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准爸爸妈妈
“……有点,不想要小孩。”夏油杰坐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轻声对老友吐露心声。
家入硝子闻言转过身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已经这个时候了,说什么呢?”
从还是高专学生的少女时代开始,家入硝子就秉承着不参与两位同期之事的原则,毕竟他们两个的事情,他们自己能解决的都会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他人即使参与进去,也无济于事。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家入硝子绝不想搅入他们之间,也一向致力于将这条与两位特级咒术师的相处之道传授给身边之人,但方才老同学的话,实在让她颇感讶异。
毕竟这对甜甜蜜蜜的特级情侣已经一路从青涩的校园恋爱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爸爸妈妈了,这时候再说“不想要小孩”这样的话,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而说出这话的准爸爸夏油杰,似乎已经被自己的道德感击垮了,身高接近1米9、骨骼宽阔的大男人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半披在背上的长发发尾乱翘,像一只心虚的大型犬科动物。
家入硝子心软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夏油杰委屈巴巴地说。
在自己的伴侣辛苦地孕育着他们的孩子,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的时候,他本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他的伴侣,五条悟,身份特殊,即使在这样特别的时候,也不能全然放松警惕,专心修养身体,甚至要更小心地应对来自人类的恶意和咒灵的威胁。
另一方面,考虑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父母都是极具天赋的咒术师,它大概率会携带咒力和术式,然而让它作为一个咒术师降临在这可悲的世间,是正确的选择吗?而鉴于它的父亲是从非术士家庭中走出的,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它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降生,届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它、它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呢?
这些问题本该在决定拥有一个孩子之前就坚定下来的,然而当时夏油杰可能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觉得人生一片光辉灿烂,前途广阔平坦,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可是随着孩子在爱人腹中一日日长大,他切实地感受到它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后,这些问题反而浮上水面,成为纠缠他的呓语。
而这种种,又不足为外人道。夏油杰开始后悔向老友启齿此事:“算了,硝子。你就当没听见吧。抱歉。”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对开导你也毫无兴趣,”家入硝子来到夏油杰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但是,跟五条谈谈吧。”
夏油杰勉强笑了一下:“悟已经很辛苦了……”
“别太自大了,夏油。”家入硝子打断他,“虽然五条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笨蛋,但是他做老师可是做得相当得心应手哦。这点小烦恼,五条老师应该可以轻松指引吧。”
“什么啊。”夏油杰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多信任他一些吧,夏油爸爸。”
五条悟在晚上十一时二十八分回到家。对一个怀着近六个月身孕的人来说,这样的工作时间着实有些苛刻,但对五条悟来说,却已经卸下了相当一部分重担——他早年经历变故后选择离群索居的伴侣在特殊时刻负担起原本由他承担的工作,这让他在倍感轻松的同时,也生出许多甜蜜的歉意。
在夏油杰选择离开高专,以自由咒术师的身份活动时,五条悟自信地保证过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种自由,而现在正是由他和他们的孩子打破了这项束缚。
但相爱的人就应该彼此扶持嘛,因此五条悟并不真正为此烦恼。他站在玄关处摘下眼罩换上墨镜,又脱下宽大的外套。他个头很高,给了胎儿很大的生长空间,平时消耗高,这段时间又在爱人的叮嘱下刻意注重饮食,至今依然不怎么显出怀孕的模样。
“我回来咯,杰?”五条悟走进室内,客厅亮着温馨的灯光,他知道夏油杰一直在等他回家。
“欢迎回来,悟。”原本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看小说的夏油杰在听到五条悟开门的声音时就坐了起来,“有吃晚饭吗?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五条悟在爱人身边坐下,像小猫一样贴上去亲了亲他:“有什么能很快吃到的东西吗?比如便利店的饭团……啊,突然好想吃梅子饭团。”
“好,我去买。”夏油杰立刻起身,“悟先去洗澡,我很快就回来。”
“嗯嗯!”五条悟从墨镜边缘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又甜又乖地撒娇,“快点回来哦。”
于是夏油杰简单快速地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去街角处那家24小时便利店购买五条悟点名要吃的梅子饭团。他不喜欢和非咒术师接触,平时几乎不光顾便利店这种地方,都尽量选择非接触式的网络购物。而伴侣怀孕后,很多突发的需求推动着他自愿回到人类社会的边缘,与少量非咒术师建立起稀薄而脆弱的连接。
“欢迎光临。”比如这位积极跟他打招呼的便利店店员。
这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女孩,总是值夜班的缘故让她经常遇到来买宵夜的夏油杰和五条悟。五条悟还曾帮她祓除过一只因睡眠不足的压力而生的低级咒灵。
是会生出咒灵的非咒术师,但也是关心邻居的普通人。夏油杰承认,他很难从感情上真的去讨厌总是帮他们多留一阵五条悟喜欢的紧俏商品的女孩子。
“晚上好。”夏油杰温柔地跟女孩打招呼,“还有梅子饭团吗?”
女孩从身后的冷柜里拿出两个:“差一点就买完了。我还以为今天您今天不会来了,正打算放回货架上呢。五条先生没有一起吗?”
“嗯,他有些累了。”夏油杰又挑了一罐桃味汽水一起付账。
等他回到家,已经洗过澡换上软绵绵居家服的五条悟正乖巧地坐在餐桌边等待投喂。夏油杰递上简单的梅子饭团和桃味汽水,意料之中地收获了五条悟的欢呼与亲吻。夏油杰在五条悟旁边坐下,一只手撑着头,看着爱人像一只贪吃的小动物一般吞咽食物,内心也感到非常宁静。
吃掉了一个梅子饭团,五条悟打开汽水小口小口地抿,同时偷偷地观察着夏油杰。
“唔……”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
夏油杰紧张地弹了起来:“怎么了?”
“它在动。”五条悟小声说,仿佛怕惊着肚子里的宝宝似的,拉着夏油杰的手贴上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这里,感觉到了吗?”
这不是夏油杰第一次感觉到宝宝的动静,但每一次都令他欣喜不已,可随之而来的担忧和焦虑又立刻将他淹没。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将额头抵在了五条悟肩上。
“嗯?”五条悟自然而然地抬手摸了摸夏油杰的头,“怎么啦,杰?刚才就觉得了,杰是不是有心事。”
当了多年的班主任,面对的还是比普通小孩难搞一百倍的青春期咒术师,少年时还有些迟钝的五条老师早就练就了一双看得清他人情绪的好眼睛。不过作为伴侣,五条悟对夏油杰还有一种有别于他人的温柔:他全然相信着夏油杰——或许这也是一种自信,五条悟自信自己是理解夏油杰的。
夏油杰将自己埋在五条悟怀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此时他们一家人以一种微妙的姿态彼此依偎在一起。夏油杰呼吸着爱人身上难以形容的好闻的味道,产生了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安全感,仿佛年幼时被母亲抱在怀里。焦虑的神经渐渐放松,面对老友时难以启齿的顾虑,被他一股脑倾诉给爱人大海般包容的怀抱里。
“诶,原来杰是这样想的吗?好可爱好可爱。”五条悟环抱着夏油杰,安抚地抚摸着他披散的长发,“其实,我也会有差不多的想法哦。会担心宝宝,也会担心杰。比如当初明明承诺过杰可以不做咒术师,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结果现在还不是要杰回来帮我工作……”
夏油杰抬起头,一脸惊讶:“悟怎么会这样想?”
五条悟微笑着亲了亲夏油杰的额头:“因为我爱杰嘛!因为爱着杰,所以发自内心地想让杰获得幸福,拿到1分就想做到10分,做到10分就想给100分、1000分、10000分。杰不是也一样的吗?”
在这样吝于直言爱语的文化里,即使是五条悟这样对自己和他人都相当坦诚的人,在说出这样的话后也难免有些害羞地避开了爱人的目光。
“……真可爱啊,悟。”夏油杰几乎是无意识地说。
“说什么呢,揍你了哦。五条老师是最帅的啦。”五条悟捏了捏夏油杰的脸。感觉到皮肤亲密无间的相触,让夏油杰难以抑制地心生喜悦。
“我很高兴啊,杰。”
“嗯?为什么?”
“因为——”五条悟紧紧地拥抱了夏油杰,“杰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了心灵吧?”
夏油杰开始觉得愧疚,这并非说明他不曾向五条悟敞开心灵,而是一种即使将自己全然交付也不足够的愧疚,一种甜蜜而幸福的愧疚。
“别担心哦,爸爸。”五条悟说,“我们是最强的,以后也会是最强的爸爸妈妈!”
“什么啦。”夏油杰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