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夏油杰讨厌镜子

夏油杰视角,涉及一些身世捏造,原作向,全文8k+

夏油杰偶然得到了一个咒物。

一面被厚布遮盖住的全身镜。

对面的男人用满脸横肉挤出了一个殷切的笑容,豆大的汗珠还在顺着脸上的褶皱往下滑,双手无意识地搓动着,像只肥头大耳的苍蝇。看得夏油杰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不过面上还得保持着教祖应有的温和,微笑地摆出一副慈悲相,耐心听对面的猴子絮絮叨叨地抱怨,无非就是公司,女人,竞争对手那些事,说到底不过为了心里那点权利欲望,非得冠冕堂皇说上一大通,夏油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男人才堪堪止住话头,一边捏着手帕擦汗,一边向他介绍起这次献上的宝物,他说,这可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只要盯着镜子的倒影五分钟以内就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想来教祖大人应该会感兴趣,于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也是为了感谢之前教祖出手相助,希望往后还能继续做个朋友。

夏油杰只是一面笑着说您过誉了,一面毫不客气地收下礼物,等他走后跟菅田真奈美核对了一下,确定这家伙的油水已经榨得差不多了,既然送了有意思的东西过来就先饶他一命,不过看来下次他还是会再主动送上门,那时候再处理干净也不迟。

至于那面镜子,夏油杰到没急着试,叫人先搬到自己的卧房,待他处理完盘星教内部琐事,又将两个女儿哄睡着,才回到了房间。

卧房面积很大,当初分配时他本想把这个房间安排给美美子和菜菜子,两个女孩子衣服玩偶之类的比较多,空间大一些也方便摆放。但在双胞胎在内所有家人的强烈建议下最终还是自己住了进去。但他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卧房除了几样必要的家具几乎看不到生活的痕迹,空空荡荡的。现在多出来的那面镜子正对着榻榻米摆放,依旧被厚重的布蒙得严严实实。

于是夏油杰上前掀开了那块布,然后坐回了榻榻米上,看着镜面像水波纹一般荡漾开,慢慢显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他毫不意外地笑了,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自顾自对着镜子里的幻影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悟。”

这种“被诅咒的镜子”并不稀奇,有段时间不知道是都市传说还是电影的影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特别流行,一个月内光是夏油杰见过的都有十几二十了,所以当五条悟打碎并祓除今天不知道第几个镜子咒灵,并发出“到底还有多少个这种东西啊,人类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想象力!”这样抓狂的大叫时,罕见地没有去提醒他在普通人面前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半夜对着镜子梳头,削苹果,鞠躬,甚至还有热舞的。”五条悟趴在夏油杰的床上,一边在任务报告上奋笔疾书,一边掰着手指细数他们这些天祓除的咒灵,不可思议地抱怨道,“一个比一个离谱!信什么不好非要信这些,镜子招他惹他了?”

夏油杰正对着镜子洗漱,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只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问五条悟,今天要不要看电影?

五条悟立刻抛下讨人厌的任务报告,雀跃地回答,要,当然要,为什么不要。

他们经常看电影,比起电影院更多时候是买一大堆碟片在寝室边吃零食边看,有时是在五条悟的寝室,更多是在他的寝室。

五条悟的寝室就在夏油杰隔壁,无论是拿东西还是回去都很方便,但他偏偏喜欢赖在夏油杰的房间不走,最开始夏油杰还赶过他几次,后面习惯了就由着他开心了。五条悟也理所应当地把他的房间归属为自己的领地,大到冰箱家电,小到零食汽水,通通往里面搬,硬生生把原本宽敞的高专寝室塞得满满当当。

五条家小少爷财大气粗,连买碟片都是成堆成堆地抱回来,然后一股脑丢进夏油杰的柜子里,导致他不得不专门收拾出一个存放碟片的录像柜。

五条悟在整整齐齐的录像柜里翻找了一会儿,转头问正在拿薯片的夏油杰:“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夏油杰想了想:“恐怖片?”

五条悟蹙眉:“你确定?百分之九十的恐怖片里必出现镜子,货真价实的我们都基本打遍了。”

夏油杰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扶额连连摆手:“不,那还是算了,悟随便找一部吧。”

五条悟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下子乐了:“那我们就看恐怖片吧,《鬼镜》怎么样?”他说话的时候湛蓝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装着一个面露苦色的夏油杰。

夏油杰噎了一下,无奈道:“随便你吧。”

夏油杰不喜欢镜子,从他还咿咿呀呀地说不出完整的话,第一次被母亲抱在怀里靠近洗手台的时候就不喜欢。

母亲微笑地指着中间倒映出的身影,温声告诉他,这是镜子,里面的就是妈妈和杰。小小的夏油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颠倒的世界里,一团狰狞扭曲的影子占据了一整块玻璃,遮住了母亲的面容和自己的身体。他无法表述眼前的景象,只本能地恐惧,于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母亲手忙脚乱地哄慰下,隔着朦胧泪眼渐渐远离了让他反感的源头。

越是长大他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夏油家居住在靠近小镇边缘的一栋老式房子里,有上下两层。木质的楼梯和地板走上去经常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和室的推拉门常常会卡住,需要用力推才能合得上。父母对此不以为然,只有他能看到楼梯昏暗潮湿的角落里栖息着某种丑陋的生物。

他尝试拉着母亲的围裙,扯着父亲的袖子,将那些小小的怪物指给他们看。最开始,他们会笑着抚摸他的头,只将这些当作孩童丰富的想象力形成的幻影。次数多了,他们会严肃地告诉如果感觉寂寞的话爸爸妈妈只要不忙都会陪你的,但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再到后来,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孩子真的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祈福驱邪都无济于事,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依旧张牙舞爪,夏油杰撞到过几次父母的谈话,母亲低头抹着眼泪,喉管中溢出细若蚊蚋的哭诉,为什么杰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呢?父亲没有回答,只站着窗户边默默抽着烟。

在母亲一如既往挂着温柔的笑容,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他的额头哄他入睡的时候,夏油杰盯着天花板上蝇虫似的红色复眼说,妈妈,我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他不再提及那些诡异的事物了,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谦逊温和的待人态度,幽默风趣的语言以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成功掩盖了曾经明里暗里的“怪异”标签,就像任何一个优秀而又正常的孩子一样。

但他无法对那些啃食着血肉的怪物视而不见,特殊的才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突出,畸形的身影在手掌心汇聚成黑色的球体,吞噬的本能迫使他下意识将其囫囵咽进食道。于是当天他趴在学校的洗手池吐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吓得被怪物锋利的指甲抓伤了腿的同学一瘸一拐地过来扶他。

夏油杰抬眸,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脸。

他做的这些事父母也许知道,也许假装不知道,每当他带着划破的衣服和大大小小的伤口回来,磕磕绊绊地用蹩脚的谎话解释时,母亲总会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一声不吭地为他上药,缝补衣服。

他在母亲的目光下无地自容,而父亲因为工作缘故一直很忙碌,偶尔聊天也只是拍着他是肩膀告诉他,有能力与想法去保护别人是很好的事,但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让妈妈担心。

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去习惯黑球呕吐物般的味道,提升自己的能力,直到可以几乎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更加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受伤,在父母面前掩饰得也愈发熟练。

国中时期的夏油杰像每个同龄男孩子一样怀揣着英雄梦,就像少年漫里那些主角一样,从天而降打败怪物拯救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尤其他也确实拥有着这样的天赋,也期待着能够遇到和自己一样“能看到”的同伴。

所以在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找到他,邀请他入学咒术高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个人与他的父母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结果还是同意了,开学前母亲红着眼眶目送他去往东京。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那些无处不在的可怖怪物是从人类恶意中诞生的诅咒。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虽然是在东京,却座落在偏僻的郊区,比起正经的学校更像是一座藏匿在深山老林中的神社,从山底到学校的大门隔着高高的阶梯,远远能看到顶端赤红的鸟居。

四月正是樱花绽放的季节,浅粉色的花瓣落满了石阶,夏油杰一步一步向上走,期待正式步入咒术界,期待变得更强,能够拯救更多人,期待结交到更多可靠的同类。

跨过鸟居,抬眸的瞬间看到的就是一个雪白的人影。素白的和服,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晚春的微风带着暖意,扬起漫天飘落的樱花,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肩上,他站在那儿像是不存于世的幻影。

少年转头看他,苍蓝的眼睛让人想起最遥远的天空或是最清澈的海洋,他能在那双眼里看到自己,比任何一面镜子都要清晰,只一眼就有种仿佛被穿透躯壳触摸灵魂的错觉。

五条悟不说话的时候,很难想象到这样一张完美得近乎神明的皮囊下会是如此顽劣的灵魂。夏油杰自额算是个优等生,凭借优越的外表与温和礼貌的绅士风度在学生老师中广受欢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五条悟一开口总能让他破功,引以为傲的伪装在五条悟面前扒了个彻底,骨子里恶劣的基因被勾了个底朝天。五条悟说他这是本性暴露了,夏油杰则对此不置可否。

但他确实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五条悟在他身边吵着闹着,第一次让他觉得用不着将情绪埋藏在最里层,只要那双眼睛还在注视着他,夏油杰就只会是夏油杰。

“我倒是挺不能理解你这种想法的。”家入硝子靠在窗台边吹风,指尖的烟在晚风的吹拂下很快消散了,“确定没喝醉吗,夏油?"

夏油杰目光投向屋内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五条悟,笑着摇了摇手里还剩下半罐的啤酒:“我又不是悟,还不至于几口就醉了。”

喝的最多但最清醒的女同学在两个同级的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夏油杰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嫌弃地皱了皱眉。她低头吸了口烟,缓慢地吐了出来,意有所指地问:“你不告诉五条?”

夏油杰笑了笑:“没必要。”

“随便你们吧。”家入硝子无所谓地耸耸肩。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家入硝子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火星按灭在窗台上,正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其实我有时候挺讨厌五条那双眼睛的。”

夏油杰闻言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问:“为什么?”

“也不是说讨厌吧,只能说有些时候不太想与他对视。理由跟你差不多,因为太清楚了,有种被一眼看透了的感觉,虽然他本人大概没什么自觉。如果要比喻的话,大概跟照镜子差不多,不是总有些人会害怕太清晰的镜子吗。”她摆摆手,拎起没喝完的酒回了自己的寝室,临走前还顺手揉了一把耷拉着的白色脑袋。

夏油杰慢慢将手里剩下的半罐啤酒喝完,回到屋内轻轻推了推被一点点酒精放倒的五条悟:“悟,醒醒,别在这里睡。”

五条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刚压出来的红痕,就这么茫然地昂首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难得蒙上了一层水雾,莫名带了些许柔软,实在像是某种毛绒绒的小兽,夏油杰没忍住,也伸手撸了一把。

五条悟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甚至配合地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一下,摇摇晃晃被拉起来的时候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终于认出了人,露出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笑,大声喊着杰就结结实实地往他怀里撞。

夏油杰被他压得一踉跄,自认倒霉地把安心睡死过去的醉鬼抱到床上,把多出来的心思团吧团吧塞回去慢慢收拾剩下的残局。

他们其实偶尔也会谈起关于爱的话题,通常是因为电影。五条悟看的电影很多,也很杂,什么种类都有,其中也不乏爱情片。

他们会讨论剧情,讨论分镜,讨论导演,讨论女主角艳丽的嘴唇与卷曲的长发。五条悟靠在他身上,一边往嘴里塞焦糖爆米花一边吐槽青春伤痛片里高中生们要死要活的恋情。

夏油杰悄悄看他,状似无意问,你觉得爱是什么?

五条悟想了想,那双盛满了夏日晴朗天空的眼里倒映着夏油杰的影子,他说,大概是诅咒吧。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沦陷在这双一碧如洗的眸子中的,回过神来时目光已经不自觉跟着某个白毛天空树到处转了。

喜欢他的笑,喜欢他闹别扭时气鼓鼓脸颊,喜欢他撒娇时刻意拖长的声音,喜欢他一声声叫自己杰,喜欢他眼里只装着一个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着自己的模样。

这些夏油杰可能永远不会宣之于口,但五条悟却是会很轻易将喜欢说出口的人,喜欢芝士蛋糕,喜欢草莓大福,喜欢焦糖布丁,最喜欢杰。他分不清五条悟口中这些“喜欢”的差别与份量,揣杂着一丝酸涩的雀跃,悄悄在心里许下未来与永恒,也许等到他的头发跟五条悟现在一样变得雪白了,他们的眼中还是只有彼此的存在。

少年未付之于口的许诺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般轻易消逝。当五条悟抱着少女失去生气的身体站在夏油杰面前时,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五条悟脸上和衬衫上还沾着大片的血迹,血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鲜艳厚重,但神色却无比地平静,像是高台上永远圣洁的神像。

夏油杰在那一刻理解了家入硝子所说的“讨厌”,五条悟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忠实又不带感情地映照出周围的一切,却又好像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在正中间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有人说镜子会倒映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害怕镜子其实是害怕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黑暗面。天内理子断裂的发带,教徒们如出一辙的笑面,猿猴狰狞扭曲的嘴脸塞满了他的大脑。耳畔回荡着伏黑甚尔的嘲笑与欢庆死亡的掌声,如同夏日喧嚣的蝉鸣般永不停歇。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但他确实开始下意识躲避五条悟的视线。

五条悟抓着他问过几次,说他是不是瘦了,一如既往强势又任性地插足他的生活,拉着他看电影或者打游戏,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打起精神。

夏油杰了解他也喜欢他这份天真与赤诚,所以糊弄过去是个非常简单的事。加上逐渐繁重的单人任务,能够好好说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五条悟最初还会经常抱着枕头敲房门强行跟他挤一张床,后面忙起来了连来找他的次数也少了。

实际上他已经很难入睡了,潮湿燥热的空气包裹着让他感到窒息,被汗水浸透的衣物粘在身上令人作呕,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让他有种逐渐僵硬的错觉,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五条悟的白发,想起他蓝色的眼睛,头顶的白炽灯熄灭后他就是狭小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夏油杰想过对五条悟全盘托出,但看着那双干净眼睛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很清楚悟见过的类似的事绝对只多不少,他所面对的也只不过是普通人最唏嘘平常的恶意,但依旧不愿意让那抹苍蓝染上哪怕一丝的阴霾。

可笑的是,现在他夏油杰似乎才是五条悟唯一的污点。

他站在新宿街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仍然能在五条悟的眼眸中捕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片黑影,多久没能这么认真地看他了?这么快就能赶到这里真不愧是悟,怎么连墨镜都没有带,眼里好像有血丝是不是又勉强自己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痛。夏油杰有些不着调地想,冷眼看着对面的五条悟愤怒又不知所措的脸。

他还是喜欢我的,虽然这份感情大概很快就会彻底消逝掉了。夏油杰悄悄压下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酸胀,已经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了,他不会,不可能回头了。

昨天刚好是周末,所以他回了一趟家。小镇的天空比东京更高远,街边的小公园还能看到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堆沙堡玩滑梯,他们的母亲则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微笑地看着孩子们笑闹,就像小时候的他一样。

他敲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母亲开门时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见到是他愣了愣,已经爬上皱纹的脸上登时绽放出笑容。她一边将夏油杰拉进屋,一边提高声音朝屋内喊自己的丈夫看看谁回来了。

记忆里的父亲总是不苟言笑,此刻也难得从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喜色。他将两年未归的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长高了,也瘦了。

夏油杰始终一言不发,被两人推到餐桌前坐下,桌上摆着的是最平常也是他最熟悉的饭菜。母亲有些嗔怪地说,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都没能准备些食材。来的时候应该没吃晚饭吧,先将就着吃点,我去洗个手。

父亲坐在旁边,他一向沉默寡言,面对自己的孩子也并不健谈,良久才吐出最后一句话:“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了,我不知道它是否正确,只要你觉得有意义就好了。”

夏油杰在餐厅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用早在开门前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咒灵,血液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衫,他起身走向卫生间,站在了门口。

母亲对着镜子,低着头一遍一遍地洗手,她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夏油杰默默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听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

“杰还记得吗?”她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沙哑,“杰小时候啊特别讨厌这面镜子,每次只要抱到这里都会哭得很厉害,我跟爸爸啊当时还有点担心,觉得杰身为男孩子会不会太胆小了一点。”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杰害怕的不是镜子,而是更恐怖的东西。”她慢慢拧紧水龙头,等到水流声停止她才抬起头,与镜中的脸上沾着血的夏油杰对视,“现在它还在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在了。”早就不在了,从他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开始他就将这个家里的所有咒灵都陆陆续续祓除了。

“是吗,是吗,”母亲反复念叨了几句,连着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对不起啊杰,对不起,妈妈看不见,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杰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可怕的东西。”

她就这样小声地哭了一阵,胡乱地抹了把脸,转过身面对这个早就比自己高很多的儿子,抿着唇似乎是想笑,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对不起啊,杰,爸爸妈妈都是普通人,都是胆小鬼。但是,杰,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你永远都是我们最重要最骄傲的儿子。杰,你还愿意再抱一下妈妈吗?”

夏油杰走近,拥抱了母亲颤抖的身体,然后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化成了一摊血雾。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身上沾满了至亲的鲜血,形似修罗。

他回到餐厅,坐下,然后在一片死寂的屋子里一口一口吃下了早已冰凉的晚饭。其实除了咸味尝不出什么其他味道,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但他没有去擦,直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才抬手抹了把脸,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起来。

他把自己的后路断了个彻底,才碰运气似的去见了五条悟,为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求死吗?是宣誓自己的决心吗?是向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吗?还是单纯想要再看他一眼呢?无所谓了。总之五条悟最终没能下手杀了他,他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或许是心照不宣地互相躲避,十年的时间夏油杰确实没能再见五条悟一面。但哪怕不刻意去搜集,他的消息也会断断续续传入盘星教祖的耳里。咒术界的最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听说他当了老师,还换了造型,用绷带把两只眼睛连同半张脸一起蒙了起来,一头白发愣是梳得像个盆栽。夏油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大概挺滑稽的。

这些年他想起五条悟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人忙碌起来总会忘记很多事,拉拢家人,照顾女儿,应付那些不知满足贪得无厌的猴子……各种琐碎烦躁的事塞满了他的大脑。偶尔闲下来,他才会想起那双天空般的眼睛。

初恋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少年时摇曳不定的爱意被偷偷藏起,非但没有被时间磨灭反而像酒精似的愈演愈烈。镜子里的五条悟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纯黑的墨镜勾下来,婴儿蓝的眼睛笑得肆意。但咒具所带来的幻影终究也只是幻影,他的眼里映不出任何事物,自然也映不出夏油杰。

这样也挺好,他想。现在的五条悟应该不会再想看到他,也不会再对着他笑得那么真心实意了。如果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恨意或者嫌恶,哪怕是他估计也会受伤吧,虽然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五条悟是该恨他的,是该讨厌他的,他满手鲜血,他污浊不堪,他用无辜学生的性命威胁曾经的挚友,将利刃指向过去的老师与同学。五条悟可笑的蒙眼绷带倒成了最后一片遮羞布,好让自己面目全非的模样不必出现在他的眼底。

孤注一掷的结局是满盘皆输,这是他早就猜测到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诅咒女王比他想象中要强大的多,下次,下次只要能够拿到手一定可以……夏油杰拖着残缺的身体走在高专的小巷,看到熟悉的身影的瞬间卸了力,他认命地顺着墙壁坐下来:“来得真晚啊,悟。”

五条悟站在小巷尽头的光亮处,没有裹绷带,逢魔之时昏暗的光为他镀上一圈银边,雪白的发丝轻轻晃动。他的脸与十年前并无太大差异,时光总是对他格外温柔,夏油杰抬头看他时有一刹那的恍然,好像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十七岁少年。

但是他二十七岁了,五条悟也二十七岁了,他们之间理所应当保持成年人应有的体面。

他讨厌猴子,这是真心话,他从来没有憎恨过高专里的任何人,这也是真心话。弱者的愚蠢,弱者的高贵,弱者的丑恶,这些都是他没办法容忍的,这个世界的扭曲令人作呕,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大义是错误的,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样的选择。他在这条独木桥上走了十年,居然在最后一刻感觉到累了,被曾经的挚友外加暗恋对象亲手杀死是不是太像什么俗套的黑色喜剧了。虽然停留在这里有些不甘心,但好像也不是个不能接受的结局。

“杰,”他听到五条悟在唤自己的名字,于是缓慢地转头看去。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下来与他平视,那双眼睛依旧苍蓝澄澈,明亮得像一面镜子。他在其中看到了一身狼狈的自己,也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从未改变过但从未发觉过的东西。

“————————”

夏油杰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了十年前那次任务,想起了无数个镜中的自己,想起了他跟五条悟一起看过的爱情电影,想起了五条悟当时的回答。

你觉得爱是什么?

大概是诅咒吧。

我还是很讨厌镜子。夏油杰想。他凝视着五条悟,在这个无法让他真心笑出来的世界的最后一刻笑了出来,他说:“都最后了,你倒是说一句诅咒我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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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讨厌镜子吗?只是讨厌看见真实的,狼狈不已的,千疮百孔的自己罢了。一句喜欢真的很简单,简单的发音,简单的时机就可以诉说,但也很困难,困难的处境,困难的内心深处不敢流露,我之前总觉得杰好墨迹,一句话有什么不好说的,可是越久,越发现,这句话对他有多么难开口(╥_╥)(╥_╥)
老师辛苦了,写的超级超级好(ノ゚ー゚)ノ(ノ゚ー゚)ノ
祝杰生日快乐/(=✪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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