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十七年蝉 by/ ucchi

※原作向非BE,天内理子存活If
※捏造夏油杰暗恋全过程
※内含大量不成熟的角色理解

1

2005年,4月,夏油杰第一次来到东京。

一个月前他被人告知自己是个什么咒术师,陌生的名词和从未听过的野鸡学校勾勒出一个平行世界,涉世未深的夏油杰将信将疑按照对方给的地址,单枪匹马一个人去往了东京,还真找到了咒术高专。

学校建在郊区,面积挺大,有山有水。夏油杰背着空书包站在校门口,高专的牌子落了一层灰,想象中的学长学姐夹道欢迎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在他脚边打了个璇儿,更添几分萧瑟。他拉了拉书包带子,用不大不小地声音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于是他顿了几秒,东张西望地继续往里走,上了几级石阶,又穿过一条回廊,夏油杰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但他怀里抱着一个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玩偶。

夏油杰拿不准对方是什么人,犹豫着要怎么称呼。

那个男人先开了口:“你是一年级新生,夏油杰?”

“是。”

“来得正好,我是一年级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宿舍在那边。”那个男人指了指右后方的一栋楼,“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房间放行李,然后去把校门后面的水池清理一下吧。”

报到第一天就被派活儿,夏油杰忍气吞声地拿起水管开始冲洗水池。他刚刚得知整个一年级居然只有三个学生,其中一个是女生,自然是不能让女生来干这活儿;而另一个还没到学校,于是就剩他一个倒霉蛋。

池水早已被人抽干,一整年都没有被清理过,池底淤积了一层污垢,怎么冲也冲不干净。夏油杰思索了一下,撩起裤脚准备跳下水池刷。抬头的时候,他发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白发男,双手插着裤兜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身后跟着三个仆人模样的人,垂首恭恭敬敬地拎着行李。

白发男看着面前挽着裤脚和袖子的夏油杰,使劲嗅了嗅,躲祸津神一样嫌弃地连连退后几步,捏着鼻子说话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高专什么时候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连这种人都招进来。”

本来就烦的夏油杰强忍心中怒火,脸上堆砌起一层假笑:“我是夏油杰,顺便夜蛾老师让我告诉你,等你到了让你也来清理水池。”

白发男夸张地皱起眉毛,一把摘下自己的墨镜,晶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写满了无语:“有没有搞错啦?老子是五条家少爷五条悟耶,居然让老子清理水池!”

夏油杰笑眯眯的,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几步。左手绕到背后,于是老旧的齿轮开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管,对准面前的人,一阵汹涌的水流从水管里喷涌而出,瞬间把五条悟浑身浇得湿透,浅蓝色的衬衫变得近乎透明,滴滴答答顺着裤管地往下滴水,汇聚到地上连成小小的一片水洼。

五条悟猫一样甩了甩被水淋湿的头发,晶莹的水珠被甩到半空,迎着正午的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

“夏!油!杰!”

五条悟愤怒的嚷嚷响彻整个山头,惊起了远处的树林里的一群飞鸟,交叠着翅膀向天空更深处飞去。

夏油杰不喜欢五条悟,第一天不喜欢,第二天也不喜欢。

高专人少,三个年级的学生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如果有一个人没来就会很明显。更何况只有三个人的一年级,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还隔了个空位坐。

上课铃响了十分钟,五条悟才姗姗来迟。

教室的木门被人踹开,夏油杰闻声抬头,门口的五条悟依旧没有摘下那副小圆墨镜,大喇喇地空手站着。于是书也不看了,左手撑住下巴,右手转着笔,一直盯着五条悟目中无人地走进教室,然后一屁股坐到他和家入硝子中间。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樱花的香气,手中的笔越转越快,一个不留神就飞了出去,稳稳当当落到了五条悟书桌的正中央。

“啊,抱——”

“不会转笔就别转,搞成这样很丢人耶。”

夏油杰道歉道了一半,却被五条悟直接打断,然后自己的笔被对方扔了回来,在桌上滚了几滚,笔杆中央蹭掉了一层漆。

夏油杰笑了,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擅长在任何情况下笑,简直从善如流。但唯独面对五条悟,他只想笑着把对方的鼻子揍歪:“不想上学就别来,迟到了还能大摇大摆地进来不觉得很厚脸皮吗。”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家入硝子两边看看,悄悄在桌下剥了颗糖塞进嘴里。

“想打架吗?”五条悟刚坐下又站起来。

“这节课是理论课。”夜蛾正道放下手中的书,觉得很有必要管一管。

“去外面打。”夏油杰也站起来。

尘土飞扬。

夜蛾正道实在看不下去,奈何两人的体术实在不相上下,在草地上滚成一团。上一秒夏油杰还被五条悟一拳揍上左脸,下一秒他就把五条悟压在身下,狠狠揪着对方的衣领。几次想上前把两人拉开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家入硝子坐在石阶上,不咸不淡地劝了夜蛾正道一句:“你要是进去拉架,可能会被他俩揍的。”

掌风烈烈,谁也没有手下留情。

最后还是两人打累了才停下来,四仰八叉地朝天躺着,没能分出胜负。夏油杰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掉了两颗扣子,一侧的衣摆往上掀开了个大半,沟壑分明的腹部初见八块腹肌的轮廓。五条悟脸上的墨镜也歪到了鼻子上,左边的镜片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哈——原来从不迟到的好学生也会跟人打架。”五条悟撑着草地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屑,又给了夏油杰一脚。

“你也让我意外,”夏油杰不甘示弱,伸脚绊倒了刚站起来的五条悟,“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居然这么抗揍。”

夜蛾正道拍了拍家入硝子的肩,硝子心领神会,把嘴里的糖全部嚼碎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右手的食指诡异地在空中挥了几下,五条悟的鼻血止住了,夏油杰的左脸也不肿了,所有的伤口都凭空愈合。

“反转术式?”连五条悟也很惊奇。

“是啦。”

“怎么做到的?”夏油杰问。

家入硝子剥开另一颗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呼一下,咻一下,就好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一眼,无意交汇的目光让两个人都有些恶心,于是又各自别开脸,重新看向家入硝子。

“呼一下,咻一下,听不懂吗?”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给出了结论,“真是没天分。”

夏油杰额角青筋暴起,五条悟捏紧了拳头,相识两天的二人第一次统一了战线。

春风渐起,空气里有东西悄悄变了味道。

在高专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始终没能教会两人,成为了珍贵的唯一奶妈。五条悟继承了五百年一遇的六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夏油杰的悟性很高,觉醒的术式在夜蛾正道的指导下也逐渐能够熟练应用。第一次拿到咒灵球的时候,五条悟凑过来一把抢过,用标准的扇闻法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夏油杰拿回咒灵球一口吞下去。五条悟好奇问他什么味道。

“你。”

“什么意思?”

“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味,像你。呕——”

于是两人再次开打。

没什么问题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家入硝子早已见惯不惊,因为打架也是这两个问题儿童的一种交流方式。他们从四月打到六月,直到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月,因为任务太简单而得意忘形的五条悟第三次忘了放帐,夜蛾正道被气昏了头,罚他去清理水池。

就是两个月前开学的时候,夏油杰清理的同一个。

太阳散射出炽热的白光,水池的一半温柔地躲藏在梧桐树墨绿色的阴影下,带着盛夏的湿漉漉的气息。灼热的光线让五条悟烦躁起来,他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事的人,郁结的火气急需发泄,于是捏着喝空了的汽水瓶无辜路过的夏油杰就遭了殃。

夏油杰心平气和地骂人:“五条悟,你真是个人渣。”

“哈?我们彼此彼此吧。你道貌岸然的样子也挺让老子作呕的。”

攀附在树上的蝉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正午的阳光笔直地落下来,即使闭上眼,眼前也是一片殷红。

眼皮沉甸甸的,原来连光线都是有重量的。

夏油杰很强,他能顺利地完成每一次的任务。但是那些受害人脸上的笑容于他来说不是一种宽慰,而是千斤顶。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他是强者,那些没有咒力的人是弱者,只有他才能拯救他们。

能力意味着责任,责任意味着保护。

夏油杰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他认为五条悟是唯一和他一样强的人。于是在五条悟被罚的这个中午,夏油杰向他讲述了从未与人提起过的大义。

五条悟反应倒是很快,他扔掉手中的水管,撑着地面借力从水池里跳上来,只对夏油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第二句是“你这么慈悲为怀,不如去当和尚普度众生好了”。

2

暑假很快就开始了。

夏油杰家住得远,又对那地方没什么感情,干脆申请了留校。五条悟自然是第一天就被五条家的人前呼后拥地接走了,阵仗大得很。

宿舍楼里彻底只剩下夏油杰一个人。

高专建在郊区,平时不是学习就是匆忙出任务,鲜少有机会能去市区认真逛逛。年轻的夏油杰还有着对世界的好奇,彼时的他尚且乐于顶着大太阳在东京漫无目的地瞎转悠。

左拐进入了一条小巷,两边都是古老的宅邸,与刚刚繁华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巷并不宽敞,勉强能容纳两辆汽车并行。高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在沥青路面上投射出小小的光斑。

没有堵得水泄不通拼命按喇叭的车,连行人也没有一个,这条街的时间如凝固了一般。夏油杰站在一个宅邸的院门前,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敲门,转身噌噌地爬上了树。

他从小生活在乡下,这儿的树又显然经过人精心打理,夏油杰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落脚点。视野很好,他能看到有个身穿和服的年轻男人跪在木质的廊道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份精致的和果子和微微冒着热气的茶。

看起来像贵族的府邸和贵族家的少爷。

距离有点太远了,夏油杰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个男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窥视,优雅地将盛着和果子的小碟移到自己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其中一个和果子朝树上狠狠砸去。

夏油杰心下一惊,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沾着糖霜的和果子堪堪擦过他垂下的刘海飞过。

夏油杰惊疑不定,掌心一层薄汗。那个穿着和服的男人神色不善地站在庭院里,开口就是熟悉的声音:“夏油杰,顶着大太阳偷窥老子不会也是你大义的一环吧?”

夏油杰没吭声,从包里摸索出一罐汽水,铝制的瓶壁上凝结着冒冷气的水珠。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六眼,五条悟站在价值不菲的庭院里朝树上的夏油杰伸手,意思是要他那罐110日元的汽水。

“怎么,少爷喝不惯菊花茶?”夏油杰揶揄,顺手把汽水扔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拉开可乐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翻上翻下的,泡沫弄了些在手上。他抬起手,用嘴含了下指关节那里。

很不优雅,很没有贵族少爷的风范,但却是与夏油杰朝朝暮暮相处时他最熟悉的样子。

夏油杰反而松了一口气,坐在树上看着五条悟把空汽水罐捏着一小团,投球一样准确地投进垃圾桶里。

“喂——要不要出去玩?”

夏油杰笑:“你出得去吗大少爷。”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五条悟径直走向院门,从里院拉开大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五条悟往刚从树上跳下来的夏油杰的肩上揍了一拳,“放着门不走非让老子翻墙?搞得跟偷情一样。”

他们已经很习惯时不时给对方来上一拳了,动手动脚勾肩搭背,也并没有排斥反应,像是成为了一种习惯。偶尔夏油杰深夜打完游戏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会突然陷入贤者时间,思考一些深奥的问题,其中就包括五条悟。很奇妙,五条悟还是五条悟,一成不变的傲娇和恶劣,但夏油杰的确对他有所改观,但也只限于从“欠揍的人渣”变成“很强的人渣”。

可能是因为五条悟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唯一能力相当的人。躺在床上的夏油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模模糊糊地想。他很满意这个答案,安心地闭眼睡去。

和夏油杰不同,五条悟从小长在东京,也并没有被拘束在五条家高大的院墙内,他带着夏油杰熟练地穿梭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甜品店的门口。

在夏油杰的一贯认知里,甜品是用来哄小孩子的专属,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把面前的同期和小孩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可是五条悟正色道:“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有科学依据的。”

夏油杰怀疑地盯着面前忙着指挥店员装袋的五条悟,柜台里的所有甜品几乎都被他要了一份。

接着五条悟补充道:“我是用脑子生活的人,甜品的糖分能让我更好地思考。”

然后他顿了两秒,撇撇嘴:“不像杰,是四肢比较发达的那种类型。”

夏油杰比五条悟更先练出腹肌,这让五条悟耿耿于怀了很久。

那天的体术课结束后,两人一起去浴室洗澡换衣服。夏油杰洗到一半,浴帘突然被人拉开,五条悟拉着浴帘探头探脑,额前的刘海紧贴头皮,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场景相当诡异。

虽然平时没少跟对方一起去上厕所,但是被彻底看光这还是头一遭。夏油杰忍了又忍,才没有扯起墙上挂着的浴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为他看到五条悟也没有穿衣服。奇怪的胜负欲在作祟,并且取得了胜利。

两人一丝不挂地坦诚相见。

到底还是有点紧张,夏油杰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干什么?”

“看看腹肌。”

五条悟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由分说开始动手。淋浴间蒸腾着热气,云雾缭绕中只有两具模糊的影子,一个被逼到墙角,像是受到刺激一样整个身体都绷得笔直,另一个则半蹲下,毛茸茸的脑袋刚好在腰腹部的位置。

后来的夏油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的时候,总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当时高年级只有学姐,幸好当时七海和灰原都还没有入学。这种引人遐思的场面要是被人看到,后果简直难以估量。

可是他也有点遗憾。如果当时真的被人看到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五条悟真正做到了把甜品当饭吃,此刻他嘴里塞满了各式甜品,含混不清地给夏油杰一一介绍。刚好说到可丽饼,夏油杰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放下了叉子。

他和五条悟有很多共同点,但在食物的选择上,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苦荞面。

五条悟看穿了他的心思,嘟嘟哝哝:“大夏天的已经够苦了,还要吃苦荞面。杰,我说,你别把自己活得像苦瓜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大大咧咧的五条悟活得比他更通透。

夏油杰把暑假过得比上学还要规律。每天的行动轨迹是一条直线加无数个不规则的杂乱线条,从高专到五条家,然后再和五条悟一起满东京鬼混。

那是后来会进入到夏油杰梦里的一个月。

开学之后,两人同时被评级为一级咒术师。已经没有什么任务能难倒他们两个了,更多的时候,两人是把咒灵当猴耍着玩。

最先看不惯他们两个的是庵歌姬。五条悟锋芒毕露,连敬语也从来不用,夏油杰则是五条悟的反面,虽然一口一个“前辈”,却是会在最尊敬的语气里阴阳怪气的人。从本质上讲,这两人都属于“人渣”的范围。

作为学姐的庵歌姬只在家入硝子那里感受到了安慰。她由衷地喜爱硝子,并且在她看透了夏油杰和五条悟之后,更对硝子生出了几分怜悯和敬佩。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硝子毫不知情地被庵歌姬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里。

可是家入硝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纯良,私底下其实是烟酒都来的类型。庵歌姬第一次到访她的宿舍的时候,硝子晃荡着玻璃杯,里面的冰块哗哗作响。她抬了抬手,问:“来一杯?”

庵歌姬愣了愣,有些东西破碎了。可想起一小时前她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时五条悟那幅欠扁的嘴脸,一气之下把硝子剩了半瓶的不知道什么酒全干完了。家入硝子准备去拿可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不兑任何东西地喝完半瓶威士忌,她从此对学姐肃然起敬。

晕晕乎乎的庵歌姬一把搂住了家入硝子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五条悟和夏油杰的罪恶行径。酒气冲天,家入硝子估摸着学姐醉了,只得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样地一句句地应着。

“可是硝子,”庵歌姬突然挣脱了家入硝子的怀抱,她发誓一定要说出最最恶毒的话来抹黑那两个人渣。于是她双手捏住硝子的肩,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可是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他们俩一定是gay!”

家入硝子一切以安抚醉鬼为重,闻着浓烈的酒味她似乎也有点醉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是是,那当然了。”

原不过是太生气了随口一说,但是硝子这句话的威力堪比醒酒汤,让庵歌姬的眼神瞬间清明了起来。

谣言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夏油杰扔给五条悟的汽水,五条悟往夏油杰嘴里塞的喜久福,两人一起上过的厕所洗过的澡,甚至于日常打架时大面积的肢体接触,都让谣言愈演愈烈。更有甚者,某不知名的五条家的人忧心忡忡的口述更是添油加醋,自家少爷暑假的时候日日不见踪影,怕不是被那什么的夏油杰勾走了。

两个当事人当然知情。

对此,五条悟说:“宰了你哦。”

夏油杰表示:“我们是挚友。”

五条悟看向夏油杰,眼神怪怪的。夏油杰坦然地回看着他。

然后五条悟挥拳,夏油杰迎风化力接下了他的一掌。

“杰你好恶心哦!”

3

过完五条悟的生日就是圣诞节了。

夏油杰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西洋的节日在家乡那边并不流行,他们一直都是当成普通的一天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五条悟非要拉着他出来。凝结在窗户上的水汽昭示着户外零下的气温,夏油杰不想出去,对他来说没有课又没有任务的冬天晚上窝在宿舍的床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油杰犹豫了,当着五条悟的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五条悟当即趴在他的床上让他无处可睡,凶恶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有点闷闷的:“不许拒绝!”

好好。重新换上大衣又戴上手套,用围巾把脑袋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五条悟兴奋地拽着夏油杰往外走,东京的节日氛围很浓厚,麋鹿和铃铛的元素随处可见。天上飘着雪花,只可惜刚落到地上就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融化,街角小小的一堆积雪也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色。

夏油杰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是北海道的一个小村庄,名不见经传,每年冬天早早就开始下雪,积到一尺多厚,天地都连成纯白的一片,万物俱寂。年幼的夏油杰独自走在雪地上的时候,柔软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会兀自生出一种无力的孤独感。

生性活泼的五条悟东窜西窜,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已经被冻成节能模式的夏油杰刚开始还会嗯嗯啊啊地附合几句,到最后连嘴也懒得张开,慢吞吞地跟在五条悟身后一脸死相地到处走。

他已经后悔了,他终于理解了那些陪女朋友逛街的男生的一脸死相的原因,此刻他无比想念宿舍的那张不算太大的床。

可是五条悟站在广场中央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满眼放光。

“杰,我们在这里等零点吧!”

夏油杰要被气笑了:“悟,这是圣诞节,不是新年。”

“但是但是!”五条悟据理力争,“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没能如愿在圣诞树下倒数,回去的路上五条悟整个人都气鼓鼓的,夏油杰几次没话找话都只能换来五条悟的一声“哼”。

两人进了同一栋宿舍楼,又一起上到三楼,夏油杰站在302自己的宿舍门前,拉住了准备走进303自己宿舍的五条悟。

“我房间里有喜久福。”夏油杰暗示。

“哼。”五条悟不为所动。

“毛豆生奶油味的。”夏油杰循循善诱。

最终没有原则的五条悟还是进了夏油杰的房间。

其实夏油杰本不必专门为五条悟准备什么喜久福,他明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五条悟也不会真的生气,第二天早上会照旧和他拉拉扯扯。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给硝子发了信息,好说歹说请硝子帮忙去买喜久福送到自己宿舍。硝子刚开始死活不同意,但在亲眼看到夏油杰的信息“求你了硝子,悟他生气了”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回复夏油杰。

最后她给夏油杰回了个表情:

,喜久福还是出现在了夏油杰宿舍的小桌上。

吃到喜久福的五条悟心情明显好转了起来,具体表现为他终于肯赏给夏油杰一个急匆匆的笑脸了,虽然转瞬即逝。

夏油杰趁着五条悟吃喜久福的时间把地暖打开,房间里迅速升温,玻璃窗上因为温度变化太快迅速凝结上了一层水汽,然后越结越多,有一两颗大水滴沿着紊乱的痕迹留下来。

夏油杰站在窗前,凝视着自己模糊的倒影微微出神。

宿舍的顶灯却突然被人灭掉,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夏油杰疑惑地转身,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他看不到五条悟,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两边摸了摸,只有空气。

“悟?”

无人回应,人在失去视觉的时候,听觉就会格外灵敏。他听到房间里有两个频率不同的呼吸声。

“搞定。”

五条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紧接着床对面的白墙上投射出了电影开始的画面,五条悟站在投影仪旁,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虽然没有幕布,但情况特殊,可以忍受。”五条悟自顾自地跳上夏油杰的床,拿起枕头垫在自己的腰后,又自己把被子掖紧,然后又朝夏油杰招招手,拍拍自己身下的被子,“过来呀,不能在圣诞树下倒数的话看电影也是一样的!”

于是圣诞节的晚上,他们一起窝在夏油杰宿舍小小的床上看完了《蚯蚓人》——一部主题为爱但却剧情怪诞的电影。夏油杰对五条悟的品味表示怀疑,但五条悟却拍着胸脯说这符合节日氛围。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夏油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零点已经过去了。

五条悟终究没能如愿等到零点,他早就已经睡着了,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圣诞节,在这间昏暗的宿舍里,他和夏油杰并排坐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了。

夏油杰没敢动,因为五条悟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艰难地保持上半身不动,反手关掉了投影仪,整个宿舍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夏油杰靠着床头坐了很久,耳畔五条悟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纯白被子上的某一个点,直到失焦。

五条悟睡得很熟,即使把他从自己肩上放下来也不会被弄醒。可是夏油杰一动不动,全身的骨头都因为僵坐得太久而开始有些发酸,即便如此,他连头也不敢侧一下。

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这是一个答案明确的选择题。

夏油杰叹了口气,在这个悄无声息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

那些无意故或者意忽略的情愫,酝酿在春日的樱花里,溶化在夏日的汽水中,然后在秋日散落一地的银杏树叶里发酵,最后在这个温暖的圣诞节,缺席的圣诞老人变魔术一般地将它塞进并不存在的袜子里,此刻却无比真实地氤氲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时针和分针相遇又分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夏油杰小幅度地扭头,月光从窗户里渡进来,温柔地撒在五条悟的脸上,他额前的碎发又长了一点,投射的阴影遮住了眉眼。似是睡得不太舒服,五条悟又往夏油杰那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颈窝,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末梢潮水一般淹没了全身。

夏油杰微微低头,认命般地,把半张脸埋进五条悟的头发里,轻声说了句:“圣诞快乐,悟。”

五条悟并没有听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暖意融融。桌上有五条悟吃剩的喜久福包装袋,椅子的扶手上搭着五条悟的外套,鼻尖萦绕着五条悟的气息,夏油杰就此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即便五条悟已经在夏油杰的to do list的最顶端,但凡事都得有计划。

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未来,夏油杰想,所以不必着急。

4

2006年8月,夜蛾正道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一脸严肃语气沉重地分配过任务了。

讲台上的PPT一张又一张地切过,天元大人、星浆体、同化、咒术师组织Q和盘星教,夜蛾正道拍了拍两个学生的肩,像是把咒术界的未来拍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肩上。五条悟虽然一如既往的不正经,却也意识到了这次任务事关重大。

不过两个人一起出任务的话,即使任务有些超纲,也难不倒他们。

与星浆体天内理子汇合,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总体还算顺利。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冲绳,与五条悟度过了不眠不休的两天再回到咒术高专。只要带着天内理子去薨星宫,就能实现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同化,这次任务就能完成。

直到五条悟在高专的结界内侧被刀锋贯穿腹部,直到夏油杰对不想被同化的天内理子笑着伸出手,直到浑身是血的伏黑甚尔突然出现在薨星宫本殿,直到叩响扳机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夏油杰从来没有想过五条悟会死,以及这次任务会失败。

离开枪膛的子弹擦过天内理子的额头,天内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满手都是嫣红的鲜血。

伏黑甚尔打偏了。

夏油杰缓缓地侧过头,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五条悟神一样地降临在伏黑甚尔的身后,右手还保持着打偏他手腕的动作。白色的衬衫破破烂烂,脸上到处都是伤口,半干涸的血迹在脸上蜿蜒,头发像是被飓风吹过一般横七竖八地支棱着。

夏油杰眼眶发酸,几欲流泪。

但是没有时间了。

五条悟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便与伏黑甚尔缠斗起来,夏油杰明白那一眼的意思,就像以往无数次他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那样,只一眼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不是伏黑甚尔的对手,要做的只是带着天内理子尽可能地远离打斗当中的两人,保护她的安全。

不能在薨星宫本殿内发生大范围的破坏,五条悟引着伏黑甚尔一路来到了地上。伏黑甚尔挥舞着铁链击碎地面,带起无数飞石,五条悟悬浮在半空中,面对地崩山摧的局面无动于衷。

无数块碎石在五条悟身边聚集,却因为无下限术式始终无法近身。伏黑甚尔笑了,带着刀疤的嘴角向上咧起,不对劲,但胜负已定。

万道天光破云而出,倾泻而下,顷刻间局部的乌云四散开来,鎏金的光芒将万物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所有的光线交汇处的神子,面色平※原作向非BE,天内理子存活If

※捏造夏油杰暗恋全过程

※内含大量不成熟的角色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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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4月,夏油杰第一次来到东京。

一个月前他被人告知自己是个什么咒术师,陌生的名词和从未听过的野鸡学校勾勒出一个平行世界,涉世未深的夏油杰将信将疑按照对方给的地址,单枪匹马一个人去往了东京,还真找到了咒术高专。

学校建在郊区,面积挺大,有山有水。夏油杰背着空书包站在校门口,高专的牌子落了一层灰,想象中的学长学姐夹道欢迎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在他脚边打了个璇儿,更添几分萧瑟。他拉了拉书包带子,用不大不小地声音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于是他顿了几秒,东张西望地继续往里走,上了几级石阶,又穿过一条回廊,夏油杰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但他怀里抱着一个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玩偶。

夏油杰拿不准对方是什么人,犹豫着要怎么称呼。

那个男人先开了口:“你是一年级新生,夏油杰?”

“是。”

“来得正好,我是一年级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宿舍在那边。”那个男人指了指右后方的一栋楼,“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房间放行李,然后去把校门后面的水池清理一下吧。”

报到第一天就被派活儿,夏油杰忍气吞声地拿起水管开始冲洗水池。他刚刚得知整个一年级居然只有三个学生,其中一个是女生,自然是不能让女生来干这活儿;而另一个还没到学校,于是就剩他一个倒霉蛋。

池水早已被人抽干,一整年都没有被清理过,池底淤积了一层污垢,怎么冲也冲不干净。夏油杰思索了一下,撩起裤脚准备跳下水池刷。抬头的时候,他发现一个戴着墨镜的白发男,双手插着裤兜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身后跟着三个仆人模样的人,垂首恭恭敬敬地拎着行李。

白发男看着面前挽着裤脚和袖子的夏油杰,使劲嗅了嗅,躲祸津神一样嫌弃地连连退后几步,捏着鼻子说话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高专什么时候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连这种人都招进来。”

本来就烦的夏油杰强忍心中怒火,脸上堆砌起一层假笑:“我是夏油杰,顺便夜蛾老师让我告诉你,等你到了让你也来清理水池。”

白发男夸张地皱起眉毛,一把摘下自己的墨镜,晶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写满了无语:“有没有搞错啦?老子是五条家少爷五条悟耶,居然让老子清理水池!”

夏油杰笑眯眯的,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几步。左手绕到背后,于是老旧的齿轮开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管,对准面前的人,一阵汹涌的水流从水管里喷涌而出,瞬间把五条悟浑身浇得湿透,浅蓝色的衬衫变得近乎透明,滴滴答答顺着裤管地往下滴水,汇聚到地上连成小小的一片水洼。

五条悟猫一样甩了甩被水淋湿的头发,晶莹的水珠被甩到半空,迎着正午的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

“夏!油!杰!”

五条悟愤怒的嚷嚷响彻整个山头,惊起了远处的树林里的一群飞鸟,交叠着翅膀向天空更深处飞去。

夏油杰不喜欢五条悟,第一天不喜欢,第二天也不喜欢。

高专人少,三个年级的学生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如果有一个人没来就会很明显。更何况只有三个人的一年级,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还隔了个空位坐。

上课铃响了十分钟,五条悟才姗姗来迟。

教室的木门被人踹开,夏油杰闻声抬头,门口的五条悟依旧没有摘下那副小圆墨镜,大喇喇地空手站着。于是书也不看了,左手撑住下巴,右手转着笔,一直盯着五条悟目中无人地走进教室,然后一屁股坐到他和家入硝子中间。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樱花的香气,手中的笔越转越快,一个不留神就飞了出去,稳稳当当落到了五条悟书桌的正中央。

“啊,抱——”

“不会转笔就别转,搞成这样很丢人耶。”

夏油杰道歉道了一半,却被五条悟直接打断,然后自己的笔被对方扔了回来,在桌上滚了几滚,笔杆中央蹭掉了一层漆。

夏油杰笑了,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擅长在任何情况下笑,简直从善如流。但唯独面对五条悟,他只想笑着把对方的鼻子揍歪:“不想上学就别来,迟到了还能大摇大摆地进来不觉得很厚脸皮吗。”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家入硝子两边看看,悄悄在桌下剥了颗糖塞进嘴里。

“想打架吗?”五条悟刚坐下又站起来。

“这节课是理论课。”夜蛾正道放下手中的书,觉得很有必要管一管。

“去外面打。”夏油杰也站起来。

尘土飞扬。

夜蛾正道实在看不下去,奈何两人的体术实在不相上下,在草地上滚成一团。上一秒夏油杰还被五条悟一拳揍上左脸,下一秒他就把五条悟压在身下,狠狠揪着对方的衣领。几次想上前把两人拉开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家入硝子坐在石阶上,不咸不淡地劝了夜蛾正道一句:“你要是进去拉架,可能会被他俩揍的。”

掌风烈烈,谁也没有手下留情。

最后还是两人打累了才停下来,四仰八叉地朝天躺着,没能分出胜负。夏油杰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掉了两颗扣子,一侧的衣摆往上掀开了个大半,沟壑分明的腹部初见八块腹肌的轮廓。五条悟脸上的墨镜也歪到了鼻子上,左边的镜片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哈——原来从不迟到的好学生也会跟人打架。”五条悟撑着草地站起来,吐掉嘴里的草屑,又给了夏油杰一脚。

“你也让我意外,”夏油杰不甘示弱,伸脚绊倒了刚站起来的五条悟,“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居然这么抗揍。”

夜蛾正道拍了拍家入硝子的肩,硝子心领神会,把嘴里的糖全部嚼碎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右手的食指诡异地在空中挥了几下,五条悟的鼻血止住了,夏油杰的左脸也不肿了,所有的伤口都凭空愈合。

“反转术式?”连五条悟也很惊奇。

“是啦。”

“怎么做到的?”夏油杰问。

家入硝子剥开另一颗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呼一下,咻一下,就好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一眼,无意交汇的目光让两个人都有些恶心,于是又各自别开脸,重新看向家入硝子。

“呼一下,咻一下,听不懂吗?”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给出了结论,“真是没天分。”

夏油杰额角青筋暴起,五条悟捏紧了拳头,相识两天的二人第一次统一了战线。

春风渐起,空气里有东西悄悄变了味道。

在高专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始终没能教会两人,成为了珍贵的唯一奶妈。五条悟继承了五百年一遇的六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夏油杰的悟性很高,觉醒的术式在夜蛾正道的指导下也逐渐能够熟练应用。第一次拿到咒灵球的时候,五条悟凑过来一把抢过,用标准的扇闻法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夏油杰拿回咒灵球一口吞下去。五条悟好奇问他什么味道。

“你。”

“什么意思?”

“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味,像你。呕——”

于是两人再次开打。

没什么问题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家入硝子早已见惯不惊,因为打架也是这两个问题儿童的一种交流方式。他们从四月打到六月,直到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月,因为任务太简单而得意忘形的五条悟第三次忘了放帐,夜蛾正道被气昏了头,罚他去清理水池。

就是两个月前开学的时候,夏油杰清理的同一个。

太阳散射出炽热的白光,水池的一半温柔地躲藏在梧桐树墨绿色的阴影下,带着盛夏的湿漉漉的气息。灼热的光线让五条悟烦躁起来,他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事的人,郁结的火气急需发泄,于是捏着喝空了的汽水瓶无辜路过的夏油杰就遭了殃。

夏油杰心平气和地骂人:“五条悟,你真是个人渣。”

“哈?我们彼此彼此吧。你道貌岸然的样子也挺让老子作呕的。”

攀附在树上的蝉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正午的阳光笔直地落下来,即使闭上眼,眼前也是一片殷红。

眼皮沉甸甸的,原来连光线都是有重量的。

夏油杰很强,他能顺利地完成每一次的任务。但是那些受害人脸上的笑容于他来说不是一种宽慰,而是千斤顶。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他是强者,那些没有咒力的人是弱者,只有他才能拯救他们。

能力意味着责任,责任意味着保护。

夏油杰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他认为五条悟是唯一和他一样强的人。于是在五条悟被罚的这个中午,夏油杰向他讲述了从未与人提起过的大义。

五条悟反应倒是很快,他扔掉手中的水管,撑着地面借力从水池里跳上来,只对夏油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第二句是“你这么慈悲为怀,不如去当和尚普度众生好了”。

2

暑假很快就开始了。

夏油杰家住得远,又对那地方没什么感情,干脆申请了留校。五条悟自然是第一天就被五条家的人前呼后拥地接走了,阵仗大得很。

宿舍楼里彻底只剩下夏油杰一个人。

高专建在郊区,平时不是学习就是匆忙出任务,鲜少有机会能去市区认真逛逛。年轻的夏油杰还有着对世界的好奇,彼时的他尚且乐于顶着大太阳在东京漫无目的地瞎转悠。

左拐进入了一条小巷,两边都是古老的宅邸,与刚刚繁华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巷并不宽敞,勉强能容纳两辆汽车并行。高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在沥青路面上投射出小小的光斑。

没有堵得水泄不通拼命按喇叭的车,连行人也没有一个,这条街的时间如凝固了一般。夏油杰站在一个宅邸的院门前,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敲门,转身噌噌地爬上了树。

他从小生活在乡下,这儿的树又显然经过人精心打理,夏油杰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一处绝佳的落脚点。视野很好,他能看到有个身穿和服的年轻男人跪在木质的廊道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份精致的和果子和微微冒着热气的茶。

看起来像贵族的府邸和贵族家的少爷。

距离有点太远了,夏油杰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个男人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窥视,优雅地将盛着和果子的小碟移到自己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其中一个和果子朝树上狠狠砸去。

夏油杰心下一惊,变故发生得太快,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沾着糖霜的和果子堪堪擦过他垂下的刘海飞过。

夏油杰惊疑不定,掌心一层薄汗。那个穿着和服的男人神色不善地站在庭院里,开口就是熟悉的声音:“夏油杰,顶着大太阳偷窥老子不会也是你大义的一环吧?”

夏油杰没吭声,从包里摸索出一罐汽水,铝制的瓶壁上凝结着冒冷气的水珠。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六眼,五条悟站在价值不菲的庭院里朝树上的夏油杰伸手,意思是要他那罐110日元的汽水。

“怎么,少爷喝不惯菊花茶?”夏油杰揶揄,顺手把汽水扔给了五条悟。

五条悟拉开可乐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翻上翻下的,泡沫弄了些在手上。他抬起手,用嘴含了下指关节那里。

很不优雅,很没有贵族少爷的风范,但却是与夏油杰朝朝暮暮相处时他最熟悉的样子。

夏油杰反而松了一口气,坐在树上看着五条悟把空汽水罐捏着一小团,投球一样准确地投进垃圾桶里。

“喂——要不要出去玩?”

夏油杰笑:“你出得去吗大少爷。”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五条悟径直走向院门,从里院拉开大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五条悟往刚从树上跳下来的夏油杰的肩上揍了一拳,“放着门不走非让老子翻墙?搞得跟偷情一样。”

他们已经很习惯时不时给对方来上一拳了,动手动脚勾肩搭背,也并没有排斥反应,像是成为了一种习惯。偶尔夏油杰深夜打完游戏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会突然陷入贤者时间,思考一些深奥的问题,其中就包括五条悟。很奇妙,五条悟还是五条悟,一成不变的傲娇和恶劣,但夏油杰的确对他有所改观,但也只限于从“欠揍的人渣”变成“很强的人渣”。

可能是因为五条悟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唯一能力相当的人。躺在床上的夏油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模模糊糊地想。他很满意这个答案,安心地闭眼睡去。

和夏油杰不同,五条悟从小长在东京,也并没有被拘束在五条家高大的院墙内,他带着夏油杰熟练地穿梭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甜品店的门口。

在夏油杰的一贯认知里,甜品是用来哄小孩子的专属,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把面前的同期和小孩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可是五条悟正色道:“这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有科学依据的。”

夏油杰怀疑地盯着面前忙着指挥店员装袋的五条悟,柜台里的所有甜品几乎都被他要了一份。

接着五条悟补充道:“我是用脑子生活的人,甜品的糖分能让我更好地思考。”

然后他顿了两秒,撇撇嘴:“不像杰,是四肢比较发达的那种类型。”

夏油杰比五条悟更先练出腹肌,这让五条悟耿耿于怀了很久。

那天的体术课结束后,两人一起去浴室洗澡换衣服。夏油杰洗到一半,浴帘突然被人拉开,五条悟拉着浴帘探头探脑,额前的刘海紧贴头皮,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场景相当诡异。

虽然平时没少跟对方一起去上厕所,但是被彻底看光这还是头一遭。夏油杰忍了又忍,才没有扯起墙上挂着的浴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为他看到五条悟也没有穿衣服。奇怪的胜负欲在作祟,并且取得了胜利。

两人一丝不挂地坦诚相见。

到底还是有点紧张,夏油杰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干什么?”

“看看腹肌。”

五条悟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由分说开始动手。淋浴间蒸腾着热气,云雾缭绕中只有两具模糊的影子,一个被逼到墙角,像是受到刺激一样整个身体都绷得笔直,另一个则半蹲下,毛茸茸的脑袋刚好在腰腹部的位置。

后来的夏油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的时候,总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当时高年级只有学姐,幸好当时七海和灰原都还没有入学。这种引人遐思的场面要是被人看到,后果简直难以估量。

可是他也有点遗憾。如果当时真的被人看到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五条悟真正做到了把甜品当饭吃,此刻他嘴里塞满了各式甜品,含混不清地给夏油杰一一介绍。刚好说到可丽饼,夏油杰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放下了叉子。

他和五条悟有很多共同点,但在食物的选择上,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苦荞面。

五条悟看穿了他的心思,嘟嘟哝哝:“大夏天的已经够苦了,还要吃苦荞面。杰,我说,你别把自己活得像苦瓜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大大咧咧的五条悟活得比他更通透。

夏油杰把暑假过得比上学还要规律。每天的行动轨迹是一条直线加无数个不规则的杂乱线条,从高专到五条家,然后再和五条悟一起满东京鬼混。

那是后来会进入到夏油杰梦里的一个月。

开学之后,两人同时被评级为一级咒术师。已经没有什么任务能难倒他们两个了,更多的时候,两人是把咒灵当猴耍着玩。

最先看不惯他们两个的是庵歌姬。五条悟锋芒毕露,连敬语也从来不用,夏油杰则是五条悟的反面,虽然一口一个“前辈”,却是会在最尊敬的语气里阴阳怪气的人。从本质上讲,这两人都属于“人渣”的范围。

作为学姐的庵歌姬只在家入硝子那里感受到了安慰。她由衷地喜爱硝子,并且在她看透了夏油杰和五条悟之后,更对硝子生出了几分怜悯和敬佩。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硝子毫不知情地被庵歌姬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里。

可是家入硝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纯良,私底下其实是烟酒都来的类型。庵歌姬第一次到访她的宿舍的时候,硝子晃荡着玻璃杯,里面的冰块哗哗作响。她抬了抬手,问:“来一杯?”

庵歌姬愣了愣,有些东西破碎了。可想起一小时前她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时五条悟那幅欠扁的嘴脸,一气之下把硝子剩了半瓶的不知道什么酒全干完了。家入硝子准备去拿可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不兑任何东西地喝完半瓶威士忌,她从此对学姐肃然起敬。

晕晕乎乎的庵歌姬一把搂住了家入硝子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五条悟和夏油杰的罪恶行径。酒气冲天,家入硝子估摸着学姐醉了,只得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一样地一句句地应着。

“可是硝子,”庵歌姬突然挣脱了家入硝子的怀抱,她发誓一定要说出最最恶毒的话来抹黑那两个人渣。于是她双手捏住硝子的肩,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可是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他们俩一定是gay!”

家入硝子一切以安抚醉鬼为重,闻着浓烈的酒味她似乎也有点醉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是是,那当然了。”

原不过是太生气了随口一说,但是硝子这句话的威力堪比醒酒汤,让庵歌姬的眼神瞬间清明了起来。

谣言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夏油杰扔给五条悟的汽水,五条悟往夏油杰嘴里塞的喜久福,两人一起上过的厕所洗过的澡,甚至于日常打架时大面积的肢体接触,都让谣言愈演愈烈。更有甚者,某不知名的五条家的人忧心忡忡的口述更是添油加醋,自家少爷暑假的时候日日不见踪影,怕不是被那什么的夏油杰勾走了。

两个当事人当然知情。

对此,五条悟说:“宰了你哦。”

夏油杰表示:“我们是挚友。”

五条悟看向夏油杰,眼神怪怪的。夏油杰坦然地回看着他。

然后五条悟挥拳,夏油杰迎风化力接下了他的一掌。

“杰你好恶心哦!”

3

过完五条悟的生日就是圣诞节了。

夏油杰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西洋的节日在家乡那边并不流行,他们一直都是当成普通的一天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五条悟非要拉着他出来。凝结在窗户上的水汽昭示着户外零下的气温,夏油杰不想出去,对他来说没有课又没有任务的冬天晚上窝在宿舍的床上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油杰犹豫了,当着五条悟的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五条悟当即趴在他的床上让他无处可睡,凶恶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有点闷闷的:“不许拒绝!”

好好。重新换上大衣又戴上手套,用围巾把脑袋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五条悟兴奋地拽着夏油杰往外走,东京的节日氛围很浓厚,麋鹿和铃铛的元素随处可见。天上飘着雪花,只可惜刚落到地上就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融化,街角小小的一堆积雪也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色。

夏油杰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是北海道的一个小村庄,名不见经传,每年冬天早早就开始下雪,积到一尺多厚,天地都连成纯白的一片,万物俱寂。年幼的夏油杰独自走在雪地上的时候,柔软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会兀自生出一种无力的孤独感。

生性活泼的五条悟东窜西窜,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已经被冻成节能模式的夏油杰刚开始还会嗯嗯啊啊地附合几句,到最后连嘴也懒得张开,慢吞吞地跟在五条悟身后一脸死相地到处走。

他已经后悔了,他终于理解了那些陪女朋友逛街的男生的一脸死相的原因,此刻他无比想念宿舍的那张不算太大的床。

可是五条悟站在广场中央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满眼放光。

“杰,我们在这里等零点吧!”

夏油杰要被气笑了:“悟,这是圣诞节,不是新年。”

“但是但是!”五条悟据理力争,“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没能如愿在圣诞树下倒数,回去的路上五条悟整个人都气鼓鼓的,夏油杰几次没话找话都只能换来五条悟的一声“哼”。

两人进了同一栋宿舍楼,又一起上到三楼,夏油杰站在302自己的宿舍门前,拉住了准备走进303自己宿舍的五条悟。

“我房间里有喜久福。”夏油杰暗示。

“哼。”五条悟不为所动。

“毛豆生奶油味的。”夏油杰循循善诱。

最终没有原则的五条悟还是进了夏油杰的房间。

其实夏油杰本不必专门为五条悟准备什么喜久福,他明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五条悟也不会真的生气,第二天早上会照旧和他拉拉扯扯。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给硝子发了信息,好说歹说请硝子帮忙去买喜久福送到自己宿舍。硝子刚开始死活不同意,但在亲眼看到夏油杰的信息“求你了硝子,悟他生气了”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回复夏油杰。

最后她给夏油杰回了个表情:

,喜久福还是出现在了夏油杰宿舍的小桌上。

吃到喜久福的五条悟心情明显好转了起来,具体表现为他终于肯赏给夏油杰一个急匆匆的笑脸了,虽然转瞬即逝。

夏油杰趁着五条悟吃喜久福的时间把地暖打开,房间里迅速升温,玻璃窗上因为温度变化太快迅速凝结上了一层水汽,然后越结越多,有一两颗大水滴沿着紊乱的痕迹留下来。

夏油杰站在窗前,凝视着自己模糊的倒影微微出神。

宿舍的顶灯却突然被人灭掉,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夏油杰疑惑地转身,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他看不到五条悟,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两边摸了摸,只有空气。

“悟?”

无人回应,人在失去视觉的时候,听觉就会格外灵敏。他听到房间里有两个频率不同的呼吸声。

“搞定。”

五条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紧接着床对面的白墙上投射出了电影开始的画面,五条悟站在投影仪旁,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虽然没有幕布,但情况特殊,可以忍受。”五条悟自顾自地跳上夏油杰的床,拿起枕头垫在自己的腰后,又自己把被子掖紧,然后又朝夏油杰招招手,拍拍自己身下的被子,“过来呀,不能在圣诞树下倒数的话看电影也是一样的!”

于是圣诞节的晚上,他们一起窝在夏油杰宿舍小小的床上看完了《蚯蚓人》——一部主题为爱但却剧情怪诞的电影。夏油杰对五条悟的品味表示怀疑,但五条悟却拍着胸脯说这符合节日氛围。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夏油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零点已经过去了。

五条悟终究没能如愿等到零点,他早就已经睡着了,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圣诞节,在这间昏暗的宿舍里,他和夏油杰并排坐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了。

夏油杰没敢动,因为五条悟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艰难地保持上半身不动,反手关掉了投影仪,整个宿舍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夏油杰靠着床头坐了很久,耳畔五条悟均匀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纯白被子上的某一个点,直到失焦。

五条悟睡得很熟,即使把他从自己肩上放下来也不会被弄醒。可是夏油杰一动不动,全身的骨头都因为僵坐得太久而开始有些发酸,即便如此,他连头也不敢侧一下。

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这是一个答案明确的选择题。

夏油杰叹了口气,在这个悄无声息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

那些无意故或者意忽略的情愫,酝酿在春日的樱花里,溶化在夏日的汽水中,然后在秋日散落一地的银杏树叶里发酵,最后在这个温暖的圣诞节,缺席的圣诞老人变魔术一般地将它塞进并不存在的袜子里,此刻却无比真实地氤氲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时针和分针相遇又分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夏油杰小幅度地扭头,月光从窗户里渡进来,温柔地撒在五条悟的脸上,他额前的碎发又长了一点,投射的阴影遮住了眉眼。似是睡得不太舒服,五条悟又往夏油杰那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颈窝,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末梢潮水一般淹没了全身。

夏油杰微微低头,认命般地,把半张脸埋进五条悟的头发里,轻声说了句:“圣诞快乐,悟。”

五条悟并没有听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暖意融融。桌上有五条悟吃剩的喜久福包装袋,椅子的扶手上搭着五条悟的外套,鼻尖萦绕着五条悟的气息,夏油杰就此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即便五条悟已经在夏油杰的to do list的最顶端,但凡事都得有计划。

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未来,夏油杰想,所以不必着急。

4

2006年8月,夜蛾正道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一脸严肃语气沉重地分配过任务了。

讲台上的PPT一张又一张地切过,天元大人、星浆体、同化、咒术师组织Q和盘星教,夜蛾正道拍了拍两个学生的肩,像是把咒术界的未来拍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肩上。五条悟虽然一如既往的不正经,却也意识到了这次任务事关重大。

不过两个人一起出任务的话,即使任务有些超纲,也难不倒他们。

与星浆体天内理子汇合,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总体还算顺利。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冲绳,与五条悟度过了不眠不休的两天再回到咒术高专。只要带着天内理子去薨星宫,就能实现天元大人与星浆体的同化,这次任务就能完成。

直到五条悟在高专的结界内侧被刀锋贯穿腹部,直到夏油杰对不想被同化的天内理子笑着伸出手,直到浑身是血的伏黑甚尔突然出现在薨星宫本殿,直到叩响扳机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夏油杰从来没有想过五条悟会死,以及这次任务会失败。

离开枪膛的子弹擦过天内理子的额头,天内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满手都是嫣红的鲜血。

伏黑甚尔打偏了。

夏油杰缓缓地侧过头,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五条悟神一样地降临在伏黑甚尔的身后,右手还保持着打偏他手腕的动作。白色的衬衫破破烂烂,脸上到处都是伤口,半干涸的血迹在脸上蜿蜒,头发像是被飓风吹过一般横七竖八地支棱着。

夏油杰眼眶发酸,几欲流泪。

但是没有时间了。

五条悟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便与伏黑甚尔缠斗起来,夏油杰明白那一眼的意思,就像以往无数次他们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那样,只一眼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不是伏黑甚尔的对手,要做的只是带着天内理子尽可能地远离打斗当中的两人,保护她的安全。

不能在薨星宫本殿内发生大范围的破坏,五条悟引着伏黑甚尔一路来到了地上。伏黑甚尔挥舞着铁链击碎地面,带起无数飞石,五条悟悬浮在半空中,面对地崩山摧的局面无动于衷。

无数块碎石在五条悟身边聚集,却因为无下限术式始终无法近身。伏黑甚尔笑了,带着刀疤的嘴角向上咧起,不对劲,但胜负已定。

万道天光破云而出,倾泻而下,顷刻间局部的乌云四散开来,鎏金的光芒将万物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所有的光线交汇处的神子,面色平静,弹指的结印手势宛如神佛一般,宝石般的六眼带着一种陌生的悲悯注视着大地。

弹射出去的假想质量能量巨大,引起的空气震动扬起了夏油杰额角的刘海,他看到伏黑甚尔的身体上有一个半圆的镂空,透过镂空,其身后的墙壁上凭空出现一个黑色的圆形大洞。

血流一地,伏黑甚尔倒在了神子脚下。

乾坤扭转,胜负已定。

夏油杰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望着面无表情的五条悟,胸腔里的所有内脏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一颗尚且跳动的心脏沉沉坠落。

如以往每一次闯了祸一样,夏油杰乖巧地跪在办公室的地板上。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跪着的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的除了夜蛾正道之外,还有黑压压的一群咒术界高层。

五条悟不见了,连带着星浆体也一起消失了。

同化失败,尚不清楚天元大人会进化到何种阶段,又会有多少人因此失去生命。高层为此很是头疼,他们把利害关系摆在夏油杰面前,但无论怎么逼问星浆体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沉默。被问及为什么私自放走星浆体,以及是否和五条悟是共谋,夏油杰难得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高层的脸。

“即便是星浆体,也有继续作为自己活着的权利。”

“是我的主意,与悟无关。”

讯问已经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夏油杰低头,膝下木地板的花纹已经镌刻进了脑海里,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了,夕阳西下,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夜蛾正道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学生,率先站了起来,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需要有一个结果。

结果就是夏油杰被关了禁闭,从夏天到冬天,以示惩罚。这已经是高层的极限了,毕竟把一个特级咒术师关得太久,堆积的任务会压垮本就数量稀少的咒术师。

而且没了一个星浆体,也会有新的星浆体出现。

五条悟是在夏油杰被关禁闭的一个星期之后回来的,乘着夜色回到高专的第一件事就是熟练地翻到夏油杰宿舍的窗外,砰砰地大敲一阵。

他突然变得不爱走正门。

刚洗完澡的夏油杰散着头发,发梢的水珠濡湿了肩头宽松的睡衣。自从被关了禁闭,他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高专的围墙内部,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生活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他学会了泡一杯茶,在昏暗的台灯下一行行地读完一本书,等待着头发自然风干。

此刻夏油杰放下手中的书,拉开了窗销放五条悟翻窗进来,连带着把夏夜特有的潮湿和闷热也一并带进了房间。

五条悟随手翻了翻他的书,很不屑地“切”了一声。然后把桌上放着的一杯茶一口喝尽,又尽数吐了出来。

“你脑子有病啊大夏天的喝热茶!”

夏油杰也不恼,重新倒了杯凉水递给五条悟,盯着他咕嘟咕嘟全部喝下去,才开口问:“都顺利吗。”

“非常顺利!我把那个小鬼和黑井送到了海外,高层绝对找不到他们。”

夏油杰扶额:“海外?那她们住在哪里?”

五条悟白了夏油杰一眼:“当然是五条家的别墅啦!那个别墅空了很多年都没人住,到处都是灰尘,不过黑井说这样就可以了。”

夏油杰啧了一声,有钱人的恶臭。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夏油杰才问:“有去找过硝子吗?伤口没事吧。”

“要自己看看吗?”

五条悟恶劣地笑了起来,半躺在夏油杰的床上直接脱掉了唯一的一件T恤,随手扔在地上。腰肢有些过分纤弱了,在月光下显得莹润。夏油杰中了蛊般抚上了他的侧腰,指尖顺着肌肤的纹理一路滑到肚脐眼处,再向上,停到胸腔的下方,画了一个圆圈。

白皙光滑,没有任何被刀锋刺穿或者伤口的痕迹。

五条悟在发抖,指尖下的身体微微颤栗。夏油杰抬头,对上那双分外明亮的六眼,睫毛抖动如振翅的蝶翼,但五条悟努力直视着他,强装镇定。

夏油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大得甚至有些刺耳。

他单手撑在五条悟的耳后,刘海垂至五条悟的脸上,他能感受到五条悟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距离太近了,甚至有些危险,对方的呼出的气体喷洒在脸上,微微发烫。

夏油杰先从床上起来,平整的床单上留下几道褶皱,没有人动手去抹平,便一直存在在那里。他随手抄起床尾的一床薄被展开来往裸着上半身的五条悟身上一扔,盖得严严实实。五条悟没动,夏油杰转身背对着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夏油杰始终没回头,放下水杯却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两只手很无措地放在桌子上。五条悟穿好衣服,在夏油杰身后自顾自地解释:“当时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领悟到了反转术式,果然就和硝子说的一样,呼一下咻一下。”

五条悟自己笑了两声,干巴巴的,夏油杰没接话,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手,头发半干不湿地黏在脖颈处,有些难受。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五条悟没再说话,在拉开门走出去的前一刻,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杰,你不会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夏油杰抬头,终于肯看一眼五条悟,他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五条悟大惊失色,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杰也太狡猾了!一个人揽下所有的责任耍帅,被关四个月禁闭不用辛苦出任务,连小鬼都说你是个好人,所有的好处都让你占尽了,我可什么也没得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前后说的话甚至都不能连贯起来,怎么会有人的思维跳脱成这样。

夏油杰盯着自己的手,有人说过,掌心的纹路暗示着一个人的命运,他看着那些毫无规律的线条,想起了那天跪着的时候木地板的花纹。

不应该后悔的。

毕竟作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说到底也是属于非咒术师的普通人群体,保护普通人不就是自己追求的大义吗。

夏油杰对五条悟扯出了一个笑,记仇记得光明正大:“但是悟的四肢也不是很发达嘛。”

意思是指刚刚主动撩开衣服的五条悟的小腹还没有练出明显的腹肌。

五条悟气急败坏,作势要扑上来打架。夏油杰眼疾手快拉开橱柜把灰原雄带给他的喜久福扔给五条悟。这个一年级的学弟总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并且很崇拜他。夏油杰也很喜欢这个学弟,至少在他说想要喜久福的时候,不用再受到硝子审查灵魂般的目光就能得到。

五条悟撕开包装袋,数了数喜久福的数量,很不满:“半年前你能用几个喜久福哄好我,但我现在成长了。”

“你现在得用这个数才能哄好我。”五条悟对着夏油杰伸出十根手指。

“快滚!”

一个枕头直接砸了过来,五条悟拎着夏油杰给的喜久福,抱着夏油杰床上的枕头,被赶出了房间。

5

夏油杰最终还是没能逃掉喜久福的欠债。

被解除禁闭的时候已经到了年末,同期的三人约好了新年的时候一起去神社参拜。因为都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参拜的地方选在了东京郊处一座不知名的寺庙。下午三点,三人换好了和服,沿着神社参道的左侧一级级登上台阶。深冬时节,光秃秃的枝丫上积雪还未消融。来参拜的人很少,树林深出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主殿内的佛祖法相金身,眉目低垂,慈悲肃穆地注视着推推搡搡的三人。照例是要往钱箱里扔硬币的,夏油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枚五日元硬币分给两人。

神坛前垂着红白三根麻绳,上悬铜制的铃铛。夏油杰选了一根红色的,三人一起摇响铃铛。殿内供奉的大抵是天之御中主神,慈眉善目,他并不信神,每年新年例行公事般的参拜只是一种习惯,从记事时起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

身旁的两个同期已经开始鞠躬拍手,夏油杰站在原地没动。檀香袅袅而上,朦胧中神像的表情好像变了,不再一副大慈大悲看破红尘的模样,祂敛起了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害怕起来,想要挪开目光,但却像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越是害怕越是紧盯着神像。五条悟已经拜完了,看着身边一动不动的夏油杰有些奇怪:“杰不拜么?”

“来都来了,还是拜一拜吧。”家入硝子插嘴,嘀嘀咕咕的,“这么多人向神明许愿,神明真的记得住谁许了什么愿吗。”

“哈,所以我许愿的时候先默念了一遍自己的银行卡号。”

“什么?你居然是求财运吗?你已经够有钱了吧大少爷!”

“谁会嫌钱多啦!”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七嘴八舌地打闹着,人间的气息使夏油杰脱离了刚刚身不由己的奇怪状态。他再看向神明的时候,祂的表情已与往常无异。

五条悟已经拉着家入硝子奔向了小吃摊,一迭声催着夏油杰快点。他叹了口气,迅速地“二拝二拍手一拝”,刚想去和那两人会和,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从主殿绕出来,拦住了夏油杰的脚步。

老和尚和善地打量着夏油杰,那目光并不叫人讨厌。夏油杰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陪着笑容站在老和尚面前。

老和尚双手合掌放于胸前,微微俯身向夏油杰鞠了一躬:“施主刚刚参拜,似乎未曾向神明许愿。”

夏油杰回了一礼,不置可否。

“是觉得神明无法实现您的愿望吗?”

“不,是因为我的愿望和神明的愿望一样,都是保护众人,所以不曾许愿。”

老和尚笑起来,每一道皱纹都包含岁月的智慧。他微微踮起脚,夏油杰犹豫了几秒,还是俯下身,让老和尚摸了摸他的头。

“大乘义理深妙圆融,证人法两空的真实义,故僧人多修大乘佛教,以求普度众生。

小乘虽只证人无我,千百年来多受诟病,但佛法本性不变,明心见性,只是手段随众生根基而变罢了。”

夏油杰并不懂佛,但他听懂了老和尚的意思,被关在高专的四个月里,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所为到底是否正确。如果天元大人因为星浆体的消失进化到无法控制的程度而使更多的人失去生命,那么自己保护作为非咒术师天内理子一人的行为是否与坚持的大义相悖。

不远处五条悟已经拎了一包大大小小的吃食玩物,家入硝子要抢,五条悟咋咋呼呼地东躲西藏。夏油杰把目光收回来,轻声问:“大乘渡人,小乘渡己,我想要渡人,但如果因我渡人而使更多人遭受无妄之灾,那又要如何呢?”

“渡己。”老和尚微笑着说。

“我想渡人,难道错了吗?”

“渡己,也是渡人,己也是众生。”老和尚捻着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若渡不了己,如何渡人?恐堕入修罗道。”

五条悟突然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左手搭着夏油杰的肩头,右手指向一处小摊:“杰,那里有卖喜久福。”

老和尚看到来人后不再说话,又是一揖,转身回到了主殿里。挚友的突然出现让夏油杰松了一口气,要思考的问题突然从渡人还是渡己变成了到底要买多少个喜久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疲惫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他跟着五条悟往那个小摊走,硝子站在那里朝他们挥手。

“你要吃多少?”

“十五个!”

“怎么又涨了?!”

6

咒术师人口稀少,两大特级咒术师一起出任务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一年前与伏黑甚尔的一战,五条悟觉醒了反转术式与可以永久开启的无下限术式,从当年总是失败的术式顺转“赫”到现在收放自如的虚势“茈”,五条悟自此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很多任务都可以独自完成。

于是高层不再派夏油杰和五条悟同时出任务,夏油杰的空闲时间突然多了起来,只是五条悟不再经常出现在高专。

五条悟很忙,上周夏油杰只见到了他两次,每次都不足六个小时,而且经常是站在夏油杰面前直接睡着。夏油杰说了一半的话生生断掉,肩头传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五条悟倒在他身上,跳动的心脏隔着肋骨和血肉与夏油杰的心跳共鸣。

夏油杰很想把他弄醒,手指穿过五条悟的发丝报复般地胡乱揉了揉,一顿蹂躏之后他的呆毛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把五条悟打横抱起来,好像比上个月又轻了。

没有五条悟宿舍门的钥匙,只能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他把五条悟放在床上,帮他脱掉外套和鞋子。五条悟已经很熟悉他的床了,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夏油杰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机器运作的声音响了起来,黑暗的房间里显示屏发出幽微的光亮。他打开桌面上的Excel文档,按时间顺序回忆起这几天祓除又吸收的咒灵,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填入表格当中,点了保存。

没急着把电脑关掉,夏油杰放松地背靠着椅子,偏头就能看到五条悟恬静的睡颜。这家伙睡着的时候脸看起来像个天使,实际上睡相糟糕透顶。夏油杰几次和他同床共枕,不是睡梦中突然被他踹了一脚,就是被子整个被抢走。

随手上下翻了翻表格,已经有满满的三页了,整个夏天都是刚擦过呕吐物的如抹布一般的咒灵球的味道。悟曾让他少吃点苦荞面,但比起咒灵球,苦荞面其实也没那么难吃。

九十九由基来过,传说中从来不接任务的特级之一是个见面就问夏油杰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的奇怪的人。夏油杰怔了一下没回答,随便拿个话题岔开了。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

也不是没有想过把那些心思宣之于口,但以前总以为不急于一时。可是越来越忙的悟,和九十九由基的谈话,吞掉的一个又一个咒灵球,失眠的晚上,凹陷的眼窝,眼下的乌青,夏油杰总是会想起新年的那天与老和尚的谈话。

大乘还是小乘,渡人还是渡己。

他不想选择,因为每一种选择背后都是他不愿承受的代价。

夏油杰也曾想过以另一种方式寻求答案,慌忙地、没有计划地、贸然地,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

五条悟难得有一个下午清醒地在高专,夏油杰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两罐可乐,把其中一罐递给五条悟。

又是夏天,即使是坐在绿荫下也没有一丝凉气。树上的蝉鸣一声接一声,夏油杰盘腿坐在长椅上,他想了很久要怎么和五条悟开口。

话题、语气、神态、动作、停顿、尾调,他失眠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在脑子里模拟了无数次,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实在是不擅长做这种事,长于隐藏情绪的人突然要和人吐露心声。

但或许今天之后再无机会,夏油杰这些天总是会陷入一种恍惚,好像双脚再也接触不到坚实的大地一般,他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

他听着蝉鸣出神,好半天才开口:“悟你知道吗,有一种蝉,叫做十七年蝉。”

“五条学长?”灰原雄匆忙跑来,气都没有喘匀,“横滨那边有个紧急任务。”

“知道了。”五条悟很快地起身,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夏油杰,“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事。”夏油杰笑着摆摆手,“你快去。”

其实想告诉五条悟那是美洲的一种蝉,幼虫要在地下蛰伏十七年才能破土而出。

其实想告诉五条悟他对他蛰伏的暗恋就像这种蝉一样。

但是夏油杰最终什么也没说。

灰原雄站在夏油杰面前,有点羞涩的样子。夏油杰拍了拍五条悟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灰原雄也坐下来。灰原雄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告诉夏油杰他马上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任务。

“真好啊,一直都是这么有活力的样子。”夏油杰双手向后撑住长椅,仰头盯着繁茂的树枝。盛夏的阳光亮得发白,刺得眼睛生疼。

应该想些什么,比如以后要怎么办。但是夏油杰任由自己的脑袋空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学弟。有次两人吵架的时候五条悟骂他是个太犹豫的人,瞻前顾后地想太多像个老婆婆。夏油杰想,或许他应该把他那本to do list扔掉。

“想问问夏油学长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呢?好不容易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想要带一点特产回来。”

“甜的吧,”夏油杰低头,很轻地笑了一声,“悟喜欢吃甜的。”

学弟离开的背影欢呼雀跃。夏油杰也起身一个人往电车站台的方向走去,城郊的电影院里出现了咒灵。

祓除、吸收,咒灵球的味道一直都没有消散过。

快要结束了吧,这个冗长的、昏昏欲睡的、苦涩的夏天。

夏油杰再次见到灰原雄的时候,那个总是精力旺盛的学弟变成了一具再也不会动的尸体,蒙着白布躺在停尸间冷冰冰的铁床上。

“高层搞错了咒灵评级,本来应该是特级,但是……”七海建人靠在墙上,毛巾搭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他咬着牙一拳砸进墙壁里。

“你辛苦了,总之悟已经赶去处理了。”夏油杰揭开白布,头顶的白炽灯惨白地照亮了学弟的脸,脸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失去血色的嘴唇变得苍白,身体的僵硬连带着五官也有所改变,熟悉的脸变得陌生起来。

“既然这样所有的任务都由他一个人来处理不就可以了!”七海建人的话语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怨恨,夏油杰不敢细想,只能当他太累了又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想解释些什么,但看着眼眶发红的七海建人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或是安慰,是因为他也开始怨恨了吧。

灰原雄的死让夏油杰比谁都痛苦,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近之人死亡的分量会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是非咒术师咒力的外泄导致了咒灵的产生,咒术师的职责是保护普通人免受咒灵的伤害,可是灰原雄因咒灵而死。

九十九由基告诉他,世间的星浆体也并非唯一,逃了一个天内理子还会有无数个天内理子,他却无法救下千千万万个天内理子。

说到底,星浆体的牺牲也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群体。

咒术师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保护与自己无关的人的一群疯子。因为觉醒了普通没有觉醒的能力,就要背负沉重的责任,甚至付出死亡的代价。

“猴子。”夏油杰盯着地上的瓷砖,失去了焦点的眼睛弥漫着一片大雾,清醒地说出了一个指代明确的名词。

“去死。”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夏油杰咬着牙,蛇一般地嘶嘶吐出了两个字。

九十九由基说的没错,打造一个没有猴子的咒术师乐园,把咒术师拉出无止境的苦海,让非咒术师再也不用为看不见的咒灵而痛苦。

如果不能用自己的方式渡人,那么就换一种方式渡人。

半夜的时候,五条悟赶回来了。停尸间的铁门被人拉开,夏油杰没有动,保持着靠墙坐在地上的姿势没有看一眼来人。

任务地点很远,却能做到在当天来回,几天不见五条悟的瞬移应该有了大的突破。

“杰我回来了。”五条悟关上铁门,靠着夏油杰也坐在了地板上。

“辛苦了。”

“是一只特级咒灵,高层搞错了评级。”五条悟似乎偏头看着他,说话时吐露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廓上。

“我听七海说过了。”

“这个任务原本就应该是我去,我去的话,灰原就不会死。”五条悟把头转了回去,和他一样看着面前灰原雄的尸体。

“不是悟的错。”

之后五条悟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久到夏油杰以为他睡着了。夏油杰转过头准备和以前一样把他抱回自己的宿舍,却看见五条悟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比自己还重,晶蓝色的眼睛里挡不住的疲惫。

他从五条悟脸上看到了无措。

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

五条悟拿起身边的礼品盒放到夏油杰的手边,夏油杰低头看了一眼,是羊羹,灰原从任务地带回来的土特产。他撕开外包装,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块暗红色的羊羹,和凝固了的血液是同一种颜色。

“杰你好像瘦了。”

“是因为苦夏吧。”

“咒灵球很难吃,所以杰要多吃点甜的。”

“还是更喜欢苦荞面呢。”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盯着夏油杰手里的羊羹看。夏油杰感受到他的目光,拿出其中一块剥开透明的外包装,准备往五条悟嘴里塞。捏着羊羹的手伸到一半却被五条悟挡了回来,五条悟捏着他的手腕,把羊羹往他嘴里送。

润滑致密的口感如果冻一般,红豆的甜味在唇齿间绽放,夏油杰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可是五条悟盯着他,固执地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他把嘴里的羊羹吞下去,云淡风轻地对五条悟笑了笑,五条悟脸上的无措却依旧没有消散。

“时候不早了,悟,你早点休息吧。高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派给你下一个任务。”

五条悟没接话,沉默地松开夏油杰的手腕,转身打开了铁门,热空气瞬间涌入阴冷的停尸间。五条悟的手放在门把手上,铁门保持着拉开一半的状态,他站了很久,突然回头说:

“杰,那天盘星教的人因为天元大人的同化失败而聚集在一起庆祝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他们的。”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不管是杀了盘星教的人,还是杀了伏黑甚尔,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因为是杰让我不要杀了他们。”

“下个路口,杰也会为我指明善恶吗?”

像是一小颗碎石被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的波纹,站在道路的分叉口原本已经有了选择的夏油杰又开始动摇起来。他颤抖地看向五条悟,这个超越了挚友的人太过轻易地挑动了夏油杰最为脆弱的情绪,把他的决定他的计划搅得天翻地覆,第一天遇到开始就拥有了这个能力而不自知。

明明能这么轻易地使自己动摇,却还是一副慌张无措的表情,真讨厌啊。

夏油杰从来都不知道拿他该怎么办,他向来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坚守自己的底线不对任何人妥协。但如果踩了底线的那个人是五条悟,他能做的从来都只是降低自己的底线。

夏油杰吐了一口很长的气,起身很用力地抱住了五条悟。

“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来守着。”

7

夜蛾正道接到消息,京郊的小村庄里疑似出现了咒灵,一百多名村民陷入了恐慌。夏油杰接下任务后连夜赶去了现场。

夜色浓重,村长点头哈腰地接待了夏油杰,脸上难掩惊恐之色,语气颤抖地跟他描述了一件件怪异的事件。身后的一大群村民亦步亦趋地跟到了一幢破败的小房子面前,村长顿住了脚步,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村民们面面相觑,作鸟兽四散。

夏油杰与村长两人单独走进了房子里,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一圈,村长小心地反锁好大门,领着夏油杰一路往里面走,压低声音:“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已经排除事情的起因了,这两个人脑子有问题,三番五次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杀死其他人!”

夏油杰走到走廊的尽头,铁质的栏杆横亘在眼前,与墙壁一起隔出一道狭小的空间。本应该是透明的灯泡因为年久而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让本就不充足的光线更加暗淡。裸露在外的电线大概是老化严重,灯丝忽明忽灭,微弱地照亮铁栏杆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女孩。

一阵阴风吹过,夏油杰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盯着面前的两个小女孩一言不发。村长却用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那两个女孩,语气坚定到不容置喙:“就是她们!”

不是的。夏油杰一见到这两个小女孩就感知到了咒力的波动,造成这个村庄惨案的源头并非她们,可她们却因为觉醒了咒力被无辜地指认为凶手,终日在这由愚蠢的村民们亲手打造的的牢房里胆战心惊。

这让他感到无比厌恶。

夏油杰闭了闭眼,尖锐的疼痛在脑子里爆裂,血液汩汩流过,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这个选择并不难做,他只需要将村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放下帐,祓除掉咒灵就可以了。这里的咒灵等级并不高,甚至没有吸收咒灵球的必要。然后带走那两个小女孩,告诉村民这个村子不会再有事了。

这样就可以了,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很简单的。

可是村长对他说:“您只需要杀掉她们就可以了!只要杀掉她们……”

五条悟亲手为夏油杰系紧的最后一根弦生生断裂,夏油杰的世界里顷刻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对与错、善与恶、好与坏混为一体,他站在这个混沌的世界的正中央,忽然感到自由,

选择什么都可以了。

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夏油杰飞起一脚踢上膝盖窝,因为疼痛倒地又被狠狠地踩上了后脑勺,下一秒又被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夏油杰揪住他的衣领死死地把他摁在墙壁上,眼中的怒火喷薄而出,木质的地板一分为二,墙上裂开无数裂纹。头顶的白炽灯摇摇欲坠,晃荡的灯光在惨白的墙壁上变幻出各种可怖的影子。

铁栏杆里的两个女孩抖得更厉害了,夏油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直接拎着村长当做工具往墙上砸开了一个洞。无数村民拿着竹竿扫把等守在外面,见此情景啊啊大叫着准备一齐冲上来。

一起上吧,节省时间。夏油杰活动了一下手腕,先把村长朝最先冲向他的那批人扔过去。

想象中的倒下一片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村长被人拦腰截下。夏油杰还没看清楚情势,就被一拳照脸揍歪了鼻子。

等了几秒意识才恢复了清明,夏油杰感觉到嘴唇上方湿漉漉的,有东西流了出来,用手一抹就是一片红色。

他抬头,果然看到五条悟拎着村长站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自己,晶蓝色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两人之间的气压太过强大,密不透风,身负重伤的村长被包围在里面也无人敢前来救援,只能自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五条悟意识到手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正眼也没分给他,随手往村民堆里一扔。

“带着你们全村有多远滚多远,这里老子接手了。”

五条悟动真格了,夏油杰想,他从未听到过五条悟用这种冷若冰霜的语气说话。

夏油杰微眯着眼睛,看着乌压压的一群村民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转而看向五条悟:“想打架?”

回应他的是五条悟直接挥来的拳头。

夏油杰也不想忍,他心里淤积了太多想不明白的事,在意的人接连死去,他在选择的岔路摇摆不定。五条悟想让他留下,可是杀戮的种子已经种下,他迟早会站在五条悟的对立面,他也不想把五条悟也带上这条不归路。

他急需要发泄,这场架来得正是时候。两人都没有让着对方,愤怒、震惊、绝望、不甘,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落到对方身上的每一拳皆是用尽全力,宛如世敌。

五条悟的体术一直不如夏油杰,从相识的第二天起,到今天为止,即便五条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夏油杰在体术上也略胜一筹。

五条悟再一次被夏油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拳头挥起又落下,最终停在了离五条悟的脸十厘米的距离上。

五条悟气都喘不匀,却有力气翻白眼:“打啊,别放水。”

“不打了,”夏油杰松开五条悟,翻身独自坐到一边,熨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已经布满了褶皱,他抹了抹鼻子,发现鼻血早已止住,“你把你打受伤了你还能自己用反转术式治,我的手因为打你伤到了又没人给我治。”

“我不用反转术式,”五条悟转过头,目光清棱棱的,“你打。”

“算了,打架要一鼓作气,现在打不起来了。”

夏油杰起身,然后握住五条悟的手把他也从地上拉起来。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脸上橫一道竖一道地挂了彩。

“真不用反转术式?你去找硝子的话她会骂你的。”

“骂就骂,我今晚要睡在她的她的医疗室。”

家入硝子已经很久不出任务了,反转术式太过珍贵,高专已经专门为她留了两个房间供她当作临时的医疗室。

夏油杰望向房子里的那两个小女孩,拍了拍五条悟的肩:“你先回去,我把剩下的处理完。”

“杰,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五条悟站在他的身边沉默了很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也不要剥夺自己作为夏油杰活着的权利。”

夏油杰找了个地方临时安置好两个女孩子,她们站在旅店房间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夏油杰摸摸她们两个的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其中名叫美美子的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袖,怯生生地问他:“你会杀了我们吗?”

夏油杰疲惫地摇了摇头,弯腰伸出小拇指认真地和她们拉钩。

忙完一切回到高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条悟先行离开前再三强调今晚会在硝子的医疗室里,夏油杰当然懂他的意思。此刻他在硝子的医疗室外徘徊,举到一半想要敲门的手又放下,踱步到窗前看看远处的深山又回到门前,举手再放下,再踱步,如此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脚步声。

夏油杰猛地回头,却看到了夜蛾正道站在自己身后,神色复杂地告诉他已经收到了辅助监督关于今天晚上任务的报告。

夏油杰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们已经知道你有了杀掉非咒术师群体想法,但万幸暂时没有酿成大祸,”夜蛾正道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村里有两个有咒力的小女孩,但在今晚的事件过后不知所踪,你是最后接触她们的人。高层很关注这件事,毕竟咒术界常年缺人。”

“所以高层希望她们能成为咒术师。”夏油杰平静地接着夜蛾正道的话说完。

夜蛾正道点了点头。

也要踩着这两个可怜的小女孩的尸体去实现所谓的咒术师的目标吗?夏油杰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

本来立志拯救所有的普通人,但如今却连这两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

一个成型的想法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夏油杰只说句“知道了”,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再也没有回来。

8

2007年7月,咒术师夏油杰逃出高专,行踪不明。

同年7月,盘星教换了新的教祖,身披五条袈裟,半扎着丸子头,有人曾悄悄说他和高专那位逃走的咒术师长得一模一样。

夏油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听着美美子绘声绘色地告诉他外界关于他的流言,只是笑笑,帮菜菜子绾好最后一缕头发。

“您真的是高专的最强咒术师之一吗?”美美子撑着小脑袋问。

“是,也不是,”夏油杰想了想,拍拍美美子的小脑袋,“后来我就不是最强了。”

“哎呀,反正夏油爸爸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强!”美美子拍着胸脯向夏油杰保证。

十年了,离开高专已经十年了。

夏油杰还是选择了离开,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留在咒术界,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同伴离开的他一定会走上杀光非咒术师群体的不归路,他和五条悟会彻底沦落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有时候分开也是为了遇见。

五条悟很努力地想把夏油杰变回夏油杰,但也只能把他拉到这个地步。他选择以小乘的方式渡人,作为盘星教教祖传道受业,这是一个很笨效率很低的办法,消除人们心中的业障和坏情绪,能渡一个是一个。

首先就从菜菜子和美美子开始渡起,想作为普通人活着就作为普通人好好地活着吧,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午夜梦回,高专两年零五个月的时光蒙着水汽悄然入梦,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不知未来的笑容,开朗又明净,那是一种以后再也不会或者不能出现在他们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梦定格在夏天最炙热的时刻,然后戛然而止。

夏油杰平静地醒来,睁开眼睛,入目只有一片黑暗,月影婆娑,窗外似是起了风。

没有难过的情绪充满胸腔,也没有刺痛的感觉顺着神经末梢蔓延,一场热烈的梦不该以这样平静的反应作为收尾。

他闻到棉被的味道,淡淡的檀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沉重肃静,他早已习惯。

有些习惯未必是习惯,只是时间久了,反而覆盖了原有的记忆,经年累月,也就成为了习惯,没有人会再去追根溯源。

就像夏天过后,到来的并不理所当然是秋天。

家入硝子来过。

彼时夏油杰正在为信徒解惑,美美子拉开了绘着求闻持虚空藏菩萨的和室拉门,附在夏油杰耳边低语几句。夏油杰神色微变,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他是在茶室见到的家入硝子。

多年未见的老友已经留长了头发,手指间夹着的一支烟忽明忽暗,抬头看见他时,也只是随手掐灭了那支一口未抽的烟,说声抱歉。

夏油杰摆摆手,两人却再未说话。整间茶室里只剩下壶水烧沸的声音。夏油杰垂眸,专心烹茶,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茶叶浮浮沉沉,他心绪不定,只将那一碗不再澄澈的茶汤呈于硝子面前。

他泡不出来一杯好茶了。

还是硝子先开了口。

她说夜蛾正道已经当上了校长。

她说自己现在留在高专当医生。

她说七海已经离开了高专去当了一个社畜。

她说高专这几年招了不少学生,都很有天赋。

她从熟知的朋友老师说到不熟悉的陌生人,却始终闭口不谈最想要听到消息的那个。夏油杰只笑,一言不发地握着茶杯。手中的温度渐渐凉了,硝子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他。岁月荏苒,那双眼睛已经不复当年的明亮。

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抿了一口茶,温度不对,情绪也不对,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他还在等,可是硝子已经放下了茶杯。

“我不太懂茶,可是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既然如此,我也该走了。”

“等一下。”夏油杰出声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家入硝子,硝子停在了门口,转头看他的眼神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拦住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提起故人,刚才的行为倒不如说是身体无意识的条件反射更为恰当。

于是夏油杰再度垂首,笑得有些勉强:“没事,让菜菜子送送你吧。”

茶室的门被猛地拉上了,力气大到连窗户都在震颤。家入硝子三两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努力压制着怒火:“不想提?还是压根就不敢提?怕听到你不想听到的消息?夏油杰,十年了,没有你这么耍人的。”

夏油杰没作声,他几乎没有见过硝子生气的时候。他往家入硝子的杯子里重新斟了一杯新茶,推到她面前,抬头望着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以悟的实力不会有咒灵让他吃瘪吧?还是说,你不会要告诉我悟他要结婚了吧。”

“如果我说是你会难过吗?”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五条悟结婚了,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五条悟会结婚。性格那般恶劣的人除了自己怎么可能还有人喜欢他。

想到这里,夏油杰笑了一下,然后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可是如果是五条家的少爷要结婚呢?

夏油杰平静到让人恼火的外表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打碎的面具再也无法修复如初,他看着硝子,语气颤抖,说出来的话却那般让人不解:“那祝他新婚快乐。”

十年了,距离他离开高专接管盘星教已经整整十年了。

在这十年里,他不是没有见过五条悟。刚开始的几年夏油杰不愿意见他,煞费苦心地躲着他。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五条悟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夏油杰就专门避开那些时间和地点,他做得很成功,他们果真一次也没有见过。

在盘星教的日子里,夏油杰用心抚养两个女儿,传道解惑的日子让他疯狂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会想起老和尚的那番话,也会想起高专的那些日子,更多的时候,他想的是五条悟。

五条悟既不想看到他为了追求大义而滥杀无辜,也不想夏油杰离开高专,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能够两相兼顾的好事,即便是强大如六眼神子也做不到既要又要。

他不管作出什么选择都会让五条悟痛苦,那么他想,就不要让五条悟再看到他了吧,这样就不会再痛苦了。

可是后来他疏忽了,大意了,忘了五条悟也喜欢甜品,他带着两个吵着要吃可丽饼的女儿绕了个远路,在休息日的下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五条悟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里。

他真的看到了五条悟,一个人坐在临街的位置,面前摆了了各种各样的甜品。

五条悟也看到了他,学生时期的小圆墨镜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个黑色的眼罩。

对视的那一秒,夏油杰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作出了十几种预测,他想到五条悟可能会和自己打架,他想到五条悟可能会楞在原地,他想到五条悟可能会大喊大叫,他也想到五条悟会过来抱住自己。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五条悟会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波澜地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把自己桌上的甜品吃完,结账离开。

仿佛他们从来不曾认识过。

下午三点,秋日的阳光很好,涩谷的街头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一家甜品店里发生的小插曲。

其实这样也挺好。夏油杰靠在椅子上望着五条悟离开的背影,拿起一张纸巾擦去美美子嘴角的碎屑,笑得温柔又慈爱。

只是血管里的血液在不安地躁动着。

还在渴求着什么呢?夏油杰按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家入硝子模糊的态度还是点燃了沉寂的夏油杰。他并不相信五条悟真的会结婚,但他就是想要和他见一面,执着到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见一面了又能如何。夏油杰这样问自己,如果他真的要结婚,现在的自己大概也只能祝他新婚快乐吧。

不甘心,想抢婚,惊世骇俗、轰轰烈烈地。十年前肆意张扬的夏油杰如果得知现在自己的这般反应,绝对会率先给自己一拳。

时过境迁,十年后两人的位置调换。夏油杰变成了狩猎者,晚上在房间里精密推算五条悟可能会出现的地点,白天在偌大的东京城里蹲点守候。

一个月下来他一无所获,连五条悟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夏油杰这才意识到如果五条悟不想见一个人,那么谁也别想找到他,即使这个人是曾经是他唯一的挚友。

那年在甜品店的最后的相遇,其实是两个人按捺不住相互算计的结果,煞费苦心却一无所终。

夏油杰总是等待着一个又一个自以为恰当的时机,却一次又一次错失良机。

喜欢你这件事哪里需要什么机会,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告诉你。

夏油杰站在涩谷街头,太阳从云隙中直射下来,一束一束的强光穿透了昨晚蓄满雪的厚厚云层。

光线开始暗淡,黄昏扩散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下班的人流纷乱地穿行在这个总是繁华的城市里。空气里浮动着白点,像胶片电影中的霉斑一样,伸手抓不住,却在视网膜上确凿地存在着。

夏油杰隔着人流,看到了街对面站着的男人,白色头发,黑色的大衣,双手插兜。黑色的眼罩不知所踪,年少时无数次与他对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

世界在一瞬间冲破黑暗,光芒瞬间照耀干涸的大地,河床汨汨地注满河水,芦苇渐次发芽。

成千上万的飞鸟突然飞过血红色的天空。

他看着五条悟,嗓音沙哑:“悟,好久不见。”

FIN.

〔Geto Suguru夏油傑〕生日快乐!!
是给杰的生贺,很抱歉在你的生日也在不遗余力地造谣,为表公平有机会的话也写写五条悟视角()

18 个赞

感谢,大大的饭饭

喜欢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说出口就好啦,两个人要幸福(╥_╥)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ヽ(≧ω≦)ノ
感谢赐饭,老师辛苦了(ノ
゚ー゚)ノ(ノ゚ー゚)ノ(ノ゚ー゚)ノ

文笔太好了,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sob:

感谢老师产粮,饭真的好香好香: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