的。”夏油杰在这方面比较坚定,就算是自己最大的投资人,也不能对他的育儿方式评头论足,“这些礼物怎么处理?”
“退是没办法退了,只能让你来处理。”五条悟话锋一转,“要不是因为你总不理我,我怎么会浪费这么多钱。你得想办法补偿我。”
投资人对自己手下公司里的职员抱怨浪费钱,是否属于一种碰瓷。
夏油杰皱着眉头心想好麻烦,想当然地给孩子们挑选粉色裙子就算了,还要他为他的不礼貌买单。“那我今晚请你吃饭吧,你有没有时间?”
5 我们是骨血
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北方的,一条是通往南方的。两条路的方向就是两个孩子现如今的住址方向。五条悟把地址写在便签上,折叠起来,攥在自己手里。这几日的冷雨终于停了,远方更加浓重的乌云在缓慢侵袭着,衬得冷雨初停的这边看起来晴朗,风依旧是刺骨的。恢复点体力的夏油杰仍旧没有所需要的能量,体温持续稳定在低温,唇色还是白的。
五条悟没有开暖气。他故意没开,他就是要看着他发冷体寒,困在原地哪里都去不了。
他们在谈条件。孩子们现居住地址就在五条悟手里,夏油杰想要的话,就要付出代价。
那个条件是,恋爱。
不是保持肉体关系,而是保持恋爱关系。
夏油杰不理解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并非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理解,而是他说出这种话这个举动,对于夏油杰来说,属于强人所难,明知道他现在做不到,还要讲这种无理取闹的话。五条悟清清楚楚现在夏油杰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出精力去跟他行感情之事,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现在根本做不到。他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活着的实感,就算自己的肉体每天走路讲话吃饭行动,他仍然会有意识脱离的感觉,他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还怎么能去满足五条悟的精神需求。
自己的状态以自己这么迟钝的人都能觉察出不妙,五条悟还要强迫他努力挤出人类情感投射到他身上,这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他就是要夏油杰形容枯木的时候跟他用心谈恋爱。
“你记得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吗,”夏油杰强迫五条悟把十年前的事情回想起来,也强迫自己把曾经做过说过最恶毒的话重复一遍,“你这种玩弄他人的行为让我感到恶心。我是个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的妻子具有生育能力,一时之间的性关系并不代表我就能爱上男人,自古以来就有男人和男人取乐的行为,你凭什么让我放弃自己的社会身份去做个同性恋?我该怎么跟我的孩子解释,我从前喜欢女人,现在却突然喜欢上男人?”
五条悟听到他又把自己的论调拿出来重复,不怒反笑。当时夏油杰突然打来电话时,五条悟还在惊喜,以为自己最近跟他拉近距离,终于开始积极反馈自己表达的感情,谁知道是夏油杰强硬态度的拒绝和指责。夏油杰话里对他行为的鄙夷,对他仗着有钱四处发情的行为贬低,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说自己疯了才会跟一夜情过的男人放弃家人,他这种人配不上自己。
有很多人在五条悟身边捅过刀子,夏油杰说的那些话还不够狠,比起曾经跟五条悟交往过的人。五条悟以钱买色的行为就注定他不太会把自己的真心实意拿出来,他一直都是跟别人保持得体的掠夺姿态,看起来用钱交换的感情,其实除了钱他该付出的都没做到。对方在他眼里跟高级宠物没什么两样,宠物是不能跟人相提并论的,所以丢弃宠物,送养宠物,宠物死亡,跟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就要一时的快乐。宠物们意识到五条悟真实想法后,对他自然是极尽辱骂,各种诅咒层出不穷,五条悟都一笑而过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夏油杰不跟他玩了,不跟他玩就换个人玩。
后来五条悟反思自己,为什么在夏油杰指责自己的时候,自己当时的感觉不是反问他才发觉,而是想解释自己所有行为,狡辩夏油杰以为的一切。那种全身血液失温,手脚冰凉的顿感,是难以解释的恐慌,成长常年处在生死边缘的五条悟很少再能怕什么,他几岁就能躲在垃圾箱几天不出声,枕着保镖的尸体入睡,一把剪刀把大人的身体从大腿内撕裂到肚子,流淌的内脏被他扯了一路,他的恐惧早就被消磨光了。
五条悟百口莫辩,他被挂断了电话,再拨是不能接通,于是他就站起来去找夏油杰,他想当面跟他说清楚,感情的事情还是要面对面说的,人的诚意需要面部表情。那会儿五条悟心里还存着侥幸,他不觉得自己如此对待的人是个铁石心肠,他能那么爱护自己的孩子,证明他对感情有很大需要,他能付出就能反馈,自己哪怕目的不纯,过程的心意他也总该是了解的。
两人断断续续纠缠那么久,如果真的是完全不在乎,完全不想要,为什么不一直拒绝。男人之间的事情很简单,我想要你不想要,那我们大多做不到继续强人所难。
五条悟觉得夏油杰还是对他有些好感的。
可是他没找到夏油杰。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工作日的下午,上班时间。五条悟开车去的夏油杰公司,整栋楼都没有夏油杰的身影。他马上开车去夏油杰家里,那个时候警察已经封锁现场,两个孩子在五条悟面前坐上警车,孩子们竟没认出来五条悟,眼神麻木扫过围观人群,没讲话。
终于明白过来的五条悟想申请跟夏油杰见面,却被严厉警告,这个时候选择跟他见面非常危险,会让警方怀疑,不要试图惹祸上身。
因为他是杀人犯,虽然是自首的杀人犯,但警方会为了查证大肆宣传,记者也不会放过他,五条悟再参与进去,对他自己来说,根本没好处。
这个解释压到现在都没机会说出口。夏油杰拒绝跟五条悟见面,五条悟也没办法帮他,他执意要坐牢十年。
现在夏油杰终于到自己面前,解释的事情始终压在喉头,五条悟想说就可以说出口,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从他进监狱到出来,甚至他想找自己孩子,他也都做了,如果只是图一时身体欲望,十年总该燃烧殆尽,怎么如今还能烫得心胸翻搅。
可他没说。现在明明是夏油杰先旧事重提,五条悟完全可以顺着夏油杰的话,去说自己整整十年的付出,让他反思对自己的看法有多么狭隘。很多感情上的事情是需要沟通的,偏偏很多感情想要沟通的时候无济于事,一方不相信,一方在坚持。他们现在仍然是背对着的,哪怕五条悟说了,在夏油杰眼里仍然是狡辩,他总会把五条悟的所有举动都打击成为狡辩。
于是,五条悟并非做的是改变自己在夏油杰眼里形象的事,他去顺从夏油杰的想法。
“你的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五条悟又冷笑了一次,他觉得这是自己在嘲笑自己,十年,看起来比谁都凶狠,实则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示弱的事。“我的条件就在这里,你答应,你就可以去找孩子们,你不答应,你根本找不到她们在哪儿。”
“是吗。我倒是无所谓。”夏油杰明知道自己作第二次的恶不会轻易奏效,他多的是能够扎穿五条悟自我安慰的做法。“反正谈恋爱这件事情是你先提出来的,你也明知道我喜欢女人,非要强迫我去做你的男人。那我就只好把你当做女人,让我妻子没体会过的事情,从你身上得到补偿。我死去的妻子,永远都会幻化成我余生的幽灵,在我生命中的任何地方阴魂不散,我剩下的任何感情,都是我妻子使用过后的残渣,如果你还能对它们说任何一句喜欢,那就只能证明,你这个人根本无可救药。”
五条悟瞬间掐住夏油杰的脖子,习惯性的动作是拇指摁准咽喉,怕他死了又不敢真的捏碎那里,于是手掌和四指挤压夏油杰脖子的两侧,做不完全的威胁。
“你在开玩笑吗?我把你从街上捡回去,我为你找孩子,你把我当做妻子的替代品?”
“干嘛,我说你像女人你就那么生气吗?用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夏油杰看到五条悟额角的青筋暴跳,都十年过去了,这人的外貌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见岁月流逝,唯一少的是稚气。
“我不管要说什么关于女人和男人的破事,我根本不在乎你把我当成男人还是女人,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为你做的那么多事情,不是要做你那死了的妻子的替代品!”五条悟明白大家嘴里的说法,活人是没法打败死人的,死人的阴影会永远笼罩在存活的那个人身上,活着的人想要去除那块病灶,除非把心切掉,只要那块残疾的人类虚影。他不会想要残缺的夏油杰,他坚持这么久,就是想连着那块病灶把夏油杰留在身边。
他却要说把那块病引渡到他身上。
“我说了我给不了你!”夏油杰存起来的力气还是用作情绪上,“我的妻子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我却为了逃避责任,借口上班忙,总是总是无视她为家庭做的付出,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被我活生生逼死的!我可以每天无视她的需求只忙自己的事情,她喊疼喊累,她说家里好多东西需要买,我可以全都听不见不记得,甚至去外面吃完晚饭,到家假装自己睡着,听不到孩子们的哭声。你知道我能装多久吗?你能清楚我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人吗?”
“她自己受不了自己跳楼自杀,我根本没有流泪。我心里想的第一件事情是孩子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照顾两个孩子。孩子那种麻烦的东西如果没生出来就好了。”
“我骗了一个女人跟我结婚,让她为我生下两个孩子,还让她养育有我基因的孩子,我还会烦她让我做那么多家务,觉得她做饭不好吃,觉得她在家不出门工作很轻松,她跟我抱怨带孩子太累,我会觉得她很娇气。”
“她对我失望了之后,自杀死了。我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全是,全是对她的怀念。我不想要带孩子,她们两个太烦了,她们是两条寄生虫,只会在我耳边哭,我真的想把她们扔到窗外,就那么一了百了。”
“我是这种人啊,我是这种人啊五条悟,你真的一点儿都察觉不出来吗?”
五条悟慢慢松开手。他终于了解到夏油杰说的会把自己当做妻子的替代品这句话,不是假的。夏油杰的一面之词是他对现实的投影,或许他心里真的是那么想的,可他从来没做出来。夏油杰清清楚楚自己心里究竟有多么黑暗,他知道自己在这段婚姻开始,就在被同类的掩护下作恶,他假装无辜到妻子去世,再也受不了自己的残忍行径。他如此唾骂自己的肮脏,他恨自己到会把身边遇到的任何女性都代入妻子的角色,看到她们被残食,总也忘不掉自己的罪恶。
五条悟逃不脱夏油杰这份过于膨胀的愧疚。不管是出于什么,只要五条悟在夏油杰身边待的够久,就永远会被笼罩在这种补偿中。
他已经不正常了。他这个沉溺在死亡阴影中的罪人,很难去用五条悟期望的感情跟他相处,他的人生都没机会再去正轨。
五条悟根本赢不了死人。死人手里有夏油杰最深的愧疚,最恶毒的黑暗,除此之外能给五条悟的都是可代替的光明。
他要光明有什么用,夏油杰谁都能给。
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五条悟不知道的是,夏油杰明白他用孩子们来跟他培养感情时就在偷笑了,他没有后来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五条悟,要让他去明确讨厌一个人,比讨厌自己还要去讨厌他人,这是很难的。原本夏油杰还打算跟他继续迂回几百个回合,他终于在孩子们略微成长后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乐于找回自己的快乐。
那天中午夏油杰给家里的保姆打电话,通常都会快速接听电话的阿姨把电话挂断了。神经过敏的夏油杰立刻在休息时间开车回家,他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去家里看一眼。才换过家庭环境的孩子们总表现出对房子的陌生,夏油杰难免担忧多了点。
进门前夏油杰发现自己新安装的电子锁没有亮,是灰色的。顿时精神紧绷起来,完全想不起这时候该轻声开门,以防被人暗算。整个家里安静的可怕,很多东西乱七八糟扔着,保姆没在家里,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最后儿童房门口流了满地的血。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反应过来时自己在检查孩子们身上的伤口。她们两手沾满血,神经呆滞,看到夏油杰摆弄自己没有任何正确的反应,连爸爸都忘了叫。两个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手掌和下半身沾满了血,她们脸上互相有对方的手指印,看来是没明白血是什么,才蹭到对方脸上的。
夏油杰回头才看到倒在房间角落里的男人。那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看起来很邋遢,手里抓着破旧的背包,里面有夏油杰留在家里的值钱物品。他有给孩子们说过,如果家里有坏人来威胁她们,就告诉他们家里值钱的东西在哪儿,然后向他们求饶。可这幼小的孩子们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她们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的房间,虽然听从夏油杰的话把值钱的东西给小偷了,小偷却要闯入孩子们的私人领地。有时候没办法解释还未被社会驯化的孩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她们明显不足以计划和判断的头脑会在瞬间达成一致,对外来入侵进行反击。两个孩子天生的默契足够围猎一个成年的男人,美美子在门前吸引着男人的注意力,菜菜子从房间里找出夏油杰给她们做模拟训练使用的弓弩,玩具弓箭被她换成带有尖刺的水笔,一击就戳穿了男人的喉咙。
孩子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非常空洞,她们抓着夏油杰的裤子不讲话,眼神也不放到角落里的尸体上,只在四处乱看,根本不对焦。夏油杰看着那个扔在脚下的弓弩玩具,他原本想着女孩子不该总受着社会歧视去抱洋娃娃,带着她们去大型玩具商店挑选自己喜欢的,两个孩子都抱着这个弓弩不放手。他就买了这个略显危险的玩具,再三叮嘱不可以去瞄准头部,不可以对着人类使用。可最后这个玩具让那个小偷丧了命,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为这件事情负责,孩子们确实用危险方式使用了玩具。
保姆带着孩子们到楼下公园玩,上来后才发觉忘记带孩子们的挖沙玩具回来,跟孩子们说马上回来,在家等一等,锁上门速去速回。偏偏这个时候小偷进来了,保姆还没回来。现在人死了,保姆也快要到家里。夏油杰没有想着去收拾孩子们身上的血迹,而是先把弓弩的指纹擦掉,把血弄到自己衣服上。
这么短的时间他思考不了那么多,要做的只能是先洗脱孩子们的嫌疑,这人死了也好,还能救也罢,五岁孩童杀人这件事情,万一让媒体知道,他们绝对会让这个新闻爆到全球。那些吸引人眼球的恶毒噱头,会永远毁灭掉孩子们健康的未来。
她们不是恶。孩子不该是恶的,她们只是还没受到足够的教导,还没完成社会化。她们的道德薄弱,不该那么早就去付出代价。
夏油杰这么想着,先打通了五条悟的电话,截断了自己的后路。
只有自己代替孩子们进入监狱,无怨无悔地服刑,才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情的真相。
还有谁能相信五岁孩子可以杀人呢。
6 红日燃尽
十年能让孩子成长为什么模样?
在亲自抚养生命以前,夏油杰都在以为时间很漫长,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终究是要走到尽头的,新的生命出现时间并非那么遥远,可能前一天新的生命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他就像星辰变幻那样顺理成章生活着,按照人类社会的普遍方式活着,他不去探究为什么会出现男人和女人组成家庭,提出这个方案的男人究竟把女人放到何处,只是听从整个族群的安排,坚信如此合情合理,进入童话结局。在那之后望着新生命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并非那么漫长,它每天每天都在迎接新生命,自己成长到这个年岁,是早被抛弃的诞生物。
他看着新生命的成长,回忆起自己记忆中很远的童年,青少年,总在怀疑自己是否一蹴而就到达如今这副姿态。
这渺小脆弱的生命对外界的感知那么敏感,把他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当作一个小时来过,她狭窄的世界中的每一棵树都那么庞大,抬起头满树枝丫遥远不可及,等到她长大了,会猛然发现这个世界并非永远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夸张,树上的枝丫自己是可以摸到的,父亲,母亲,也并非不会老去,他们的世界乏味可陈,为钱为生存焦头烂额,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做。他们不会永远都有变通的思想,他们也被自己的思维方式困住,被时代远远抛下,成长了的孩子们对他们厌弃,疲倦,又去组成家庭,才发觉母辈父辈为何沿着生活的轨迹,自己也在沿着如此的生活轨迹。
夏油杰清楚认识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时间代替他带领着孩子们走向未来,而自己终究还是会被记忆所困,怀念着那两个幼小的生命把他当做全世界,全心全意依恋他的那段时光。他可以让孩子免收社会的侵蚀,让她们在自己身边永远做着孩子,不去理会没由来的歧视和争斗。
可孩子们总会长大,他保护的太多,孩子们反而会惧怕世界上的社会反应,更容易被体会过粗糙对待的孩子怒目以示。更加平和的孩子并非是能够在族群中遭受相对平等对待,她们正直,不和大家的传统思想一致,孩子们会首先觉得她们是有问题的,议论她们,指责她们,用更加激烈的方式迫使她们改变自己,服从大众。
夏油杰分别用一天时间去了孩子们现在的住址。他等在房子附近看到孩子们放学,青春期的孩子叛逆,还没成熟的身体迫切像当个大人,从不强迫孩子们那么遵循社会男女分化的夏油杰看到孩子们穿着短裙上学,和朋友结伴回家,脸上的妆容还有背包的装饰,讨论着最近外貌流行的使用元素,她们完全忘记夏油杰童年时期的教导,遵从社会上默认的同化规则。
他在这种时候不能去反驳磨灭了孩子本性的外在,她们若是突出自己的性格,反而更容易落入标新立异的陷阱。若是能够不遭受校园暴力,平平安安度过学生时代也好,夏油杰不能确定自己若是真能平安照顾孩子们到现如今,会不会遭受孩子们的抱怨,父亲过于平等的教育让她们在学校里无法融入集体,无法忍受常人习以为常的歧视,很多事情他都没办法为孩子们考虑。
夏油杰匆匆见了孩子们一面,他见到遵循既定规则落入世俗的孩子们仍然健康成长着,他下意识反思自己过于细腻的培养究竟有没有用,自己做的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在父母双全的情况下亲自接受来自母亲的教导,也许比他宽泛的讲述要有用的多。
没什么防备心的夏油杰独自乘坐交通工具在两个地址附近停留,那天跟五条悟吵完架,他就把手里的地址甩在夏油杰脸上,开车离开那个路口,留夏油杰一个人等待风雨欲来。偏偏等五条悟离开天空吹来很大的风,那股风掀开整座城市笼罩不散的乌云,放来晴空万里,耀眼阳光刺穿了夏油杰身上凝聚不散的霉斑。夏油杰望着五条悟远去的方向,脑中回忆起曾经两人约饭时,五条悟盛装打扮找过来的样子。那段时间他忙于工作,每天焦头烂额,可他心里仍旧欣喜于自己手中掌握着比起以前要大的权利,没人不爱权利,更加高位的管理者能够产生自我世界扩大的虚荣感,他忙着,也在满足私欲。五条悟就在那个时候穿着休闲礼服出现到夏油杰面前,丝绸质地的浓烈蓝色衬衣上有个纯黑宝石的胸针,无论样式还是设计都和夏油杰的红色胸针成双成对。五条悟把刘海撩到耳后,那时候还初见成熟的脸比现如今温和,见到夏油杰就开始笑,说我来接你了我亲爱的员工,今天有没有乖乖给老板赚钱。夏油杰也对着如此大张旗鼓秀暧昧的男人笑,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讨厌过五条悟,他感觉不到五条悟和其他男人之间的共通处,他其实是个不一样的,稀有的,特别的人。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清醒的时候知道五条悟是在当时的他身上寻欢作乐,自己也是在拿他做消遣,偏偏沦落的时候会怀念那段时间真心切意的喜欢,这在证明真爱的漏洞,传说中的真爱是一丝不苟,纯洁无私,不会在真爱对象身上浪费一丝一毫心血。现实里的感情变化起伏,一点点渗透就要破碎,私欲和爱上下翻飞,每当私欲占上风,爱就要委屈求全,幻化成无数种异化的变种。
返程路途上的夏油杰被其中一位老人请求帮忙打开洗手间的门,列车的洗手间通常使用隐性把手,对老人来说多是不易寻找。夏油杰点头答应,走到车厢最尾部的洗手间,门并未上锁,一拉便开。夏油杰不知道的是里面有两个警察埋伏,等到他打开门,两人交替扑出,把夏油杰压制在地。
身体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夏油杰甚至都忘记了挣扎,他的脑中反复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他所尽之事都已达成,再被任何人以什么理由带走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困惑的过程而已。
可世事绝不会让等死之人安息,夏油杰戴着手铐被迫下车,站台上等了很多记者,闪光灯和话筒在夏油杰面前熙熙攘攘,他茫然看着人群,不知道该是低头认罪还是表达满脸歉意。记者后续的报道全然将之描写成不知悔改,对杀人现实不以为意,毕竟早年间就杀过人,这次再动第二次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夏油杰坐在审讯室里听着警察的问询,灯光从他头顶打到手铐上,冰冷刺眼的手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警察问他是不是杀了美智子,抛尸在某条河道,还把部分内脏切掉吃了。
警察说他租住的小屋里频频传来恶臭,里面有吃不完剩下的人内脏。
警察还说快点伏法认罪,你这个恶魔。
夏油杰最后听见记者们在新闻中对他的报道,杀人犯二次杀害风尘女,首犯杀人是在十年前,很多人开始质疑那件案子的结果,他们开始怀疑小偷是怎么死,开始怀疑夏油杰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开始寻找夏油杰的两个孩子。
记者们报道出夏油杰曾经停留一夜的两个地址。
还在麻木找不到出路的人踹翻了桌子。他没办法控制自己装作这两个地点不重要,警察把他摁倒在地,打开电击棍,夏油杰闻到自己身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焦糊味道,警察问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被害人,就埋在那两个地址,夏油杰吐出一口血,伸手掐住警察的喉咙。过于危险的野兽总会被关起来教训,受到威胁的人类总要秉持驯服的恨意发泄一番,最终夏油杰眼底流着血,躺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新闻热点在夏油杰无法控制的外面蜂拥,他断裂的过去放到大众视野内受人玩味,说是保密的档案被人玩笑两句就能掀开,拿着谣传的借口开始骚扰早已失去全部记忆的孩子们,孩子们无法上学,闭门不出,好像做噩梦一样躲着外面不理解的世界。
经过重创的人在第二天爬起,法庭指派的律师在警察的监视下跟夏油杰沟通,说了很多他现在的情况,指控杀害风俗女,抛尸入河,有过杀人案底所以会严惩,如果还有其他犯罪最好一并招认,否则真的会判决无期徒刑。
夏油杰脸上伤痕累累,带有偏见的律师看得清楚,并不想为他争取几天的人权,熟视无睹是他常在做的。
夏油杰问,美智子是谁。
律师拿出警方的证据,监控显示夏油杰是最后一个见到美智子的男人,还有在他家里找到的肉块,作案工具。夏油杰看着那张女人的照片,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都没问过她的名字,怪不得会被她讨厌。
夏油杰继续问,我一个人能把一个成年女人的脏器全部无损伤拿下来,只吃没什么用的胃吗。
律师并不想为这个男人辩护,他查过夏油杰剩余的财产,知道他付不起律师费,直说这并不在自己工作的范畴,自己来这里只是来协助警方办案。
夏油杰完全明白律师的职责,直说要用他的手机打个电话。
电话号码是十年前偶然翻到的,他没有刻意去记,那些画面从脑子里闪过时,自己的眼睛还把上面的号码记得清清楚楚,他十年前的记忆还那么清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私人电话变更也是常有的事,被命运洪流裹挟的夏油杰说自己再挣扎这一次,他因为愚蠢和心软做出来的错事,就还能弥补这一次,原本改死在监狱里的人,还是想见见她们才会重见天日,偏偏把最重要的结果给毁了,他搅得她们不得安宁。自己却无力去改变。
律师必须要跟罪犯一同听着电话内容,经常接手杀人罪犯的律师什么对话内容都听到过,父母对罪犯的冷漠对待,兄弟姐妹对罪犯的诅咒,大部分罪犯身世并不好,形不成完全的人格,嘴里说着自己不过是杀了人,怎么可以遭受如此对待,在律师面前怒吼痛苦自残,忏悔也是知道自己绝对会被惩罚后的恐惧。律师已经不会再对罪犯有所同情,他平等地恨着所有杀过人的罪犯,他的每一丝怜悯都是对亡人的不敬。
电话第一次是没打通的。夏油杰眼神示意,律师答应让他再试一次。
第二次很快就通了,证明上一通电话他是在场的,他只是没有心情去接通。
夏油杰说是我,五条悟问他什么事,夏油杰说你看新闻了吗,五条悟说看到了。
就此停顿了一会儿。
以前打电话的不是五条悟吗。
打破沉默的还是五条悟,他说这次为什么要来找我,是因为看到孩子们被记者骚扰吗。
夏油杰说对。
五条悟说可是现在你已经不值钱了。就挂断了电话。
夏油杰把手机还给律师,说谢谢。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律师等到夏油杰重新被关进拘留所才离开,这平静的对话不会让律师心生任何涟漪,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从明天开始,这个城市消失了很多人。这都跟夏油杰毫无关系。
那条关着很多女人的走廊停业整顿,整座城市的监控记录清空三天,乘坐某趟列车的人,很多记者,警察,不该存在的记录,都归类为帮派械斗,参与人体器官买卖的头领被斩成碎块,反抗的部下全部坑杀,扔进饲料机内喂给牲畜。
有个银发的男人看着手下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神情漠然,他手里有个几经转折买回来的红色胸针,外壳的银没有初见时那么亮,宝石原本切割完美的造型丢失了一块棱角,五条悟摩挲着那块缺口,不知在想什么。
一天内整个世界被清零,按照五条悟的想法重新运转,血液凝固后破碎的渣滓随风飘落,他擦了擦蒙上灰尘的剑,重新放回盒子里。弥漫在邻居,学校,城市里的谣言,被他轻而易举吹散,不该存在的记忆一丁点端倪也没有,休想再提起来。
夏油杰隔天光明正大离开拘留室,青青紫紫的伤口在阳光下暴晒,等待他的是夸张的豪车和穿戴整齐手套雪白的侍者,曾经拥堵的记者们一个也没出现,侍者替夏油杰打开门,带他到五条悟真正居住的宅邸。
那片称为日式古宅的街道从头到尾都是五条悟家族中的分支,他们从最外围逐级递增驻守着,一路包裹着五条悟最中心的宅院,侍者拉开纸门时,五条悟身旁跪坐着很多身穿黑色和服的男人,领口的家徽全是同样的样式。正好该汇报的事情都讲完了,五条悟挥挥手,让人们离开,剩夏油杰一个人在这里。
从前天就没睡过的五条悟仰躺在木质地板上,浅色和服敞开,露出大片胸膛,锁骨部分有块细小的疤,他招招手,让夏油杰过来。
只想稍微靠近的男人被五条悟绊倒,还算聪明的夏油杰两手撑着,没全然摔在五条悟身上,五条悟仔细端详夏油杰脸上的伤,没再扎起来的银发垂着,慵懒也锋利。
五条悟的食指和拇指捏住夏油杰的下巴,嘴角那块青紫皲裂的淤伤看起来相当严重,结痂的伤口总在渗血。
“现在满意了?”故意拿他当女人摆弄的五条悟拉他一把,失去支撑的夏油杰摔在五条悟怀里,还想抗拒挣扎的人被摁紧了腰,更像是投怀送抱。
夏油杰吸进五条悟身上的沐浴味道,手脚到处是伤口,动都不能动,他伏在五条悟怀里喘息,不说话的时候,以为他们在简单拥抱。
五条悟突然感觉夏油杰摸到自己的脸,冰凉的手指触到自己脸颊,毫无欣喜之意的五条悟满心惊恐,惊慌失措地把夏油杰推离身外,地板传来人体跌落的声响,夏油杰两次才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狼狈又干枯。
他才刚刚满足夏油杰的请求,他就像个得到贵重礼物的宠物一样攀附过来。五条悟并不是想要夏油杰如此谄媚的表现,他看不得这男人因为区区几件小事丧失尊严,他明明那么坚韧的男人,怎么可以在自己面前,成为可以轻贱的人。
“为什么推开我?”夏油杰的声音低沉的可怕,“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你想要的吗……还是我装成女人的样子你不喜欢?”
“我还以为男人被驯化成听话的女人模样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啊,原来不是这样啊……那怎么办,我还怎么报答你,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啊,我还能拿什么东西报答你。”
五条悟不明白他现在是在做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把他驯化成什么样子,每次在夏油杰需要自己的时候,用刀的时候,用权力的时候,他都不遗余力去做了,怎么他现在还反过来责怪自己。
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
“找我求助的是你,指责我的还是你,究竟是你太自卑,还是太过扭曲,你想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夏油杰叹了一口气,“我听你的话吧,我听你的话吧。”夏油杰拖着自己难以行动的脚腕站起身,缓慢,再缓慢地走到五条悟身边,学着那群家臣的模样伏下身,抓住五条悟的手,“五条家主,你想做的事你已经完全做到了,你想驯化的东西,也全都戴上枷锁了。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夏油杰吻住五条悟的食指骨节,有很多东西不必猜的太过透彻,他在牢狱中总想混淆视听,觉察不到周围犯人的温顺,看不到狱警的好意,偷偷藏着利器划伤身体,总能被第一时间发现,送到极其奢侈的医院里救治。他反复的,反复折腾了十年,即便如此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真相。
五条悟猜出来了。他那么聪明的人,只有他在夏油杰近乎封闭的个人生活中找到了入口,能让夏油杰完全放弃抚养权的理由,五条悟想不到还有别的事情会发生。夏油杰的嘴是撬不开的,五条悟找到当时的住家保姆求证,保姆说的和警察报道毫无二致,五条悟却对那个弓弩玩具沉思很久。
他想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话,也简单了。
因为,弱点那么明显。
找不到工作的夏油杰,急需钱财的夏油杰,轻而易举掉到早已准备好的牢笼里。从未放弃风俗行业的家族怎么会恰巧只有那一小块没有势力,如果真的没有的话,正好可以想办法做成势力。
栽赃,陷害,弄得满城风雨。
最后,他就会来了。
她们只有五岁。五条悟能够幻听到夏油杰对他编织网络的怒吼,那曾在光明中抵抗的男人最终还是要站到他这边来。
谶语说得对,他就是夏油杰的邪路。
他就差有谁能拖拉一把,就能全然放弃复归的想法,与孩子们切断联系的机会是上天给的,五条悟怎能错过,仅需再动那么一点点手脚,引燃夏油杰惊恐的绳索,目的就会全部达成。那时候夏油杰的恨早跟愧疚交织成决绝,他为了孩子们的未来,更加依附于五条悟污浊的暴力,他一个人做不到把孩子们笼罩在阳光中。
所有的邪物,都是神明。
7 恍若繁梦
落日余晖斜切过整个宅邸,把房间割成两半,五条悟靠坐在门框边,额发染上金色,剩下的留在黑暗里。家臣跪坐着阐述街道频出的乱象,金钱的分支下可以简单概括为男人和女人,家族中赖以生存的行业总是竞争最激烈的,不仅外部要警惕对家侵占,内部也会互相虎视眈眈,想要控制家族中最稳定的产业,以便拿到最高的话语权。
五条悟打个哈欠,他自出生后就在家族中看着家臣来回争抢,自己手里的东西移位,变幻,也还是在自己眼前的棋盘中。他们的家主总是不可僭越的,哪怕经济体制从最开始的皮肉交易慢慢转变成金融行业,他们能反过来制约家主的行为,仍旧让家主做着唯一的头衔。看起来很像老旧腐朽的思想仍然禁锢着步入现代的几个人,好似人们总期盼的那样,即便是最坏的人也还有着本心要坚持的道德,五条悟心里清清楚楚他们没让自己破碎,是还想保持家族整个的凝聚力,方便他们在外行事,以免割裂后自己的实质财产变少。五条悟家族还有着一个正统的继承人,这个人既可以做傀儡,也可以为家族效力,继续收集他们想要的财产,那为什么非要取代他。现代社会中看起来的神权早已不重要,有钱,更重要。
五条悟的存在,是象征着整个五条家族仍然需要架构的事实。
家臣说的内容不痛不痒,他用自己的话术来回摆弄家主的心,一边说事情发展严重,又说费了很大力气解决,把自己的功劳和手下的功劳涵盖其中,他事无巨细缓慢讲述着,从午后烈日讲到走廊外凉风席卷。事情的真实发展五条悟不见得不清楚,他就坐在随便的什么位置,眼睛看着外面飞行的海鸥,海滨城市常常能见到那种流氓类型的鸟,它们胆大妄为,自从习惯与人类相处后完全不把人类放在眼里,见到什么都要啄一啄,尝一尝。比起海鸥他们家族中的小屁孩更喜欢乌鸦,浑身乌黑的羽毛,一双眼睛尤其有神,在任何环境正都会做出取悦自己的事情。家臣说自己的,五条悟想自己的,时间在他们各自心猿意马中流淌,他们看起来很像结婚十年仍然不熟悉的夫妻,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表面上的敷衍都懒得给。
打破这场演绎的是从门廊进来的男人,他身上穿着深色和服,没有弹性的布料只有腰带勒住的部分是有褶皱的,五条悟曾经在樱花树下看到他,心里想的也是他穿着这种衣服,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十分合适,现在想来其实就是自己的私欲作祟。手中攥着长刀的男人不学正式武艺那样端摆架势,就靠随性舒适那么提着,走到家臣面前长刃挥过,极致的薄刃瞬间舔去了家臣的头颅,他口中没说完的比良坂留在喉咙中。颈部的鲜血喷洒到五条悟脸上,失去生命力的身体瘫软,倒在地上后切口溢出来的血瞬间染红了地板。夏油杰的刀上没有一颗血珠,他把刀对准五条悟,一刀挑开了他肩膀上的衣料。
丝织的和服破开很难再修复,夏油杰用刀尖拨弄五条悟垂落肩膀的头发,表情晦暗不定。
“我觉得你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
五条悟主动把自己的颈动脉贴到刀刃上,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尤其透澈,溅到脸上的鲜血马上凝固了,他换了个不随意的姿势,表示自己相信夏油杰会取走他的性命。
“你想要他的东西,对吗。”
那个倒在地上的家臣手中最重要的场所就是没说完的比良坂,其他大大小小的部分都不甚重要,接待散客的地方就算人潮密集,仍然比不过比良坂里一两个贵客花掉的钱。当然钱财比重在夏油杰眼里是不重要的,他知道比良坂里有着更不易察觉的东西。
没过多久这位家臣的部下在五条悟的强调下,被其他家臣吸收,随着部下的分散,部下所管辖的部分也融入到几个家臣手中,很多人觊觎的比良坂被五条悟正大光明拿在手里,让他那个总跪在身后的,沉默的男人去打理。家族中都清楚夏油杰的底细,他是怎么来的,他和家主是怎样的关系,还有夏油杰那两个被送到普通人家中的女儿。可那又怎么样,械斗起来仍然是没人敢去找那两个女孩子的麻烦,五条悟从开始打理家族后,总是避免用暴力,能靠金钱打通的关系,多是交换结束。家臣本以为这一任家主受到了道德观念的束缚,还在警惕身边那些学历过于高的同僚,谁知家主暴怒起来直接杀掉平民近百人,让手下带着枪械去家里威胁那群多嘴的人,任何反抗直接灭口,强硬到明知自己会滥杀无辜,还要借此杀鸡儆猴。任何新闻工作者都噤了声,家族中的情报部门连续两个月都在接听政要财团的问询电话,他们想知道五条悟还要做什么,会不会改变社会格局。以往都会敷衍几句的五条悟让情报部门闭嘴,不允许他们再提这件事情。
五条悟的号召力是家族力量的证明,没人会想着逆反,如若家主要动的时候有人没动,那么动起来的人就会把那一股冲散,用来彰显家族的力量。五条悟的学生时代,青年时代都在沉默着,不去动武力,现在他突然动了,家族中所有人都伏低警惕起来。
更警惕的,是家主带回来的那个男人。他什么都没有,唯一还有的牵绊被家主亲手斩断,他不死的话就证明还有什么惊涛骇浪的东西可以支撑着他活下去,家主要这样不计后果的男人在身边肯定是有什么用的,如今那个手中紧攥比良坂的家臣死了,果然他就去代替了那个位置,谁知道下一个被代替的人会是谁。
极少数的家臣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家族外围招收辍学的初高中生当耗材的家主,其实背地里组织那群孩子们学习着更为实用的专业性知识,他们看起来还是怪异夸张的打扮,眼神里的东西早就变了,等到家主觉得他们可以用了,就会把他改头换面,安插到别的家臣手下,当做暗刀使用。
家主不喜欢做的事情很多,不代表他没有做。
夏油杰双膝都跪着,手捧住五条悟的脸,他们跪在尸体旁边接吻。房间里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五条悟的感官,他想沉溺到情欲里,周遭阴暗诡谲的气氛又期望他能感受到夏油杰对他的威胁,两人的关系正如此时此刻的场景,昏暗静谧,肌肤相贴,唇瓣擦着对方的皮肤,偶尔落下温热的吻,喘息声阵阵,全然是情动的预兆。可夏油杰手边还是有刀的,那把刀抵着五条悟的脖子,每当夏油杰对他多一分怜眷,刀刃便会多吃进他一寸皮肉。五条悟只能坐在原地当个颇为受辱的人质,任由夏油杰硬拉着他吮吻,两人都不是青涩的年纪,想到什么多是不会像年轻那样觉得羞耻。相处足够久的夏油杰扯开五条悟的和服,埋头啃咬五条悟的胸口,还想抗拒的五条悟后退半分,被夏油杰压住腿,两人都穿着极其简单的和服,腿部纠缠两下就让绷紧的性器贴合,如此纤薄的衣料剐蹭敏感的皮肤,五条悟双手只能撑着上半身不倒下,夏油杰还很有惩罚意味地咬了五条悟的乳晕。空气中迅速蔓延的情色意味把血腥气搅得愈加浑浊,夏油杰一路吻着五条悟的胸口,咬住五条悟小腹的皮肉,脑子里想要的部分和现实的部分特别相近,被夏油杰如此对待形成瘾的五条悟短暂的理智失衡,等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扯着夏油杰的头发,吞咽着的东西太大了,部分津液从他嘴角流溢出来。夏油杰见到他眼里的愧疚,反而作怪般努力下咽着,温热和紧缩让五条悟难以自持,他掐住夏油杰的脖子,眼神狠戾起来。
大概两三天夏油杰都说不出话,他用这个理由无视五条悟跟他说的很多无聊事。身为家主很难跟身边的家臣滔滔不绝,虽然是家臣,也毕竟是臣子,他为君,总不能在臣面前抒发那么多怨念。夏油杰在他身边就好了很多,夏油杰正好不了解家族中的构成,五条悟多说能让他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就算五条悟抱怨,夏油杰也只能听着,不能找到本人去发泄,或者挑拨离间。
夏油杰平时就等在五条悟房里,五条悟处理公务,夏油杰靠在窗边发呆。五条悟比想象的要忙,在宅邸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商业区处理财团的事物,夏油杰懒得换衣服,穿着同样质地的和服跟着他两地行走。搞得现代社会待久了的人看到夏油杰总能联想到浪客,觉得夏油杰身上多萧杀之气。
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警惕的夏油杰喜欢在五条悟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睡觉。他尤其喜欢五条悟花大价钱买来的休息沙发,坐进去整个人都被软绵绵的材质包裹,既被托着,也可以漂浮。他能从午后睡到天黑,醒过来看到五条悟还在自己的位置忙,身上盖着五条悟拿来的毯子。除了做这些,夏油杰还会挑剔五条悟的饭,身娇肉贵的五条悟在本家吃东西要当场做出来,吃之前夏油杰帮他试毒。夏油杰对着厨师的菜喊甜喊淡,这个食材不好吃,这个水果不新鲜,尝来尝去,五条悟在后面饿得两眼昏花,夏油杰替他吃饱了。
此等金丝雀行为多少会引来家臣的不满,普通人心思多简单,在家族中没什么用得上的,有人推荐五条悟让夏油杰去学点什么,总比老神在在晃在家主身边的好。五条悟明白他们是希望夏油杰充当死士一类的角色,显然关键时刻夏油杰会帮助歹徒一脚的模样已经被所有人看透了。这件事情夏油杰也明白,他表示说得对,让五条悟打包送自己去修习剑道。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两年的光景,按照剑道修习的年岁来说,夏油杰年纪太大,师父是会挠头的。但这个师父和以往的师父不同,他让夏油杰修习的是斩击,单方面的无规则的斩击,刀怎么拿都好,力道怎么掌握都好,是实用,不是规则。两年间夏油杰被师父砍得越加锋利,一柄刀破了刃,刀身断,他还能插进必死的部位,原本只是画图的手斑斑驳驳,冷硬起来。
五条悟偶尔会去修习场留宿,两人在师父隔壁房间里行着大逆不道的事情,身为老家主师父的人听着五条悟在夏油杰身下喘息求欢,隔天抽烟斗的身形都苍老几分,再后来五条悟隔三差五不知廉耻,被师父一掌拍飞老远。夏油杰的廉耻心早就死了,他在师父知道后更是不顾及老人家的想法,在没有修习计划的情况下,几乎全都在跟五条悟培养感情,夏日在院落洗澡的夏油杰身上总有五条悟或咬或啃的痕迹,搞得老头子心如死灰。
修习场在五条家某块私人的山间,屋外不远处有河流和瀑布,山林总是郁郁葱葱的,夏夜蚊虫不多,星空和蝉鸣交相辉映,师父睡眠早,夜间总剩着夏油杰独自望着天花板出神。他近些日子想的东西变少了,他的时间变得很漫长,无事可做,漫无目的,无人牵挂,每天看着东升日落,让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一蹴而就,突然就走到这一步。五条悟在这段时间跟夏油杰的接触也是他故意的,他自己没事做,没想法,就拉着五条悟做爱。没错,五条悟是被迫的,他找夏油杰仅仅是想看看他,以免家族里那些人偷偷把夏油杰埋了,自己找不到夏油杰的尸首。夏油杰却拉着他颠鸾倒凤,每次推开夏油杰房间的纸门,五条悟总要磨蹭到天亮才能睡。这精力无处发泄,想让自己头脑空荡荡的男人,拉着五条悟回忆两人初见那一场欢愉。五条悟呼吸着狭窄房间里两人吐出的潮气,汗液和热融化他不能转动的脑子,他想到夏油杰当初的手段,明明看起来是个初为人夫的男人,偏偏极懂怎么取悦男人,自己的腿和腰都被他控制着,毫无防备的姿势全在他的掌控里。以前也有人用强硬手段,五条悟总也不听,他秉持着自己是主导的思想把对方教训得抬不起头,倒是夏油杰,不说强硬,哪里都是强硬的,听他的就能极致愉悦,不听他的总要被吊着,一来二去五条悟就能跟着他的意思走。
被汗水浸湿的房间里等两人没力气了才能钻进几缕夏夜晚风,两人的额发都汗湿着,无暇多想的夏油杰开始犯困,睡不着的五条悟在他旁边感受流淌出身体的体液。他们在这个狭窄的地方同床异梦,火热的血液被空气掠走,逐渐冷却的身心回归到平日里多有的理智,五条悟听着夏油杰的呼吸平稳下来,知道他就这么睡了,拿自己当工具人。五条悟躺在旁边想没什么不好的,他本身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割舍感情,既然两人可以通过做爱互相靠近,那么就证明还可以维持下去。夏油杰的前半部分人生都被五条悟抽离了,他迷茫,他惶恐,他愤怒,找不到出口,找不到落脚点。索性就拉着五条悟去寻找肉体快乐。
这种行为是种逃避行为,正因为他无处可逃,无人可躲,才拉着唯一的五条悟纠缠翻滚。他已经被五条悟逼得退无可退,反过来强迫自己去和五条悟交流,他的自我都在强迫接受五条悟本人,去接受五条悟的世界,去融入五条悟的世界。
对,没错,把他从世界割裂,让他明白,现在需要夏油杰的,就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夏油杰拉着五条悟,逼迫自己只能拉着五条悟。
身体的喜欢最真实,身体一直在告诉夏油杰自己是不讨厌五条悟的。等这个磨合时间长了,长到夏油杰完全习惯,他联想到肉体就能想到五条悟的脸,那么就证明他的喜欢,确实奏效了。
感情不是不能培养,人类所有的感情都是在社会环境中,人和人的交互中培养出来的。任何性向,任何感情,只要足够正向,能够带来足够打动人心的效果,完全可以推翻以往社会给人强加的感情框架。曾经有因故分开抚养的胞胎相爱的故事,得知真相前两人都在以为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感情,他们感动,他们幸福,相濡以沫,比翼鸟在天,连理枝在地。可等姻缘揭开,里面又是血淋淋的。
感情并不受控制,感情可以欺骗,它可以不听世俗,它可以从基因中留下一眼万年的伏笔,最后出来砍你一刀。
夏油杰蛰伏在五条悟身边,饮尽几年的风霜,褪了壳,便可以演绎自己的角色。
8 狂鬼低吟
比良坂是个后来改取的名字,原本是个妖狐作祟的佛寺。却不是那个久负盛名的大狐妖,原本是随着高人修行的小狐狸一族,在高人搬迁时不小心遗落的正道上的狐狸。在高人身旁受到严苛规束的狐狸一时不察,跑到佛寺附近的丛林过着野性的生活,和当地的狐族融合,创出独有的家族来。因为它无拘无束肆意妄为,总是惊吓周围的居民,佛寺住持将它们收服起来,受人供奉。可惜狐族本身的修行并非适应本土的供奉,它本身不是妖物,佛寺住持对它施加封印,让它不得不落入妖道,再修行也是妖邪一路,如此,这狐狸开始自暴自弃,闹得四处不得安宁,住持不得已和周围居民搬走,附近山林开发后改建成商业街,妖狐周围全是风尘气,才销声匿迹。佛寺的名字也因此改了,那些投机商人嘲笑说反正也是狐妖作祟,干脆就拿这里来作烟花之地,生意格外繁盛,一来二去囊括到五条家里。
狐狸没修行的心气,自小受到的熏陶让它虽心有不甘,可现实给它重创太大,尤其即便是知道它如今沦落,高人最爱说一切皆有定数,它后面成什么,全看自己的造化,于是狐狸也溺在情色里度日,趴卧在改得富丽堂皇的厅堂中间,看来人来往。
夏油杰站在大厅看着纯金打造的狐狸神像,这只花费几亿日元造出来的金身专门用来给狐狸供奉,在平常人眼中最贵重的物品无疑就是这个东西,它也曾被偷过很多次。比良坂的守卫从始至终都没有减少过,因为历史悠久,这佛寺是个古建筑,五条家每年要交付的维护费用十分高昂,这也是其他人支撑不起比良坂的原因。狐狸金身被偷与其说是被偷,不如说是这狐狸在老地方呆的无聊,跟小偷们出去玩玩,没等小偷们高兴几天,它依然会回到比良坂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堂。脖子上还带着封印符咒的狐狸脚边放着客人们送来的金钱宝石饰品,食物的贡品也是每天换着最高级的食材,即便如此它也不承认任何一个是伙伴还是主人,想要出门了就施法让所有的保卫失去作用,在外面引起多大的骚动也是想回来就会立刻回来,玩着很无聊的把戏。
接手这个地方已经三月有余,客人方面有勘解由小路,这位才过二十岁的少女显然比夏油杰要懂得怎么在政要富贾之间周旋,比良坂运营多年,其中不知多少次名义上的持有人变换,索性规定有那么几个人专门做比良坂的管理人,不至于在权力争夺的时候影响商业收入。夏油杰不知道她从几岁开始参与管理,至少每个进门的客人都会跟她打招呼,好像是种确认的态度。两人的交流很有限,勘解由小路整夜都会周旋在比良坂每个隔间之间,跟客人浅显了解几句感受,最后和安保人员确认比良坂发生的事情不会泄露到外面去,毕竟他们能来这种地方,并不希望自己胡作非为的事情影响剩下的前途。夏油杰不急着做什么,他穿着自己习惯的旧和服来得时候勘解由小路毫无惧色地带来制衣师傅,要求夏油杰换上不会让五条家主受辱的衣服,那件衣服依然是漆黑的底色,云样波浪印在袖子上,背后刺着纯白的仙鹤,唯有额头是鲜红的。换上衣服后勘解由小路什么都没说,犹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夏油杰仿若透明人一样在大堂看整个比良坂的装饰。也该是狐狸的趣味,它想要黄金和珠宝,整个佛寺改建装修都因为它停停动动,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砸碎了,让工人苦不堪言,设计师几次卸任,最后变成完全的奢靡风格。
夏油杰的房间在这栋古建筑最高的地方,所有房间都是面对院中的,只有夏油杰可以看到比良坂外繁华的街道,打开窗子,不知怎么还能开着的桃花瓣随风出去,摇摆盘旋。明明是夏季,四处都是闷热的,穿着贴身和服的勘解由小路耳后有细密的汗珠,这房间里却有开的极好的桃花。
独自闷在比良坂很久的夏油杰身上箍着绣面复杂的衣服,装饰和纹样加在一起,薄料也要厚上几层,夏油杰却不知道脱了该怎么穿上,他不想麻烦比良坂里的女人。他感觉很奇怪,这个建筑里的女人每一个都是成熟优雅的外貌,偏偏对夏油杰的目光充满奇怪的审视,不是轻视,有很多太过探究的想法从目光中透露出来。比他曾经去过的,更明显更露骨地方还让他感觉不舒服。
观望窗外风景的夏油杰猛然听到五条悟的声音,五条悟说你总是这样,搞得那些女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明明没时间见面的两人在夏油杰转身时就见到五条悟穿着很奇怪的羽织,火红的颜色倒映到他清透的眼睛里,有种妖异感,羽织绣着大大小小的金云纹样,华贵,可是是根本没必要的华贵,五条悟近些年的穿衣风格是偏稳重的颜色,他忙得没时间大张旗鼓。羽织内的和服反而是浅色的,比良坂的冷气足够,倒也没有充足到需要穿着羽织。
“我有那么不好相处吗?”夏油杰接上他的话。
五条悟笑得夸张,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夏油杰做出这种事情,是真心觉得他有意思。“来这里的人无非是想要财,想要色,最多的就是贪欲,色欲,哪怕你其中一项表现的稍微明显点,她们也能招架得住,结果你穿着旧和服来这等纸醉金迷的地方,根本不会读气氛。”
“需要从你嘴里说出读气氛这种话吗?”夏油杰冷笑一声,“你想怎么样?”
“你对我完全不客气吗?”五条悟把脸凑到夏油杰面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看起来并不和谐,要说哪里不和谐,是他看起来的年纪和五条悟现在的年纪不一样,虽然他并没有那么明显的老去,可这张脸是夏油杰再清楚不过,十年前的样貌,五条悟脸上还有相对软糯的胶原蛋白。
“变成这样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夏油杰低头瞥见他垂到地板上的尾巴,传说中的大妖有着九条尾巴,这只狐狸只带着一条尾巴,明显真心放弃修行,在人世间寻欢作乐。
“我以为你会喜欢。”本来就不打算继续装的狐狸露出自己原本的黄色兽瞳,这种变化引起夏油杰的不适应感,用自己熟悉之人的脸变成妖怪,“没什么,每个新来的人我都会跟他聊聊。变个样子更能贴近生活不是,以前总化身成美女,遇见你的时候需要变成男人,结果你并没我想象的那么高兴。”
“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部分。”这只狐狸眯起眼睛侃侃而谈,这姿态和印象中的狐狸更加相似,“我感觉你的过去更有意思,和其他人的机缘巧合不同,你是完全的被他人所累。而且你到现在为止还有着想走的正道。”
“所以呢?”夏油杰接下来想做的事情连自己都还没确定。那只是一个想法,一种小孩子积累起来的情绪,好似人类面对天灾时自暴自弃,最终把矛头对准同族的发泄,连报复对象都改变了的,谁听到都会发笑的概念。
“我可以帮你。”狐狸的笑容常常画在传统的能面具上。那是种很奇怪的面具,它总会让表情介于喜怒,乐哀之间,用两种情绪中间的表达去引发人类本身情绪的共鸣,你希望它是笑,它就是笑,你沉溺在哀伤之中,它就是悲伤的表情,映衬人心。夏油杰眼中的狐狸笑容十分诡异,它明显有不怀好意,带着嘲讽和喜闻乐见,可是它确实真心的,它想让夏油杰去做自己打算的事情,然后看他能得到什么结果。
“是吗,我记得狐妖想要看某个人将来如何,通常下场都会很惨。”夏油杰言简意赅,没给狐狸弯弯绕绕的机会,直说它想看自己惨死。
“那都是贪欲私欲过重的人。”狐狸竟然冷笑,双手拢在很长很长的袖子里,很像曾经见过的臣子雕像,这习惯怎么看都不是极东之地妖怪的姿势,“你自己的欲究竟是什么,你不清楚吗?”
“你这么说我难道会有个好下场吗?”夏油杰望向纸门外,以为会有人偷听,好到时候污蔑他被狐狸附身,想办法烧死他。“我们两个不一样的,至少我死得早,跟你不可同日而语。”
狐狸没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它比夏油杰想象的要警惕,不习惯在比良坂的女人面前引起骚动,尤其勘解由小路来敲夏油杰的房门时,狐狸就像动画作品里那样放出白色烟雾,消失不见。前面提到夏油杰在比良坂几乎不需要参与运营工作,他实际上管辖的也不包括比良坂具体的事宜,勘解由小路能做的事情比夏油杰要多得多,她主动来找夏油杰,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是勘解由小路的私事,来往于比良坂的男人各色各异,原本是不会跟勘解由小路这样的管理者搭上关系,但那个男人跟她是故交,来比良坂跟客户进行商谈,他没办法避免这等财色场合,人基本拒绝了真正的皮肉接触。勘解由小路起初跟他说的是商业往来,后面慢慢交流多了,男女私情难免掺进去,等到情难自已的时候,男人说自己有家室。夏油杰没办法评判这两个人是真情或者别的什么,勘解由小路尤其知道女人有多么难捱,她真心悔过,不希望影响男人的夫人,男人也深知自己的错误,从前他在家里也是对妻子孩子极好的,心里想的,做出来的依旧是苟且之事。如今夏油杰受勘解由小路所托,在男人的夫人面前,监督勘解由小路和男人的承诺,保证再也不会有男女私情。
比良坂的旧习惯规定不允许女人进门,夫人身着漆黑的男性和服,披着同样颜色的斗篷,神色伤感多一些,愤怒少一些,坐在勘解由小路的房间,见到夏油杰来了,先对他行礼。夏油杰当时心知这是位颇有教养的高贵女性,抚了抚衣角,坐在她对面。
三人之间虽有竞争和割裂,却没人借着爱意去用力刺伤对方,没有持续的欺瞒,是遭到戳穿后甘心认错,正式自己在外的感情,还有如今对妻子的愧疚。勘解由小路在外和夫人接触,夫人欣赏她的管理能力和年轻貌美,两人平和交流,勘解由小路对她诉说自己对女性的看法,希望夫人能更加爱护自己,女性的美丽不在于别人承认的美丽,她在比良坂接触的所有女性都不是完全一致的,正因为牢笼很坚固,她才更会鼓励夫人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他们三个没有针锋相对,夫人痛苦寂寞,恰巧被勘解由小路安慰,夫人并未恨着这两个人,她没经历过任何可以拿来做伤痛应激的故事,她知道感情总归是要流逝,强留不住,他们两个在她面前努力过不让她受伤害。有时候情感没有先来后到,它引起多处事物的崩塌,人是不该在那个时候哭的,不如任由它崩塌,低头承认。
夫人裹着黑衣的身影消瘦寂寥,同样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两人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好过,三个人情感幽幽凄凄,夫人小声说着自己还是要办理离婚,背叛不管如何还是背叛。男人在旁不舍之意很明显,他说孩子还小,他能多照顾几天好分担母亲的疲累,勘解由小路再三保证自己跟他不会再联系,希望夫人不要太过辛苦。正因为知道他们两个是真心的,夫人才要坚持离婚,她不想再陷入这种无休止的感情漩涡,明明自己和丈夫的感情比不过他们两个的热烈,甚至到他们两个联合真心为自己着想的程度,她的痛苦只会加深。
夏油杰夹裹在事情中心,他不重要,所以能察觉到这件事情中最为核心的夫人,她本身是个很特别的人。遇到婚姻中的第三者,很多人会选择戏剧性的做法,去抓小三打小三,夏油杰曾见到过无数个以为自己占据道德高地的男人去殴打所谓的第三者女性,或者出轨的女性,他们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把女性打得遍体鳞伤,活像统治者面对自己的奴隶。
对,夫人没有利用自己遭受背叛这件事情去想办法报复女性,她虽然痛苦,她虽然自卑于自己的年纪,很多很多,却没用这些去反扑勘解由小路,让勘解由小路跪地忏悔,痛哭流涕,她像个从未遭受过来自家庭间痛苦的特别幸运的孩子,只想问问为什么爱消失了,为什么自己的爱被别人的爱打败了。
她太过正常了,她的生活里没有任何渲染的戏剧性,所以别人也是无奈的,无奈的表示自己控制不了感情,没施加任何借口,平平淡淡承认自己败于生活,去补救自己犯下的错。
挽回是无果的,夫人下定决心要离开,她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丈夫和勘解由小路仍然可以跟她联系,他们三个没有深仇大恨,甚至比任何人都会体恤对方,丈夫放弃家产,想给夫人仍旧不错的生活,勘解由小路帮助夫人完成自己迟迟未做的梦想。最重要的是,勘解由小路仍然不会跟丈夫在一起,他们两个本就没机会,即便是现在看起来自由了,也没机会。
夏油杰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冷静处事,觉得很嫉妒。若是很多人都可以接受生活如此发展,不去挑拨,不去居高临下,还会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痛苦吗。明明家庭中出现问题是常有的事,偏偏要针对其中的女性,丈夫出轨了,被议论的是女人,被暴打的仍旧是女人,出轨的是女人,女人会被当众扒光捆起来暴打,那后来呢,总要过去的对不对,那她们还能过去吗?
好像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家庭美满是常见的,是定律,总把大大小小的事情抹平假装没发生,其实呢,多大多小的事情累积起来,都会成为家庭崩溃的原因。
“让夏油先生见笑了,要为我们这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作见证。”男人行礼的时机比勘解由小路要早,夏油杰愣了愣,点点头又摇摇头。
男人自顾自继续说自己对夏油先生有耳闻,曾经在设计方面的作品上见过夏油杰的名字,当时很喜欢才记到了现在。夏油杰没说什么,他自己都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情,没办法再给出回应。
勘解由小路送两人出门,夏油杰本想随着一同离开,她说身为高位主人,送客的时候是不宜离开的,又把夏油杰关进自己的房间。
毕竟是女性闺房,夏油杰还是乖乖坐到垫子上,以免自己冒犯了女性房间里的物品。没过多久送客的人回来,还不打算放夏油杰离开,勘解由小路对那个男人有看得出来的热切,对夏油杰相当疏离,她抓住夏油杰的衣摆,皱着眉头说这身衣服是不是穿起来不舒服。
夏油杰根本没想过反对,他认为自己来的这个地方是要全然考虑比良坂的安排,勘解由小路让他穿这身,他也没说闷热不舒服之类的,每天乖乖穿着,尽量让衣服看起来保持原有的华贵严肃。
“我觉得还好……”
“夏油先生真奇怪,怎么都没抱怨过比良坂的安排。”勘解由小路露出松动的表情,“在外人面前多言不方便,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夏油先生不妨说说自己有什么习惯,我等会谨记在心。”
突然说古语的女孩让夏油杰略显尴尬,他没什么不方便的,随便的衣服影响比良坂的经营,他都可以配合。
“明白了。”勘解由小路拿出自己厚重的记录册,“上任家臣吩咐比良坂要在他房间布置酒,侍酒女最少为两个,不管客人如何,在他需要的时候不允许她们接待客人。服装,食物食材,都要极其上乘,吩咐厨师做的菜式大概有这些。”
夏油杰看到上面用汉字写着的名册,长簿子沉重坠着手,他拎起来一页,随意看了看,又合上,说自己没那么多要求,根据比良坂的规定来就好。
勘解由小路回答仍旧是很快的,“比良坂所有人都是每日两餐,早餐和晚餐,夜间过了十二时后会有夜宵。因为要保持身材,食材多是看起来略微简陋的构成,没有高级刺身那些。夏油杰先生若是有想要加的,可以吩咐厨房。”
原来狐狸的话是这种意思。夏油杰考虑良久,还是选择折中的办法,他让勘解由小路做一份以补充肌肉含量为主的菜单,以后厨房在那个菜单上搭配自己每天的饭。前者比起夏油杰太过铺张浪费,可如果他仍然做个无要求的男人,他会变得太过怪异,要让她们看到自己的欲,明白自己也是如此场合里的怪物,才能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在这种地方不可以太过良善。
9 饮鸩渴血
五条悟和夏油杰至少半年没有见过面。这件事情是五条悟主动的。爱好上随心所欲的男人偶尔会为大局稍微控制两天,以五条悟的身份去比良坂不太合适,根据家里繁重琐碎的规矩,每一任五条家的家主都是不允许靠近比良坂的,因为某任五条家主的夫人有阴阳师的血脉,导致后面五条家接触比良坂会遭到狐狸的排斥,外邦来的狐狸极其讨厌缔结契约之说,五条悟要进去跟夏油杰说说闲话,出来最少得感冒发烧的小病,不出三天自然消失。其次也有工作繁忙的缘故,家臣惨死,家主沉默,躁动不安的羊群总要五条悟想办法调和,不见夏油杰是对他好,现在已经到融入阶段,那么多人盯着他,自己还要去跟他联络感情,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
根据勘解由小路的汇报来看,夏油杰在比良坂内没做任何异常的事情,事无巨细的管理者给五条悟列出夏油杰每日的菜单,从晨起到暮落都做什么,和什么人接触,有可能的对话,末尾还要批注上没有和任何人深交。五条悟坐在家宅的走廊上翻看一周一次的日常详单,想从里面找出和女人勾结的证据,他并不是怀疑夏油杰,五条悟莫名其妙的想要看到夏油杰还能去喜欢某个女人,处在那么多美女当中找不到自己,他甚至跟勘解由小路说如果有夏油杰和其他女人接触的视频,会给她一大笔赏金。于是每次的汇报勘解由小路都会特地标注并无异常接触的字眼。总不可能管理者因为跟夏油杰接触后,更乐意选择夏油杰,帮着他敷衍自己吧。
用情过深的人胡思乱想,等到家臣召集会才远远见到夏油杰一面。
当时天气阴沉,稀稀落落下几滴雨,夏油杰站在庭院的矮松旁边,勘解由小路为他打着漆黑的纸伞,脱离开比良坂的两人衣着朴素深沉,夏油杰的衣服是浓烈无生气的墨蓝色,高挑女孩跟他相得益彰,就算是红色也是把红色混到漆黑的染料里调和,提出不干净的红色,铺展到衣服上,沉默,不失艳丽。
其他的家臣各自有着自己的团体,三三两两互相问候闲谈,话里的内容从天气到各自琐碎生活,多是刻意躲避现在比良坂的管理者的。上代家臣中间选出来前往比良坂的男人可不是这个待遇,在家族式的氛围中,找到夏油杰来管理可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五条悟做的事情至少让整个本家和分家背后发凉,以至于没有人敢真正去试探五条悟的想法,他们靠着家臣的身份自欺欺人,在召集会上交换自己的焦虑,询问其他家臣的意见。
所有家臣都是拥有五条血脉的家族中的人。本家,分家,家臣,没有一个是完全不含有五条血脉的。一个家族想要繁荣昌盛,必定是要把自己家族中的很多人拆分,不仅仅要按照辈分拆解,甚至要被拆成分支,不管原本的地位如何,只要被归类为分家,家臣,严重的需要改掉姓氏,发誓世世代代侍奉本家,从最亲近的人开始统治,才能更加控制到外围的无关人等。
可以说是凭着血脉这个借口去组建堡垒,得利的时候还好,家臣会暂时忘记本家对其莫须有的统治,可是如今五条悟杀了自己血缘关系的家臣,还让同地位的同种人分食了他的财产,没有家臣会不在意的,他们的恐惧无可比拟。
若是从前,夏油杰进入比良坂后,不一定能够活着出来。他引发的是整个五条家的信任危机,若是不及时抹除夏油杰的存在,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会突然在某天内部崩塌。总在五条家处理诡邪事件的家臣们敏锐察觉到夏油杰身上的气息变了,他在进入比良坂前勉强算是个初入邪道的人,现在从比良坂中呆了仅仅几个月,所有异常的外在表现都消失了,他穿着很简单的衣服,沉默不说话,观察着人群,静默的可怕。
去过比良坂的人基本都会跟里面存在的狐狸达成部分协议,狐狸为了取乐喜欢给五条家的人一些特殊的能力,大多得到好处的人都会认为自己为家族付出,并感到自豪。不过狐狸讨厌契约,它也不要任何人的代价,它随心所欲,看人渴求什么,就给点什么,看着那个人发狂狰狞,后面懒得继续回应。家族中实质和狐狸深度接触的,并没几个。外界都以为是五条家在豢养狐狸,其实不然,狐狸是自己懒得出去,正巧身边有人,跟他们打闹解解闷。
可夏油杰看起来并没有直接拿到狐狸的赏赐,他对家族中的社交兴致缺缺,也没什么地位金钱的追求,最为美艳的勘解由小路为他打伞,他看着院落中的针松出神。坐在席位的五条悟一眼看出夏油杰身上附着着奇怪的东西,小时候就跟狐狸接触过的五条悟十分了解那只高高在上的狐狸,它保持着幼年时接受教导的世界观,若是人类诚心所求并且带着贡品,它基本都会一一满足,到底带不带来祸端,就要看那人自己的造化。那狐狸是个孤独的狐狸,它自己回不到曾经高人带领它修的正道,也没有妖道里同类的太过执念,修行毁在和尚的多此一举,它愤怒,自暴自弃,过了自己也能想清楚,它只是在俗世里沦落。
那种有自己念想的格格不入的狐狸,改掉了夏油杰的命。外邦来的狐狸与五条悟更为了解的妖怪不同,它最开始学的东西并非是妖法,它能看透命格,修行多年,即便是改掉什么,替谁挡灾,它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夏油杰以后要经历的很多事情,狐狸能一眼看透,具体为什么,谁做的,它不需要看得那么清楚,夏油杰本身就能逢凶化吉,所以狐狸在这个基础上,给夏油杰加了一点。不需要保命的人再加上强命,普通人走在夏油杰身边,莫名有被利器割伤的感觉。比普通人更加敏感的五条悟有些困惑为什么夏油杰身上散发的气息,很像两个人单独相处时,夏油杰不想回应他泛滥的感情,被他表现出来的感情淹没后推脱不掉,最终还是跟他缠绵到天明的,别扭的禁欲感。
难道是因为他在比良坂呆的久了,身上沾了狐狸特有的妖媚感,加上他最近外型上的冷淡禁欲,更加撩得五条悟蠢蠢欲动?
召集会开始时夏油杰和勘解由小路站在最外围,其他家臣都坐在厅堂准备好的席位上,夏油杰看得出来那里没准备自己的位子,继续站在院落中跟屋檐的乌鸦对视,时有时无听家臣跟家主交谈的内容,看起来无聊得很。
雨渐渐浓起来,勘解由小路这不小的伞形成一道夏油杰跟五条悟隔开的雨帘,雨水在木屐旁汇聚成河流,夏油杰想了想,伸手拿过勘解由小路的伞,要替她撑一会儿。勘解由小路没有推脱,他们两个之间没有完全固定的主从关系,若是夏油杰主动做点什么,勘解由小路是可以放心接受的。他们亲密的接触被五条悟尽收眼底,回想曾经勘解由小路跟随家臣参加集会,总要默默侍奉当权的家臣从头到尾,现在夏油杰去了反而能松口气,他们的关系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诡谲。有这样的疑问,五条悟也不能在这种场合里提出来,等到各方面的事务都交谈完毕,仆从接过夏油杰的伞,才给他们两个设置了在走廊的临时席位,还要跟大堂隔着一段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跪坐,对着家主行礼。
勘解由小路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收支清单,核对账目,家臣更迭后的新的账册,最后是比良坂的钥匙,给五条悟查看。
由于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比良坂的经营收入如何,专门有仆人宣读账目,包括五条悟都沉默听着夏油杰涨幅过于夸张的经营收入,明显气氛压抑起来,很多家臣不敢相信夏油杰可以在半年内让比良坂多出近三倍的收入,他是怎么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经营收入要怎么分配,全是家臣们此刻思考的问题,甚至家臣们还会揣测夏油杰是不是跟狐狸求来的财,才能有如此结果。
全场最低气压的人是五条悟。正常情况下他本该为夏油杰经营有方感到高兴,不管他究竟做了什么,最终付出代价的不会是他本人,而是夏油杰,他拿取结果就足够。比良坂中的收入几乎全部都是从政客财团中赚取的,再加上有狐狸坐阵,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比良坂连根拔起,大家付出的钱全都属于自愿,甚至说自己觉得不合适,想要比良坂把钱吐出来,是要正面找到五条家进行协商的。正常人都不会为钱去跟五条家起冲突。
问题在于政客财团不会在夏油杰毫无背景的情况下投入那么多钱,比良坂大部分都是熟客生意,非富即贵的人才能消费得起,就算是给五条家联络感情,突然暴增三倍,很难说是因为什么。
这钱就不太可能来自于熟客,夏油杰找了另外一条进账的路。
集会在这之后就结束了,家臣们冒雨离开,单独剩夏油杰在走廊等待,显然要跟家主解释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勘解由小路跪坐在原地躬身,不像在比良坂中时那么圆滑,把很多招呼回避了过去。看来她确实跟夏油杰很合得来,才区区几个月,就几乎学尽了夏油杰所有的做派。
原本侍奉的仆从退到外面,拉上大厅的纸门,勘解由小路没抬头,听见里面膝盖摔地的声响,缝隙中瞥到夏油杰摔倒的身形,还有一晃而过的五条悟,猜到即将发生什么。
还想继续打两拳的五条悟被夏油杰反制,两人摔倒在地板上扭成缰绳,夏油杰卡着五条悟的喉咙,跟他说最近死掉的人只会是中层,那些都在五条悟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迅速找人填补夏油杰制造出来的空位,把他准备好的每个部下按部就班的放进去,让五条家族缓慢侵蚀掉大半个东京。
五条悟胳膊被夏油杰拧到背后,想要把夏油杰从自己身上掀翻比较困难,他顾不得那么多,在安静无比的宅邸中大吼,他直截了当说夏油杰在撒谎,所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现在虽然看起来是在为五条家扩张,其实是在推诿五条家变成整个国家的傀儡。如此强势的做法会让他国盯上五条家族,如果他们变成整个国家的代言人,那么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无疑是种高到极致的威胁。
夏油杰如果打算的是把其他家族消灭,推崇五条家为上,然后让别国势力把五条家摧毁,那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这么做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好处。
夏油杰觉得很好笑。
“你明明知道整个国家都是他国的鹰犬,自从黑船事件发生,所有的战争失败后,从上到下全部遭受的改造,只为了当个没有名头的殖民地。立法建立在他们写的规则之下,明明是独立国家的人民,偏偏要受到各方面的扼制,技术发展受限,经济多方面停滞,为了维持国家机能的运行,让所有上班族在无技术意义的部分内卷,然后呢,反正不是自己真实的受苦受难,索性就完全抛弃身为同族的尊严。”
“苟活于世吗?你是不想去做改变这件事情。”
夏油杰不知怎么非要想到这种方面中去。明明大部分人都试图忘掉现状,努力落入到自我蚕食的漩涡里,潦草过完这一生。夏油杰偏偏看懂了这些,他没办法不去做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狐狸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所以才给夏油杰翻涌的机会。羁留在此的狐狸也是无根漂泊,夏油杰也是,这个国家也是。于是狐狸希望夏油杰翻天覆地,不管是挣扎着把大家都拖下水,还是让这里毁于一旦,都无所谓。
反正也是陷入死局了。
“既然你这么害怕,我也不会强迫你做那么多。我只是让你把中层渗透,其他高位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要做的就是保证你完全可以做得出来,不管你是要清洗家族内部,还是制衡其他家族。”
夏油杰在比良坂开拓了一项新的业务,最先开始的是勘解由小路。有些家族中不自量力的男人对勘解由小路做过冒犯的事情,尽管开始拒绝强烈,等到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后,她保持形象忍耐了下来,男人心满意足离开,勘解由小路将实情全部告知夏油杰。夏油杰当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吸了口烟斗中的苦烟,问她有多少积蓄。
勘解由小路觉得夏油杰是想让她带着钱离开,虽然夏油杰比起以前的家臣想得到照料女性,可本质上还是男本位思想的男人,能为勘解由小路做的,也就挡住杀身之祸罢了。
你觉得他的命,值多少钱。夏油杰这么问道。
大概半月后,勘解由小路亲自下请帖邀请那位地位不低的男人再次到比良坂,恶事做惯的男人以为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匍匐在男人脚下,他没料到夏油杰亲手把他全身筋络挑断,问勘解由小路需不需要要了他的命。勘解由小路拿着夏油杰手中的刀,一点点刺进男人的喉咙,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亲手报了自己的仇。
那笔钱写进了比良坂的账目。
由此成为开端,比良坂存有积蓄的女人都来寻求报复,夏油杰仍然是磕磕烟斗,让她们把人邀请过来。
那段时间客人的寿司换成新鲜的红肉,口感上并没有怎么好吃,反正也没几个人真正在意食物的味道,比良坂的女人们哄骗着醉意浓重的男人,把那么多尸体吃进腹中,女人们是真心快意的,她们洋溢的情绪感染着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他们觉得近日比良坂的风景格外美好,进入到这个世界,好像能把所有的痛苦都忘掉。
这些钱根本不够的。由一件事引发蝴蝶效应的比良坂开始出现真正的邪祟,女人们把那些男人们的头颅埋进比良坂种植多年的菩提树下,脑中放置鲜艳花朵的种子,狐狸施法让那几株花朵长得极快极其鲜艳,只为了看女人们真正开心的样子。邪念搅动比良坂的气氛,越加法力高深的狐狸庇佑着这里所有离不开的人,更多女人开始到比良坂来看艳丽的花。
再过几天,勘解由小路敲开夏油杰的门,说最近新学了纹身的手艺,希望能在夏油杰这边试试看。每天无所事事的夏油杰打个哈欠,让勘解由小路找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最终她选了夏油杰左侧肩膀,上面细细纹了暗红色的彼岸花,花蕊是紫色。
再后来很多政客财团的情人肩膀上也多了这个纹身图案,她们用男人最理想的模样服侍着他们,为的是终有一天,能在他们腐烂的头颅里,种上自己喜欢的花。
比良坂的新业务,插花课程,将夫人或者情人送到比良坂学习,不到半月,就可以完全消除家庭矛盾,再也不会出现争吵冷战之类的困扰,价格因人而异,内部推荐还有售后保障。
留宿在五条宅邸的夏油杰从地上爬起,随手抚摸五条悟的脸,本以为熟睡的人抓住他的手蹭了蹭,哑着声音问他纹身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送我的礼物。”夏油杰回答说。
“蛮好看的。”五条悟在上面留了个牙印。
10 百无聊赖
最近寻找夏油杰的人越来越多了。比以往还要多。如果说最开始出现的女人们伸出手,可以拢起整个比良坂的天空,那么后来趋之若鹜的男人足够踏断几十条门槛。
男人们所带来的无数金银珠宝,股票期权,甚至地产合约,林林总总堆在夏油杰脚下,连总浸染在铜臭中的狐狸见了都要啧啧称奇,怎么会在区区几个月内便敛财成这种地步。
彼时光着脚倚着窗边吐烟的夏油杰神色淡然,手中最开始的暗色烟斗早就换了,它变成昂贵的陶瓷制品,上面全是冰裂的细纹,连堪解由小路擦洗的时候,都要用极其细腻的绒布。他看着窗外不甚变化的景色,觉察不出自己究竟经历多少时间来,衣料增增减减,也不是顺着季节来的,华贵的衣服就厚一点,简单的衣服就薄一点,这样那样的客人要来,夏油杰总得有点礼数。
“他们的想法太多了,乱七八糟的,根本没完。”
狐狸仍然是站在门后看着夏油杰,这人比起初来乍到时候,有了更多从前没碰过的东西,冷静萧杀的外在软化成现如今的慵懒冰冷。其实他内在仍然是没有变的,就算让周围困守的女人化成食人怪物,他的内心依旧如往常。无法安心变成完全的鬼,像个普通人一样继续驱使早已被他纵容成邪祟的手下。整个比良坂的邪念风起云涌,狐狸明显觉察出自身越来越跟恶趋同。夏油杰曾经问他是不是会完全妖邪化,狐狸却说这是很难的,恶念在狐狸周围盘旋,同样引出狐狸多年的善意修行,两者融汇,此消彼长,互相联系,就跟夏油杰一样。
夏油杰听了觉得好笑,说这狐狸真有意思,不愧是外邦来的,对自己那么有信心。
才接待了一个特殊的客人。男人是个苦恋电视明星的小老板,每每等明星有新的剧集和各色的商演活动,他都会到场支持,几乎赚来的大部分钱都想尽办法投入到明星的腰包。没多久明星做第三者恋情曝光,大众群起而攻之,男人百般维护,终于打动明星,两人结婚。婚后男人专心经营,竟然赚到不少钱,逐渐让明星的生活水平回到过去。这样没多久明星卷走男人所有的钱跑了,还在狗仔的报道中说出自己常年包养牛郎的经历。牛郎到是个惯犯,不仅骗有钱人,对普通人更是敲骨吸髓,不弄到女方下海拍片,代云卖七冠从不罢休。于是逃跑了没多久的明星就这么被牛郎坑害,警察把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全身的肉都烂了个干净。男人衣衫褴褛,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大笔的钱,用垃圾袋子装着,要夏油杰找到那个牛郎偿命。
夏油杰觉得没意思,他手里拿着短刀,拔出来,推回去,说这些钱不够,你还得押上一只手给我。
男人跪坐在夏油杰面前战战兢兢,说自己什么都愿意给,只要夏油杰把那个牛郎找到。
夏油杰笑话他没出息,明明是坏人遭报应的事情,怎么一定要出这口恶气,难道那个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听到夏油杰这么嘲笑,男人哭了起来,他本就不怎么舒展的五官更是扭成一团,毛发茂盛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像个猩猩。他哭着说自己发誓要照顾好她,不管她怎么对待自己,她死得那么惨,自己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夏油杰看着他那副垃圾般的样子说不出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社会上总会有这么一两个自我感动的人。他们不想为自己活着,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垃圾,只有见到其他人才能发觉自己一点点的价值,就是为那个人付出。不被人珍惜的付出总该厌倦暴怒的对不对,谁知道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被辜负,天生贬低自己,哪怕对方连续不断的背叛,他们也能忠心耿耿地凑过去,说自己没有对方,真的会死。
他们该是被世界弄坏了,活在别人手里的国家翻来覆去都是玩具之身,整个社会存在都被完美分工,不管有没有阶层跃迁,最终还是脱离不了被控制的局面。所以人们懈怠,怠惰,对现实世界失望,渴望找到替代品,虚假的目标,好用来麻痹无用的此生。
让头脑简单化,让感情单一化,用最简单的方式设定自己的人生,轻而易举就把自己消耗掉。
牛郎轻而易举找到了,他用着明星卷来的钱在各色烟花地买春,堪解由小路给他写了一封请帖,人就独自前来了。男人跟牛郎面对面时,牛郎还在比良坂中美女的簇拥中喝着酒,年轻貌美的脸和男人的脸形成强烈对比,一时之间,就算男人再怎么规劝自己明星是被骗的,等真相完完整整出现后,他的自我建设也崩塌了。
牛郎的脸被比良坂女人们的指甲撕碎了。长长的,装饰着碎钻的纤长指甲,嵌进脸部的脆弱皮肤,刺破表层后刮蹭皮肉之下的骨头。牛郎挣扎尖叫,掀翻桌子翻滚,想要脱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男人拿起墙角的木质装饰,一下一下砸着牛郎的腿,最后大腿骨折断,破碎的骨头露出里面鲜红的骨髓,牛郎躺在原地抽搐。
堪解由小路在这个时候端上一碗深绿色的汤,取了点牛郎的血放进去。
她跟男人说,把这个喝掉,就是这所有事情需要的报酬。
那碗汤没有任何味道,喝下去后却辣得整个身体都在燃烧,男人在地板上滚动哀嚎,直到三天后才断了气。第四天他从地板上爬起,再也没有从前那副粗野的样子,他拥有牛郎年轻貌美的脸和身体,堪解由小路让他戴着狐狸的面具,在比良坂的院落弹三味线。
痴情男女多的让夏油杰乏味。比良坂内莫名积攒起来的狐狸面具都交由堪解由小路管理,他们开始神出鬼没,负责整个比良坂的清洁和修理,甚至到夏油杰碰倒走廊花瓶,马上就有狐狸面具狂奔过来更换新装饰的地步。他们的外型多是狐狸喜欢的模样,早已男女皆可的狐狸喜欢这种看起来舒服的人形。有时比良坂闭馆,夏油杰还见到狐狸变成人的模样,跟几个狐狸面具调情。
这样就使夏油杰后续的扩展业务更加方便起来。外界传闻夏油杰和狐狸签订契约,说夏油杰现如今可以驱使狐狸,用狐狸的法术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清除掉敌人。于是多数见不得光,想用非常手段来达成目的的政客,竞争者,帮派内斗,各个阶层都在试图联系夏油杰。
后来五条悟知道的时候,混乱程度已经到几乎平息的程度了。
只要给夏油杰钱财,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完美解决,没有任何证据。不相信的人被夏油杰连续三天的灭口吓到精神失常,很多举足轻重的人被夏油杰轻而易举地杀了,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最后把矛头对准夏油杰,想要商量对策把夏油杰这个最大的威胁除掉。
可是夏油杰的监视网察觉着所有人的动向,反抗最激烈的人从表明态度开始,每天都要失去一根手指,哪怕认输了认错了,手指依然会掉,直到连脚趾也不剩。
这类残忍游戏持续到五条悟命令夏油杰停止,他要夏油杰从比良坂里出来,到五条宅邸认罪。
确实是有错的。不计后果,不分善恶的夏油杰杀了两个五条家的家臣,就因为有人买他们的命,巨额金钱打到比良坂的账户里,他们的人头就落了地,从五条悟的角度来看,这跟造反没什么两样。
夏油杰跪在五条悟面前脱掉上衣,三根藤条扭成的鞭子打了近两个小时,血混着汗一直流到地板上,深到看见骨头的伤口在旁人看来都要危及性命,夏油杰垂目看了眼地板倒映自己的脸,怎么都没有求饶。
狐狸早早施用的法术按时奏效了,才停下殴打的五条悟看到夏油杰伤口迅速愈合,只是狐狸的恶作剧没有去掉夏油杰被打出的伤疤,凹凸不平的肉痕故意刺激五条悟的感官,让他总是回想自己刚刚做的有多糟糕。
除了比良坂内,外面几乎没人敢跟夏油杰单独相处,比良坂的妖异渗透进夏油杰的气息里,开始是害怕,后面呆的久了,就越来越想跟夏油杰靠近,明知道自己被邪祟控制还逃不脱,心理素质差总要疯那么一两个。
五条悟不知道那些没什么道理的传言。他只是感觉现在夏油杰对他的吸引力有些奇怪,兴许是终于得到手的缘故,他看着夏油杰到自己面前,不说话,不看他,自己的喉咙就已经开始干渴。哪怕两个人躺在一处,热汗淋漓,唇齿相依,自己也总不满足似的。时局混乱成如今的状态,五条悟身边多的是家臣汇报夏油杰过界的做法造成多层次的混乱,更多人怀疑五条悟是否还能控制住夏油杰,尤其购买家臣性命的买家,到现在还在担忧夏油杰是否会调转过来,把他们的命也押在其他人手里。五条悟意识到最终夏油杰推上风口浪尖的是他自己,他告诉所有人只要用钱,就可以买断任何什么人的命,比良坂中没有人去质疑夏油杰的做法,因为身在其中的人,早就得到过夏油杰规则中的好处,他把自己的影响一再扩大,在近乎成为鬼魅的传言下,每个人都会恐惧夏油杰的一举一动。
他把自己放置到几乎不能陨落的位置,一再抬高,等到人们的恐惧平息了,便开始产生怀疑。如果要用钱去买五条悟的命呢,如果要用钱去买夏油杰的命呢,如果要用钱买很多人的命呢。他能不能做到,是不是像邪恶传说中的被黄金诅咒的矮人那样,最终因为钱交出自己的命。
五条悟开始后悔让夏油杰去接触那只阴晴不定的狐狸。那么多人都跟狐狸见过面,偏偏只有夏油杰说自己要去做那个祭奠者。狐狸觉得这很有意思。存活在地壳板块裂缝上的国家世世代代都活在倾覆的恐惧中,他们的神都是妖邪,妖邪也是神,每时每刻都能吞噬他们作乐,如此自我危机的暗示中,他们数次发动战争,想要逃离这块不稳定,相当贫瘠的土地,却失败了,失败到整个国家完全变成他国的附属品。自那之后整个国家极度受制,不能畅快自我发展的社会被迫成为自我割裂的困顿社会,没有实质经济机会便开始大幅度发展娱乐经济,把所有的期望都放置到纸张和荧幕里,现实和虚妄的落差让很多很多人痛苦,找不到生存的意义,索性就完全放弃了解真相,变成完全取乐为主。自始至终都期望安居乐业的人群完全没有发声的机会,他们被欺骗,被牺牲,被出卖国家的人出卖,最终承受着最多的痛苦。
不懂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还要被压力侵蚀,不懂为什么自己身为男人女人就要承受那么多,被挑拨,被利用,当成工蚁勤勤恳恳,修复着国家创口,到头来毫无快乐可言,还要继续抚养下一代,代替自己不能继续承担的位子。
人们被割裂了,他们把其他人都当做竞争者,他们互相咆哮,撕咬,指责,谩骂,让自己的痛苦在人群中漫延,谁都不懂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做到这一步。
夏油杰要为他们添上一把火。让所有东西燃烧起来,人们随着火焰疯狂,嗅着空气中自己身体烧焦的糊味,还要嘲笑他人留下的残骸。
让火燃烧起来,点亮这摇摇欲坠的几座岛屿,全世界都要知道他们身上滚烫干涸。
可是五条悟知道,他现在多少疯狂的行径,他要把面前的世界破坏掉,他要反抗,他要让好多人知道,光凭几部法律不会改变掉他们民族中的所有人,即便那么多那么多思想驯化,人群对立,相互挑拨,也还是会有人看破这所有的东西,隔着遥遥大海,喷发自己的愤怒。
夏油杰在求救。五条悟用手指轻抚夏油杰后背的伤口,明明是做出荒诞恶事的男人,在五条悟眼里却那么可怜。像夏油杰这么软弱的男人,在看透世界那么多邪恶的时候,依然想要调整这世界的邪恶,他纯粹的想要清除压迫,控制,哪怕女儿们天性的恶意是动物刻在本能中不可剔除的,他也会迫于软弱,视而不见。他从前不敢看那么多真相,即便是血液潺潺流动在眼前,他的内心,因为想要和女儿平安生活,仍然麻木过着。等到退无可退,逼到临界点,他才咬着牙冲过去的。
那么多年活在幻想中的男人,躲在表象下苟延残喘的普通男人,见识到无穷无尽的恶意后,自暴自弃般把自己卷进去,让自己的血跟他们混到同一处,他变不成纯粹的恶意,也没办法学着他人顺理成章的运用潜规则伤害任何一个无关的人。
他在熊熊燃烧着。他逐渐皲裂的身体露出其中始终在求救的灵魂。
一个软弱的,脆弱的,崩溃的男人。
靠着混乱,屠杀,践踏所谓上层人自诩的秩序,纵容底层无端的恶意,让所有污泥从自己的身体里爬过,以为这样能完全捏碎没有知觉的善意。
就这么被注视着的男人,所有内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都被勘解由小路一一写下来,交给五条悟。
自厌成恶习的夏油杰总会在黎明前走到比良坂大堂,他望着门扉外的月色出神,透过缝隙进来的冷光打在黑暗的比良坂,连总爱暗中观察的狐狸都睡了,他就在那个时候等待太阳出来。这样久了,比良坂其他女人都会发现,自作主张的女人们便在大堂留下几个茶点和温热的茶水,夏油杰第二天说着多事,却总不会浪费食物。
他讨厌到极致的东西,若是对着他露出半分柔软出来,他也不会径直刺穿过去。
过分,善良的男人。
“如果将来有个人拿着可以买走我性命的钱去找到你,你会怎么做?”五条悟问。
“那会是多少钱呢。”夏油杰反问了一句。
“这个数目不会是不存在的。”五条悟说。
“你会害怕我杀了你吗。”夏油杰又问。
“我不会害怕吗。”五条悟是这么回答的。
双腿已经跪到麻木的夏油杰动弹不得,五条悟让他的上半身靠进自己怀里,伸手帮他拉开曲折的双腿。往常都会拒绝的夏油杰这次没反抗,将额头顶在五条悟肩膀,话说的很慢。
“我现在身体里面有很多东西在熬着,很多很多火舔舐着漆黑的锅子,煮沸了的东西有人和牲畜,它们坚硬得很,怎么也不见碎掉。”
“它们就横亘在我的胸口,我每呼吸一次,就要感受到它们坚硬的触感。”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帮我一把。”
“所以,无论我做些什么,都不要管我。你根本不是我的药。”
我煎熬着,煎熬着,从以前到现在,你明明都知道,却用爱为借口,让我不得解脱,总要体会皮肉滋啦作响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