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更新双子视角番外 多云转晴
破镜重圆但没怎么圆上,五条悟自我完结。
从始至终都是五视角,灯下黑
有五←Stalker情节
除了mob没有坏人
别骂角色,要骂就骂我
夏油杰太过紧张,只说家里的猫学会了后空翻,忘了说最重要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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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家的清晨总是热闹非凡。
最先睁眼的永远是饥饿赛过睡眠的猫咪。
伴随门锁的喀嚓声,颇有些份量的毛团稳稳落在墙角,熟练地叼起被子一角,钻进承载梦境的黑洞横冲直撞,为棉被增加一层少得可怜的猫绒。作为一个出色的猎手,硕大的猫咪对隧道探险熟门熟路,不到十秒就通关了不怎么暖和的被窝,枕头上的猫爪印是绶带,蹭到棉被的猫毛是奖章,猫咪高高翘起又粗又长的大尾巴,得意洋洋地在白花花的脑袋旁来回踱步,咕噜着喉咙去蹭梦中人的脸颊,时而舔毛时而踩奶,骄傲得仿佛自己才是房间的主宰。
紧接着是被扰了清梦的五条悟。
被子里的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身材高大却习惯性蜷缩成一团,粗糙的猫舌宛如毛刷,扫过细嫩的皮肤,舔平翘起来的白发。十几斤的长毛猫说重不重,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五条悟挣扎着逃离梦境,一眼就看到猫咪挥舞着粗短的猫爪在自己身上努力耕耘。见五条悟转醒,勤劳的猫师傅放下手里的活计喵喵叫着凑到跟前,五条悟瞥了一眼微掩的门,又看了看堪堪指向六的时针,接着焦距于空空如也的猫碗,最后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认命坐起身。
被噩梦和寒冷折磨一整宿的脑壳隐隐作痛,他下意识想去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手抬了没一半就被突然浮现的猛烈幻痛给踩了急刹车,楞生生卡在和猫脑袋只差几公分的半空中。猫咪迟迟没能等到抚摸,坐直身子支楞着脑袋一心想把头往微凉的手心里送。一人一猫对峙半晌,大的那个率先妥协,他用衣服包裹住不怎么老实的猫咪,打开微波炉加热事先准备的猫饭,又往里面丢了几根鸡肉干,才从肉爪下抢回属于自己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不得不赶往学校上课的双胞胎。
五条悟才进洗漱室没多久,刚被闹钟殴打过耳膜的双子就跟了过来,两人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睡衣也皱得乱七八糟,跟白天里的青春美少女模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揉着眼睛,一个打着哈欠,一边打着不怎么走心的招呼,一边你推我搡地挤进不算太大的洗漱间。
一人轻松,两人正好,三人就显得有些勉强,加之五条悟的长宽高异于常人,不大的房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他试图让位,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夏油杰的宝贝女儿包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乖乖站在原地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在困意加持下双子的胜负心活跃度极低,洗漱途中个顶个的乖巧,三人带着同款头箍,拿着同款水杯并排站在镜子前的模样傻得要命,五条悟却不怎么讨厌这份难得的悠闲。
昏昏欲睡的大脑借由清洁用品的清香逐渐转醒,女孩子们开始在护理皮肤的同时聊一些时下盛行的话题,菜菜子用说起来起头,美美子以我知道接龙,交流慢慢取代清理,成为房间的新焦点。不知不觉中五条悟也被带进话题,只是刷个牙的功夫,就知道了哪家的甜品堪称一绝,新出道的歌手看上去像是整过形,哪位学姐的裙子比他人要短上一公分,知名演员和清纯系偶像背地里产生恋情。说到兴头处,菜菜子直接隔着正往脸上招呼剃须泡沫的五条悟抓住妹妹的胳膊,声调越来越激昂,情绪也越来越热烈,逼仄的洗漱室在此刻彻底失去本来用途,变成了摆满曲奇和红茶的女子会大套间。
“所以我都说了,祓本那两人肯定是,嗯?等等,”菜菜子用力揉着手上的洁面膏,看到五条悟拿出剃须刀时大吃一惊,“五条,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五条悟正沉浸在因关系不和面临解散的大热组合八卦中不能自拔,没想到矛头会突然转移,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里也没什么底气:“……剃须刀?”
两人眼睛瞪得比看到五条悟用黑卡在便利店结账还大,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脸上抹的不是泡沫,而是芥末。
“剃须,”美美子嘴里念念有词,拿着爽肤水的样子看上去格外迷茫,“五条,剃须?为什么?”
“那个连续三天不睡也毛孔细腻皮肤光滑紧致不长痘的五条,”菜菜子难以置信地捂着脸,连连退后两步,仿佛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居然长胡须?”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五条悟搞不明白剃个胡子怎么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同时也感觉男性尊严微妙地受到伤害,他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崩,不满地说,“像我这么有男人味的人,需要剃须才是人之常情。”
美美子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男人味。”
菜菜子捂着嘴巴小声嗤笑:“男人味。”
“这么有男人味的男人不多见了,”五条悟对随之而来的嘲笑不以为然,抬起胳膊装模作样地展示肌肉,“你们要懂得珍惜。”
“夏油大人那种才叫男人味,”菜菜子反驳,“而五条,下巴光溜溜。”
美美子小声补充:“腿也光秃秃。”
“怎么说话的,”从小就很在意的点被戳破,五条悟手一抖,感觉到血液涌上脸颊,锋利的刀片从嘴角一路拉到脸颊,带出一道明显的伤痕,却还得维持成年男人的体面,“我和杰的情况不一样,只是营养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是去了嘴上吗?”美美子问道。
“我猜也是,”菜菜子附和,“毕竟一天到晚光泽水润得让人牙痒。”
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荡,无力的辩解飘不到半米便烟消云散,女孩们顾不上脸上的泡沫,拿着护肤品满屋乱蹿。五条悟胡乱抹去泡沫,发动术式抹去伤痕,追着上蹿下跳的两人又送出几个爆炒栗子,回味了半天手感,才在半真半假的求饶中作了罢。
五条悟本就没打算过多为难两人,他取下挂在一边的兔子围裙系在身上,催促女孩子们赶紧回去洗漱,同时还不忘征得许可:“我能借用一下厨房吗?”
“都这个时候了,”菜菜子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忙冲回去洗掉脸上的泡沫,“当然可以,今天的早饭是什么?”
“今天是和食,”得到回答,五条悟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快速解冻,“杰昨天说想吃烤饭团。”
“…今天我想吃土豆泥三明治,”美美子快姐姐一步,抱着吃饱喝足的猫咪凑到五条悟旁边,嘟囔了半天才开口,“午饭便当想要章鱼小香肠。”
“美美子,你居然抢跑,太卑鄙了,”菜菜子大声表达不满,未成型的丸子头炸成一团,她举手示意主厨看自己,“我想要汉堡肉!”
五条悟一一应承下来,冰箱在昨晚已经被夏油杰带回来的食材塞满,恰逢难得一遇的休息日,给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露两手也无妨。等菜菜子的丸子扎成型,煎蛋卷正好出锅,俏丽的少女高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凑到厨房给五条悟添乱,五条悟倒也不恼,将热腾腾的食物摆盘放好,支会肚子咕咕叫的馋猫去唤醒家里最后一个懒鬼。
菜菜子一蹦三跳蹿进主卧,五条悟刚准备着手下一道菜,围裙就被人制住,一回头正对上美美子若有所思的脸,随口问道:“饿了吗?”
“饿,不过我想说的是别的,”美美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为什么每次五条使用家里的东西前,都要过问我们或者夏油大人?”
“……有吗?”五条悟的动作顿了一下,发现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异样,随即恢复正常,专心致志对付洋葱,“也许吧。”
“这么拘谨的五条,感觉怪怪的,”比姐姐沉稳不少的少女看起来忧心忡忡,捏着五条悟围裙的手微微泛白,“你都搬回来了,也答应过夏油大人的,东西想用直接用不就好了。”
“我会注意的,谢谢,”五条悟含糊其辞,眼看美美子的情绪出现明显的消沉,连忙转移话题,暗自感叹自己也成了当年最为不齿,只会拿阅历和托词蒙混过关的可悲大人,“杰应该也快起来了,准备开饭了。”
最后登场的是被养女和饭香混合双打的夏油杰。
菜菜子牌闹钟一声高过一声,期间不乏争夺被褥的较劲,无可奈何的催促,和试图睡个回笼觉的耍赖,直到最后一道菜也上了桌,一家之主才顶着跟刚才的双子有过之无不及的鸡窝不情不愿地登场。夏油杰一步三晃悠,细长的眼睛眯成缝,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跌倒然后就地睡着,偶尔从喉咙里传出堪比生锈发动机的闷哼,仿佛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不得不出洞觅食的熊。
饥饿的夏油杰左闻闻右看看,跟随香气一路飘进厨房,扰得掌勺的五条悟烦不胜烦,背上挨了一拳后才清醒了些,赶忙灰溜溜跑去洗漱。厨房里炊烟袅袅热火朝天,洗漱室乒乒乓乓如火如荼,不修边幅的奔三邋遢鬼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改头换面,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人人交口称赞的盐系帅哥夏油杰。
餐盘摆放得整整齐齐,烤饭团煎蛋卷青鱼段,配上刚热腾腾的味增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鲜艳的色泽令人食欲大增。夏油杰盯着早餐瞧了好一会儿,从份量中看出些端倪,见始作俑者没有入座的意思,忍不住向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的人发问:“份量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这套流程五条悟早就滚瓜乱熟,他不慌不忙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装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末了还装模做样揉了揉肚子,“昨天晚上我吃到了超级美味的宵夜,可能吃太多了,现在没什么食欲。”
“真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夏油杰有些紧张,“要不要去硝子那里拿点药?”
“杰太夸张了,”真诚的关切叫五条悟阵阵发虚,为了让一切看上去更有说服力,他拍拍肚子并附赠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剪刀手,“中午应该就没事了。”
“说起来,我们好像很久没和五条一起吃过饭了,”菜菜子掰着手指头算,“上次是出任务,上上次是事先有约,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五条又在昨晚背着我们偷吃。”
“人太受欢迎就会伴随相应烦恼,”五条悟脸不红心不跳,“想和我共进晚餐的话,下次记得提前预约。”
“谁要啊!”五条悟笑容满面,菜菜子翻了个白眼,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妹妹制止,踌躇半晌还是在无懈可击的防御下败了阵,只能恶狠狠地咬下饭团,扭过头不再看尾巴翘上天的五条悟。
一如人厌狗嫌的五条悟,少掉的那份早餐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埋头享用早餐的三人也确实没去计较他的小心思,双子说学校说前辈说路边偶然发现的流浪猫绘声绘色,夏油杰聊家族聊信徒聊双子的成绩侃侃而谈。无法加入聚餐,精神食粮也是不错的选择,五条悟的生活受到多方掣肘,和普通人的日常八竿子打不着,格外钟情于顺着蛛丝马迹去猜测他人生活。他任由思绪跟着夏油杰飞往肃穆的盘星教,随着双子踏入喧闹的校园,一顿饭下来听得津津有味,话没插上几句,参与感倒是爆了棚。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周六,”夏油杰吃饱喝足精神焕发,和半个小时前试图耍赖的人反差不可谓不大,“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社团活动,”菜菜子比了个挥拍的动作,被夏油杰提醒用餐礼仪后俏皮地吐了吐舌,“网球部下个月有和冠军校的练习赛,看我不打烂她们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不想输,”有了姐姐的教训,美美子吞下最后一个煎蛋卷后才开口,“节假日去学校练习。”
“不过是几只母猴…咳,注意别受伤了,”夏油杰的恶人嘴脸堪堪没收住,看到五条悟的手势才勉强改了口,他端着空空如也的餐具走进厨房,转向为便当忙活个不停的五条悟,“悟,你今天不用去高专吗?”
“时隔两个月的一日休假,”五条悟将成形的土豆泥熟练地抹在面包片里,“上面那群老人太会使唤人了,真受不了。”
“那群老东西,”夏油杰上一秒还表现得义愤填膺,下一秒就被精美的盒子吸引住注意力,“迟早要他们好看,——你在做什么?”
“爱心便当,”五条悟打开盖子,亮出盒子里的汉堡肉和章鱼小香肠,末了还不忘把刚完成的三明治一起摆盘装好,“不吃饱可没力气打败冠军。”
两姐妹一跃而起,冲进厨房直击五条悟的腰,威力堪比水系宝可梦的火箭头槌,身强力壮如最强也被撞得晃了两晃。左边吹拂着满面春风,右边绽放着笑魇如花,迟钝如五条悟也明白人类在面对美食时的喜悦不会作假,他放心享受短暂而纯粹的倾慕,哼着不成音的调子将便当盒放入背包内装好,随后撕开黏在身上不放的狗皮膏药,提醒两人注意早班车出发时间:“要是再磨蹭,森田老师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热衷于让迟到学生绕操场三周半的森田老师显然是学生们的噩梦,两人脸色一青一白,菜菜子火速吞下剩下的饭团,美美子一口气喝光大半碗味噌汤,收拾完餐具后像小型风暴似的刮进房间换好衣服,又以风卷残云之势刮到门口,一边单脚跳着穿鞋,一边向厨房里的大人们告别。
“夏油大人,还有五条,”菜菜子拉着妹妹的手跳出门,声音中气十足,手臂几乎要被抡成直升机机翼,“我们出发了!”
“路上小心,”双胞胎的身影一消失在视野,夏油杰就按捺不住褪下好家长的伪装,捂着脸大吐苦水,身边围起的乌云一目了然,“悟难得放假,我却不得不去给猴子们讲经……”
“今天不是会有大人物造访吗,”五条悟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从洗衣机里拽出烘干的袈裟塞进夏油杰怀里,“尊敬的教祖大人,为了你的理想,为了大人物们的善款,快去吧。”
“再大能大得过悟吗。”
“这倒是,”五条悟爽快承认,“怎么说也是五条现任家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夏油杰哀怨地看了五条悟一眼,抱着僧袍磨磨蹭蹭进了房间,再次登场已经是一副教祖做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可疑,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推销据说效果非常灵验的天价盆栽。
救苦救难的盘星教教祖宝相庄严,受万人景仰,此刻却靠着门框长吁短叹,像个杵在马路上死活不肯再挪一步的倔强柴犬。五条悟撕开猫条,刚想喂给围着他的腿蹭了半天的猫咪,见夏油杰一副没精打采的萎靡样,只能临时延后猫咪的顺位,主动为教祖送上一个短暂得无法在记忆中留痕的拥抱。
夏油杰的手速和低迷的情绪成反比,冷不丁拉住五条悟的手也强而有力,他一把环住比以前精瘦了不少的腰,将还在犯傻的人按进怀里,强行延长了拥抱。回响在耳旁的呼吸绵长且平稳,喷洒在脖颈附近的气息几乎能把肌肤灼伤,夏油杰拥抱他的力道内敛而克制,仿佛双手环抱的是经不起磕绊的易碎品,而不是令咒灵闻风丧胆的最强。
不反抗不代表就此逃脱了困惑,曾几何时五条悟才是占据主动位置的那个。他常年手脚冰凉,夏油杰偏高的体温对他来说等于移动暖炉,瞅准时机就往身上钻,享受恋人的温度是当时的他独有的特权。高专的夏油杰欢然接受不知天高地厚的五条悟,苦夏的夏油杰强颜欢笑制止没心没肺的五条悟,同住的夏油杰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自我感觉良好的五条悟,一个发起进攻,一个或接受或防守或拒绝,不管作战成功与否,这种行为早在两人间蔚然成风。
自打五条悟入住,夏油杰发起的接触明显比以前要多得多,或者说大多数接触都来自于夏油杰,反倒是当年积极主动的五条悟陷入被动,坐上了被索求的位置。夏油杰在沙发搂住乱调频道的五条悟,在厨房环抱正在料理食物的五条悟,在阳台拥抱眺望远方的五条悟。五条悟花了足足一个月去习惯每次单独时相处必会上演的戏码,不再如当初那般困惑慌张,失而复得的拥抱失去往日的悸动,没有掺杂欲念的熊熊烈火,剩下的只有寡淡无味的平静泛滥成灾,惊不起一丝波澜,也带不起任何风浪。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拥抱,对夏油杰似乎起着堪比枯木逢春的神奇功效,只要五条悟主动张开双臂,他就能压下厌恶对猴子笑脸相迎。五条悟不明白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人类的心境是否随着年龄的增长产生一些变化,从而变得贪恋他人体温,他只知道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建议夏油杰去拥抱体温更高的七海建人、灰原雄、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人,而不是抱着一个只能让人遍体生寒的冰块进行慢性自我折磨。
总之不该是不解风情的五条悟。
不过即便不能理解夏油杰的想法,五条悟相信自己也能扮演好懂事的室友角色。这样就算某天再被扫地出门,他也不会如第一次离开时那般狼狈,肯定会表现得更为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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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哄带骗把试图渎职的夏油杰送出门后,辛勤的五条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五条悟常年奔波在与咒灵约会的路上,鲜少有机会下班,除了偶尔造访的睡榻,吃穿用度大都躺在柜子里发霉。难得得了一日悠闲,自然要给冷冰冰的房间增添点生活气息,他计划上午大扫除,中午批改惨不忍睹的试卷,下午去硝子讨要葡萄糖后顺路逛一逛超市,等到晚上,就祓除在肚子里呆了两周的虫子,再用刚学会的华夫饼好好褒奖辛苦两月有余的自己。
正当他打算付诸行动之际,一名不速之客腾空而起,高高跃起稳稳落地,舔了两下前爪后盘在沙发上坐定。五条悟定睛一看,来者身形修长,通体洁白,眼瞳色泽堪比天然宝石,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正是被夏油杰给插了队的可怜猫咪。四只仿佛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眼睛对视良久,五条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早就被忘到后脑勺的猫条,赶紧拿来孝敬龙颜不悦的猫咪。
如果说夏油家有食物链的话,这只一呼百应的猫肯定稳坐最顶端,猫玩具猫爬架猫抓板应有尽有,享有所有家具的挥霍权不说,摔坏夏油杰送给双子的生日礼物也能立马得到谅解。不过不知为何,今天猫大爷格外缠人,吃完猫条没有仰着高傲的头颅启程回窝,而是像刚才在厨房那般挤在五条悟身边蹭来蹭去,毛茸茸的脑袋也一个劲地去顶撑在沙发边缘的手。
五条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占领了猫咪常用的位置,好心往旁边挪了挪,没动两下白色毛团就唧唧呜呜地贴了上来,去左它往右,向右它朝左,绕路迂回便提前包抄,试图起身就发出警告。只是玩追逐游戏还好说,一旦发现五条悟有厌战的倾向,便会亮出毛茸茸的肉爪,再顺势将十几斤重的身躯整个压到五条悟腿上。即使把它抱上猫爬架,也会秒速落地继续绕来绕去干扰行动,似乎铁了心要跟五条悟的腿过不去。
猫咪不懂何为退让,关进屋子能自己开门,被踩到爪子也锲而不舍贴在脚边。如此反复多次,五条悟生怕再听到踩到猫尾巴时的惨叫,只能宣布计划夭折,坐回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逗猫棒,看着扬起爪子努力追逐羽毛的猫,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美美子黑黝黝的眼睛。大概是小时候的惨痛经历留下的创伤,少女比想象中还要锐利,提出的问题直指核心,险些让人招架不住。他不太确定少女的目的为何,揣摩半晌也没个头绪,只能反省近期是否表现得过于露骨,导致两人起了疑心。
然而正如美美子所说,五条悟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吃多是假,不饿是真,五条悟肚子里长期塞着特殊情况下才会使用的虫子,早就习惯与流体作伴,几乎把如何正常进食忘了个光。自打重新入住,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如何让编造的借口看起来更合理,从而逃避和三人坐上同一张餐桌。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和谁有矛盾,即使闹得不欢而散,五条悟也没有讨厌这个家里的任何人,如果硬要给出理由,那么能免去吃喝拉撒的烦恼是一个,看清一些以往不愿意正视的事实也是一个。
托苦夏醇香浓郁的福,高专第三年的生活磕磕绊绊,虽说勉强算得上是平稳落地,带来的影响却足以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条悟草木皆兵。他想方设法留住了夏油杰,却仍然沉溺于挚友随时可能不告而别的恐惧,对残留在琥珀色眼底的昏暗心有余悸。他为夏油杰的出路列出所有的可能性,发现每个都暗藏通往最坏结局的契机,五条悟焦头烂额,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从多项选择中一把抓住最笨的那个,不做任何商量便把行李连同自己一起打包递到夏油杰手上,问他愿不愿意和接受这份大礼。
等待的过程漫长无比,秒针的每一步都相当于一个世纪,五条悟当时太年轻,错过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延宕,只知道为得到允诺欣喜,忘了即使血脉相连的同胞也会产生间隙。那段时间夏油杰刚篡了盘星教的场,为了大义四处奔走,事业搞得蒸蒸日上;五条悟没弃武也从了文,成为一名光荣的教师,致力从根源改变腐烂的咒术界。两人白天辛勤劳作,晚上耳鬓厮磨,即使生活节奏偶尔错频,也能从这些充满生活感的小细节中感受到彼此,一段时间下来,生活倒也经营得像模像样。
夏油杰名声节节上涨,五条悟也开始接手新生,一个月下来像样的对话寥寥无几,搂在一起也是睡觉居多。忙碌逐渐取代交流支配了两人,夏油杰不再询问新生的近况,五条悟也没空关心盘星教的运作,秃了毛的牙刷计算着错开的时间,干掉的咖啡渍记录着错过的生活,彼此间忽视的东西越来越多。然而当时他却坚信这些不可抗力在真爱面前不值一提,吝啬于把时间分给对方,忽视悄悄埋进冰层里的暗钉。
双子的出现彻底打破还算顺风顺水的生活。看到藏在夏油杰身后的两人说不惊讶是假的,五条悟知道她们是压在夏油杰心上的石头,也知道他经常会带着礼物去养育设施看望两人,却没想到夏油杰会自作主张,直接跳过商讨环节就办好了收养程序,并把人带进了家门。
在擅作主张上五条悟有前科,自然不可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他一眼就认出潜藏在脏兮兮外表下的敌意,却还是愿意为夏油杰主动摘下任性妄为的名头,朝着所谓的理想家庭而努力。他四处搜罗儿童玩具,苦心钻研能吸引小孩子眼球的菜式,甚至出让本就不多的双人世界,试图换取哪怕一丝表面上的亲近。只可惜这两人软硬不吃,厚如城墙的警戒心纹丝不动,递出的橄榄枝杳无音信,无论走多远都像是在原地踏步,唯一获得的感谢源自于为了两人的生日而主动取消的温泉双人行。小小的个子仿佛是横在眼前的无底黑洞,一切努力皆如泥牛入海,一年下来关系没怎么增长,只有厨艺突飞猛进,跟她们一比,连伏黑家的臭脸小子都变得可爱起来。
两人的恨虽说真心实意,对从小浸泡在恶意中的五条悟来说,这种敌意根本不痛不痒,就像是在看站都站不稳却试图争强斗狠的幼猫,和权谋斗争下的腌臜无法同日而语。作为大人他会尽到应尽的责任,可以施以援手,但绝不会倾囊相助;面对夏油杰时三人则不谋而合,两人连名带姓称呼五条悟,五条悟则回敬以小鬼头,两边都克制着保留了最基础的互动,剩下的时间则签订了互不干涉条约。
四人家庭中有三人各怀鬼胎,看似气氛融洽一派祥和,实则貌合神离。那日正好是五条悟的生日,他记得自己拼了命玩咒灵连连看只为过一次久违的二人世界,也记得在提出送两人去家入硝子那边过夜时突然迸发的恐惧和恨意。他只是朝两人伸出手,从小失去双亲遭受惨无人道待遇的孩子们就开始歇斯底里地指责五条悟不懂她们的痛苦,控诉五条悟霸占为她们照亮黑暗的光,央求五条悟不要抢走只属于她们的夏油大人,追问五条悟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为什么还是这么贪心。
放在往日五条悟或许会一笑置之,要是心情足够好,也会考虑把夏油杰暂时让给需要被庇护的弱者,彰显一下成年人的宽宏大量;可眼下他已三天没有合眼,早就在连续不断的任务摧残下筋疲力尽,不想把本就属于他的夏油杰交给任何人,只为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安慰和奖励。
由谎言和欺骗维持的和平不堪一击,只需一次小小的震动就能震碎没有承重的地基。双子抱作一团如泣如诉,尖锐的哭声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和日积月累的疲惫一起冲击脆弱的神经,让本就有限的同情心很快就见了底。藏在教师名头下的本性悄悄冒头,他遏制不住在血管里来回流窜的烦躁,头一次强硬地回绝了近乎无礼的要求,却好死不死被正巧开门的夏油杰撞个正着,不仅收获了泪如雨下和哭天喊地,还得到了劈头盖脸的震惊与质疑。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吵死了。
五条悟不知道夏油杰看到这幅景象是怎么想的,或许保护弱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才会选择第一时间站在对面。本能促使他的恋人丢下蛋糕,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把鸡仔护在身后,对他的疲惫和委屈视而不见。夏油杰质问他这是在干什么,谴责为什么他要和小孩子们闹脾气,一通抢白下见从傻站着的五条悟嘴里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便一手抱起一个,头也不回地走进两人同枕至今的房间。
屋子里的餐桌是五条悟托人定制的,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四个人,现在却只坐了一个人。紧锁的门直到深夜都没有打开,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发信息,只能对着已经变了形的蛋糕干瞪眼,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坐立不安。明明他才是被恶语相向的那个,始作俑者却仗着年龄优势套上受害者的皮囊,五条悟作为心胸狭隘连半大小孩儿都无法包容的坏东西,只能和衣躺在狭窄的沙发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整夜都是关门前时那一回眸里的愠怒与猜忌。
五条悟的20岁生日没有得到温暖的拥抱,没有受到期盼已久的祝福,手机里塞满了公式化的生日快乐,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
第二天夏油杰带着哭花脸的两人向一宿无眠的五条悟道歉,他说对不起,五条悟说没关系,他说孩子们一直搂着他没办法起身,五条悟说我知道,他说抱歉让悟一个人睡在外面,也说了迟来的生日快乐,五条悟吃完隔夜蛋糕说谢谢你,下不为例。
就是没有问过五条悟究竟发生了什么。
孩子们靠着悲惨的身世和哭闹在争夺战中获得胜利,得到随意进出主卧的豁免权。她们跟在夏油杰身侧形影不离,被夏油杰的同伴们所认知,成为众星捧月的公主;她们以噩梦为借口,眼角带着闪闪泪花,希望夏油杰夜晚也能陪在身边;她们拉着夏油杰四处奔走,去游乐园去中华街,肆意瓜分夏油杰本就不多的私人时间;她们以胜者的姿态睥睨每一处据点,用欢声笑语覆盖掉五条悟留下的印记,将自己的身影铺满夏油杰的全部视野。
五条悟是成熟的大人,自然不会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计较。双胞胎的事充其量只能算是引线,矛盾一旦冒头,蛰伏在暗处的龃龉自然也就跟着浮出水面。无话不谈的蜜月期戛然而止,无法修补的间隙水涨船高,无话可说的七年之痒如约而至,像扯毛线团一样把千疮百孔的感情扯得乱七八糟。
前一秒还在讨论晚饭,下一秒就可以为任何事争吵,他们为双子和伏黑惠的未来争吵,为猫咪是否能多吃猫条争吵,吵到都会变成无止尽地翻旧账,从厨房到卧室没完没了。夏油杰万事以双子为优先,脸色总是比上一次更为不耐,五条悟嗤笑夏油杰一把年纪还爱玩过家家,语气也永远都比上一次要烦躁。
五条悟一气之下搬进招待客人用的房间,不知不觉却成为里面的常客。只为五条悟绽放的温柔笑脸唯独对五条悟闭门谢客,更愿意展现给双子,给猫咪,亦或是无关紧要的其他人;与其面对视线碰撞时猛地沉下的脸,五条悟更愿意游荡在高专,在甜品店,在无人会踏足的荒废公园。
他们不再对视拥抱,很长一段时间内家里都像是被施加过不入流的诅咒,稀松平常的“我回来了”就是激活争执的按钮。五条悟想得起菜刀切到骨头的切肤之痛,闻得到从早到晚都无人问津的菜肴,看得清凌晨两点孤身一人的圣诞霓虹,也听得见被不识趣砸得稀碎的和乐融融。打从一开始就没人站在五条悟身边,他在必败之战里节节败退,直至最后的净土也被蚕食殆尽,才意识到攻守在彼此都不愿意服软的那一刻就易了形,双子的重要性扶摇直上,多余的人早就变成自己。
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神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输得彻底,褪去伪装后不留情面的相互针对狼狈至极。他露出满口獠牙,夏油杰张开一手利爪,五条悟扯下夏油杰的耳扩做战利品,夏油杰打碎两人一起挑选的上好花瓶,两人一起撕碎恋人的表皮,咬烂徒有虚表的过家家游戏。他觉得夏油杰无可救药,夏油杰觉得他不可理喻,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闹得一向置身事外的家入硝子也不得不介入这场闹剧。
对峙中五条悟无意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这才注意到那里浑浊不堪,已然是一滩死水,任凭风吹雨打也无动于衷,早就失去了能把他整个包裹住的深切爱意。
夏油杰说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夏油杰说分开一段时间吧。
夏油杰就是有本事能把分手都讲得情意绵绵,他只是在那里静静站着,五条悟却从眼睛里读出疲惫,从表情中读出了疏离,从环抱在胸前的双臂读出拒绝,从扭开的头里读出冷漠。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全身上下却一起对五条悟发出通知,多出来的椅子家族可以坐,收养的流浪猫可以坐,或许从高专随手捞个人都能在上面取得一席之地,唯独五条悟弄丢入座资格。
五条悟气愤,恼怒,暴跳如雷,拎着装得满满的行李箱站在街头,失去了相处多年的恋人和亲谁都不亲他的猫咪;五条悟难过,迷茫,怅然若失,不明白倒映在夏油杰眼里的自己怎么会如此面目可憎,只知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他痛定思痛,决定潜心钻研人际关系,翻开教材第一页,标题就写着明晃晃的不要自作多情。
风雨相催,图走鸟飞,作为最强,五条悟必须保持绝对理性,抛弃本能的同时将如何摆正位置学得炉火纯青,即使故地重游,也严格遵守不过多接触、不过分疏离的相处原则。空出来的第四把椅子是隔开外人的警戒线,他可以在边缘徘徊打盹蹦迪,但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贸然闯入,碰得头破血流。
把握距离难如登天,可成长本身就是在登天,现在想想,如果他没有因为和夏油杰拉开距离自乱阵脚,而是提前让出这张自以为量身定做的第四把座椅,或许这个刚成立不久的家庭还能留有他的容身之地。如今的五条悟已经成长到不会再为没收到夏油杰一家的初诣邀请而闹别扭,也不会因为不得不把凉透的饭菜原封不动喂给垃圾桶而暗自神伤。只需及时更换虫子补充糖分,就能免去口腹之苦,既不用触动回忆的枷锁,也能减少与他人的牵连。
算起来猫其实也是那段失败感情的产物。
五条悟早就记不清是在哪儿救下的这只猫,只记得初遇时不过一掌大小,稍微用点力就能重入轮回。带回家不是反酸水就是打哆嗦,弄脏昂贵的手工地毯不说,排泄物也蹭得到处都是,隔几天就得往医院走一遭,折腾近一个月才从鬼门关捡回小命。
幼猫不能喝牛奶吃葡萄巧克力,吃过一半的罐头要冷藏,猫砂需及时更换,是否需要拍奶嗝也要视情况而定。不知不觉五条悟脑子里装下大堆对咒术届来说一无是处的知识,驱散了些许恋人不和带来的影响,正好拿来消解心底的烦闷。
猫咪成长和恢复速度不相上下,没多久就从能一手握住的毛绒团子变成满屋乱窜的巨大蒲公英。泛滥成灾的思念无处可去,适时出现的猫咪恰好可以当做发泄的绝佳途径。五条悟买来实木定制的抓板和爬架,找来营养均衡味道鲜美的猫粮,送它去号称快速无痛的知名医生那里绝育。也不知是黑卡万能,还是爱的力量见了效,乱糟糟的皮毛在五条悟的精心呵护下变得油光水滑,整个猫也长得膘肥体壮,从一长条变成一整箱。
成型的猫咪褪去绒毛从丑小鸭一跃变成白天鹅,不仅外表与五条悟相像,在挑选男人的眼光上也如出一辙。只一眼它就着了夏油杰的道,被那对细眼睛和怪刘海迷得七荤八素,发动同类相斥对救命恩人翻脸不认人。两人同时回家只亲近长发的那个,大多数时候对五条悟不理不睬,靠近就呲牙,敢摸就亮爪,除非心情极佳,其余时间一律不准上手,和跟在夏油杰身后撒娇卖乖夹嗓子亮肚皮的模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猫不仁,他不义,逗人尚有道德约束,逗猫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五条悟热衷于撤掉无下限去招惹这只见色忘义的猫,敢亮爪他就敢开无下限,经常把猫撵上书柜又赶进沙发底,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时不时还披着窗帘玩起吃猫游戏,楼上楼下怎么跑都不腻。
五条悟离开的那日家里空无一人,他收拾好行李,觉得应该带走些什么当作留念,转了几圈发现肥了一圈的猫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完全没有跟他同甘共苦的意思,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掌将睡得正香的猫拍醒。坏脾气的猫咪极其不悦,一看到五条悟的白就炸起浑身的毛嘶嘶哈气,直接亮出利爪招呼上消瘦了不少的手臂,来不及验收战果,就像弹球似的嗖一下窜进夏油杰的房间里。
剧痛过后翻起的皮肉惨不忍睹,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滑下,为木制的地板妆点出一朵朵血花,没点深仇大恨都说不过去。五条悟想过会遭毒手,没想过会这么毒,这次他没有装模作样的呼痛怒骂猫没良心,只是蹲在地上盯着被挠得皮开肉绽的手背合了开开了合,半晌才起身去提被撞倒的行李。
这个家不再需要五条悟,五条悟也带不走什么。唯一愿意跟他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钝痛,门外正值深秋,他捂着用反转术式恢复如初的左手,明明已经摸不到任何痕迹,皮肉撕裂的感觉却比受过的致命伤都要疼,仿佛是在一遍遍提醒五条悟赶快把钥匙物归原主,另寻安身之所。
他没有家了。
那之后五条悟再也没有摸过任何小动物。
在看到猫咪朝自己露出肚皮时,五条悟表现得万分惊恐。他分不清是主动热情的夏油杰更恐怖,还是给主动表演后空翻的猫咪更为惊悚,两者同时出现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还在梦游。然而手背上粗糙的猫舌告诉他现实就是如此,吃饭贴睡觉贴,上厕所也要守在身边,走哪儿跟哪儿寸步不离,似乎还对五条悟出门抱有莫名的恐惧。半个月前甚至干过眼见无法阻拦便躺在门口耍赖装死,如愿跟着五条悟一起上车,最终却因晕车把自己吐进医院的光荣事迹。
五条悟想破脑袋也找不出这只小没良心突然开始讨好自己的理由,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是想通过自己讨好夏油杰,得出结论不禁感叹术业有专攻,夏油杰不仅精于人心,还精通猫心,几年下来整只猫苗条不少不说,还学会了难度系数颇高的后空翻,要是当初真跟了自己,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他将越拉越长的猫咪放在腿上语重心长地开导,告诉它主人非常喜欢它,连锁屏壁纸都是它,不需要委屈自己讨好不喜欢的人来博得主人的欢心。
五条悟不知道脑仁比花生大不了多少的笨猫听没听懂,只要没说不,就当它是听懂了。
开导完五条悟成就感十足,打算重新睡个回笼觉。猫咪依旧喵喵叫着贴在腿边,五条悟嘴上抱怨没法儿走路,也没弯腰把猫车挪开,任由两腿四脚一步三绊,磨蹭半晌才进入除了办公用的桌椅、睡觉用的榻和装衣服杂物的柜子外便再无他物的煞风景房间。
搬家那日五条悟拎着只装了几件衣服的包裹,在夏油杰的引导下重新踏足惨遭滑铁卢的地方,屋内外的装潢焕然一新,早就不是两人当年一起定下的模样。他婉拒夏油杰的盛情邀请,熟门熟路摸到二楼,一眼相中与记忆相差无几的清冷客房。夏油杰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但五条悟不为所动,和一家之主同住怎么想都不太合乎礼仪,无知无畏的高专时期尚可用放浪不羁蒙混过关,两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同睡,传出去还不知会对教祖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
五条悟难得善解人意一次,夏油杰却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可能是不满于外人对盘星教内部事务指手画脚,脸拉得老长,就连刘海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气。
猫咪熟门熟路,后腿一蹬直奔目的地率先躺好,支楞着脑袋眼巴巴瞅着慢悠悠晃进来的五条悟。五条悟哭笑不得,连猫带枕头一起抱到主卧前,小声说了句打扰便将猫放在它最中意的枕头边,还不忘贴心地为它盖上一层被子。
做完这一切五条悟像是攻克了难题似的拍拍手,打算离开夏油杰的房间,转身时他似乎从一只猫脸上读出些许幽怨,眼角还挂着几粒晶莹的水滴。
大概是错觉吧。
五条悟关门也没忘了落锁,事不关己地想。
×
五条悟愣了好久。
灰原雄赠送的热可可冒着腾腾热气,猫躺在沙发上睡得翻肚皮,五条悟刚完成接下来三日的备课,正在为学生制定既能累积经验,又不会威胁到生命的训练课题。
今年的新生各个都很出彩,就是个性个顶个过于鲜明。被从小看到大的伏黑惠刚入学没多久就晋级为二级咒术师,浑身上下哪儿都长,唯独笑肌发育得不尽人意;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虎杖悠仁化身宿傩容器,随便往地上一杵就能化身早上的太阳,拥有一颗即便被判死缓也要帮助他人的心;术式直击灵魂的钉崎野蔷薇更是不得了,性格与温淑的大和抚子完全相反,在女性意识方面看得格外通透,就是对季节限定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心。
无家可归时五条悟把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高专,因不想面对冷冰冰的公寓,便自作主张从高专为教职工准备的宿舍里挑了最顺眼的一间,当作歇脚用的据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既免去往返的路程,多出来的时间还能打个小盹,虽然借住于夏油宅邸后处于闲置状态,考虑到再次被赶出门的可能性,便被五条悟保留了下来。
带着这么一群学生,干劲总是大于头疼,为兼顾咒术师和教师的工作,五条悟整个九月都窝在高专的据点。这一来一回反倒冷落了夏油那边,偶尔得了空也只是放下礼物露个脸,寒暄不到几句便匆匆起身,离开时为他准备的牛奶都还冒着白烟。
菜菜子和美美子对此颇具微词,见反对无效,直接逃课前往高专对五条悟进行围追堵截,对其劝说好好学习的苦口婆心充耳不闻,宣称如果再这么下去,她们就直接休学全天候跟在五条悟身边与他同吃同住,什么时候回去她们就什么时候去上学。
一边是辅助监督和同事们充满好奇的眼神,一边是姐妹俩的不死不休宣言,五条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头皮发麻,象征性扑腾了几下就举了白旗,只能乖乖收拾东西跟在两人身后,回到久违的宅邸。
五条悟的印象里两姐妹就一个赛一个的难相处,夏油杰在家时便钻进夏油杰怀里,夏油杰不在家时就躲进房间不肯出来,仿佛和五条悟在同一个空间多呆一秒就会沾染上病原菌,只有在闻到烤松饼香气时才会磨磨蹭蹭露出两个小脑袋。
不知道是心智逐渐成熟带来的影响,还是夏油杰教导有方,自打五条悟重返故地,除去再会时的尴尬与窘态,两人态度变化之快,行为变化之大不可谓不惊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确认过五条悟构不成威胁后,少女便主动抛出了和平的橄榄枝。认识这么多年五条悟第一次触摸到两人的本性,一个动如脱兔,一个静如止水,活泼可爱朝气蓬勃,称呼也从生硬的五条悟进化成五条,看着着实讨喜,也怪不得夏油杰当年会偏心。
当然,也不排除五条悟作为钱包和兜底人的表现都足够出色,半年后两人越发放肆,亲昵得甚至有些无法无天。众目睽睽之下挽着五条悟逛街的已是常态,肆无忌惮地把五条悟的脸当成化妆品试验田也时有发生,发现其天生丽质抹什么都好看后愤而要求五条悟赔偿精神损失费,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即使五条悟在场,也能只穿背心短裤甩着胳膊腿到处乱晃,毫不介意和他共享一个冰淇淋勺。
五条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不被她们放在眼里,还是不被当作身体机能成熟的成年男性,如果是前者他无所谓,毕竟所有的恶意在无下限面前都脆弱无比,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若是两姐妹亲口承认是后者,他敢保证自己绝对会遭受巨大打击,能直接当场泪洒东京湾。
针对这一情况,他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并好心事先给出诸如受到诅咒影响的选项,姐妹俩瞠目结舌,脸色从红润到惨白到铁青再到通红,一人拽着五条悟一边胳膊开始玩拔河,左一个笨蛋右一口傻瓜痛斥六眼不懂纤细少女心,玩累后将人打翻在地,宣称在五条悟自己醒悟前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不懂人心的五条悟连同为男人的夏油杰都猜不透,怎么可能把握得住比赫还难懂的少女心,见双子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他也识趣的不再多问,这件事就这么草草收尾,不了了之。
“抱歉,刚才走神了,没听清说什么,”五条悟将pad设置成待机模式,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表现得不太自然的菜菜子,“能再说一遍吗?”
“都说了!我,那个…学校,我,”向来伶牙俐齿的女孩子期期艾艾着,“就是,学园祭…”
“下周就是学校的学园祭,”发现姐姐派不上用场,美美子立刻上前补救,“我和菜菜子,参加了同学组建的轻音队,会登台表演我们自己写的歌。”
“学园祭!轻音队!登台演出!真不错!”没头没尾的发言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五条悟还是很配合地捧场,“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青春,等一下,你们自己写的?”
“我和美美子一起写的,”口吃半天的菜菜子终于恢复正常,“顾问老师说,可以邀请家人到场。”
就在今年,菜菜子和美美子成为了和普通人扎堆的高一新生。
两人并没有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进入咒术高专,而是凭借努力从周边的乡下学校考入小初高大包办的私立高中,穿上广受好评的大小姐校服。入学前夏油杰千般嘱咐万般叮咛,生怕两人和猴子起冲突,做好随时可以为女儿们索猴命的准备,闹得姐妹俩哭笑不得。
好在臆想中的状况全都没有发生,拜夏油杰的精心培养所赐,菜菜子活泼开朗,美美子沉稳温和,一入学就依靠独特氛围拉到不少眼球,没多久就作为插校生融入班级,女子会社团活动压马路一个不落,尽情讴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园生活。
非要说有什么不便,大概就必须在通学路上花费大量时间。由于某些不太愉快的原因,夏油宅坐落在远离人烟且受高专结界保护的偏僻之地,跟学校的位置几乎成对角线,说是天涯海角也不为过。按理说住校要便利得多,两人却铁了心要选择走读,为此她们不得不在天蒙蒙亮时战胜睡魔,披着晨曦步行三十分钟前往最近的地铁站,在地铁上和昏昏欲睡的上班族斗智斗勇,踏进学校时正好能听见钟楼敲响的上课铃。
整个过程用时一小时三十分,就目前来看,两人宁愿顶着徒步半小时加换乘地铁的路程也要赶回家,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堤防盘踞在家中的不速之客。虽然五条悟也曾提议去学校刻下咒印,使用定点传送抄近路,却遭到两人严词拒绝。可能厌倦了从小到大的包接包送,两人钟情于拥抱早晨七点的空气,热衷于绷紧即将迟到的那根线,吹拂的每一缕微风都是新鲜的体验,脚下的每一片落叶都是清脆的旋律。
既然是普通的学校,有个一次两次学园祭也不足为奇,可五条悟不明白她们怎么不直接去找夏油杰,反而来跟自己较劲。他寄人篱下,自始至终没和收养手续打过照面,也没在监护人资料上签过字,怎么想都不该被算在邀请范围内。
然而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站在五条悟面前,握在一起的双手紧张得无以复加,脸上甚至还带着壮士断腕的义无反顾和决绝。为了加快大脑的运转速度,他一口气干掉香浓的热可可,在记忆的书架中翻箱倒柜,尽可能地检索有关的线索,试图找出两人来找寻自己的原因。
灵光在翻到与夏油杰相关的信息时乍现,五条悟眼疾手快,抓住转瞬即逝的线索尾巴,随即重新拿起PAD登录伊地知洁高的账号,打开日程对接表,一眼就找到了鹤立鸡群的夏油杰。夏油杰身兼数职,贵为盘星教教主的同时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特级咒术师,上面自然不会放任这样的人才到处乱晃,有事没事就想给人上点强度。五条悟暗自咒骂烂橘子,果不其然在学园祭那天发现快把日程表挤爆的任务量,下载完毕后调到自己那部分,两边对比后突然福至心灵成竹于胸,断定这次的少女心考验他肯定十拿九稳。
二人定然非常盼望学园祭的到来,也对家人到场报以万分期待,想必夏油杰肯定也很想亲耳听到女孩子们亲自创作的歌曲,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这个几乎由责任感构成的男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干出中途把任务丢给别人开溜这种只有五条悟才能干出来的事。姐妹俩也对监护人的性子心知肚明,所以才难以启齿,甚至不惜放低身段对往日的仇敌示弱,希望能借助五条悟的御三家power,对日程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调整。
父慈女孝感人至深,即便没有血缘的牵连,三人也为五条悟铺开了一卷完美的家庭画卷。如果不是为了在孩子们面前保住大人的体面,五条悟一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老泪纵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五条悟释然,冲两人比出一个大大的拇指,嘴咧得老开,笑容堪比六月骄阳,“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刚才还蔫巴巴的姐妹俩欣喜若狂,先后扑上去玩起了叠罗汉,加起来近百公斤的重量差点没把五条悟的肺从喉咙里挤出来。菜菜子压在五条悟身上眉飞色舞地讲述创作过程,美美子则扒拉五条悟的手开始数掌纹,三人组成不太成型的士字,闹了一会儿便自作主张赐予五条悟请美少女吃饭的殊荣,并吵着闹着要去吃银座那家需要提前好几天预约的不回转寿司。
“我是你们的钱包吗?”五条悟拨通电话,“虽然没所谓就是了。”
“能请美少女吃饭是你的荣幸,”菜菜子双手捧脸,鼻子翘得老高,“能和像我们这样的美少女一起吃饭,更是你天大的福分。”
五条悟嗤之以鼻,活用面部肌肉摆出最忧郁最惹人怜爱的表情,配上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全球仅此一家定制美瞳完美复刻菜菜子的动作,端的是惊为天人。他满意地收获两份傻眼,指了指菜菜子的脸,又颇为遗憾地指了指自己,摇头晃脑示意对面不行,成功激起少女的怒气。菜菜子大嚎一声,喊着我和你拼了做饿虎扑食状冲向五条悟,途中不小心连累刚站起身没多久的美美子,三人滚作一团你推我搡咋咋呼呼,一直持续到寿司店老板主动联络,这场混战才算结束。
五条悟言而有信,说给夏油杰放假就给夏油杰放假。当晚他就通过威胁伊地知洁高把任务全划到自己名下,并神秘兮兮地用邮件联系仍在海外出差的夏油杰,告诉他下周二双子会为他送上一份神秘大礼,错过将会后悔终生。界面刚弹出传送完毕的提示,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了机,五条悟将自己塞进冷冰冰的被子里,一面感叹于感人的父女情,一面又为看不到夏油杰的实时反应而稍稍感到可惜。
为了解决后顾之忧,学园祭当天五条悟起了个大早。他的青春跟学园祭无缘,不确定各项活动是否需要缴费,中午是否需要自带午餐,匆匆在桌子下面压了一沓万元大钞便将手机丢给慌慌张张的新人辅助监督,紧接着以夏油宅为起点,开始了和学园祭同步开幕的祓除马拉松。他以为至少能在收尾前去凑个热闹,谁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无止尽的移动上,五条悟忍无可忍,早早支开业务不熟练的新人,利用老早前定下的坐标点穿梭在日出之国,捏碎最后一只咒灵已是万籁俱寂时。
位于深山老林中的夏油宅邸也随着主人一起进入梦乡,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不打搅三人睡眠,五条悟放弃正门,蹑手蹑脚绕到后院从二楼进入房间,哪知一开窗就对上两双黑黝黝的眼,差点没把魂给他惊上西天。
能吓到五条悟的人不多,两姐妹占据亚季军,榜首自然是吃多了荞麦面的夏油杰。这边惊魂未定,那边就像是得了号令似的齐刷刷开灯,屋内瞬间灯火通明,闪得习惯与黑暗共舞的神子差点睁不开眼。五条悟在窗外飘了半天,好一会儿才从突如其来的光明中缓过神,定睛往屋内一看,穿着睡衣的一大两小一猫在被子上椅子上按高矮顺序整齐排列,一个二个都目露凶光,仿佛是饿了三天在墙角发现一只大老鼠的恶猫。
“悟先别说话,”硕鼠五条悟刚想张嘴就被无情制止,夏油杰目不斜视,一开口就剥夺他的说话资格,“菜菜子,由你开始。”
被点到名的菜菜子一跃而下,开始了长达十分钟的控诉,从早上留下的钱到深夜才出现的人影,从满怀期待的等待到碎成一地的少女心,控诉人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连宕机的设备和忘词也一并归咎于五条悟身上。说着说着还趁乱翻起旧账,痛斥他夜不归宿眼里只有工作把重心全都放在学生身上还不在家用餐,一番话把五条家家主批得体无完肤满地找牙,一刹那觉得自己不该做人,而是该去做一只没脑子的草履虫。
可能是说累了,菜菜子气鼓鼓地示意妹妹继续,美美子从善如流,继续慷慨陈词舌灿莲花。被指言而无信时神游天外的五条悟一个激灵,打算据理力争,他明明就把夏油杰送到了两人身边,绝不接受莫须有的指控。可还没开口晶莹剔透的泪水就给把话全堵在嘴边,顺便还给舌锋打了个死结,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为什么没有来,”妹妹哭得我见犹怜,“我们明明,明明邀请了五条,五条也答应了会来……”
“为什么来的是夏油大人,”姐妹连心,姐姐的金豆子也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而不是五条……”
“虽然我懂你们想表达的意思,”被无辜扫射的夏油杰一脸难以言喻,“但是这个说法是否……”
“对不起夏油大人,”菜菜子吸了吸鼻子赶忙道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明白,”夏油杰倒也不计较,用手帕抹去两人眼角的泪滴,将她们推至死机已经有一会儿的五条悟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你们继续。”
“等等,你是说,”聪明绝顶的五条悟这才转过弯,心底冒出一个不太敢确认的猜想,半信半疑问,“那天你们不是要我帮忙改日程,好让杰去参加学园祭的吗?”
“你在说什么?”美美子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你到底在想什么?”
五条悟试图争辩:“可是你们说了家——”
“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那种话!”菜菜子火冒三丈,抡起枕头狂甩五条悟,“不要擅自曲解别人的意思!”
“我按悟说的去了学园祭,菜菜和美美都很期待悟的到场,”连夏油杰也看不下去五条悟的油盐不进,对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乌龙进行追加补刀,“但是一直到结束,收到她们邀请的人都没有出现。”
要问五条悟现在是什么想法,那基本等同于亲眼目睹火山喷发造成举世闻名的白垩纪古近纪灭绝事件,烂橘子穿着草裙大跳钢管舞,夜蛾正道宣布放弃制作恶心的咒骸,井上和香抛弃饭冢健与前男友重修旧好。
搞砸了,五条悟捂着脸绝望地想。
用脚趾头想想就能明白这两人是为了不给出差的夏油杰增添负担,所以才勉为其难选择了五条悟,却没想五条悟本人自作聪明曲解了她们的本来意图,不仅给夏油杰添了麻烦,还搞砸了两人筹备许久的学园祭。
这世上还能有比自己更招人嫌的家伙存在吗。
“好了好了,时间很晚了,悟大概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吧,”夏油杰把仍有些不甘心的少女推出房间,看向五条悟的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可惜,做出陈词总结,“接下来希望悟能好好反省,不要再自作主张耍这些小聪明。”
经审查,被告五条悟擅作主张罪无可逭,玩弄少女心天理不容,打瞌睡如啄米的法官以被子当桌台,用肉爪代替法槌对犯人做出宣判,责成被告自即日起服侍法官就寝,如不服判决,可在十五日内提出上诉。
五条悟彻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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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现年28,现任五条家家主,特级咒术师,兼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带班老师,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位脑子可能有点问题的疯狂粉丝。而他发现有这么一个存在的契机非常简单,就是供教职工使用的邮箱。
高专对内是为咒术界输送人才的机构和根据点,对外则是冠着宗教名头的封闭式高等专门学校,除了与相关部门的联络对接,让数量本就岌岌可危的咒术师能心无旁骛地投身工作也属于工作的一环。有专门的部门负责为经常性失联无法给家里报平安的咒术师善后,偶尔也会组织长年和家人分隔两地的亲属进行见学参观,对外的联络方式应有尽有,其中自然不会少了邮箱。
邮箱个头看着不大,却装满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有人收到家人发来的明信片,有人得到从远方寄来的糖果,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打开妻子寄来的和离书就在咒灵的肚子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有的人则失去了孩子,把家人最后呆过的高专当作精神寄托。跟同事多姿多彩的生活相比,寄给五条悟的信件就要单调很多,除了一些业务联络,大都是五条家寄来的节日问候,偶尔会夹杂着一两本相亲册。前者五条悟会抽时间回一趟京都看望年事已高的老爷子,后者他会直接警告那些贼心不死的老家伙,叫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收到信时五条悟并未起疑心。邮箱经过特殊处理,某种程度上能自动过滤依附于信件上的恶意和诅咒,他像往日一样拆开信封一目十行,读到中途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信上的字苍劲有力,遣词造句非常讲究,内容却不堪入目,通篇都充斥着对五条悟私生活和肢体的妄想,结尾还附上几张怎么看都是非正常视角拍摄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要么在吃即将融化的雪糕,要么仰着头喝饮料,视角的切入和着墨的重点也很讲究,不是集中在嘴边,就是聚焦在挂着汗水的喉结线上。虽说五条悟生得曲眉丰颊双瞳剪水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所到之处莺惭燕妨,连全盛期的山茶看了都得当场凋谢,但好歹他也是身高跨过一米九,一拳能擂死咒灵的彪形大汉,怎么说身边都不该出现这种难以名状的神奇生物。
回想起来,最近感受到的视线确实比以往多了不少,不过比起被人当做幻想对象所带来的不适,更多的则是新鲜与好奇。五条悟没想过这世上除了曾经的夏油杰,还会有人想通过不带任何遮挡的肢体交流来和他产生近距离接触,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文字组成的妄想情深意切扣人心弦,他兴致勃勃,开始重新鉴赏这篇旷世巨作,看完后连连惊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如果故事主角不是他,他肯定会写信给编辑部催促更新。
因成长环境特殊,五条悟从小就在恶欲的漩涡中摸爬滚打,身边比这更为肮脏的东西比比皆是,大多数人会为了维持外表的光鲜亮丽而选择掖着藏着,如此直白的文字还是第一次遇见。五条悟对特殊人群没有偏见,目标是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他把信翻来覆去又看了半天,思前想后,决定前往休息室向好友分享今天的趣,不,进行场外求助。
“什么时候的事?”家入硝子看完信后把圆珠笔按得咔嚓作响,“今天?”
“谁知道,”五条悟拿着信封扇风,“我上次清理邮箱还是一个月前。”
“那就是这期间发生的事,”家入硝子划掉信封结尾的落款,话里话外都嫌弃得要命,“…什么一直在暗处默默守护五条君的命定之人,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个尾随的。”
“果然硝子也这么认为?”五条悟格外兴奋,“很奇妙吧?虽然我的确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看来太受欢迎只会徒增烦恼。”
“要卖弄的话就请你出去,”家入硝子忍住往五条悟光洁的脑门上来一个爆栗的冲动,“还是小心为妙。”
“你在说什么,”五条悟从抽屉里翻出糖果丢进嘴里,表现得满不在乎,“我可是五条悟啊。”
“对‘你’的话,确实是没什么影响,但是偶尔会有那种思想偏激的家伙吧,看不惯有人和自己的心上人关系亲密,开始对周边的人下手,”家入硝子点出重点,“现在也没办法确定对方是不是诅咒师,像我和夏油倒还好,要是能力不是很出众的学生或辅助监督被盯上就不好说了。
“对了,还有夏油家的那两个小姑娘,”精明的校医又补充了几句,“毕竟你们走得那么近,也没办法保证她们不会成为目标。”
信件和照片突然变成比巧克力球还要小的圆球,噗通一声掉进专门盛放医疗废弃物的垃圾桶,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撕烂信封,和刚才咋咋呼呼的小学生判若两人:“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还有就是,”家入硝子好心提醒,“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夏油知道。”
“为什么?”五条悟不明所以,不知道好友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夏油杰,“这跟杰又有什么关系?”
“照做就行了,”家入硝子笑着点燃烟,挥手示意慢走不送,“如果你不想看到高三那件事再次重演的话。”
五条悟神色一凛。
高三时期的深秋一直是五条悟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日渐消瘦的身体,有气无力的回应,充斥着鼻腔的血腥味,组合成信仰和坚守被现实踩得粉碎的夏油杰。往上是雷鸣电闪的咆哮,往下是虎视眈眈的深渊,五条悟趴在摇摇欲坠的断崖上,用语言告诉夏油杰自己需要他,用行动表现不能离开他,拼了命地拉着半截身体已经没入泥沼的挚友往回拽,这才强行把身心俱疲的夏油杰留在身边。
被血色铺满的梦魇至今都缠绕着五条悟不放,他无数次梦到夏油杰转身离去,整个人如坠冰窖,醒来后也久久不能平静。五条悟一度对入睡产生恐惧,生怕有夏油杰在的现实是幻想中的美梦,宣称要杀光非咒术师的教祖才是真正的现实。他惧怕夏油杰的离去会发生在不远的未来,更害怕随之而来的对立,那时他作为唯一能与其对抗的咒术师,就不得不亲手把挚友送进地狱。
这是五条悟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事。
不过就算没有家入硝子的提醒,五条悟也没有通知夏油杰的打算,本来就是私事,不必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特地拖盘星教教祖下场,他自己就能处理妥当。
因为不清楚对方底细,身为特级咒术师的五条悟无法轻举妄动,动用五条家的亲卫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万一走漏风声被对他疼爱有加的老爷子知晓,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动静。思来想去只能选择相对稳妥的手段,那就是支会能干靠谱的学弟去打探敌情,再做后续打算。当然在学弟忙得团团转时五条悟也没闲着,他利用课余时间对学生们旁敲侧击,询问近期身边是否发生过异常现象,或是有没有被奇怪的人跟着,得到清一色的否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见五条悟无动于衷,对面变本加厉,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五条悟不止一次在深夜三点收到来自电话亭的来电,对面反侦察意识极强,操着被机械修改过的声线颤抖着询问触衣颜色,在得到黑色的回答后立刻转变为断断续续的粗喘;公寓房东也突然发来邮件,询问五条悟是否认识深夜徘徊在门口的可疑人员;更有甚者从新人辅助监督那里收到一本装订精美的相册,里面全是醒着睡着吃着喝着的五条悟,追问之下才知来人自称五条悟好友,在他前往旧馆祓除咒灵之际,千叮万嘱要求必须亲手转交到本人手中。
收到装满不明白色流体的瓶子时,饶是五条悟也免不了头皮发麻,这才终于有了点受害者的实感。被不知道蛰伏在何处的蛀虫用卑劣的目光来看待的确令人作呕,为了避免闹得满城风雨,也为了在掌握信息前稳住对面,五条悟不得不转移阵地,同时拒绝辅助监督的接送,每次回家都选择使用不留痕迹的瞬间移动。夏油宅邸周边布设有干扰认知的咒灵,一般人难以靠近,幸好五条悟行动飘忽不定,对面大概也没想到他会寄身于荒山野岭,来电直线下降,端着相机的可疑人物也少了许多。
那天五条悟难得的提前下了个早班,一溜烟窜回家准备补完进度大幅落后的连载,谁知刚落地就撞见围着桌子不知道在对什么东西指指点点的夏油一家,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飞上二楼,一腾空就对上琥珀色的眼。
“欢迎回来,”夏油杰起身开窗,看上去心情很不错,“难得见悟这么早。”
“嗯,”见无路可退,五条悟只能硬着头皮钻进房间,“悠仁和野蔷薇学得很快,结束后正好路过中华街,就地解散了。”
“那种全是猴子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的,”夏油杰不屑一顾,“说起来,悟最近好像都是一个人回来,那个新人呢?发生什么事了?”
“呃,他,驾车技术不是很好,”夏油杰的敏锐跟野兽有的一拼,五条悟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赶忙收起差点踹出去的马脚默念抱歉,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新人甩锅,“就四处走走,顺便转换心情。”
“又来了,”菜菜子嚷嚷着介入两人中间,不知不觉为五条悟解了围,“明明都回家了,为什么还要一直说工作的事啊!”
“在家拒绝谈工作,”美美子打出一个老大的叉,“夏油大人,别忘了你还有事要说。”
“抱歉,你们说得对,”夏油杰一拍脑袋,拉着傻站的五条悟入座,顺手搓了搓五条悟被风吹得通红的脸,“是这样的,美美子和菜菜子,她们下周一想去北海道滑雪。”
“为什么是下周一?”五条悟莫名其妙,“这周末,或者下周末不可以吗?学校那边怎么办?”
“必须是下周一,理由暂时不能说,”菜菜子脸鼓得老高,“总之必须得是下周一。”
“已经跟学校请过假了,”夏油杰补充,“只要功课能跟上就没问题。”
有了夏油杰帮腔,五条悟自然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开始检索场地宽阔行事周到也不会太拥挤的滑雪场。滑完雪后该去哪里放松,哪边的食物最值得一试,之后是否要在当地逗留,住宿用的酒店以及返程机票如何解决,不下半分钟,一套兼顾吃喝玩乐的行程在五条悟脑中初现雏形。
“如果可以,希望悟也能一起来,”夏油杰频繁且快速地抖腿,他的神色不大自然,手指不停地缠绕发梢,“菜菜和美美也是这么想的。”
菜菜子屈起腿半跪在沙发上,美美子靠着沙发贴在姐姐腿边,就连格外重视距离感的夏油杰也慢慢贴了过来,把五条悟困在正中间。五条悟正沉浸于出行计划,完全没注意到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觉身上忽然一沉,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向身边,差点没从沙发上弹起来。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的样子着实有些瘆人,五条悟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夏油杰是在向自己提问。他没明白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为什么要向外人发出邀请,只能重新翻阅过往的记忆,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对比物,翻了几页便释了怀。
曾经的五条悟天真且无知,不懂挚友和恋人之间也会存在所谓的社交礼仪,没认出夏油杰的邀请只是逢场作戏,对由于他在场不得不雨露均沾的客套话以为真。夏油杰牵着两个孩子走在前头,而他傻乎乎地跟在三人身后,从兴致高昂发展到悒悒不乐也没用去太多时间。他拿着熬夜制定的出行计划退而求其次,放弃提前预订的温泉旅馆,取消事先预约的餐厅,配合双子的随心所欲东奔西跑,透过相机看夏油杰和双子一起坐摩天轮,一起乘海盗船,追逐融化于日光的天际线,捕捉陨落姬路城的璀璨星辰。
夏油杰负责逗孩子们笑,而五条悟负责记录夏油杰的笑,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从头到尾五条悟都没真正进入过三人世界。当天晚上他以任务为由匆匆从三人身边逃离,两天后他坐在通往九州的列车上盯着夏油杰发在社交软件上的照片,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拍照水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超。
看来是他来得不太巧。
“真的吗?我想去我想去!”还好五条悟早就把应对手段背得滚瓜烂熟,他摆出最真诚的笑容和最夸张的态度,往里面加了点期待后装作看行程表,再辅以左右为难当调味料,脸上既展现出对滑雪的期待,又为难得恰到好处,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在撒谎,识趣地不再往下劝,“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可惜最近正好是咒灵高发期。”
“怎么这样,”菜菜子哭丧着脸,转身拽着夏油杰的手撒娇,“夏油大人——”
“可恶的猴子,”夏油杰咬牙切齿,“果然还是只能把他们全都给——”
“哇哇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五条悟急忙大喊大叫打断夏油杰进入苦夏前的大读条,“我会想办法的!让我考虑考虑!”
见目的达成,两姐妹击掌欢呼,分别给五条悟和夏油杰一个大大的拥抱,抱着书包就要往楼上跑。
“说起来,”五条悟叫住作势要往二楼冲刺的两姐妹,翻开通讯录寻找负责与外界对接的管事人号码,吩咐其为三人预约滑雪场和酒店,“你们最近有遇到什么怪事吗?”
“怪事?”美美子歪着头,“能有什么怪事?”
菜菜子举手:“校长的假发下是地中海,这算怪事吗?”
五条悟嘴里的牛奶喷了出来。
嘴上说是这么说,做不做那可就说不定了,就结果来看他还是食了言,原因并不是凭空杜撰的特级咒灵,而是能干的学弟那边有了进展。五条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出发前一晚上盼到伊地知洁高的消息,当机立断留下字条并附上不能赴约的道歉和解释。他踏着满天星辰直接空降到伊地知洁高身边,威胁可怜的学弟打电话给夏油杰,让他照着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念,还要求用十万火急的语气告诉对面年轻的咒术师身陷囹圄,事出紧急非五条悟不可,再不去就可能会闹出人命。
伊地知洁高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给夏油杰通了电话,五条悟屏住呼吸侧耳旁边,赌的就是夏油杰不会放任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去白白送死。听完伊地知洁高有些生硬的汇报,除了叹出一声比海沟还要深的气外,夏油杰倒也没有为难这个苦命的学弟,随便寒暄了两句留下悟就拜托你了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五条悟计谋得逞大喜过望,拒绝伊地知洁高请他去睡卧室的提议,一边抱怨屋子还不如他家卫生间大,一边窝在窄小却温馨的六畳半中对付了一整宿。
第二天五条悟起了个大早,只为亲自会会那个性癖怪到极点的家伙。他手握学弟搜罗的证据,围上清晨的薄雾,踏着月亮的余晖,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市中心新落成没多久的公寓前。为了不被当作非法入侵者盘问,他借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夜色直冲高层,对着巨大的落地窗使用五条式开门法,一脚将玻璃踹得粉碎。
长相端正的男人从睡梦中惊醒,即使被看不见的力量困在凳子上也没表现出恐惧,只是如痴如醉地盯着五条悟的脸,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欣喜和迷恋。男人身上没有事情败露的惊慌,也没像被揭穿恶行歇斯底里的恶人那般大喊大叫,他的视线像蛇信一样缠绕在五条悟身上,从鞋底到头发丝一处都没有放过,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出乎意料的生日快乐,而不是哭喊求饶。
这些年五条悟一直避免提到自己的生日。
12月7日从记事起就与繁文缛节挂钩,每到这日五条悟必须忍受腿部的酸麻接受不怎么真诚的问候,只有老爷子偷偷为他而藏的大福是当日唯一的盼头。高专时期五条悟曾短暂地获得了支配生日的资格,他的同学用蛋糕打碎望族的矜持,以碳酸饮料撕碎束缚他的条条框框,他们为五条悟的生日举杯痛饮,告诉他所有人都有资格在生日这天都使用特权。
人类一旦拥有特权就会变得有恃无恐,五条悟也不例外。他挥霍无度,错以为拿到永久招待券,直至被夺走桂冠,赶下宝座,一路跌至谷底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入场资格。他擅长等待,却等不到一句的祝福;他精于忍耐,却无法忍受一眼望不到头的等待;他享受孤独,却无法跨越比诅咒还要深沉的夜晚。一切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会客间,只是这次没有老爷子的小礼物,也没有心上人的祝福,五条悟在无止尽的迷茫和孤独中溃不成军,破绽百出,从此便不再将注意力分给这一天,改用无止尽的忙碌加速时间的流动,直至进入第二轮长夜。
“谢谢,”五条悟显然没想到会从嫌疑人里听到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快乐,但不想和尾随男人的怪人分享快乐,可良好的教养还是督促他在受到祝福后及时给予回应,“不过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我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那你想从谁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男人不慌不忙,“家入硝子?七海建人?或者说夏油杰?”
“对成年人来说生日早就没了意义,”五条悟从容应对,“不过是用来计时的时钟。”
“可这对我意义重大,”男人语出惊人,目光灼灼,“我不可能忘了未来伴侣的生日。”
“年纪轻轻就得了妄想症,”五条悟嘴角一抽,观察对方的同时拽了张椅子过来,趴在椅背上挖苦道,“要不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脑子吧?我可以给你介绍靠谱点的医生。”
“医生救不了我,”男人的眼睛里燃起些许癫狂,“你才是我的解药。”
五条悟被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盯着满屋满墙自己的照片,刻意忽视男人灼热的眼神,挑着重点发问:“你这样多久了?我们以前有在哪儿见过吗?”
“几年前你在六本木救过我,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男人倒也坦荡,“但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男人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洋洋洒洒叙述五条悟其实并不怎么在意的初见。他形容被咒灵折磨的自己是多么弱小无助,描述像白马王子一样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于危难之际的五条悟有多么英明神武,他宣称两人的相遇必定是命运的安排,并断定为深入了解情况多问几句的五条悟肯定也在这时就对他暗生情愫。
五条悟随手救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出现一两个怪人倒也说得过去,男子举止得体谈吐优雅,从居住环境也看得出是出身不错的大户人家。不马上把人和证据一起上交纯粹是出于好奇,一开始新鲜里还带着些好笑,到后面就落了俗套,无非是什么两情相悦却碍于世俗的流言蜚语无法在一起,他暗中守护多年终于打算冲破束缚向命定之人求爱,才做出那些他自认与浪漫挂钩的举动。
“妄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真是辛苦你了,”真真假假中夹杂着堪比少女漫画的臆想,放漫画小说里或许还能有受众,放在见多识广的五条悟这就像是熬了上百遍的清汤,他觉得自己搭错筋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早知如此,还不如厚着脸皮去掺一脚夏油杰的家庭旅行,“很棒的想象力,但是无聊透顶。”
“你和那些人走的太近了,”被打断话头男子也没有生气,看向五条悟的眼神里有眷恋,有痴狂,“这不好,我很不喜欢。”
“五条老师可是大家的老师,”五条悟哑然失笑,“谁管你喜不喜欢。”
“我知道你是老师,这很好,相信你肯定能照顾好我们的家,”男子神情恍惚,沉醉在幻想中无法自拔,说罢还意味深长地顶了顶腰,“但是那些学生,那些同事,还有一直跟在你身旁开车的贱种,他们离你太近了,这很不好,你要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很好,副驾驶也永远只为你敞开。”
原本带点诙谐幽默的故事突然迸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接连引爆积压在心底的不适,发现眼前这人无法沟通,五条悟不愿再在这个充满污物的地方多呆一秒,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伸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就往外拖:“等下你最好能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复述一遍。”
“你的前男友,好像是叫夏油杰?真是没眼光,”即使半只脚离了地男人也面不改色,“居然会对这么可爱的悟提出分手,不过也正因为此,我才得到了向悟求爱的机会。”
“自说自话的大叔可真恶心,”五条悟动作一顿,胃里顿时翻江倒海,碍于风度没当场呕吐,缓了一会儿神后更加用力地将男人拖拽到阳台上站定,四下张望确认是否会有人经过,顺带纠正男人的错误认知,“居然还说什么求爱,不过是恶心的自我满足罢了。”
“我只是行为过激了些,”男人驳斥道,扭头看向一眼望不到底的高空,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悟这是要和我殉情吗?没想到你这么爱我,我好开心。”
“梦建议还是在晚上做,”五条悟好心提醒,抓着男人并排站在阳台栏杆边沿,“或许我应该先送你去医院?”
“说起来,那个盘星教教祖,是叫夏油杰,对吧?”男人置若罔闻,迫不及待地伸手试图去摸五条悟握着自己衣领的手,发现永远被阻隔在空气墙外后只能遗憾收手,“两年前我曾在新宿见过他和女人亲亲密密进了酒店,午夜时分才出来。”
五条悟愣了一下,过不到两秒就反应过来男人的意图,随即便笑出了声。
分了手不代表责任会跟着一笔勾销,逃不出离别的悲伤也得在百忙中抽空履行监视盘星教教祖的职责,有了这层身份,即使不主动打探,那些和教祖有关的花边新闻也会自动飞到五条悟耳边。
夏油杰矛盾而坚定,生命力热烈如火焰,总是能吸引不知死活的飞蛾前来扑火。就五条悟所知,和他分手后夏油杰曾有过五任咒术师或辅助监督出身的女友,或温柔或火热,无一不醉心于迷人的危险性。他们普通地告白,接吻,在睥睨整座城市的摩天轮约会,在最浪漫的蜜月套间卿卿我我,其中不乏差一步就能和夏油杰跨入婚姻礼堂的女性,后因遭到双子强烈反对而告吹。坚持多年的脱敏训练将伤春悲秋的无所适从进化成的成竹在胸的铜皮铁骨,五条悟不仅不用再面对胸口连绵不绝的刺痛,还能在目睹亲热场面时抽空对夏油杰的技巧评头论足。
五条悟花了近十年才想明白夏油杰究竟需要什么,他需要天上的繁星,地上的虫鸣,盘星教和咒术师的未来,或许将来还要有一个幸福美满猫狗双全的家庭,光这些东西就能将夏油杰塞得满满当当,根本腾不出空来迁就五条悟的任性。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男人举出的例子不过沧海一粟,和转瞬即逝的露水没什么两样,充其量只能打湿睡姿不当带起的鬓角,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说到底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表现得再怎么疯癫,诋毁别人抬高自己的行为也将普通人的本质暴露无遗,无法和在尸山血海中来去自如的咒术师相提并论。发现嫌疑人不过尔尔,五条悟的心情突然多云转晴。他扯下眼罩仔细端详男人的长相,温文尔雅剑眉星目,放哪儿都当得起一声帅哥,明明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却越看越滑稽。他迎着烈烈寒风飘浮在无人能至的高空中放声大笑,笑男人莽撞愚昧自以为抓住五条悟的痛点,笑男人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插足咒术师的世界,笑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任凭笑声在钢铁森林里穿梭,和晨雾一起迎接初生的朝阳。
“太美了,”男人贪婪地注视着五条悟的真容,对眼罩下的脸面赞不绝口,“他配不上你,只有我才是最——”
“这些我比你要清楚得多的多,”五条悟擦去眼角的眼泪,好脾气地为男人的妄想画上休止符,爽朗的笑容和嘴里的话完全不搭调,“况且杰做什么,都跟你这个外人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对我也一样。
五条悟没忘记补上最后一击,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男人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神祗。五条悟趁机将人抛出28楼,享受着狂风拂面的刺骨和源自人类本能的凄厉惨叫,于肉身即将化作一滩烂泥的前一秒闪现兜底,拎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男人平稳落地。
有胆尾随五条家家主,跟五条亲卫队的手段比起来,高空落体这种小惩罚不过是九牛一毛。五条悟从警局出来时已是晌午,路过甜品店一眼就看中了摆在橱窗中间的草莓慕斯小蛋糕,当机立断买来打算褒奖自己。他祓除在肚子里呆了一周半的虫子,拎着蛋糕兴致勃勃赶回高专,一口气灌了一瓶酸奶三片胃药才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拿起叉子刚准备开动,就收到了来自夏油杰的特别简讯。
为了避免分心,他们约法三章任务中非紧急时刻只发消息,长年下来已成习惯。对话框里的音像文件不过半分,由夏油杰简短的开始为起点,脸红得像苹果似的女孩子们穿着从五条悟那讨来的兔耳棉衣,在窄小的画面里一边抱怨五条悟的缺席,一边蹦着跳着祝五条悟生日快乐任务顺利,并宣布来年一定要为他的生日大摆筵席。雪花宛如在飞舞在天空中的精灵,漫天遍野的白压不下的兴奋带起来的红晕,结尾两人凑在一起摆出大大的V字,即使隔着屏幕,也感受到从画面传递而来的热情。
进度条刚结束,对话框里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又蹦出新的语音。夹杂着些许电流的声音温柔低沉,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流,沙沙作响的落叶,又像四季灵动的和风细雨,渗入沉重的四肢百骸,驱散盘踞在心底的落寞遗憾。夏油杰就是这么神通广大,只用几个字就能让多年积攒的不甘烟消云散,恍惚间他仿佛重新回到宿舍的老旧被炉,尝着卖相丑陋却无比美味的蛋糕,闻着刺鼻的酒精,听着走了调的生日快乐歌,被二手烟呛得睁不开眼。
那天五条悟以夏油杰的声音当佐料,罕见地多吃了几口慕斯。
结局无非全送给洗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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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3日一向都是夏油家的重大节日。
如果说毕业前填满包裹的是怀春少女的情书和手制曲奇,成为一教之祖后,夏油杰的行程就会被来自信徒的祝福和礼物塞得满满当当。这天所有人都在为一家之主的诞辰忙碌,只有五条悟翘着个二郎腿敷衍式逗猫,看着双子姐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五条悟当然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早些年他送过香水手表,也送过瞎胡闹的情侣外套,前者只象征性的使用几次,便以和教祖身份不搭由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落了灰,后者倒是穿过不少次,就是在分手后和两人的感情一起不知去向。至少从一月上旬起,他就跑遍了各种商店,看遍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导购小姐几乎裂到耳根子的笑容,盘旋于究竟该送什么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相处的时间越长,能送的礼物就越少,夏油杰患上恐猴症后这个现象尤其明显。早前五条悟还能依靠先天优势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入手,送一些看起来用得上的东西;分手后两人间的空气降到冰点,失去主场优势,就只能靠着行动轨迹连蒙带猜,将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交给家入硝子,再以伴手礼的名义转赠给夏油杰。
作为挚友兼曾经的恋人,五条悟自认还算了解夏油杰,然而作为再聚首的第一个生日,他却又完全不了解夏油杰。长达十年空白并不是说填就能填上,重新磨合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只是没想到光磨合就耽误了这么久,待五条悟回过神时,一月的尾巴早已悄然溜走,大限已经近在眼前。
说不慌是假的,他两手空空,身边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当发现两姐妹同样也在为礼物苦恼时,才想到原来还有借花献佛这一招。没什么能比夏油杰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女儿们亲手制作的礼物更为珍贵,即使过程中多了五条悟的参与,相信就算送出一块焦炭,也不会被逐出夏油杰的书柜。
生日当天两人放弃社团活动,利用五条悟的术式快马加鞭赶回家。为了配合夏油杰的口味,三人对着菜谱叽叽喳喳,争论半分钟不到拍板定下不怎么甜的提拉米苏。扫荡完超市的五条悟被封为大将军,主要指导蛋糕制作的大方向,非必要时刻不贸然出手,两姐妹第一次作为主厨掌勺,则必须服从一切安排,听凭调遣不得有任何怨言。
现在是2月3日十六时许,两姐妹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搞出骇人听闻的操作。短短两个小时,五条悟已经见识过被一脚踩烂的模具,成色诡异的奶油,致死量的可可粉,和炸上天花板的鸡蛋,唯一没有遭殃的是事先准备好的手指饼干,在刚经过一场混战中的厨房中一枝独秀,显得格外惹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家主即将归来,两人却连步子都还没迈开。总监督扫视一眼乱糟糟的厨房,叹着气捋起袖子套上围裙,手把手给双子传授制作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小技巧。两人乖乖按照要求准备盐和香草精,像是生怕五条悟会插着翅膀飞了似的把人挤在中间,手上忙着嘴里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昨晚的电视剧,讨论冬日里难得的日光,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又扯到了专心搅拌蛋黄的五条悟身上。
“五条的手真的很巧,”菜菜子似有所感,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着调,“根本不愁嫁不出去。”
“我反对,”美美子举着咖啡液反对,“五条嫁出去,我们就吃不到好吃的汉堡肉了。”
“…说的也是,”菜菜子关掉燃气灶,端出热水放在一边,陷入百般纠结,“那五条就不要嫁出去,一直待在这里就行了。”
“每天都能吃到汉堡肉。”
“每周都能吃到华夫饼。”
“会带我们去迪×尼。”
“能帮我们应付学校老师。”
“耶——”
两人煞有介事地一唱一和,抛下五条悟本人就其是否应该嫁出去一事达成一致,一旁的五条悟越听越觉得离谱,忍不住开口:“有没有可能我是男人,是娶而不是嫁?”
“所以你会嫁出去吗?”
五条悟试图理论:“都说了,是娶不是——”
女孩子们发动星星眼攻势:“所以五条会抛下我们嫁出去吗?”
五条悟想纠正其实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方,想说只要不再次被扫地出门,就会厚着脸皮呆到最后一秒。他酝酿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说法,还发现拿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撒气未免太过幼稚,只能配合两人悻悻回答不会有那一天。两人笑得鸡贼,隔着五条悟击掌,收手时险些撞倒刚搅拌好的蛋黄,手背挨了五条悟一下,才吐着舌重新集中在逐渐成型的蛋糕上。
“对了,”五条悟这才想起最重要的点,“等下杰要是问起来,不要提是我教的。”
两人面面相觑,看上去完全没理解五条悟的良苦用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五条悟低着头,“这样大家会比较开心。”
“为什么?”两姐妹很是不服,锲而不舍地追问,“明明是五条和我们一起做的,为什么不能让夏油大人知道?”
“你们话太多了,”五条悟自然不会告诉她们这样夏油杰会比较开心,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费口舌,直接拿出撂挑子不干威胁两人说,“再问我就不帮忙了。”
此举效果拔群,直接扎破鼓囊囊的气球,两人果断噤声。
蛋糕可以是惊喜,但不能代替主食,五条悟双线操作,指挥两人准备蛋糕时自己也没闲着,他照例征得使用许可,开始准备三人份的晚餐。不大不小的蛋糕成型时双子喜上眉梢,在屋里飞奔的模样宛如欢快的柴犬,瞬间把不愉快的小插曲忘光光。撒欢过后两人进入冷静期,在五条悟的注视下红了脸,强作镇定钻进厨房,颤抖着双手把蛋糕藏进礼物箱。
五条悟把最后一道沙拉摆上桌,双子隔的老远就听到动静,抱着猫立刻躲进角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门一开就为阔别两日的家主送上结结实实的熊抱:“夏油大人欢迎回来!”
“早就跟你们说过很危险,不要老是这么玩,”夏油杰从容应对,在强烈的冲击下依旧稳如泰山,站在原地晃都不带晃,一手一个抱住挂在身上荡秋千的JK挂件转了几圈,目光随即落在一言不发的五条悟身上,脸上柔得几乎能挤出水,“我回来了。”
五条悟心里一颤。
夏油杰展露的笑容实在太过温柔,明明是在回应家人,却让五条悟感觉自己也被囊括在内。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做出回应,亦或是由外人来回应是否算作越矩。为了稳妥起见,五条悟还是选择以微笑做回礼,一如这一年来的每一次问候,不会过于生疏也不会过于深入,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被追根究底,屡试不爽。
夏油杰的眼神看上去比刚才要黯淡了些,五条悟还来不及探究个中缘由,双子就神神秘秘地拽着还没换衣服的寿星进了玄关,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硬是把风尘仆仆的寿星送到客厅。菜菜子前言不搭后语地漫天胡扯,把人摁死在座位上紧紧捂住夏油杰的眼睛,示意妹妹赶快行动;美美子心领神会,抱住已经打包完毕的礼物箱,对掌管火源的五条悟翘起拇指;五条悟不言自明,将蜡烛插在事先准备好的烛台上,提前窜到电源开关附近到位。三人蹑足屏息,按照分工迅速就位,只待时机到来,向今日的寿星披露他们准备的大礼。
“搞得这么神秘,”视觉被剥夺的夏油杰忍俊不禁,“难道是给我的生日礼——”
“准备,”秒针正好指向12,五条悟对两人比出OK,大声打断夏油杰的疑问,“3,2,1!”
话音刚落,美美子引燃蜡烛,五条悟配合着关掉房间内所有的灯,菜菜子顺势松开手,两姐妹深吸一口气,朝着今日的寿星异口同声:“夏油大人,28岁生日快乐!”
“感谢夏油大人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照顾,一直以来辛苦了!”唯一的光源在黑暗中起舞,两姐妹的爱意直冲云霄,她们恣意舒展着明媚的笑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深切的满足与安宁,“最喜欢夏油大人了!”
“等等,这是,”夏油杰眨巴着被捂得有些酸胀的眼睛,盯着眼前卖相有些糟糕,味道却绝对有保证的蛋糕瞧了又瞧,“蛋糕?”
“是的,”金发少女把脸藏进沙发靠背,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真心,“我们从夏油大人这里得到了好多好多幸福,不是夏油大人,我们可能早就死在牢笼里了。”
“夏油大人不仅把我们带回了家,带我们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还送我们去上学,教我们防身之术,我和菜菜子,我们非常幸福,”黑发少女直勾勾地盯着夏油杰的眼睛,“所以我们想好好感谢夏油大人,希望夏油大人今后也能把握住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菜菜,美美,把头抬起来,”夏油杰在近似狂轰滥炸的真情告白中愣了好久,半晌才回神,轻轻揉着两人的脑袋,笑容欣慰又慈祥,看着跟普通家庭的父亲并没什么两样,“能遇到你们也是我的幸运,谢谢你们,我很开心,这是你们准备的吗?”
“夏油大人什么都不缺,我们不知道该送什么,”菜菜子把脑袋从沙发里拽出来,脸红得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带着一份羞涩与期待,“就想着能不能做些吃的送给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很少吃甜的,但是如果是提拉米苏的话,”美美子显然也被莫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连和五条悟的约定也抛之脑后,话跟沙漏似的往外漏,“应该多少也能吃下一些,五条他——”
“啊!!!!!”见势不妙,五条悟大喊一声盖过美美子的声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装作十分懊悔的样子挠了挠头,表情诚恳而谦卑,让人不忍责备,“非常抱歉,杰,最近太忙了,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过几天一定补上!”
五条悟用眼神向双子发出警告,两人做贼心虚,不约而同看往不同的方向,只余对交易浑然不觉的夏油杰原地发懵,情绪并不如五条悟想象那般若无其事,微微扬起的嘴角不自觉地下垂,连情绪跟着低落了些:“……没关系,毕竟悟总是很忙的样子。”
“谁叫我人见人爱,”五条悟自顾不暇,没时间去分析夏油学,一心只想把话题引开,赶忙用眼角余光提醒两人打掩护,用力过猛差点把珍贵的六眼给斜出去,“说这么多,不如赶快尝尝她们忙活了一下午准备的成果。”
险些捅娄子的两人心里发虚,这回没再闹什么幺蛾子,赶紧切下一块装盘,满怀期待地看着夏油杰将蛋糕缓缓送进嘴里。
“这味道,难道——”夏油杰的表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咀嚼几下后欲言又止,接着似红炉点雪般放松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看起来的确合他的口味,“苦涩中带着清甜,回味无穷,我很喜欢,菜菜,美美,谢谢你们。”
双子看过来的眼睛闪闪发亮,五条悟松了一口气,暗自对姐妹俩比出一个耶。
夏油杰看着不挑,其实并不喜欢不太健康的热量块,但五条悟知道他可以为了珍视的人去喜欢蛋糕。五条悟曾经也被包含其中,后来两人产生间隙,专门为五条悟定制的那页自然也就翻了篇。
他曾独自熬过无人赴约的晚餐,一针一线勾出完美得能当场售卖的围巾,忍着羞耻穿上夏油杰一直很想看的衣服,超负荷使用尚未完善的瞬移只为赶上能把他带到夏油杰身边的飞机。五条悟挣扎过,也较过劲,当了近三年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做着无用功,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没多久点缀着青春印记的感情就惨淡收场,宣告五条悟怀抱的侥幸毫无意义,只余无人拾起的满地狼藉。
或许只要在修饰词加上五条悟,蛋糕就能换成任何东西。五条悟想起堆在阳台角落未开封的礼盒,橱柜最里面找到的年久失修的手表,寻找眼镜时不小心撞倒的私人定制的花瓶,于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沾满灰尘的手套。面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使是掩耳盗铃惯犯如五条悟也不得不承认世界的巨大参差,感慨不被期待的祝福毫无意义,再密的针脚也敌不过做工粗糙却能占去夏油杰所有偏爱的围巾。
彩色气球在烛光中闪耀,可可粉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猫咪穿梭于在场的每个人脚下,蓬松的尾巴翘得老高,夏油杰坐在正中间,自始至终都没拿掉脸上的笑。萦绕在三人身上的幸福肉眼可见,灯饰适时洒下一层薄薄的昏黄,为画面勾勒出完美的句号。余光带着他人的幸福晕染进黑暗,使得五条悟有幸从中分得一杯羹,他欣然接受女孩子们生硬却真诚的感谢,主动接过那块装点着草莓的蛋糕。
温馨是什么,五条悟大抵是不懂的,也许曾经懂过,闹到终场偏偏只记住了闲杂人等应主动避让。夏油杰疲惫不堪,夏油杰红光满面;夏油杰心力交瘁,夏油杰精神百倍;夏油杰深陷于名为五条悟的泥沼,夏油杰开启了全新的人生。他们的分离是命中注定,也是难题的唯一解,是五条悟迫不得已的让步,是夏油杰蛟龙得水的飞跃。
这次他没有祓除肚子里的虫,咬下一大口蛋糕,甜味掠过味蕾无法传递至大脑,肚子里的虫子与紊乱的咒力产生共鸣。主角设定龙套命如五条悟也明白可不能在关键时刻败了主角的兴,他努力遏制干呕的冲动,以数不清是多少次的谎言拂去不约而同的关心,胡乱拾起散落在地的狼狈,背向试图驱散黑暗的光明落荒而逃。
翻腾在喉咙中的酸涩只是热身,强烈的灼烧感紧随其后,像是在食道里塞满了粘稠的泥土,堵得人无法呼吸。盘旋于腹部的恶心节节攀升,胃里的痉挛也逐渐升级,不知不觉中疼痛支配了全部感官,先对着闹腾个不停的胃狠狠来了一锤,又把脆弱的内脏拧成难以置信的角度,压得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五条悟和速食果冻情同手足,与葡萄糖称兄道弟,能量棒常伴左右,运动饮料支撑他跨过各种险地。几年下来他的身体重构以虫为核心的运作体系,相应的也失去抵御外敌的基本能力,一块小小的蛋糕就能秩序土崩瓦解,产生剧烈的排斥反应。精神产生至少能撑过十五分钟的错觉,身体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行,刚一上楼强烈的呕吐欲就把他送进二楼的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在肚子里旅游一圈的蛋糕夺门而出,入口时尝不出的甜在出来时则带着胃液的酸,疼痛在身体跳来跳去,对着肠胃左一拳右一脚,想要跟随所剩无几的呕吐物一起逃离。无下限可以抵御一切外敌,对来自内部的偷袭却束手无策,接连不断的反呕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卫生间,呕出了异物,也吐光了体力。余下的奶油和手指饼干的残渣黏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为了结束这场噩梦,五条悟勉强撑起从刚才起就抖个不停的身体,顾不上吐自己满手的可能性,狠狠将手指捅进嗓子眼。
指甲刮伤娇弱的咽喉,如约而至的第二轮很快就带上几乎每日都会打交道的腥甜和血丝。五条悟静静靠在水箱旁,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脆弱的地方,等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才开始清理身上残留的污物。混着酸臭的甜怎么也漱不干净,冰冷的地板殴打着敏锐的神经,五条悟擦掉嘴边的残渣,慢悠悠挪到墙根处,试图用刚才偷偷打包的温情麻痹自己,抵抗即将到来的第三波冲击。
想人生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羸尪,五十年除兮昼黑,刚兮得一半白日,就由夏油杰占去大半。春日的早樱曾爬进窗户编织出青春的形状,却又在通往深秋的路上挽起苦夏的臂膀,狠狠撕碎愚者的梦境。不着尘相,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然而一旦入了这尘世之相,世界万物皆为助阵心魔的怅鬼,人鬼见愁的神子又岂能做到心无挂碍,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向着深渊下坠,追逐漂泊不定的光芒。
五条悟四海为家,京都古宅随意进出,豪华别墅任由挑选,所到之处都可以被称为家,纵横驰骋无拘无束;五条悟无家可归,高专的宿舍是工作的中转站,市中心的公寓是无处可去时的落脚点,泛滥成灾的思绪无处可去,一无是处一败涂地。
引狼入室实属下策,敬而远之才是上上之选,夏油杰不计前嫌,为游荡的孤魂提供容身之所,他又岂能恬不知耻的恩将仇报,遂定下不在夏油杰人生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基本准则。没人规定他必须是某人生命里的主角,轰轰烈烈的青春炽热如夏,已足够挣扎于时间夹缝里的人回味一生,无论是同甘共苦的挚友,还是并肩作战的同学,亦或是无关紧要的ABC,只要是由夏油杰决定的剧本,他甘愿照单全收,俯首称臣。
被胃液摧残过一遭的嗓子隐隐作痛,门外的猫叫宛如婴儿啼哭。五条悟头痛欲裂,蜷缩成在冰冷的地板上止不住地哆嗦,全身细胞均屈服于疼痛,唯有听觉格外敏锐,带着他所剩无几的思绪拾起窗外凛冽的寒风,捕捉楼下暖炉的低语,接住烤箱里散发的香气,拥抱早与他挥手告别的青春。
猫咪发出前所未有的凄惨嘶嚎,门也被撞得哐哐作响。隐约间现实和幻境发生碰撞,五条悟喘着粗气,朦胧中仿佛听到只在青春时期开启的门吱呀作响。他来不及分辩哪边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梦境,终究还是败给席卷而来的强烈睡意,沉甸甸的眼皮代替逞强抽干意识,为他阖上酸涩不堪的眼睛。
在梦里他看见惊慌失措的夏油杰,听到了久违的关心。
×
夏油家的晚上总是热闹非凡。
跟五条悟这个外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End.
×
从看到五条悟的第一眼,她们就本能感觉到危险。
在她们的印象里,爸爸有妈妈,爷爷有奶奶,就连那些欺负她们的村民身边也必定会陪伴着女人,而夏油杰身边却是一个比所有人都要高大的男性。虽然夏油杰没有明说,直觉却警告她们这两人绝对有些什么。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并不是说会造成实质伤害,而是如果不做些什么,她们最珍视的东西就会被看上去从没吃过苦的男人一一给夺走。
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下,为了苟且偷生,她们当然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也明白该如何最大化自身优势来争取生存空间。她们没有错过夏油杰眉间的那缕忧郁,贫瘠的认知却不足以支撑她们去理解错综复杂的恩怨纠葛,将一切归罪于五条悟的性别,肤浅地认为就像早逝的父母那般,站在夏油杰身边的应该是一位女性。
小孩子的哭声是噪音也是手段,是软肋也是利剑,由于一次由无数的巧合拼凑成的意外,她们成功得到免死符,从身世凄惨的咒术师苗子,一跃升级为从小缺爱需要大量关怀的座上宾。夏油杰有求必应,她们手握随意进出主卧的权利,理直气壮地在里面留下痕迹,无条件的爱越多,胆子就越大。她们藏起放在书桌上的圣诞礼物,将用零花钱购买的廉价品替换亲手织的围巾,准时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约好一起出门那天感冒,主动在五条悟生日那日发烧。
溺爱是爪牙,纵容是帮凶,夏油杰交给她们的时间越来越长,五条悟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两人变本加厉,自认为是的执行正义,就连家里的猫咪也和她们同仇敌忾,一点点把原住民挤出领地。她们永远记得圣诞节当天五条悟看到夏油杰四处炫耀那条廉价围巾时的反应,两人第一次看到几乎实体化的脆弱、无措、难过和悲伤,看见那双碧波潋滟的眸子里浮光错落如浮萍,红红的眼眶被掩盖在刘海之下,最终笑着说很适合你。
他们争吵不休时她们冷眼旁观,他们冷眼相对她们暗自窃喜,五条悟愤怒地从主卧搬到沙发,沉默地从沙发迁到客房,认命的同时也认输,从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条悟的离开是意外也是惊喜,菜菜子擦去地板上的血渍,美美子夸奖做出最后一击的猫咪,她们为生活自此走上正轨而喜悦,为能独享夏油杰无偿的爱而欢呼,没有了五条悟,连麦茶都能变成琼浆玉露。一切美好得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三人一猫团结一心将碍事的人赶走,相信未来夏油杰身边必定会出现一位配得上他的女性,生活一帆风顺,未来幸福美满。
然而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先是那只被五条悟养的膘肥体壮的猫,它会冲到门口迎接每一个回家的人,却又在之后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失落;它频繁舔毛却越舔越乱,对食物挑挑拣拣,身体急剧消瘦,就连怎么吃也吃不够的猫条也不闻不问,油光水滑的皮毛逐渐失去光泽;它把自己的窝拆得乱七八糟,不再执着于扒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叫声有气无力,像是丢了魂似的在家里四处游荡。
那天她们一开门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顺着动静一路找到二楼,一眼就看到声音的源头。不允许任何人碰爪子的猫咪像疯了一般在门上留下道道抓痕,挠到指甲断裂也不停歇,叫声完全没有平时的软糯乖巧,凄厉得仿佛呼啸而过的烈风,听得人遍体生寒。两人看着上蹿下跳的猫咪束手无策,只能进行场外求助,夏油杰闻讯而归,抱着猫匆匆赶去医院,一通乱七八糟的检查下来,医生信誓旦旦告诉夏油杰您的猫可能罹患忧郁症。
夏油杰的异常紧跟其后。
有空就走神,得闲就放空,吃饭像上班,有时笑有时呆,还总是习惯性看往左侧,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便展现出明显的失魂落魄;身边的人也更换得更加频繁,最短一周,最长三年,每一任都为入手女友头衔而沾沾自喜,为了能成为夏油家的新成员,不惜掐着喉咙讨好两人,可无论表面装得如何和蔼可亲,眼神里的算计都骗不过早就尝遍世间冷暖的两人。
她们忍不住把所有人和过往放在一起对比,好看的不如五条悟会做饭,会做饭的不如五条悟脾气好,脾气好的不如五条悟好看,这个空有一张巧嘴,那个只会尖叫,大多数过不了多久就开始以女主人自居,在夏油杰看不到的地方趾高气昂,对家里的陈设指手画脚。
她们记得呛得人喘不过气的刺鼻香水,也受到扬言要把两人和猫一起送走的威胁,女性自作主张叫来的人把屋内到处都拆得乱七八糟,碰坏了从五条悟买的玻璃小猫,也砸烂了回忆的防线。饿了三天的猫蹲在客房门口一动不动,她们嘶吼着让女性滚出她们的家,用尽浑身力气朝这些外人挥舞拳脚,不顾受伤的风险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尖锐的碎片。皮肤被划伤,膝盖被磨破,手心阵阵刺痛,血花朵朵绽放,她们用拾起的碎片从早拼到晚,却怎么也无法让玻璃小猫恢复本来模样。
如果五条悟的走只能算是多重巧合下叠加的偶然,那这些记不住脸的女人的离开是必然。夏油杰的冷淡是掌声,叹气是鼓励,她们能赶走最强,怎么可能赶不走记不清脸的甲乙丙。她们又一次大胜而归,却闷闷不乐,天空是灰色,美食是灰色,就连唯一有颜色的夏油杰也被灰色盖住大半。
她们焦头烂额却无可奈何,只能用还没擦干净的手在记忆回廊里翻箱倒柜,不费什么力气就在打着大红叉的时光里找到亲手烤制的松软蛋糕,嫌弃却依旧把她们高高举起的双手,满是抱怨却保护她们不被咒灵伤害的屏障,和顶着黑眼圈辅导作业的耐心。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她们重复着无意义也看不到尽头的无用功,在莫名的怅然若失感中浑浑噩噩,最终决定摒弃敌意,重新审视落了灰的记忆。
她们经历过地狱,能分辨什么是真正的恶意,五条悟满口死小鬼臭丫头,却从未对两人说过一句重话,脸看上去比谁都臭,动作却比谁都温柔。即使沉默不流于表面,存眷的形状也不会改变,她们曾以为五条悟钢筋铁骨,挥舞着任性为所欲为,刻意忽视玻璃碎裂产生的缝隙。裂痕顺着纹路向四周扩散,残片藕断丝连,岌岌可危,直到无意间瞥见不经意剥落的碎片,才发觉完好无损的外表下早就血流如注。
两人对五条悟抱有偏见,却不会否认他对夏油杰的真心。他的强大理所当然,散发出的光芒遮天蔽日,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有血有肉,心脏的跳动频率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夏油杰动一动眉毛两人就忐忑不安,叹口气就能意乱心慌,她们无法想象当时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若是自己该怎么办,迟来的懊悔和自责将两人勒得喘不过气,美美子抱着娃娃潸然泪下,菜菜子嘲笑妹妹的哭脸,笑着笑着声音里也带上哽咽,对着碎片泪如滚珠。
那是她们第一次为夏油杰以外的人哭泣,两人抱着彼此哭花了脸,哭得连没什么精神的猫咪都来舔舐她们的眼泪,哭得不明所以的夏油杰紧张兮兮,以为两人出了什么大事。她们哭哭啼啼说不出所以然,两人哭一人愁,直至决堤的洪水出现收敛,才把眼泪鼻涕全都抹在猫身上,抽噎着告诉夏油杰,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陪在夏油大人身边,她们希望是五条悟。
夏油杰沉默良久,随即从书房抱出两只手都抱不住的礼物。她们一起把礼盒拆得乱七八糟,有融化的巧克力,有过期的粗点心,除了年份不一,每一件都标注着12月7日。夏油杰轻抚着标签上的致五条悟,第一次主动对两人谈起他们的关系,他声音沉稳,娓娓道来,从春日的早樱谈到夏日的蝉鸣,从秋日的落叶说到冬日的飘雪,她们从季节的变换中窥见被埋没在泥土里的深情,看着他们尽情歌颂灿烂的青春,呵护从中萌芽的幼苗,却不想遭遇现实的重压,偏离了原定轨迹。
试图收敛光芒的五条悟对夏油杰来说却过于刺眼。他恐惧,嫉妒,迷茫,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他思念,深爱,眷恋,始终没办法从不甘和艳羡中找到平衡点,即使分手也会准备生日礼物,却拿不出一丝再靠近一点的勇气。
夏油杰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爱,却字字句句都是爱,如涓涓水流,似绵绵细雨,那表情太过深情,看得人不禁入了迷。那一刻性别、背景、世俗的眼光都不再重要,夏油杰和五条悟是为彼此独家定制的零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副不完美却契合的画卷。
“既然如此,”菜菜子情不自禁地发问,“为什么夏油大人要选择分开?”
“……是啊,为什么呢,”被问及那场分离,夏油杰干笑两声,“可能是我太弱小,没有勇气去回应那么纯粹的善意吧。”
夏油杰笑容里藏着深深的苦涩,一如尚未成熟的果实,酸涩的汁液在舌尖上跳跃,顺着味蕾扩散至全身。即使本意只是想守住一席之地,两人也确实成为了打散鸳鸯的大棒,可笑的是她们居然试图用世俗常理驱赶五条悟,束缚夏油杰,肤浅地认为只要分开了两人,就能取而代之,进入那扇再也没有机会开启的门。
翻涌的懊悔像一根刺深深扎根于两人心中难以拔除,她们只能十指相扣,从彼此的体温中汲取温度。无声的沉默震耳欲聋,附着在被拆了一半的板材上,落在灰尘扑扑的地毯上,扬起的尘土呛得人泪眼婆娑。两人搜肠刮肚,试图寻找打破僵局,想出来的法子却都不尽人意,匆忙间菜菜子被脚下的猫给绊倒,下意识抓住妹妹脖子上的围巾。
柔软的触感激活了被封存的禁忌,她们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图。菜菜子看向从刚才起就若有所思的妹妹,妹妹似哭非笑,将手覆在已经变了形的围巾上作为回应,眼神里有忐忑,有不安,但更多的则是下定决心的坚毅。
她们连滚带爬冲进房间,从角落刨出装着手制围巾的礼盒,慌乱中触碰到藏在边沿的机关,伴随短促的落地声,沉睡数年的秘密得以重见天日。
她们不可能认错从里面掉出来的小东西,偶像剧中男主角弯下的腰,少女漫画中王子落下的吻,它的出现永远都和幸福挂钩,象征着美满大结局的降临。被爱情加冕过的宝石如星辰般璀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伸手拾起在灰里滚了一圈的天鹅绒盒子。意识到可能闯了大祸,内心的不安如潮水般侵袭,困得两人无法呼吸。她们抱着围巾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坦白自己被根深蒂固的恐惧蒙蔽了双眼,连当年的所作所为也一并交代,同时没忘记把出于偶然接住的脆弱也一并转交给夏油杰,随即闭上眼睛,打算迎接劈头盖脸的责怪。
然而夏油杰并没想象中那么激动,听完两人的话也没有发火,只是一言不发地抚摸围巾上的细密纹路,再度陷入沉默。他眼底的情愫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烛光,将戒指晾在灯光下,攥在手心里,发现环内的刻字后周身一震,在两人的注视下举起造型简约的钻戒,缓缓套进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一切都像是被套上了慢镜头,两人屏住呼吸,眼看着戒指擦过指尖,掠过关节,金属的质感熠熠生辉,衬着夏油杰的肤色,和谐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仿佛生来就该呆在那个地方。
这场被岁月埋没的求婚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发起人早就不知所踪,迟来的回应无人倾听,只留下遗憾满地。夏油杰低着头,一下下转动着和手指严丝合缝的戒指,手抖得宛如身患疾病的老人,动作也失了准头,从眼神里泼洒出来的光芒似彷徨,似迷茫,最终抱着姗姗来迟的礼物踉踉跄跄消失在主卧,连句晚安也没能留下。
那晚寒风呼啸,掩盖无声的恸哭,吹散满腔的失意。
无意中践踏心意的感觉比被关在牢笼里挨打挨骂还要难受,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责备,两人坐如针毡,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被藏起来的其他礼物。她们记不清那些东西被塞进哪里,忙活半天也没多少收获,不由得怨恨起小肚鸡肠到恨不得把礼物冲进下水道的自己。
夏油杰再次出现已是三天后,他穿着乱糟糟的睡衣,手上攥着那条皱巴巴的围巾,灰头土脸却精神抖擞,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扫往日的尘霾,塌了许久的眼角也挑起了弧度,里面有自嘲,有心酸,更多的却是放下心结的决心与释怀。
两人悬着的心跟着放下,手拉手站在养父面前,说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的请求。
夏油杰长舒一口气,随即将她们拥入怀中。
夏油杰对过往的一叶障目进行深刻反省,也深知过往的一切已是定局,与其悔不当初不如尽力挽回。三人开诚布公秉烛夜谈,就如何挽回五条悟达成了秘密协议。从那天起新的装修队在家里到处敲敲打打,夏油杰开始频繁往返于高专,致力于用盘星教的情报网收集信息,顺便干掉潜在情敌。只是近年来两人除业务联络外并无来往,碍于往日的芥蒂,加之有心人从中作梗,免不了吃几次闭门羹,两个月下来情绪时高时低。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道夏油杰使了什么手段,在房子完成最终验收那天,五条悟也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提着聊胜于无的行李,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也不放弃招猫逗狗四处拱火,主动住进再次变成次卧的客房。
乍一看一切自然得好像那场离别从来没有发生过,由他们亲手留下的伤的的确确在无形之中侵蚀着五条悟的神经。五条悟宛如一颗美丽却孤独的行星,与所有人都发生联系,却执拗地和每个人都保持距离。他带着笑容的假面,刻意从所有的镜头里抽身,亲昵的拥抱里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无下限,一旦发现气氛不对就找借口规避,以至于她们至今都没能说出那句对不起。她们见识过被散漫掩盖的细腻,体会过事不关己下的温柔,这次再也不会被浮于表面的满不在乎给蒙骗,发现对方在面对示好时的困惑明显大于拒绝,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致力于攻克难攻不落的堡垒,深信坚冰会有融化时,春日总有一天会降临她们身边。
她们放弃住校,每天顶着三小时的路程往返于家和学校,努力想把五条悟拽过警戒线。可已经建成的城堡难攻不落,无论怎么逼近,当事人都巧妙地游走于亲近却不亲密的距离之外,始终保持着谨慎和疏离。来不及气馁,她们只能咬着牙奋起直追,青山不改,细水长流,她们有足够的耐心去打持久战,只要人在身边,一切就都好说。
迟早有一天,她们会和五条悟一起共进早中晚餐,在全国各地留下合影,将来还会一起回夏油杰的老家去探亲。她们会用实际行动让看似胆大包天实则胆小如鼠的最强看清她们的觉悟,并认清无处可逃的现实,那就是五条悟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以前因为她们的幼稚不一定是,现在会是,将来肯定是。
夏油杰的幸福就是她们的幸福,而只有五条悟,才是专属于夏油杰的幸福。
其他谁也不行。
空出来的位置非他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