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决定杀死五条悟。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因为夏油杰心里很清楚，如果要创造一个世界上只有咒术师的乐园，他就必须要先摧毁咒术师的中枢——咒术高专。而有五条悟在的咒术高专，他几乎没有胜算。
而现在就有一个杀死五条悟的绝好机会——
般若镜，特级咒物，是他偶然间得到的。这件咒物可以回溯时光，把使用者带往他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停留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所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改变未来。
但般若镜有一个局限性，就是它只能被使用三次，第一次回溯时长是三小时，第二次是五分钟，第三次是十秒钟。三次使用过后，这个咒物将永远失效。
三个小时。
足够了。夏油杰想。甚至太多了。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个竹竿似的男高中生，鼻梁上挂着副小巧的圆形复古墨镜，银白色的乱翘的短发看起来像只得了白化病的刺猬。
夏油杰叹了口气。
他叫来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个他养大的也是他最信赖的15岁女孩，对她们解释了咒物的作用，然后拜托她们在咒物发动期间看护好他的身体。
两个女孩子郑重应下，又好奇地询问他要做什么。
“我要杀死一个朋友。”
夏油杰说。
夏油杰睁开眼的第一感觉是冷。
他眨了眨眼，天空雾蒙蒙的，遮住了太阳的颜色，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圆形的轮廓，松松垮垮地坠在地平线的上边。
这是他16岁冬天的某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
“杰！”
夏油杰回头，便看到了16岁的五条悟。他就站在灰蒙蒙的夕阳中没心没肺地对着夏油杰笑。
“今天的最后一个委托搞定！我……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为什么这样看我？奇奇怪怪的。”
夏油杰笑了笑，说：“没什么。”
现在是杀掉五条悟的好时机，夏油杰想。五条悟刚经历过战斗，现在解除了领域，正是咒术相对疲乏的时候。他看起来毫无防备，浑身都是漏洞，即使夏油杰现在是咒力还没那么强大的青少年身体，也在瞬间想出了几十种方法来咒杀他。
他想象着五条悟被杀死的画面，被诅咒撕开，破碎的尸体躺在马路上，脑浆混着新鲜的血四处飞溅，他的墨镜也被撞得粉碎，露出他失去生机的玻璃珠似的瞳孔扩散的眼睛……
夏油杰突然向五条悟的脸上伸出了手。
“嗯？干嘛？”
五条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没有动，站在原地懵懵懂懂地看着夏油杰把他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一双澄明漂亮的蓝色眼睛。
“没什么。”夏油杰又笑了笑。
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你的眼睛。
咒力隐隐浮现在夏油杰的手中。
“啊啊，接下来老子得回五条家了，生日晚宴什么的真不想去啊……”
夏油杰停住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哪一天了。12月7日。是五条悟的16岁生日。
“要不我们逃吧？”五条悟方才还有些仄仄的神情突然一下子生动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个绝顶的好主意，兴奋地对夏油杰说，“跟老子一起逃吧！杰！我们去花火大会看烟花吧！”
耳边的话语和记忆在那一瞬间重合了，夏油杰也想起了那年自己的回答：
太冷了，不想去。
后来他们就回宿舍看漫画打电动了。
但这一次，夏油杰决定顺势答应。
“好。”
他想，咒术高专宿舍并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如果在猴子的地盘里处理尸体会更方便。而且今天还是五条悟的十六岁生日，他可以让五条悟在他余下不足三个小时的生命里活得再久一点。
夏油杰坐在新干线里，脑子里很奇异地放空。这种感觉久违到甚至有些陌生，他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是在什么时候了。
旁边的五条悟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一颗水果硬糖，两条大长腿搁得到处都是，占了一大片的空间。
夏油杰能感受到肩膀上的温度，鼻间能闻到五条悟的味道——他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味道，很甜，很精致，很清爽，是他很熟悉的味道。
夏油杰不打算在新干线上杀掉五条悟。
他不在意列车的终点会停在哪里，他只知道，当列车停下的时候，那里将成为五条悟的葬身地。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此刻想要平静地感受着五条悟。
毕竟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五条悟拉着夏油杰在银座下了车。
花火大会并不在银座，五条悟拉他来的理由是天气太冷了，穿着制服看烟花会冻死的，他要先买件外套。
“用不着吧。”夏油杰说。
他想，反正你马上就要被我杀死了，何必要多弄脏一件外套。
但他没想到，下一刻，五条悟就朝他扑了过来，把一双冰凉的爪子塞进了夏油杰的领子里面。
“五条悟！”
被冰得一哆嗦的夏油杰反手就去抓五条悟的手腕，后者却飞快地抓住夏油杰的肩膀跳到了他的背上。
“看！老子现在超冷的啊！逛街去嘛。”笑嘻嘻的五条悟用胳膊亲昵地勒住夏油杰的脖子，说话间吐出的白色蒸汽飘进了夏油杰的后颈和头发里。
我可以轻松地把他摔下来，然后拧断他的脖子。
夏油杰想。
“好吧。”
夏油杰说。
夏油杰讨厌猴子多的地方，而这里的猴子太多了。
猴子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夏油杰觉得有点恶心。
他冷眼看着，吵闹的猴子，嬉笑的猴子，走路的猴子，谄媚地对五条悟推荐今年冬装新款的猴子。
五条悟看起来倒是快活极了，抱着一堆衬衫毛衣阔腿裤牛仔裤和大衣外套去了试衣间。
夏油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脱了鞋走进了试衣间。
他看着镜子里几乎脱个干干净净的五条悟，突然问他：“你喜欢人类吗，我是说，除了咒术师的那些。”
五条悟停下了动作，有些困惑地回答：“还行？”
“为什么呢？”
“如果没有他们，老子就不能在这里逛街买东西了。”
“不觉得麻烦吗？总是要保护他们。想想如果有一天这些人都消失了——”
“那会很无聊的。”五条悟笑着说，“而且麻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嘛，我们那么强。”
夏油杰没有笑，而是盯着五条悟光裸白皙的脊背，幻想着沿着那突出的肩胛骨边缘插进去一只手，捏爆他的肺部，搅碎他的内脏，喷射出的血液会浇透夏油杰的前胸制服，和整个试衣间。然后猴子们就会尖叫、四散奔逃……
“这件好看吗？”五条悟指了指身上的那件浅驼色的毛衣，一对洁白的尖尖的虎牙在试衣间顶灯的照射下隐隐反着光。
“还行。”
夏油杰说。
走出商店的大门时，夏油杰也换上了藏蓝色毛衣和深灰色大衣，是五条悟付的钱。夏油杰没费心去数小票上的税后价有几位数。
他在数三小时还剩多久。
步行街上到处都是猴子。
他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冬天的夜晚很冷，但五条悟是热烘烘暖洋洋的。他手里捧着个红豆鲷鱼烧兴致盎然地跟他闲聊，从吐槽校长到评论学弟的咒术再到硝子的感情八卦。
夏油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他决定等到时间快结束的时候再杀掉五条悟。
因为夏油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点怀念这一切。
不是喧嚣拥攘的猴子们，也不是都市的霓虹和美食的香气，而是五条悟这个人。
他想念五条悟。
他曾经跟踪过五条悟，教师版本的那个。夏油杰躲在暗处，看五条悟被白色绷带缠紧的双眼，没个正形和他的学生们开玩笑，学生还没笑自己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他变了，又没变。
当时的夏油杰压根没想到杀了五条悟这回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踪五条悟，只是有一天夏油杰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高高的熟悉身影，鬼使神差就跟过去了。
大概可能也许是有一点想他。
“杰，你知道老子今天生日是吧？”五条悟突然停下了脚步，嘴边还带着点红豆渣，严肃地对夏油杰说。
“……嗯。”
下一秒，夏油杰看到五条悟嘴边浮现的不怀好意的微笑，心中顿时拉起了警铃。
果然。
五条悟把他拖进了旁边的电玩城里，直奔一台pikapika，手舞足蹈地把夏油杰推进了帘子里。
夏油杰，被称作最恶诅咒师的被驱逐的26岁通缉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要陪五条悟照大头贴。
夏油杰不耐烦的时候会笑，生气的时候也会笑，所以他现在在笑着看五条悟挑大头贴机器里的滤镜，笑得跟佛祖似的。
五条悟诧异地回头看他：“杰，你吃错药了？正常来讲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让老子滚蛋然后扭头就走吗？”
夏油杰笑着说：“不啊，你想拍就拍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五条悟露出“不愧是好兄弟”的表情，揽着好兄弟对着镜头在粉嫩的滤镜里比划了两个剪刀手。
五条悟对着大头贴上有一个大红唇的夏油杰狂笑，往自己钱包里塞照片的手都在疯狂地颤抖。
夏油杰没有笑。他觉得他现在很难笑出来。
但是等五条悟好不容易停下大笑，转而拽着夏油杰的袖子说“去看烟花吧杰”的时候，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弯弯的睫毛和大笑后湿润的眼角，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又翘了翘。
他们飞上了一栋大楼的楼顶。
街道上挤满了穿着冬衣冻得哆哆嗦嗦等着看焰火的猴子们，像这样高聚集的人群很适合扔过去几个诅咒。夏油杰想。
说到诅咒。
夏油杰在心里数了数时间，他们大概是等不到花火表演的时间了。
“杰。”
“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是么。”
“你呢？你开心吗？”
“嗯。”
“那就好。”
夏油杰抬起了手。
“其实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手停了下来。
“从一开始你答应跟我去花火大会这件事就很怪啊，很不像你。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
“所以，呃……”五条悟挠了挠后脑勺，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滑了一截，看起来有些窘迫，“……谢谢。”
“你不需要谢我。”
下一秒，夏油杰突然眼前一黑，脑海中有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他再睁开眼时，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菜菜子和美美子看到他醒了过来，紧张地凑了过去。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没事吧！”
夏油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些新的记忆。
比如他记得在五条悟16岁生日的时候，自己和他去了花火大会，两个人站在楼顶等表演的时候，自己突然晕了过去，吓得五条悟扛着他赶紧瞬移回了学校，烟花也没来得及看到。
夏油杰坐起身，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打开赫然入眼的是最上面的一张平整而泛黄的大头贴，上面是看上去很蠢的五条悟，和看上去很蠢的自己。
他没能杀掉五条悟。
但是没关系，他还有五分钟。
夏油杰喝了一口菜菜子端来的茶，平复了一下自己莫名浮躁的心情，再一次启动了特级咒物。
他选择回到楼顶的那段时间。
“……谢谢。”五条悟说。
夏油杰看着面前十六岁的五条悟的脸，就只是看着。
五条悟被看得心里发毛，正准备说点什么，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烟花突然在他身后的天空炸开，巨大的黄色光球彷佛爆破了城市上空的黑暗，亮如白昼。
五条悟张大了嘴巴“哇”了一声。
夏油杰也抬头看了过去。
他见过很多爆炸，往往伴随着很多的血和肉，以及令人生厌的尖叫和引人作呕的恶臭。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爆炸声之后，看到的只有美。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的感官记住这一切。空气中的硫磺味道，隔夜积雪的味道，冬日冷风凛冽的味道，还有身边的五条悟身上红豆鲷鱼烧和毛呢料的味道。
然后他看到了五条悟的眼睛。
天空暗沉无星，大概是因为浩淼壮丽的万千璀璨都落进了他的一双眼睛里。
他可以在这一场盛大的焰火里杀掉这样一个五条悟吗？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了手。
他还记得他要杀掉五条悟，但忘记了为什么要杀他。他想起了他所寻求的大业，却忘记了为什么他憎恨人类。他想起了他是如何憎恨人类，但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杀掉五条悟。
夏油杰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不在这里杀了五条悟，他就再也杀不了五条悟了。
带着咒力的手向前伸了过去，按在了五条悟毫不设防的后颈上。
“杰？”
五条悟侧头笑着看他。夏油杰想看清五条悟的眼睛里是什么，然后他发现，那是他自己。
下一秒，五分钟结束，如同切断电源般，五条悟在他面前消失了。
“夏油大人……”
夏油杰猛地坐起来，死死地攥着特级咒物，没有丝毫犹豫地立刻启动了它。
十秒钟，十秒……
“杰？”
五条悟侧头看着他。
夏油杰放在五条悟后颈上的手骤然发力。
十秒能做什么呢？
能扼杀一个天才。能杀死一个朋友。
能让天翻地覆。
夏油杰猛地吻了上去。
夏油杰也许永远都无法解释那时的冲动。怪可笑的大衣和愚蠢的大头贴吧，怪不合时宜的焰火和胸腔中不合时宜的悸动吧，夏油杰从来不会说爱，他只是花了很多很多年才在一个人的眼底，看清了自己最真切的模样。
夏油杰离开了五条悟的嘴唇，再一次地陷入了黑暗中。
夏油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
他终于还是没能杀了五条悟。
夏油杰坐起身，他茫然的视线在汇聚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上时骤然凝固了。
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十年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他终于知道自己改变了什么样的命运。
他想起了和五条悟的第二次接吻，第一次十指相扣，第一次正式约会，第一次向人公开关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说我喜欢你……
夏油杰觉得自己仍然是讨厌人类的。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了五条悟，严严实实铺天盖地地抱住了他。
五条悟回头，一双毫无遮挡的澄蓝色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啦？做噩梦了？乖，别怕，老子会保护你的~”
“没什么。”夏油杰笑着说，“去看烟花吧，悟。”
END
一点后记：
写的时候偶尔会跳戏成：
老夏：点了一根火柴；又点了一根火柴；迫不及待点了最后一根火柴……
其实这篇原本是想写成be，像la la land结尾那段蒙太奇一样，一切美好都是大梦一场，醒来后我们仍是形同陌路，各自怀着不为人知的遗憾。
后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个人……
最后想说：我写得东西是真**难看啊……我是真不习惯写这种风格的……大家凑合看吧请多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