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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夏油杰醒来的时候,他意识到已经是秋天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黄色落叶,在落叶之间潮湿的缝隙里钻出了褐色的蘑菇,而这些蘑菇又生长在动物的尸体之上。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些腐臭味的来源,他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后来,他通过脚下的触感判断出来,又用树枝扒了两下落叶确认。原来是这样,他把这些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明确当下的状况,日记上详细地写着日期、天气、地点,详尽到当下写作的环境,比如,记录这些的时候太阳尚未升起,他的左手边有一杯掉进了飞蛾的水,头顶的电灯也始终围绕着飞虫撞击的声音,他手背上的伤口呈现细碎的鱼鳞状,不过和三天前比已经消肿了。伏黑甚尔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噜。而他只能睡在地上,每次醒来都会发现自己的头发潮湿,后脑隐隐作痛,这是离地面太近的代价。
或者是离地狱太近的原因。
他合上日记本,封面浸有棕色的污渍,仔细看,会发现一点指纹的印记,这都是三天前留下的东西,至于三天前发生了什么,他还没有记下来。
他起身,往水壶里加满水,搁在灶台上,扭动旋钮,蓝色的火苗就烧起来了,然后找出茶叶,倒掉浮着飞蛾的水。等水烧开时,太阳也恰好升起。身后,伏黑甚尔尚未醒来,世界仍在一片朦胧里,他透过这座小木屋的窗户能看到对面那座洋房中拉起的窗帘,再仔细观察一下会看到一个小孩的身影,在一扇落地窗前是那么的幼小,他好像在和他招手,或者只是向着太阳,但夏油杰还是会在他自己和太阳之间犹豫一下,然后,水烧开的嗡鸣声开始惊醒一切。
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不见了。
再过两个小时,伏黑甚尔会起床,简单洗漱后就出门,临走前他告诉夏油杰修剪灌木的剪刀和锄头放在哪里。今天你去露个面,告诉那个驼背的老头你是新来的,他就会带你去仓库。对了,你这样的佣人只能从后门走,绝不能踏到一楼大厅去,管家会到处巡逻,别被他逮到了。说完这些,伏黑甚尔背起背包走了,从山里走到有公交的地方,要走上两个小时。
伏黑甚尔来自何方,夏油杰没有过问,对方也未曾做解,相对的,他也没有告诉对方他从哪里来。他第一个晚上见到这个男人,男人看着狼狈的他发出一声嗤笑:你沦落到我这个境地来了。因此,没有人好奇对方过去的事情。
夏油杰重新扎了头发,去见园林的管理者,一个叫栗山的男人坐在仓库门前抽烟,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后点点头,从岗亭中取出一串钥匙,叫夏油杰跟上他。
一套工作服,一瓶驱虫药粉,一个面罩,男人依次将这些东西堆叠在夏油杰怀里,然后打开其中一座暖棚的锁,一片绿油油的剑状草叶就在眼前展开了。栗山不作过多介绍,看一眼便也明白了。喷洒驱虫粉,检查是否有虫卵,做完之后,去另外的棚内帮忙,这就是你今天要做的事。栗山对他说。十二点可以到仓库领一份午饭。
夏油杰点头应允,然后戴上面罩,穿梭在这些长势喜人的大麻之间,看着白色的药粉扑簌簌地落下去。
中午十二点,夏油杰的盘子里会出现两块凉掉的炸鸡块,一小团卷心菜丝,一个梅子饭团。炸鸡上淋了蛋黄酱,吃起来会和家里的味道差不多。是有点像,他想。不过他是在怀念家里的味道吗?大概不是,他只是吃习惯了。
他看向其他人,大多是中年的男性,半白的头发和暗黑的色斑,手上布满厚茧,说话时带有明显的口音。再走近一些,会听到一些游荡在法外的故事,大多是这样的人,还有几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他们也把夏油杰划进了这个区域,他只在年龄上说了实话,这年他只有十七岁。
谈及居住在此地的家族,他打听来了五条两个字,除了此地的黑色产业,另有更大的金融活动,其财富不可估量,但这都不是他关心的事,而这些游离在社会外的人更爱好八卦,说这里只是五条家名下的财产之一,主要是为了藏起一个孩子,据说那个孩子自出生起就长相怪异,顶一头白发,面部遍布六只大小不一的眼睛,且都为蓝色,而且……据说到现在都不曾开口说话。
或许就是母亲嗜毒,才导致胎儿的异状。有个男人猜测道。
不,说不定……这是近亲结合的产物。
哈哈,可能这正是五条家族的诅咒呢!他们能获得这么巨额的财富,是和魔鬼做了交易,而那个孩子正是代价……
话题逐渐离奇起来,夏油杰不动声色吃完了他的午饭,他发觉自己的味觉或许正在退化,一颗酸梅嚼进嘴里只有淡淡的咸酸,而嗅觉似乎也在混杂的仓库中失灵。这或许不是完全的坏事,他想,他只是有点担忧是否会连那份血淋淋的触感都淡忘。不过,他隐隐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喊,呼喊他的注视,呼唤他的回应,叫嚣他的全名,十多年来都以一种灼热而尖锐的目光扎刺他的脊椎。
夏油杰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的时候他坐在家里的餐桌旁,他看见餐盘里的炸鸡块,碗中是撒了芝麻的荞麦面。桌面上,深色的液体不断地滴落,一开始,他以为那是酱油,但桌上没有多余的瓶罐,他只好用手摸了一下,他发现那液体粘稠,呈现一种深红色。再抬头,他看见有人头朝下倒在这样的血泊中。
夏油杰猛地站起来向后退,椅子摔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去摸索口袋里的日记本,他掏了出来,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试图从上面读出点什么,比如今天是星期几,他穿了一双什么颜色的袜子,但他满眼只有涂鸦般的混乱,他急忙又翻了几页,一行横跨两面的大字突破视野:向前看。
看着我。
拿着日记本的手垂下了。他看见餐桌对面的另一个自己,半张脸都沾着血。
夏油杰睁开眼,正是日落的六点,他被催促去仓库归还器械,暖棚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他对着一片浓绿发呆。
你已经蹲在这里半个小时了。那个人说,快走吧,栗山要来锁门了。
夏油杰来到仓库,泥土和霉味在这里合流,一辆卡车停在中央,于是也混了些汽油的味道,但这些气温在他闻来都像是被水沥过了一遍。他脱下工作服挂进柜子里,胶鞋放在最下层,被冲掉了外面的一圈泥土,还有点湿哒哒的。当他做完这一切关上柜子,咔哒的一声落下时,他听到更为寂静的仓库里传来了声响。
他认得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喘息声,拉链拉开的响动,还有因为呼吸道的小问题不断抽动鼻子的声音。
他拿起一把扳手,不需要亲眼辨认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破事,而且似乎这档子事比大家以为的都要频繁,频繁到一种默然,当它发生的时候离你的距离可能只隔着一张椅子。
但近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大部分人会选择别过头去,当隔着一定距离的时候,他们又愿意在缝隙之间偷窥了。
在一家电影院里,十岁的夏油杰把一整杯冰可乐都倒在了前排的人的头上,但他还是迫不得已和母亲一起跟对方道歉了,甚至低头的时候他还能看到对方的裤链都没拉上。
毕竟大家都说,不要去多管闲事。
国中的老师对那个鞋子里被塞了死鱼和青蛙的学生说,这只是个恶作剧,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刚开始,夏油杰觉得他跟这些人完全不一样,后来,他觉得人和人其实都差不多,再到现在,他果然还是个异类,极有可能是更坏的那种。
所以当他看到仓库的男人准备从裤裆里掏出那根东西时,他毫不犹豫地砸向了对方的头。
男人倒下后,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孩子,脸上眨着整整六只,挤得像跳蛛的一圈眼球的蓝眼,同时向他眨动。
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夏油杰完全被六只眼睛中的六个自己怔住了。
而他的扳手还在滴答着血,地上的男人抽搐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外面响起女人的声音,她在喊一个陌生的名字,两声过后夏油杰反应过来是在喊这个孩子,虽然他似乎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
他看了看地上的男人和那摊漫开的血迹,又看了看男孩,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只是衣领乱了,脚上的运动鞋有很多泥土。
来,他的手揽在这个孩子的肩上,轻轻将他推出去。你叫悟对吧?有人在找你,你该回家了。
孩子扭头看他时,他露出笑容朝他挥手,于是五条悟也挥了挥手。
焦急的女人一把抓住了他: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过决不能到房子外面吗?来,我们回家。
女人向仓库里张望了一下,户外的光探不到更深的地方,因此她没有发觉地上多出来的影子。
夏油杰看向地上脸朝地的男人,正和梦里的画面诡异地融合,他伸出僵硬的手扒过对方的身体,一个陌生的脑袋耷拉到另一边。
他松了口气。
伏黑甚尔靠着树干抽烟,直到夏油杰把人丢下去的时候他才出声,他问:那人死透了吗?
不确定。
哈!他喷出一口烟。我建议你再盖层防水布,否则不需要两天臭味就会漫出来。
他看着夏油杰一个人铲土,抽完一根烟,把烟头丢到脚下碾了。随便你吧,反正明天我就不会回来了。
当然,如果这里有一个正常一点的人,或许会问,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当事情已经下坠到最糟糕的节点了,得了绝症的人也企图再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当一切可能都被回绝掉之后,人们就开始探究起已经发生的错误上了。是不是没必要这么做?是不是没必要杀掉他?……如果之前能用另一种方式的话……
人其实是一边知道根本毫无希望一边又期待奇迹发生的。因为去直视残酷的现实太过痛苦,也需要更多的勇气。
那个晚上,伏黑甚尔悄悄离开了,夏油杰仍睡在地上的睡袋里,因此也很清楚对方什么时候走的,似乎是故意吵醒他似的把门摔上。不过直到后半夜,夏油杰才真正入睡,回到梦里,回到他第一次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对方在对他说,你应该把可乐倒在那个人头上,后来也是他在说,你应该把那个人从车站上推下去,就是他把猫从楼下丢了下去,你知道的。
夏油杰翻了个身。他说不,我不能这么做了,这样不好。
他们那样做就是对的吗?
夏油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会继续把你关起来的。
对方将一把刀插在桌上,刀身反映他们的脸。
你再想想,到底是你,还是我。
十六岁以前,他几乎将忍耐当做最大的品德,然后是善良,随后是正直,再是温柔,世人的褒奖极具诱惑性,同时,悬挂的道德也饱含坠落的欲望,正如同不可避免的重力,方向直指地狱。
忍耐让他几乎安然地度过了前十六年,忍耐他人的错,忍耐自身的冲动,直到他发现梦境开始侵蚀他的现实,他很快找到了补救措施,于是那个晚上他也在日记本写上:乌云,无月,窗口的树已经生长到了二楼,树影能够到墙上的挂钟,父母们也在他们的房间里睡觉,我……
直到他从收音机里听到关于他的通缉信息,他的全名,长相和身高体重,他有可能前去的地方也包含这座山,他不动声色地调换到另一个音乐电台,依旧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吃午饭,然后他可能会特意留一份果冻或是苹果,很平常的举动,偶尔有人会对他好奇,但不会向他问起那个消失的男人,好奇总是大于关心的。
每周四晚上,五条悟会从宅邸中偷溜出来,那是照顾他的家仆的休息日。他会等管家夜里巡逻过后从二楼的升降梯下来,来到夏油杰的小屋,一边往嘴里塞果冻一边看他修理自己的玩具。
每一次他都能拿新的玩具过来,甚至像是为了过来而特意弄坏的。你也很爱破坏掉他们对吧?夏油杰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批评的意味,他的手从五条悟的头上抚摸过去,掀起碎发,看清那挤在脸颊上方的六只眼,为了回应他而只眨了右侧的三只,这是肯定的意思。
他们都以为五条悟是自闭症无法正常说话,当然那六只眼睛确实占据了过多的位置导致一定的发育迟缓,不过实际上,夏油杰知道他能听懂也会表达,只是语言功能受了些影响,用那些人的话来讲,或许是诅咒的原因,但夏油杰更愿意认为——他会看着五条悟斑斓闪烁的六只蓝眼说道——这是一种庇佑。
不管五条悟有没有明白,他都这样告诉那个孩子,据说天使实际上是全身长满眼睛的,用以监督和警戒,所以你的眼睛在我看来,应该是天使的赐福。
夏油杰不能下山去买外面的东西,因此他将所有能接触到的甜食都留给了五条悟,有时候是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的,这一场意外将覆灭提前拨来了。
五条悟一口吞掉了果冻,并不慎卡在了喉咙处,在夏油杰面前剧烈地咳嗽起来。快速处理的话,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吐掉果冻之后,五条悟仍是抓挠着喉咙。
怎么了吗?夏油杰让他张开嘴,他按动手电筒,在光亮聚集在喉咙深处的那一刻,夏油杰仿佛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
他发觉自己的嘴在自发地张合,他在问五条悟:这是宅邸里的人做的对吗?
五条悟右侧的三只眼睛眨了一下。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他问他,悟想不想离开这里?
右侧的三只眼睛再次开阖。
好。他拉起五条悟的手。我向你保证我会带你离开。
夏油杰感到和那个晚上一样的躁动。如果让他解释,此前他会说,他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厨房里,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只有零碎的,像剪开的胶卷一样的记忆。但他的手里握着刀,身上沾满了父母的血,实在是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五条悟离开那间小屋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日记本,然后丢进了垃圾桶。他开始回想那一晚的一切,他跨越餐桌,站到对面的自己的位置上,握紧了刀,一切毫无悬念地发生了。
等警察翻阅他的笔记本,或许是希望从上面找到一些关于父母的坏话,关于他为何会憎恨父母,一定是出于某种确切的理由。但事实是,他们不会找到的,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记录,当然他一定也有些抱怨和不满在,他的父母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没有人是,他们和社会上大部分父母一样有相似的通病,也有值得宽慰的部分,但问题也在于此,他的父母和其他人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他罢了。
最重要的是。夏油杰来到其他人的宿舍,他撒上汽油,划了火柴。没有人是无辜的。
他对那幢宅邸做了同样的事,然后火焰跟着风烧到了暖棚上。
他抱着五条悟远远看着,像看一幅施过魔法的油画,一切都在摇曳的火焰中舞动。
他再次闻到了那些浓烈的,刺鼻的气味,像他这辈子第一次闻到一般汹涌地攻击他的鼻腔,让他流泪了。
但同时他感到一种自在,前所未有的轻松。五条悟坐在他的怀里,正在吃一根棒棒糖,六只眼睛盯着冲天的火焰,好奇地看着。
夏油杰问他,怎么样?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五条悟眨了右边的眼睛,又笑着拍起手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喜欢!杰!喜欢!
远方,警笛和消防车的声音萦绕着山坡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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