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静水深流(自由术师夏x高专教师五/2.1w一发完)

Summary:小猫小狗藏在树洞里的秘密

-2017年 夏末

东京都的晚高峰对所有走在返程路上的人来说都不亚于一场灾难,哪怕是咒术师也很难幸免。咒高的辅助监督好不容易绕过了堵塞的路段,却被突然变道的车辆逼得打了个急刹,随即听到坐在后座的人因为颠簸而撞在了靠背上,发出被吵醒后的哼声。

“五条先生,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辅助监督略显担忧地看向后视镜:

“已经快到岔路口了,是回高专还是直接送五条先生回家呢。”

因为身材高大修长,日本境内最强咒术师不得不微微蜷缩在后排座椅上,眼罩滑落,头发因小憩而略显凌乱,看上去柔软而无害。

五条悟睡眼惺忪,嗯了一声看向窗外,景色已由郊野变成城市,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车窗上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水珠。他坐起来重新戴好了眼罩,却让辅助监督把车靠边,随后按下了车窗。

“小佐藤——”

五条悟把脸靠在降了一半的车窗上,“任务结束了吗,要不要和老师一起回高专?”他伸出手向车外打招呼,圆润的玻璃在他脸上压出一道痕迹。

被叫住的学生一愣,没想到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却遇上了自己的班主任,几乎没有犹豫便接受了老师的好意,把大包小包的行李装进后备箱后,像只湿漉漉的小狗一样钻进了车里。

“太幸运了!”执行完任务后依旧活力十足的DK长舒了一口气,感叹自己真是个幸运儿,送他去任务地点的监督临时有任务,导致自己不得不乘坐公共交通返回。

听罢,五条悟挑了挑眉毛,“什么啊,过了十年还这样。”他大咧咧地抱怨高专还是那么不通人情,听得辅助监督战战兢兢:“这些老头子还是和当年一样把学生当全自动任务完成机器人,不过不用害怕哦,帅气可靠的五条老师会拯救你的!”

学生双手合十,犹豫再三,却又忍不住向老师倾诉自己的烦恼。作为新晋的二级咒术师,他接到了有关祭祀咒灵的任务:偏远的村庄从几年前开始便有村民目击到无数鬼魂游荡,数人受惊重病,村长不得不下令宵禁。但由于一直没发生实质性的伤人事件,直到最近接到报案,咒高最近才察觉到这一异状。

“哎——!什么啊,这明明不是你这个级别能接的任务啊!”五条悟闻言瞬间变得脸色不善。日本境内多有祭祀习俗,常年受人类情绪投射,形成的咒灵往往非常危险。大概是因为未有伤亡,窗这次倒是不以为意,轻飘飘地将调查任务递到了五条悟的学生手上。

考虑到此次任务涉及年代久远,任务周期倒是足够长,于是五条悟便和学生打好了招呼,让对方有问题随时联络自己。

下雨后的石子路泥泞非常,抵达高专耗费了比往常更多的时间。学生撑伞下车,下意识地把伞往老师那边倾斜,却发现在绵延的雨雾中,水珠沿着一层无形的轮廓缓缓滑落,学生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无下限术式。

就在呆愣的几秒里,五条老师已接过伞柄,催促他赶紧拿行李,把湿漉漉的小朋友护送到室内后,五条悟才转身挥手离开。

“五条老师请等等!”学生哗的一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翻出了一包伴手礼特产,精致的扎染布料包裹着厚厚的木盒,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见对方愉快地接受了,学生额外补充了一句:“对了老师,里面有一份是给夏油先生的。”

五条悟闻言歪了歪头,哇哦了一声说没想到那家伙还挺有人气的嘛,GTG年度最受欢迎咒术师的称号是不是要有大危机了?

学生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回答说上次任务非常棘手,还以为会被咒灵吞吃入腹呢,没想到下一秒腥臭巨大的咒灵就溃烂消失了。“夏油先生一把就把我从咒灵残骸里抓出来,就像拎小狗一样。”

对面的最强咒术师听完这个诙谐的比喻,差点没笑出声。

“听前辈们说夏油先生喜欢吃甜的,所以我就按照他的口味带了特产。”

五条悟听罢止住了笑容,露出了一副非常意味深长的表情:

“哦,是吗?”

悟咪酱:下班咯!

悟咪酱:还有十分钟回家,工作太辛苦了QmQ

(对方正在输入中……)

夏油:嗯,咖喱也快好了。

夏油:悟,不要乱改我的id,很困扰。

悟咪酱:难道杰不是笨蛋狗狗吗?

夏油:……

夏油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人类无法阻止小猫把东西从桌子上推到地下一样,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编成麻花,挂在衣架上准备穿的外套被顺走,冰箱门上贴满“想吃苹果咖喱!”的小纸条,同样,他也对五条悟的恶作剧毫无办法。

已经炖了很久的咖喱咕噜咕噜冒着泡,夏油杰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水,握着汤勺盛了一点点品尝味道——托自由咒术师不受任务时间约束的福,这两年他因为吞咽咒灵早早丧失的味觉终于又被上天归还。

这些年,高层多次向夏油杰递出橄榄枝,他却无动于衷,仍是我行我素地以家为中心在东京都内小范围游走。招揽不成高层便转而向五条悟施压,面对潮涌而至的恶意,最强咒术师倒是接受良好,非常慷慨地照单全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忙得仿佛漂浮在空中。最终,夏油杰黑着脸走进高层会议现场,素来不与人起争端的咒灵使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这场闹剧才得以画上句号。而作为夏油杰的同居人,五条却完全状况外。

“我是不是共犯?怎么可能啦,最强可是忙得连圣诞节都没能和恋人好好约会哦,真是可怜得要命了。”

尔后,夏油杰继续神出鬼没,然而很多需要特级咒术师出面解决的任务,还没等窗打响五条悟的电话,便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为了应付高层的疑心病,找不到自己两个特级学生的夜蛾校长只好询问同届唯一一个女生,却被告知上次去那俩祸害家里喝酒,看见夏油在后院栽了一排小胡萝卜,窗台上摆着水培小葱,桌上摊着看了一半的《花卉种植:从入门到精通》。

如果不是因为五条。硝子说:夏油那家伙说不定已经回岩手县老家种地了。

“哇,好烫好烫。”裹了面包糠的炸猪排香气四溢,但着急开动的后果是被烫得直掉眼泪,五条悟眼眶红红的,赶紧喝了两口夏油杰递过来的柚子冰茶。

夏油和五条长期居住的小独栋和咒高形成了一条对角线,所以回家路上又折腾了好久,天色已向晚,不算厚重的积雨云压在半空,气温骤降,更能感受到秋意的绵延。

五条悟看着窗外那棵快秃了的银杏树,神色恹恹:

“好想休假,好想和杰一起去海边晒太阳,可是夏天已经快结束了。”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看了餐桌对面一眼,酝酿许久,才在五条悟和炸猪排作斗争的间隙,故作不经意地表明下周自己可能要回去见父母一趟。

五条悟一顿,“去呗。”他回过神来,继续用牙齿切割沾了咖喱汤汁的猪排,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们不会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吧,如果再像上次那样安排你相亲的话,你就告诉他们你已经入赘五条家了,如有不忠会被暗杀。”

“悟。”夏油杰赶紧施以安抚。“只是例行回去看看而已。”

“啊也对。”眯起六眼上下扫描了一遍小猫的珍藏品,确认对方全身上下都打上了自己的烙印,五条悟才乖乖埋头吃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从酷暑入秋,仿佛就也是一两场雨的时间。充沛的水汽冲淡了粘腻的苦夏,让呼吸都舒缓了下来。夏油杰起身打开了靠近餐厅的窗户,一旁厨房水池里浸泡着正在醒花的白玫瑰,见花朵状态不错,便认真挑了几枝插进花瓶里。

花瓶里的白玫瑰,餐桌旁的五条悟,倒是看起来非常相称了。夏油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问:“等天气再冷一点就种点郁金香怎么样,悟喜欢什么颜色呢。”

五条悟嘟囔了一句都好、都好啦。

“嗯,那就还是白色吧。”

凌晨一点,五条悟听到手机在不停地震动。他双臂缠着同床共枕的人,睡相实属不佳,听到嗡嗡的噪音便伸手摸索,把原本就浅眠的夏油杰也吵醒了。

“喂……嗯……好,我马上过来。”五条悟困得上下睫毛打架,弓着腰坐起来,毯子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被冻得猛地一哆嗦。他翻身下床,边打呵欠边寥寥草草地套上长裤和衬衣,一回头看到夏油杰正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五条悟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说着抱歉杰,高专那边有点事,很快就回来。而夏油杰长久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最终沉默着起身,拿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厚外套,把五条悟小心而仔细地拢了进去。

虽说是紧急任务,但特级咒术师只费了一小会儿功夫便完美解决。

快到秋天了,空气中透着阵阵寒意,白色的雾气在呼吸间隐约溢出,随着夜晚的大风迅速飞起又落散。他迈步向辅助监督所在的位置走去,又突然摸了摸脖颈,啧了一声:原本好好挂在上面的项链和坠子不见了。

他打了个电话让辅助监督先行离开,便返回一片狼藉的现场,开始逡巡寻找起来。令人头疼的是,就算是拥有六眼,想找到一条不紧贴皮肤就迅速失温的项链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下午刚下过雨,到了此刻,地底又断断续续冒起水汽,白雾氤氲,像是雨做的迷宫,五条悟把自己包裹在无下限中,满脸不高兴地在被淋湿的岩块和沙砾上走来走去,时不时翻开碎石,却仍旧一无所获。

烦躁快突破阈值,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让最强咒术师腾起火气,他咬着嘴唇,第三次经过刚刚袱除咒灵时被轰得崩塌的斜坡时,才隐隐约约从中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咒力。

翻了好一会儿,五条悟从受了雨水和咒力双重侵蚀冲击的泥浆中找到了自己的遗失物。他把坠子捏在手中摩梭,皮制的细绳湿哒哒地垂着,坠子的纹路中塞满了污渍,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枚制服纽扣。在来回的擦拭间,由于没了无下限阻隔,脏水和污泥尽数沾在了五条悟白皙的手指上。

-2007年 夏

千禧年之后,随着网路的普及,论坛和聊天室开始如潮水般涌现。2007年夏天,一篇名为《胃病的尽头是精神科》的帖子迅速走红,引发千人热议。这是真的吗?抑或只是伪科学?但至少在这个夏天,夏油杰对此深信不疑,他四处奔波,精神上疲惫至极。不知是因为喉咙长期被咒灵浓缩物所侵蚀,还是精神上厌倦所有营养物质,夏油近日总是胃口不佳,任何食物都难以下咽。

回到宿舍,发现蒙尘的床头柜上突兀地放着一袋阳光富士苹果,每一个红得饱满而新鲜。他想起前两天碰到悟,还被询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贪吃凉面而生病了,天真的小少爷坚持声称只要每天吃一个苹果,医生就会远远离开。

这又是哪门子的歪理啊……

夏油杰苦笑着躺下,刚刚的战斗并没有伤及肉体,整个过程都一日往常的平稳,但事后按规定必须与委托人进行交流,这让他陷入了极度的烦躁。

与非术师交流不过是徒费口舌罢了,他们能理解咒术师的处境吗?能体察咒术师的痛苦吗?

如果咒术师只是定期清扫笼子里污垢的饲养员,那根本就没有和猴子交流的必要吧。清扫笼子、放下饲料,然后径直离开就好了。

在一片浑浑噩噩中,夏油杰听到轻轻的推门声。是悟,他继续保持着假寐,感知系统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敏感,来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地转化为信息传递给大脑。

“喂喂,杰,你醒着吧,我看到你睫毛动了哦。”明明自己都快坐到床前了,对方依旧装睡,五条挑了挑眉表示不满。白色的大猫凑上去,用嘴唇去轻蹭夏油杰的脸颊,直到他睁开眼睛,顺势捏了捏猫脸才罢休。

今天五条悟难得早早结束了任务,脱下制服换了柔软而宽松的居家睡衣,他把袖口往上卷,纤细的手指不断缠绕出不同的手势。见夏油终于有了反应,便迫不及待地告知他自己今天对术式的新研究,兴奋地想拉着夏油去外面展示。

自星浆体事件后,五条悟迅速蜕变,咒术研究也一日千里。强忍着心底翻腾而起的失落感,夏油杰恹恹地回应,说我知道悟可以的,但再去外面就不必了吧,已经很晚了。

夏油杰看看骤然皱起的小猫脸,突然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所裹挟。

“不过,既然悟已经能够控制茈的范围了。”他站起身来,把桌上的苹果拿在手中颠了一下,便轻轻放在头顶:“尝试一下,如何?”

说罢,也不看对方的反应,夏油杰自顾自闭上眼睛,在一片暗淡的光晕中,五条悟好像真的缓缓抬起了手,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在期待着什么破坏性的东西。

如果五条悟的茈能结束嘈杂的蝉鸣,驱散淡淡环绕在空气中的恶臭味,那么……

然而下一秒,夏油杰却被一股冲力扑倒着摔进了被褥之间,头顶的苹果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杰也太会撒娇了……”五条悟把自己紧紧嵌进了夏油杰的胸口,又慢慢往上挪动,流光溢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随后又和夏油脸颊相贴,“杰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呢,让小悟来为你袱除吧。”

甜甜的、湿漉漉的吻让人根本无法拒绝,可这白腻的皮肤和纤细腰肢的主人,早已脱胎换骨去往了新的世界。夏油杰想,在自不量力和五条悟成为“我们”的同时,自己交出了全部的血和肉,而随着隔阂与差距越来越大,总有人被拖拽着撕裂开一个大洞,连骨带肉,再也无法完整地取回。

我要被你撕碎了,你知道吗?

-2017年 夏

自毕业后,夏油杰同家里便不像之前那样热络,每次都是念子心切的夏油夫人再三要求,他才会勉强自己回到那个童年待过的小镇。夏油家是普世意义上的严父慈母,父亲岿然如高山,沉默地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大挺拔的儿子,母亲温柔而体贴,总是小心翼翼地嘘寒问暖。

就是这样的父母双亲,在整个幼年时期对他无微不至,几乎搭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室,供心爱的幼子无忧无虑成长。而长大后的他毅然出走,于是以往遮风挡雨的顶棚碎成了一条一条透明薄膜,变成灵魂的掣肘,缠得夏油杰呼吸不过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母亲念叨了什么夏油全然没有听进去,浑浑噩噩离开家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又下雨了。

在夏天末尾,纷纷扬扬的绵密细雨只会让人感到清凉和舒畅,哪怕头发被淋湿,乱七八糟地沾在一起也无伤大雅。夏油杰深深吐息,抬头看看前路,却发现五条悟就站在“夏油 宅”字样的门牌旁,在无下限的包裹下,外套和头发倒是一点水痕也没有留下。

“在等我吗?”夏油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无奈地笑了。只是稍微离开了片刻,寂寞不安的猫咪便把尾巴缠上了裤脚。而当他下意识地去拉五条悟的手时,那层无形的空间倏然消失了。

无边的雨幕落下,白雾腾起,裹挟着带着土腥味的潮气。五条悟的手是温热的,但很快便布满了点点水珠,大雨通过纠缠在一起的手,倒是把两人都收入囊中了。

“我开车过来的。”五条悟呼出一口气,说,“一起回家吧。”

两人身上几近湿透,牵着手快步在街道上跑着,全然失去了成年人的稳重。五条悟一上车就打开了空调换气,凉飕飕的风把人吹得一哆嗦。

想起之前某次任务里辅助监督受波及受伤,只好由五条悟把车开回高专,于是便创造了“五条先生开车不是开得快是飞得低”的都市传说。得知此事,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声称只是因为事态紧急才开快了点,如果你们坐过虹龙,就知道这只是小儿科啦。

但是夏油杰在副驾上,自然是一路都没有什么颠簸。

红绿灯间隙,五条悟单手搭着方向盘,为了不被交警找麻烦,他早早把眼罩摘了下来,侧身盯着一旁的人,又有谁能在六眼如有实质的注视下无动于衷。

“喂,杰。”

靠在车窗上,用手背托着脸的夏油杰显得慵懒而郁郁寡欢,他轻轻应了一声,等待下文。

“从现在开始,你是一只小狗,而我是你的主人。”五条悟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的方向,“小狗小狗从实招来,耳朵耷拉着是什么意思?”

夏油愣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仿佛在说又在搞什么。但又转念一想,对方忧虑的事情自己不也心知肚明吗?因为不放心就一直跟着自己,未免也太可爱了。

“坦白坦白。”他刻意把几个音节拉长:“我正在担心自己饲养的小猫咪患上了分离焦虑症呢。”

哼,才不是猫咪。

“把雪豹误认为白色猫咪的话,小心有一天被咬断脖子哦,饲养员先生。”

夏油杰挑衅地向后仰,拉下毛衣领口露出喉结,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引颈受戮。

“好啦。”见红灯变成绿灯,五条悟缓缓踩下油门,话题一转:“我有个姓佐藤的学生,杰还记得吗?”

夏油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对此毫无印象,直到对方提及佐藤曾被自己顺手救助过,才有了一些浅浅的记忆。年轻的咒术师,热情、单纯、冒失,从他天真的眼神里,能够依稀窥见谁的青春遗像。

“高专安排最近给他安排的任务,地点在那个地方哦,真不妙。”五条悟目视前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村。”

半晌,身侧没有别的声音传来,便接着说道:“我看了任务书,那个孩子很有天赋,高专把这个级别的任务交给他情有可原。但是我也很好奇,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盘踞在那里。所以就决定申请陪同指导了。”

“和我们一起去吧,杰。不然真的会很寂寞。”

-2007年 夏

高专的校舍修建在郊区的丘陵地带,树木茂盛郁郁葱葱,向窗外望去,便能看到清泉溪流纵横交错,因反射月光而跳跃着斑驳生辉。也正因如此,每到盛夏,暑气便从泥土的缝隙中蒸腾上来,变成浸入骨骼的潮湿,让人喘不上气来。

虫鸣阵阵,扰人清梦,五条悟本就是接近凌晨才回来的,简单洗漱后在单人床上翻腾了半宿也没能睡着,索性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墙壁上,脑袋靠在床沿,任由因为好久没修剪而略长了一点的头发随重力向下垂。作为现世绝无仅有的咒术天才,在旁人眼中,无需借助任何外力,所有思考都能在五条悟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中闭环,但其实,比起另外两个身怀稀有术式的同学,他更喜欢把自己的术式研究以书写的方式呈现。

记着奇思妙想的草稿纸随意散落在木地板上,五条悟随手捡起了几张来阅读,以打发难以入眠的长夜。压在最底下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关于新术式的思路,以及对六眼承载能力的探索,往上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简笔画,画着蓝眼睛的小猫、怪刘海小狗以及暖棕色的小松鼠,最上面的几张纸上是相合伞、相合伞和相合伞,写满了两个名字。

窗外张牙舞爪的树影一晃,随后是“哐”的关门声,五条悟便知道是夏油杰回来了,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到窸窸窣窣的水流声戛然而止,便坐起来,弯曲手指轻轻叩响了墙壁。

高专宿舍的墙壁不太隔音,往日里五条总和住在隔壁的夏油用敲击声打暗号。尽管被夏油多次说“手机讯息会更方便吧”“悟有事直接来找我就好了”,但或许是拥有一段在老宅里撞破佣人的孩子以此传讯相约玩乐的记忆,在找到了能够长久陪伴自己的人后,五条对幼年窥见的趣事乐此不疲。

敲三下是“好无聊”、两短一长是“我想来找你”,可是现在无论五条悟想传达什么,对面都没有回音。想到前几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挚友,对方却无精打采的情状,五条悟干脆翻身下床,径直往隔壁去了。

夏油杰从浴室出来后便蜷缩在沙发上,湿发把靠背弄湿了也不以为意,明明毫发无伤,但是他却感觉到每个关节都在发痛,好像一具血液停止流动的尸骸,肉体变得僵硬而沉重。

和上一次见到五条悟相比,如今的他又少了几分生气,满脸都是困倦和憔悴。见到五条悟直接闯入,他下意识地躲开,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乌青的眼窝,只能问,悟你还不睡吗,已经很晚了。

“怎么睡得着啊!”五条悟看上去气鼓鼓的,却在看见男朋友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方才被冷落的郁闷,转而说:“有个家伙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呢。”

“抱歉啊,悟。”夏油杰歪头眯了眯眼睛,像一只蔫了的狐狸。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道歉的呢,说起来……上次果然不是我看错了,杰瘦了好多啊。”说罢,直接俯下身,撩开夏油杰的上衣衣摆,毫不客气地摸上小腹有所减少的肌肉,“啊不行不行,这可是我的好球区。”

看着对方皱着眉头,嘴唇抿起,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夏油杰却难得生出发自内心的愉快,不禁低头干笑了几声,“悟啊。”顺势用手搭上了五条的头发,像给长毛小白猫顺毛一样,来回抚摸着:“悟也辛苦了,最近任务很多吧。”

“都简单得不行啦,轻轻松松搞定。”五条悟仿佛一只真的猫咪,他摆出和对方一模一样的姿势,把头靠在夏油的肩膀上。“更何况我有反转术式哦,不管多累,嘭的一下,又是崭新的我了。”说完,还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听罢,夏油杰沉默了很久,脸色变得和灯光一样昏暗而浓稠,就在五条悟猜测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幽幽开口:“是呢,悟是最强的。”

所以说痛苦也好,绝望也罢,这种懦弱男人才有的情绪,绝不可能出现在最强咒术师的心中。

下一秒,深陷纠结的咒灵使便感受到了一阵温暖干燥的触感,五条悟正细细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撒娇的猫咪在小腿上蹭来蹭去,要十指相扣才消停。

“接吻好吗。”五条悟眼里雾蒙蒙的一片水气,“想杰想得不行。”繁忙的任务让两人的轨道错开,明明住在隔壁房间,却几周都没能一起吃个饭,五条悟没有言明的是,在今天下午的任务里,因为走神思考自己和夏油杰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是否有重合,他差点没打偏轰掉一栋楼。

不知道如何面对咒术愈加超凡的恋人,却让对方烦恼了吗。夏油杰强打起精神,捏住已经凑过来的下颚,疲惫使这个吻变得温吞而漫长,不断纠缠的唇舌让水声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明显。五条悟就像不断向外辐射热量的陨石,暖呼呼的抱起来很舒服,他伸手勾住夏油杰的脖颈,让两个人凑得更近,水液沿着下巴淌进衣领。细密的吻让人很快来了感觉,浑身燥热却碍于夜晚短暂,最后只是给予了对方最简单的纾解。

草草清理后,又浪费了一些睡眠时间的高中生们瘫坐在沙发上,难得的共享同一片空间,于是五条悟开口问:“杰在想什么?”

六眼可以看穿万物,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谎言无处遁形,于是夏油杰也被引诱着想说点深埋许久的话:“我在想,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会产生咒灵,那么咒术师呢?”

“咒术伦理研究吗?我不感兴趣哦,不过我猜的话。”五条悟一边向后靠,一遍把双腿盘起,手臂在脑后交叉,就像一只正在伸懒腰的猫猫,“咒术师强烈的情绪会让咒力更加活跃也说不定,举个例子,如果有特别想战胜的人,又是期待已久的战斗的话……”五条悟张开手又一下子握紧,好像要把什么捏碎一样。

“这么说起来,有点可怜呢。”夏油杰顺着五条悟手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久未打扫的墙角生出了蜘蛛网,一只长脚蛛正安坐网上,拥有吐丝编网的能力,反而被局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中。

“普通人的恶意化为咒灵,咒术师的悲伤化为力量。而结果是,普通人随意宣泄情绪,咒术师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解决。”说罢夏油杰苦笑了一下:“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嗯……可是能形成咒灵的情绪也不完全就是恶意啊,遗憾、愤怒、悲恸,在这些情绪中滋生的咒灵,不是也挺常见的嘛。”

夏油杰摇了摇头:“悟,可这些不都是非常负面的情绪吗?如果普通人能够克制自己的话,那么我们也不会到处奔波了。”他停顿了一下:

“直白地说,普通人和咒术师,始终是不同的。”

他也学着五条悟的样子侧过身向后靠,被夏季高温缓缓晾干的长发散乱地盖在肩上。两个人都把脸贴在沙发靠背上,就这么凝视着彼此,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真是难得总是把正论挂在嘴巴的杰能说出这种话啊。五条悟只是在心中生出一些疑惑,却并没有开口明说,大概因为这个夏天漫长又难熬,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和夏油杰待在一起了,突然,他灵光一现,说道:“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都无法逃脱的,都有可能被诅咒的东西,是有的哦!”

“?”夏油杰露出了一副很困惑的样子,即使如此,五条悟也觉得对方此刻的表情非常可爱,于是他眨了眨眼睛,雪白的睫毛随之翕动,五条老师开始答疑解惑:

“是爱吧。既不正面也不负面,根本没办法克制,谁都有可能深陷其中,生成超超超级恐怖的诅咒。”五条悟跪坐在沙发软垫上,眼睛亮晶晶的,夸张地张大双臂,仿佛就是自己口中的特级诅咒。

于是夏油杰略带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快去睡吧悟,即使有反转术式,你也还是会累的。”

“好啦好啦。其实真的一点也不累,我没有骗你。”五条漫不经心地扣上两颗衬衣的扣子,询问道:“我明天出发去京都,后天中午回来,杰呢?后天下午有空吗。”

夏油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次的任务地点在一个离东京很远的小山村,争取后天结束吧。”

“好,那我们后天晚上……”五条悟从门外露出一半的身子,伸出手挥挥:“不见不散咯。”

-2017年 夏末

如非必要,大概没有人会想大清早造访猛兽的领地,一向冷清的小独栋却难得大早上就迎来了客人。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夏油杰刚把摊松饼的面酱搅拌均匀,正走神思考上次做的焦糖酱还剩多少。小独栋四周环伺着夏油杰的咒灵,来者毫无恶意,所以也没有受到阻拦。

“悟还在休息,有什么事吗?”开门后发现站在台阶上的人有点眼熟,夏油杰心下了然,这就是悟上次提到的佐藤了。

“夏油先生!”学生见到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特级咒术师,面上难免有些激动,他告知夏油杰自己昨天已经和班主任约好了今天的拜访,有事情想要请教。

就在学生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时候,五条悟穿着睡衣慢吞吞地走下楼,满脸困倦,半睁着眼睛对两人说了一句嗨早哦。见状,夏油杰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上前,娴熟地扣上了对方睡衣最上面那颗扣子,遮住了锁骨的一片红痕。

正好松饼也煎好了,蓬松软糯的甜食上淋了焦糖酱,被装进小碟子里端上来,简直带来了化为实体的幸福感。

学生实在没想到还能品尝到夏油先生的厨艺,忍不住夸赞了好久。记起还有正事,便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发皱的复印件,开门见山地阐述了自己的困惑。这叠纸张好像已经被细细研读过很多次了。学生再次翻开,说因为任务书的提及,他去翻阅了十年前的档案,发现记述的地点曾经有过咒灵伤人的记录,才发现那次任务的处理人正是自己班主任的同居人。

“如果再次出现咒灵的话,虽然……根据后来的记录,在那之后几个月那里发生山洪引起了塌方,导致整个村子被掩埋,现存村落是在原址重建的。”学生又在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资料,“但如果成因相同的话,或许能从前一次任务里找到线索,确实很久远了啦,不知道夏油先生还有印象吗?”

夏油杰略加思索,答道这只是自己学生时期一次很普通的任务,并没有什么记忆点,非要说的话,那次任务地点尤为偏僻,最后一段路甚至需要徒步前进。村里一直有古怪的信仰,当年也是因为祭祀产生了咒灵。

“对哦,是连手机讯号都没有的地方。”五条悟一口咬掉半个松饼,似乎对甜度非常满意。

学生惊讶道五条老师当时也在吗?祭祀形成的咒灵果然很强大,居然需要两个特级咒术师一起出场才能解决。

五条悟玩味地笑了笑,“才不是啦,袱除只是顺手的事情,我在只是因为有人怕寂寞罢了。”说完,起身去厨房倒热可可。

学生把任务报告翻来翻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思绪。夏油杰的任务报告书在校内有口皆碑,逻辑严谨且叙述详细,向来是学生们参考学习的最佳教材。突然,学生仔细思索了一下,茅塞顿开:“这份任务书不是夏油先生写的吧,我之前看过,风格和字迹完全是不一样。”

当得知确实是出自五条悟之手时,学生大为崩溃,毕竟很难有人能跟上这位咒术天才的思路,不禁感叹道,五条老师还真是令人头疼啊。

“我听得到——”五条悟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自己的咖啡杯,最后发现已经被人洗干净了放在橱柜里,他咕噜咕噜地倒着热可可,假装生气:

“你确实该做杰的学生,夏油老师教学事无巨细。”

学生接过话说是啊是啊,不如夏油先生也来高专任教吧,这样五条老师就能轻轻松松地放养大家了。

“不。”听罢,夏油杰反而变得非常严肃起来,眼神中的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直到这时,那个被高层所忌惮又恐惧的特级自由术师才初见端倪,“你想错了,悟才是整个高专里最关心你们的人。”

“哎?”

“杰说这样的话。”五条悟半边脸躲在杯子后面,小口小口地喝着加了糖的热可可,脸颊似乎因为夏油杰的评价而微微泛红,“让人有点难为情啊。”

出发时间就在几天后,或许是因为考虑到两位特级咒术师平均一米九的个子,高专难得不敢吝啬地安排了两辆车。一路上,辅助监督都在感叹不用负责那两位大人物实在是太好了,虽然风评尚可,但特级的威压还是令人胆寒。

无意间闲聊,学生才得知两位辅助监督竟然是夫妻。

“是啊,说起来,我们还是在十年前■■村的任务里熟识的呢。”提到自己的丈夫,辅助监督一脸柔情,说当时明明已经准备休假了,却在门口被五条先生拦下,让她送自己到这个偏僻的山村。

“当时这边还没通车,只能停在山脚下。”辅助监督回忆当年仍心有戚戚:“五条先生没走多久就下了非常大的雨,我们还在担心是否会有山洪或者泥石流,不过好在一切平安。”

“后来这里还是发生塌方了呢,当时山里的村民都没来得及撤出,真是世事无常。”两人不禁感叹天灾无情。

两位特级先一步到,经历了重建后,■■村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不仅修建了通往城区的公路,路边也零星能看到现代化的种植区。尽管受到了不少帮扶,但因为人口稀少,村里仍保持着较为原始的风貌。

村长是一位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中年男人,他介绍道,因为自然灾害导致原有的村子被破坏后,自己作为少数迁移至别村的人,决定带着家人和朋友返回这里,在外界的帮助下,村庄历经十年才得以重建。

学生拿出厚厚的笔记本开始记录,询问村里沿袭多年的祭祀活动是否还有继续。

“这也是我们选择回来的原因之一。”村长正色道,“之前就是因为族人没有好好供奉,于是被触怒得神明降下天灾,作为村里的后代,我们得好好赎罪才行。”

“那么,请问祭祀活动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村长犹豫了一下,“是按照我村之前沿袭下来的方式进行的,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罢,夏油杰沉默不语,五条悟挑了挑眉。

学生还想追问下去,村长却推说几位路上辛苦,要先去安排住宿和休息的地方,便匆匆离开了。

为了继续调查,一行人暂在村里空置的房屋住下,下午,学生在村里走访调查了一圈,拜访了村里最角落的那户人家后,在一旁山涧的小溪旁遇见了仿佛只是出来透透气的五条悟。素来活跃的五条老师正静静地站在布满青苔的岩石上,外套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最强咒术师神色暧昧不明。

在被叫了一声老师后,五条悟回头,嘴角勾起重新挂上笑容,轻轻叫着小佐藤来啦。

“调查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还是觉得,这次的咒灵产生原因应该和十年前有所雷同,是由祭祀产生。”学生细细翻阅笔记,开口问询:“不过也有村民说夜晚经常会听到有女性的哭声,按照村长大叔的说法,这种祭祀还在继续也说不定。”

“五条老师,我们要不要再去祭祀的洞窟调查看看?”

话音刚落,学生便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落在身上,自己的老师虽然看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那双六眼却透过遮挡反复打量自己,让人生出一丝丝紧张感。

“好呀,那我们一起去吧。”良久,才等来回复。

见调查终于有所进展,学生稍微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才发现此处风景确实是上乘。山涧沿着石壁顺流而下,打碎在谷底林立的岩石上,溪边肥沃的土地长满了淡蓝色的山花和茂盛的野草,其间缀有小小的苍耳。

学生伸手去接山泉水,冰凉彻骨:“乡下有乡下的好啊,这么清澈的山泉,味道说不定会很甘甜。”刚想用手掬一捧泉水尝尝,却被五条悟一把捏住了手腕,泉水也尽数溅洒了。

“山泉水可是很脏的,走啦,我们可还在任务中,不可以偷懒哦。”

返回住处,夏油杰也刚打理好了一切。自从来到这里,他便开始变得寡言而深沉,让人捉摸不透。而实际上,关于咒灵使的流言在他毕业脱离高专后便开始甚嚣尘上,从未有一刻平息。离群索居、不受管控,在外界眼中,夏油杰是阴郁又难以接近的,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而秉持正论的优等生,只能从高专档案室封存的任务报告中窥见一二。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出鬼没的自由咒术师始终和兢兢业业的五条老师绑在一起,学生们常常在遇到强力咒灵,战斗至精疲力竭时,看到杀气腾腾的裂口女将敌人一口吞掉,尔后幽幽消散,只留一手提着新鲜蔬菜,一手抱着装满刚出炉面包的夏油杰,皱眉看着这一切。

每当有学生好奇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关系,是挚友吗?是恋人吗?

“怎么和你解释我和杰的关系啊,大概就是……”被问到这种问题,五条悟先是露出一丝不太符合他个性的困窘,然后又笑起来:“是彼此的唯一哦。”

五条悟和夏油杰是两颗围绕着同一中心旋转的双星,看上去像是相隔着一段永恒,而事实上,整片宇宙都是他们的领地,纵观上下四方无极之外,光年的距离也微乎其微。

等学生回过神来,三人已经抵达祭祀的洞窟,因着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的缘故,十年前泛滥的山洪并没有波及这里。根据记载,这里祭祀山神的习俗已延续上百年,古旧的神龛上缠绕着几近腐朽的幡布,地上隐隐散落着不知名生物的骨骼,看着十分可怖。

“这里的味道真难闻。敢在这种地方搞祭祀,还怕什么咒灵啊。”五条悟挥手扇了扇风,转过头问自己的学生,“小佐藤有没有被吓到?”

学生矢口否认,说着明明五条老师和夏油先生上次来的时候也才是高中生嘛,作为高专的学生才不会如此胆怯云云。

“是吗?可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耶。”五条悟笑道。

幽深的洞口,不知通往何处,只传来空落落的回响。

-2007年 夏

从上午开始便天气不佳,低沉一片的云压在上空,一副即将大雨倾盆的样子。夏油杰关上车门,拒绝了辅助监督暂缓上山的劝告。从这里开始往上就没有车辆可以通行的道路了,于是他只好沿着小道拾级而上。

雨前气压极低,腥臭的潮气沿着夏油杰的脚踝向上蔓延,明明可以乘着虹龙一跃而上,但是为了不被发出委托的村民目击,任务要求务必步行前往。

哈。夏油杰在心中发出嘲弄的笑声。就为了一些深山里的猴子,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他心绪杂乱,也顾不得什么,在林间前行未尝不是一种舒缓心情的方式。远处有不知名的兽类在嘶吼,随后发出咀嚼的声音,弱小的野兔被生吞活剥,血液溅射了一地。头顶上盘旋的游隼俯冲而下,利爪撕开山鸡的血肉,再翱翔而去。

千千万万年来,弱肉强食都是自然界恒定不变的规律,是因为人类的出现、文明的诞生、礼制的建立、社会的形成,才铸就了一个弱者得以被护佑的世界。

猿人、智人、猴子。夏油杰眼前半明半暗,黑压压地,任何事物都不甚清晰,思绪粘稠而混沌,像一滩黏糊糊的沼泽,只剩下了一丝理智强迫他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原本行至此处,象征着文明的通讯信号应该早已中断,但被夏油杰草草收进上衣口袋的手机却发出震动。他想置之不理,却经不住对面的执着,暂停脚步拿出手机,果然是五条悟的来电。

夏油杰露出了非常厌倦的表情,恹恹地按下了接听键:“悟,有什么事吗?”

“杰!”五条悟发出唔的一声,好像在舔舐甜甜的冰淇淋,“我这边提前结束了哦,在哪里等你比较好?”

迎接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久到电话里的五条悟发出了“杰你在听吗?”的疑问句。

嗞——

信号不佳,电流声在听筒里乱窜。

别等我了,我不想见你。夏油在心里默念着,他继续前进的脚步,四周的树木随之愈加繁茂,通信讯号被干扰,刺耳的滋滋声更加让人心烦了。

“我这边还有很久。”沉默了半晌,夏油杰拨开那些不断冒出的刻薄语句,挑拣出了一句语气平淡的作为回答。

“嗞——”、“杰,要不”、“嗞——”“我过来帮你”、“嗞——”

别来。

“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夏油杰想,如果普通人是痴傻的野猴子,咒术师是高等级的人类的话,那么五条悟是什么呢?他嘲弄地轻笑一声,五条悟大概是能够改变世界的神子吧,多幸福啊,能拥有那样的力量,凌驾于秩序之上,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不值得、没资格,五条悟为什么还黏着我。好想变成一只狼,猴子遇上野狼会有什么下场呢?大概是被咬断气管,在地上挣扎着呻吟,那就把他们全部咬死,生啖血肉是不可能的,猴子那么脏。

电话那边依旧有声音,五条悟为什么还黏着我?

于是他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山腰,突然出现一片宽阔的悬崖。久在在幽暗的丛林中步行,隐隐看到一点光亮,以为压抑的情绪可以得到缓解,可走出来后发现头顶仍旧是阴暗连绵的乌云,夏油杰笑了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啊,是不是结束就是解脱呢。

“悟。”于是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山岭说:“我们分开吧。”

“哎?……杰在说什么,哪里弄错了吧……”沙沙的电流声也掩盖不住错愕。

“悟还没明白吗?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悟是最强,不需要勉强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照顾弱者的情绪,不是会很累吗?”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倾倒更多,夏油杰垂下眼睛,他注视着脚下肮脏的土地。

“哈,是吧,真是太难为你了。”

长久的沉默,只留下呼啸的风声,随后夏油杰听到了五条悟慌乱中略带愤怒的声音:“什么意思,给我解释一下!你要——”

夏油杰骤然打断:“因为毫无意义。”随后低着头发出喑哑低沉的笑声:“最强的你,和懦弱的我,永远不会拥有同一个终点……”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在乌云里若隐若现的发光体,眼前白晃晃一片,“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成为彼此的耻辱罢了。”

电话对面传来夹杂着无措和不解的质问,五条悟低吼着“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但夏油杰只感受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畅快,不过是砸碎了本就不该存在的幻梦,推开了本不该站在身旁的人,他感到醍醐灌顶般清醒,又如释重负般轻松,好像自己的人生从此一分为二,撕掉了满是笔误的一页,又拥有了新的开始。

“信号不好,不说了。”夏油嘴角甚至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森林里的豺狼发出餍足的狂吼,粗壮的蕨类下野草开始枯萎凋零,世界各地每天有无数普通人被咒灵吞吃入腹。

“再见,悟。”

-2017年 夏末

“小佐藤,发现了吗?这些村民都有一些咒术师的血统,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哦。”冷不丁被自己班主任提问,学生被吓得呃了一声,转身去看一旁的夏油杰,发现对方毫无意外,也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什么啊,只有自己没看出来吗?不过确实,任务书的附加材料里有提到,这一带的村民有过咒术师血统出现的记录。

在阴森的祭祀洞窟里调查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行人宣布鸣金收兵。走到半路,五条悟才像揭晓谜底一样告诉自己的学生,其实六眼一看就知道里面没有任何咒力痕迹,所以是你猜错啦。

得知自己完全是白费功夫,学生瞬间有一种被两位特级戏耍的感觉。

“调查、分析、总结、推理、实践,每一步都有可能出错。”夏油杰在一旁补充道,“祭祀之地往往会出现强大的咒灵,所以前期的调查一定要完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遗憾和怀念,好似穿过时空,在对过去的某个人说话,“不然等到正面迎敌才发现对手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五条悟走在最前面,听完转过身,欣赏地鼓掌表扬,“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杰也叫来了吧,他很擅长这类教学。”刚刚在洞窟里,也是夏油杰一点点指引着开展调查,不仅详细讲解了注意要点,还在学生差点把石像碰倒的瞬间救其于险境。

夏油先生,真是非常非常可靠啊。

“不如我们寻找另外一个切入点。”夏油杰提醒道:“从好几年前开始,每到夜里便有村民目击到无数鬼怪在村里游走,却没有发生任何伤人事件?”说完,给学生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

“夏油先生是说……”学生想起了上午的走访调查,除了少部分人能看到咒灵出没外,还有人听见有女子的哭泣声,“村民看到的‘咒灵’并不是‘咒灵’吗?”在得到对方认可的点头后,学生心里欣喜非常,再一思索道:“如果窗觉得我能够解决这次的事件,说不定需要应对的并不是祭祀产生的咒灵,而是某种致幻咒灵才对,这样的话,危险等级就大大降低了。”

听罢,夏油杰瞬间蹙起了眉毛:“前面分析得挺好,但这和窗有什么关系?”下一秒,他的肩膀便被狠狠拍了一下。

“好啦好啦。”五条悟护雏一般上前把学生揽进怀里,“已经很晚了,肚子好饿,我们去吃东西吧。”

空置房屋的小厨房倒是各种物品一应俱全,夏油杰谢绝了村民的好意,只用一些面粉做了三碗素面。晚饭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令人看着便食指大动,一路舟车劳顿,清淡的面条也变得美味非常。

学生还是第一次和两位特级前辈坐在一起吃饭,比起往日里乖张的行事风格,五条老师吃饭的时候倒是显得出乎意料的乖顺,他默默念了一句“我开动了”,素面便被筷子轻轻夹起再慢慢吹凉,吃得很慢却露出满足的神情。

“当当当!我们来交换今天的调查结果吧!”就在一个恍惚之间,刚刚乖乖吃饭的猫又开始抓起了猫抓板,“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是——”

“咒术师的血脉、女性的哭声、夜晚不会伤人的鬼魂……有点奇怪的村长。”学生立刻正襟危坐,简短地总结了一下午的调查结果。“以及,可能存在的致幻咒灵。”

说完,看了看两位前辈,见夏油杰点了点头,便继续说下去。

“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如果能在晚上亲眼见到‘鬼魂’的话,那事件的源头基本上就可以查明了。”

于是三人简单地约好先做一个短暂的休整,等到晚上再到村子里面继续调查。

睡前,学生反复确认自己设置好了闹钟,又抱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钻进了被窝。他在脑子来回思考白天所发生的一切,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

“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何方神圣呢?”

入晚,万籁俱寂。五条悟伸出手,从软绵绵的被子下拉了拉夏油杰的衣袖。“杰——”他凑到对方的耳边,轻轻用气声喊。被呼唤的人坐起来,眼底一片清明,分明是根本没有入睡。

五条悟指了指隔壁,无声地询问着。

“他今晚都不会醒来了。”夏油杰小幅度地勾了勾手,一只小小的催眠咒灵便从窗沿溜进来,缓缓消失,躲进咒灵使的空间中。

日落之后,不知不觉中,森林迈开了它的脚步,无数藤曼蜿蜒生长,盘虬般将公路覆盖,将村落逐渐再次与世隔绝。修饰过的墙面退化成斑驳的木板,整洁的小道回归潦草的石子,房屋消失重回高低起伏的丘陵。

家家户户闭门熄灯,街边走道行人却络绎不绝。但严格意义上讲,它们不能称之“行人”——无数咒灵在路面上或飘荡或蠕动着,满满当当地挤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阴气缭绕,如同百鬼夜行。

五条悟推开房门,非常自如地在咒灵之间穿梭,他拉着夏油杰的手,十指相扣晃晃荡荡,像个刚刚陷入恋爱的高中生。而对方只能无奈地笑着,被他拉得东倒西歪,又怕他真的摔倒。

与被鬼魅笼罩的村庄不同,夜幕中的高升的月亮却散发出异常明亮的辉光,照着一层一层的鱼鳞云,反射出层层叠叠的影子。

街道上的咒灵并无实体,反而由斑斓错杂的光线构成,仿佛噩梦和回忆,它们倏地从两位咒术师身上穿过,形成一道道带着荧光的残影。这些毫无自主意识的幻想好似对漫步其中的人格外熟稔,争先恐后地围着两人来回欢腾,发出尖利的嚎叫。

最终,他们来到了村长家的门口,五条悟毫不客气地按铃敲门:“大叔,我知道你在里面。”

村长战战兢兢地打开门,两位特级咒术师背对着月光,一个阴沉着脸,一个露出笑容,好像深夜里的鬼魅。

“因为你看得到,所以害怕了?”五条悟猛地凑上前去,“非法拘禁可是要被关进监狱的哦。”

村长害怕得双腿灌铅,又不得不为两位深夜来访的客人引路。这栋房子结构不算复杂,很快便抵达一个僻静的房间,门口贴满了经文和布条,倒是和白日在祭祀洞窟所见非常雷同。男人颤抖着取下锁,在房间最深处,蜷缩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少女,床下摆满了香烛和祭品,一只二级咒灵缠在她的身上,吸吮着她的灵魂。

摇曳的烛光随着一道咒力而熄灭,袱除一只二级致幻咒灵对五条悟来说轻轻松松。但在倏尔降临的黑暗下,他突然露出了非常怀念的表情。

-2007年 夏

五条悟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他从刚刚结束的任务地点瞬移回高专,掌握得并不那么熟练的术式让他差点撞上了门口的石雕。在高专大门来回踱步了好久之后,六神无主的最强咒术师被好心的辅助监督捡上了自己的车。

不知道飞驰的汽车最终能不能把他送到夏油杰身边,但他希望可以再快一点。五条悟眼眶红了一圈,泪意不断蔓延,心也砰砰跳个不停,他下意识地蜷缩在后座,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咪。

神思恍惚间,他又想起夏油杰信手扔下的话,什么分开、什么耻辱,根本不知道那个笨蛋在说什么,现在哪怕想起来一点点,心脏就如同被尖刀划出一道长痕,酸涩着流出好多血。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心依旧痛得不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五条悟逐渐从过呼吸中缓了过来,虽然吐息之间隐隐作痛,但眼睛已经能够再度聚焦。一看到另一辆停在山脚下的汽车,便示意辅助监督停车,随即用力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急匆匆地沿着被夏油杰之前踩过的草丛向山上走去。林间茂密灌木的叶片十分锋利,等到脚踝和脸颊都被划出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小伤口,轻微而细密的痛意传来,五条悟才意识到自己慌张得甚至忘了开启无下限。

就在他于密林中探寻前路时,前方突然传来簌簌的动静,原以为是什么大型动物,没想到下一秒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便撞到了他身前。小女孩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眼里透着震悚与恐惧,还没等五条悟反应过来,便又跌跌撞撞消失在了森林中。

发生了什么?

离村庄越近,越能感受到狂乱暴躁而充斥着杀戮的咒力,愁云惨雾般笼罩着整片山林,一股强烈的不安从脊椎涌上大脑,素来游刃有余的六眼神子此刻也觉得从后背到指尖都在阵阵发凉。

而当谜底揭晓,现实又是如此惨不忍睹。

猩红的血液顺着村口的台阶一点一点往下流淌,到处都是被外力撕扯崩裂的尸块,无数咒灵流窜着,争相分食村民的遗骸,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在整个村庄里四散回荡。

五条悟的耳边发出嗡嗡的耳鸣,他缓步向前,睁眼欲裂,却有咒灵凑到他面前,一边吞咽着血肉,一边对他露出友好的微笑,被染红的獠牙透出一阵腥臭。他认得它,曾经在任务中,就是这只咒灵在他走神的时候倏然出现,吃掉了躲在他背后准备偷袭的敌人。

“嘣。”的一声脆响,一颗小小的圆形金属物体落在地上,滚落到了五条悟脚边,他愣了一下,却忍不住用目光追随,金属物体打了几个旋后,停止了转动。五条悟小幅度弯腰将其捡起,是一枚制服纽扣。

摩挲几下,五条悟才抬头向前望去,丑陋的咒灵退开一边,昏暗的光线下,双手和衬衫都沾满了鲜血的夏油杰正搂着两个小女孩,静静地端详着他。对方的目光漆黑不见底,又好像已经抵达悬崖谷底,再没什么东西需要遮掩,于是全然显露在五条悟的面前。

“杰?”五条悟半天发不出声音,三个音节沙哑得不像是自己在说话。“你。”在业已凝固的心脏里,很难找出合适的词汇来拼凑出已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正如你看到的,我把他们都杀掉了。”夏油杰不着痕迹地将两个小女孩藏进了一旁的房间中,随即露出一种非常冰冷淡漠的表情,“是很碍眼吧,低级的灵长类动物,无知的猴子。”

血液流淌的声音,咒灵狂欢的涌动,充满恶意的咒力,无数的信息洪水般灌入六眼,此刻五条悟如同被寒冰和沸水来回浇淋,上一刻想索性把所有的咒灵一并袱除,下一秒却又知道这么做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村庄里已经再没有活物了。

“给我一个理由。”沉默良久,久到五条悟觉得对峙仿佛一场笑话,他紧握双拳,几乎要捏出血来:“他们不都是你想保护的弱者吗?”

“悟,你看。”夏油杰闻言,反而眯起眼睛,一副很愉快的样子,他伸出溅满血迹的左手,又用右手的实质轻轻点着手掌,好像在说明什么道理:“即使你现在那么生气,也没有产生任何诅咒呢。”

遥遥望着自己曾温柔拥入怀中的最强咒术师,夏油杰歪了歪头,继续道:“所以我要杀光非术师,建立一个咒术师的世界。”

“咒术师和非术师本来就是不同的啊,能够产生诅咒的猴子,为什么不能碾碎呢?”

“可是!杀光非术师,这怎么可能!”瞳孔缩到极致,六眼剧烈震颤,“你不是反对无意义的杀戮吗?更何况……更何况你这么做根本就没有意义!”

闻言,站在对面的人露出了柔和到有些诡异的笑容,这让五条悟联想到过去三年每个幸福与不幸福的瞬间,可是记忆里的面容模糊再模糊,已经看不出具体的模样了。

“怎么没有意义啦,难道只有最强才有赋予事物意义的资格吗?”夏油杰反唇相讥,甚至还无奈地摊摊手,笑容缓缓消失,目光中盈满十分刻意的嘲讽,“你还真是傲慢啊。”他一字一顿:“五、条、悟。”

“为什么啊……”虽仍是质问的语气,但却无法再做到厉声厉色。仅仅是被叫了全名心里就好难过,好像自己和对方之间被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警戒线,明明面对面,却隔着好远。

“悟,没搞清楚情况的是你才对。”夏油杰的咽喉仿佛因为吐露的话语而倍加苦涩,他清楚地看见,刚刚自己的一番辩白让五条悟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于是接下来难免有所缓和:“我并不需要你理解我的想法,反而正是因为我们的想法全然不同,所以才要分开。”

“我们有各自的道路。”

因为不同,所以才要分开。因为没有意义,所以就要毁灭。五条悟仰头向上看去,天空被分成了三层,狂乱的咒灵之上是盘旋着伺机享受盛宴的秃鹫,再往上是随地随地都有可能坠落的乌云与紊流。而无尽天穹笼罩着的,是这个无聊的世间。

对,无聊。又痛、又无聊。

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又体验到了那种濒死的状态,很安静、很自由,先是让他被卷入巨浪,在无尽的混乱中翻腾挣扎,又缓缓沉入海底,连微生物和草履虫的运动也尽收眼底。

收敛目光,重新看向面前仍旧静静站立着的夏油杰,咒灵们逐渐将完整的肉块分食殆尽,四周逐渐安静,村庄里的烛光不会再亮起,只剩夕阳艰难透过云层,留下一点惨淡的红光。

在这逢魔时刻,天地反转、倒行逆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所以这就是杰想要的。”

长时间的对峙让夏油杰也倍感疲惫,他不知对方有何特指,但也打起精神回答:“这就是我想要全部。”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五条悟瞳孔微微收缩,好像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那杰现在想要我怎么做呢?”冲击之后,咒术界的最强很快冷静下来,充盈的咒力流动在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填补了周身的创口,为他注入新的活力。

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间夏油杰反而落了下风,五条悟的出现本就在意料之外,等到沸腾的杀意逐渐平息,这场对峙又该如何收场。他本想趁夜色带着两个小女孩离开,先找到临时的藏身之处,细细盘算后再去找五条悟作最后的告别,却不曾想阴差阳错间,本末倒置,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于是夏油杰将目光偏向一边:“悟想杀我的话,趁现在。”

“不行,我不要这样。”五条悟冷言拒绝,随后往前走了两步,在夏油杰讶异的目光中将其掠过,径直走进两个小女孩藏身的屋子。他四下扫视了一会儿,完全无视了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女孩,而是拿起墙角的铲子,听到耳边传来短促的呼唤,便头也不回地把手里的工具扔给了对方一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高专事后说不定会派人来调查。”五条悟一半身子隐在阴影里,另一半被光线勾勒出柔和的弧度,但是他的表情却面若寒霜:“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现场处理掉”说罢,抬眼看了看屋外的惨状。

不,这不对,不能这样,怎么会这样。夏油杰在这几个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他呆愣着,眼睁睁地看着五条悟拿着铲子走了出去,开始挖开土壤,又把零零碎碎的尸体铲进深坑埋入地底,血肉很快溅上了他的头发和衬衣,变得和夏油杰一样骇人。

“杰,你难道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吗?”五条悟咔的一声把铲子立在地上,非常不满地瞪了夏油杰一眼,“快点叫你的咒灵也来帮忙,真是的,搞成这样好麻烦啊。”

狠狠按了按太阳穴,夏油杰转身叮嘱两个小女孩不要出来,随即唤来咒灵一起处置这一片狼藉。

期间,夏油杰实在看不下去五条悟这副白发染血的样子,打来井水想冲刷这只血糊糊的大猫咪,结果反被五条悟提起水桶从头淋到尾,冰凉的井水把他原本就凌乱的头发彻底冲乱,也让他头脑清醒了些,顿觉这一切实在是荒谬至极。

在打了几桶水后,两人发现这口井下竟然飘着两具被村民谋害的尸体,依稀可以看出和两个小女孩的相貌非常相似,大概是她们的父母。

“什么啊。”夏油杰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这里真正的恶鬼究竟是谁,他按住额头,嘴角和胃部一起抽搐,眉头紧锁露出非常无奈的表情,“我真的……该说什么好呢。”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告诉夏油杰自己上山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女孩,如果她目睹了这一切的话,是要杀掉的吧。

村子里的血腥味散了大半,所有苦果都被严严实实地埋在了地底。傍晚的山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在两人所在的上空打了个旋,又无声无息地降了下去。夏油杰垂下眼睛,努力勾起嘴角却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表情,他想了想,抚上了五条悟的脸颊,现在他终于可以直面这双能揭穿一切秘密的眼睛。

“悟。”他用气声温柔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眼里也是细碎的爱意,“这毫无意义,只会让你……让你沾染上那些不好的东西。”

夏油杰顿了顿,似乎从‘意义’两个字中品出了几分黑色幽默,他无奈地抿了抿嘴角,便接着说道:“况且,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夏油杰长发凌乱,发圈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整个人看着潦草而可怜。

于是下一秒五条悟便凑上来用力地抱住他,手臂收紧成了一个非常紧绷的弧度,任由夏油杰蹭进他的颈窝,不断小声重复着自己的不值得。

“好啦好啦。”五条悟拍拍恋人的后背,随后闭上眼睛,把连也贴上对方的肩膀,说道:“我觉得啊。”

“不管我现在开口说什么,大概都会变成超超超级恐怖的诅咒吧。”

“杰?杰?”

夏油杰收回目光。屋内的香烛已经彻底熄灭,二级致幻咒灵被茈一击毙命,而五条悟越过散落一地的祭品,将少女从贴满符纸的床上抱起。或许是因为精神本就过于不稳定,常年被咒灵附身的苦主除了苍白消瘦外竟无大碍。

是幸存者?还是罪证?

可夏油杰只是从五条悟怀中接过瘦小的少女,在平缓呼吸了一会儿之后,她竟然睁开眼睛,目光迷茫而清澈,仿佛在询问眼前人自己身在何方。

“这里是安全的,你已经得救了。”

夏油杰缓缓回答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五条悟身上,不曾离开一瞬间。

-2017年 夏末

作为隶属于咒术高专的学生,在其或长或短的咒术师生涯中,会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次任务。而佐藤从未觉得哪一次任务像这样轻松。这完全就是社会实践课嘛!又安慰自己,跟着两位特级咒术师,哪有自己上场的机会。

晨光熹微,当他打着呵欠,感叹昨天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时,却突然想起自己的闹钟好像根本没有响起,吓得从床上直接崩了起来,推开门发现辅助监督就在门外。在被辅助监督告知受害者昨晚已经被送至山下的医院,自己的任务已经在昨晚彻底结束了时。他才慌慌张张又非常惶恐地去找自己的老师们。

推开半掩着的庭院门,却看见夏油先生非常松弛而悠闲地坐在蒲团上,缓缓扇动团扇,为蜷缩在他怀里的恋人一下一下地扇着风。见自己的学生来了,正在小憩的大猫咪也不得不坐起来伸个懒腰。

“小佐藤,昨天睡得好吗?”

“五条老师——”学生显得有点沮丧,“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啊。”

“哎,其实。”五条悟摇了摇手指,“我和杰只是觉得昨晚夜色很好,不去散步很可惜,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你的任务对象,就顺手解决了嘛。”

“可是!可是这样,我的任务报告该怎么办!”

夏油杰看着学生一脸困扰的表情,和五条悟相视一笑,如果有和他们一同经历过高专时代的人在场,一定会一语道破这两个恶劣的家伙又要搞鬼了。

可惜这里只有自由咒术师夏油先生和可靠的五条老师,于是两人指点迷津:

“写你想让下一个翻阅任务报告的人知道的事情就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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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

夏五赋予了对方全新的人生意义,紧紧抱住了对方的灵魂。

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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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爱他

当年五来这个小村庄找夏了,他还代笔写了报告,但是学生提起的时候五又说是第一次来,是指那个祭祀的洞穴吗

07年杰屠村是不是他的幻觉啊,再看一次突然这么觉得

啊老师写的好好,大半夜看还挺恐怖的 :face_holding_back_tears:氛围烘托的太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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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救了,恭喜你啊

救回来了哭哭太好了

看哭了……:smiling_face_with_tear:

啊,氛围感十足的好文,感觉还能再拓展10大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