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剛結束特級咒靈的祓除任務,儘管五條悟跟夏油傑處理起來已經相當得心應手,不用花太多心力就輕鬆完成,但長時間的交通還是讓兩人對於執行任務工作很是疲憊。
他們步行在森林裡,來時的陰沉氣息已經隨著咒靈祓除後消失,月光映照在兩人全黑的高專制服上,森林中一度靜得能聽得見兩人的腳步聲。
這次來到日本最南端的鹿兒島市,五條悟腦海已經美滋滋地開始在想著等等要買甚麼伴手禮在回程上吃。
「悟,你下次別再忘了放帳。」夏油傑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五條悟的好心情。
五條悟總是自告奮勇說要放,最後又將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夏油傑只得在戰鬥中再抽出空檔放帳,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哈?」
這是什麼訓話的好時機?偏偏挑在完成任務後心情正輕鬆的時候,五條悟好看的臉皺成一團。
「都已經說是特級咒靈,如果不放帳……呃」正論才正要開始瞬即打住,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對方。
剛才走路時兩人的手擺著擺著不小心碰在一起,不過是擦過一點點,夏油傑像是觸電般抽回手,眼神有些尷尬又有些厭惡地撇了一眼一旁的五條悟。
直男的手碰在一起會起個令人不快的化學反應,說實在碰到的瞬間,五條悟心裡也有種異樣感覺,但很快在看到夏油傑過大的反應中被忽略掉了。
夏油傑不再說話,加快了腳步把五條悟甩在了身後。五條悟愣愣地看著他的反應,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
太有趣了。五條悟心想。
01/
像是發現了夏油傑的死穴,五條悟從那天起總是有意無意地碰夏油傑的手,不過他也了解,習慣會使得噁心感下降,所以久久才出奇不意地來個一次。
對捉弄夏油傑相當樂此不彼的五條悟甚至還特地上網找了各種噁心直男死黨的方式,光是看著那些敘述,他就能想像到夏油傑的表情會有多好笑。
想到這五條悟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下秒額頭一陣刺痛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五條悟吃痛地揉了揉額頭,眼神不爽地瞪著始作俑者。
「幹嘛?笑得跟白癡一樣。」從換好衣服進入體育場開始,五條悟就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總是不自覺翹起,夏油傑毫不客氣地在他白皙的額頭偷襲。
夏油傑狡黠地笑了一下,掛名體術練習實為青少年打架的鐘聲提前被敲響。五條悟向夏油傑猛烈地發動攻勢,而黑髮少年游刃有餘地閃躲,幾乎已經摸清了五條的進攻。五條悟在體術上不及夏油傑,幾次攻擊落空讓他更是心浮氣躁,他開始亂了節奏,夏油傑抓住時機,使出兩招毫不費力就將五條悟撂倒在地,把五條悟死死壓制在木地板上。
贏了。夏油傑俯看著躺在地上的五條悟露出勝利者的笑容,才得意不過兩秒,他的笑容便凝固在臉上。
被壓在地上的五條悟喘著氣,大汗淋漓,蒼藍的雙瞳直直地看進了夏油傑眼裡,絲毫沒有要避開視線的意思,運動後雙頰的紅潤來得恰到好處,使他整個人充滿遐想。
本該是校園的青春畫面,隨著兩人的姿勢和對視,氣氛瞬間就轉變成了限制級畫風。
一股雞皮疙瘩頓時從抓著五條悟的手向上蔓延至全身,夏油傑立刻放開手,像是碰到甚麼髒東西般,雙手擦了擦自己的褲子,連一個嫌棄眼神都不願施捨給還躺在地上的五條悟。
五條悟坐起身,看著夏油傑的反應,嘴角失守。
反將一軍,他贏了。
「與對方對視,不移開視線」這招顯然是很有用的,五條悟心滿意足地將那一項打勾。他非常確信夏油傑肯定是被噁心到了,只是怕自己老是拿這點捉弄他所以不想講出來而已。
五條悟找出之前存好的幾條項目,已經迫不及待要開始執行下一項。
「總是盯著對方看」這還不簡單?他最喜歡盯著夏油傑了,反正夜蛾的課他也沒在聽。
五條悟偷偷瞥向坐在他左手邊的夏油傑,果不其然那位滿口正論的資優生正專心地聽夜蛾講課,他一手撐著頭,看起來有些隨興,不時低頭寫著筆記,一點也沒發現五條悟的視線。
五條悟就這麼維持偷看的視線等待對方發現,他細細地將夏油傑打量一遍──紮得有些隨意的長髮、細長的眉目、銳利的下頷線、隱隱透著青筋的手背、握著筆的修長手指。
午後陽光透過窗落入教室,夏油傑全身被暖陽罩住,整個人像是淡淡地發光,夜蛾的聲音忽然像是被拋向千里之外,一時間整個空間都靜謐了起來。
……夏油傑長得滿好看。
突兀的想法從五條悟的腦中冒出,頓覺臉有些熱,他正想收回視線,將腦海中奇怪的想法拔出,結果猝不及防迎上了夏油傑投過來的目光。
五條悟下意識想轉開視線,可偏偏那條指示裡寫著要看著對方,直到對方心裡發寒,都已經把自己搞得不正常了,再怎麼說他這局得要贏下來。
五條悟本以為這局也能輕鬆拿下,結果相反的,夏油傑發現五條悟的視線後,一手撐著頭,往五條悟的方向更轉過去一些,大大方方直視著他的鄰桌同學,完全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嘟咚!嘟咚!
擊鼓般的聲響敲擊著他的耳膜,五條悟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起來,他感覺身體某些部分正在脫離他的控制。
是怎麼了?自己怎麼會變得那麼奇怪。
五條悟感覺臉更熱了,身體裡有種感受就要到達臨界點,可他的好勝心有如一隻有力的手強押著他的頭,拒絕任何投降的可能。
「啊!」兩人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吃痛地捂著頭。
「你們兩個給我認真上課。」夜蛾敲了敲講桌,彈出去的粉筆落在兩人的腳邊。
五條悟埋怨地瞪夏油傑一眼,全然忘記剛才是自己先挑起的。
莫名其妙的較勁在夜蛾飛過來的粉筆中草率收場。
自從那次行動失敗後,五條悟發現自己變得有些奇怪,他心裡強烈的好勝心沒打算讓他放棄那條項目,可就算不是出自於本意,目光也會不自覺停駐在夏油傑身上,每每意識到自己又盯著夏油傑的時候,他總是會歸結到「自己玩上癮了」上面,好似這是個永遠玩不膩的遊戲。
然而在這場玩不膩的遊戲裡,他發現許多自己從沒發現過的夏油傑。
譬如夾起蕎麥麵的時候,會先用筷子捲一下麵條。
專注看書的時候,會無意識順一下自己的頭髮。
洗完澡後會裸著上身一陣子,吹乾頭髮會先從頭頂開始吹,這次夏油傑總算做出一些反應,把帶著強烈賀爾蒙的髒衣服一把甩在五條悟臉上。
「欸,你是不是喜歡夏油?」
剛結束體能訓練的家入硝子和五條悟頂著烈日,坐在石階上,遠遠看著操場上說要多跑幾圈的夏油傑。五條悟吃著汽水口味的冰棒,邊繼續進行他的「看著夏油傑」遊戲,冷不防被硝子這問句嗆出一口冰。
「哈?」五條悟表情誇張,連墨鏡都無法遮掩他受到震驚的碧藍雙眼,遠在操場一邊的夏油傑似乎聽到了五條悟的聲音,還望向了他們這邊。
「傑?怎麼可能?」五條悟揮了揮還剩半截的汽水冰棒:「我至少也選一個有趣一點的……」
他發現自己越說越沒底氣,高傲的神子像被人赤裸的拆穿心事不知所措。
「沒有嗎?我看你是自己沒發現吧。」
夏油傑結束最後一圈,正朝向他們兩人方向走來,家入硝子率先起身走下台階,留下處在震驚情緒裡的五條悟,大汗淋漓的夏油傑用身上的短上衣抹了一下汗,看了一眼五條悟,五條悟心尖彷彿被彈了一下,又痛又癢。
那塊被五條悟嗆出的淺藍色汽水冰可憐兮兮地躺在石階,在高溫中漸漸融化。
02/
夏油傑知道五條悟在搞甚麼鬼。
一晚他想起耳機還在五條悟那邊,於是熟門熟路地開了五條悟的房間門,白髮少年沒有坐在地上打遊戲,夏油傑便走向傳出嘩啦啦水聲的浴室門前。
「悟,上次借你的耳機你放在哪?」夏油傑的聲音放大了一些。
「啊?喔,在桌上。」五條悟的聲音從浴室裡傳來,帶著浴室的回聲。
夏油傑走到五條悟凌亂的桌前翻找,五條悟的手機螢幕忽然亮起,夏油傑發誓他不是出於本意要偷看,只是餘光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沒忍住地看了一下螢幕。
「打敗正論夏油傑──各種噁心直男的行動」下面洋洋灑灑寫著幾項使直男感到噁心的行為,夏油傑看著已經勾起的選項:不經意觸碰對方的手、不移開視線與對方對視。
這才想起上午跟五條悟體術練習時,五條悟一反常態的原因。
夏油傑深深嘆了一口氣,悄悄將手機放回原位,一時複雜情緒湧上。
因為他既不是直男、也不會覺得摯友做這些行動噁心
──其實他喜歡五條悟。
他了解五條悟,這些刻意的舉動在他看來有些太過明顯,只是他不知道做這些舉動的原因是甚麼,本以為是心意被五條悟發現了,故意做這些曖昧舉動嘲笑他,結果真相比自己想的單純許多,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夏油傑的反應都是出自於真心,並不是對這種接觸反感,而是下意識想將他的情感藏住,他一點也沒有期待五條家大少爺愛上他,這段情感被他歸類在青春期的小意外,只是這意外來得突然,又永無止盡地看不到盡頭。
要這樣就陪他玩吧。
既然已經知己知彼,夏油傑沒有理由不百戰百勝。
當他在課堂間發現五條悟的視線時,夏油傑選擇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他表面故作隨興,可他看著五條悟時,心中那稱為"喜歡"的反應不斷鼓搗著,他感覺心臟隨時要在下一秒爆炸,滿腦子都想著:為什麼悟這麼好看?
他試著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會太快在戰役中敗下陣,也是這時他才注意到五條悟泛紅的耳尖和臉頰。
可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這場幼稚的較勁就在夜蛾的粉筆突擊中緊急叫停,他轉頭再看向五條悟,只剩五條悟一臉埋怨地瞪著自己。
奇怪,不是你先開始的嗎?
大概是那次太傷他的自尊心,後來五條悟無時不刻都要盯著自己,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畢竟經常看著對方的人總是自己,五條悟雖然有六眼,對周遭事物敏感且具備警覺性,但夏油傑彷彿被排除在六眼之外,有時看得太忘神也沒被五條悟發現。
他也很想偷瞧喜歡的白髮少年,但是五條悟就是在等他對上眼,即便那些視線有如羽毛在他心尖上撓、即便那些視線都要將他身上燒出個洞,夏油傑只能裝作遲鈍、假裝視而不見。
體能訓練結束時,他朝兩位同儕的方向走去,看見坐在台階上的五條悟,手上還剩半截的汽水冰棒都已經流到手上了,還面紅耳赤又呆呆地望著自己,不知道又在演哪齣。
被暗戀的人纏住是甚麼感受,實在幸福得荒唐。
他沉沉嘆口氣,開始對於這無止盡的惡作劇遊戲感到疲憊。
叩叩!
敲門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他看向房間門口,五條悟已經打開門站在那裏,不像平常總是大搖大擺地闖進來,神色有種說不出的古怪,不過更讓夏油傑覺得奇怪的是──他甚麼時候會敲門了?
「傑……我們去看星星。」五條悟手抓著衣服下襬,說出來的是命令句,卻能感受到言語裡怕被拒絕的侷促。
夏油傑坐在床上,試著讓自己看著五條悟的臉部表情保持鎮定,他清楚地記得"邀約去看星星"這一條項目寫在五條悟的惡整行動裡。
「好啊。」夏油傑直起身,語氣輕鬆地彷彿只是要去個便利商店。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宿舍,往高專後山走去。夜空晴朗無雲,即便只有兩旁石燈薄弱的燭光,借著皎潔的月光,一路上也不至於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從出了宿舍後兩人幾乎一路無話,夏油傑不知道五條悟又在打甚麼算盤,但他感覺累了,每天在甜蜜又痛苦的交界處來回,說實在很折磨人,他寧願大大方方的投降,反正在感情這一塊自己早就已經輸給他了。
兩人走到山頂,很隨意地在草皮上坐了下來。
少了光害的夜空綴滿星星,若是一般人肯定被這難得的美景美得移不開目光,可坐在草地上的這兩位特級術師不一樣,夏油傑有虹龍,隨時隨地能召喚出來飛上天佔有一整片的夜空,而五條悟則什麼都不需要就能直接上到高空。
他們都看過、甚至擁有過視野更加壯麗的星空,但此時此刻,或許是身旁有著不一樣意義的人陪伴著,注視的每顆星星都被賦予起了意義。
涼爽的夏夜,周遭靜得只剩微風吹起樹葉的颯颯聲,夏油傑感覺自己的心跳逐漸被放大,他嘗試平穩自己的呼吸,平復內心的躁動。
那些惡整方式真的很有用,夏油傑心想。
這大概是夏油傑認識五條悟這麼久以來感受過最久的沉默,他終於沒忍住地看向一旁的五條悟。
這時他才發現五條悟盤著腿,低著頭表情有些糾結,正躊躇著什麼,眼睛根本沒在看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油傑總感覺五條悟的耳尖有些紅。
夏油傑伸手拉起五條悟的手,將他的思緒拉回,五條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夏油傑。
「別再玩了,我知道你在幹嘛。」夏油傑故作嚴肅,被嘲笑也無所謂,他玩不下去了。
「……」五條悟愣了一下,接著嘴巴含糊的低語了一句:「……#$%^你」
「啊?」沒聽清的夏油傑細眉微蹙。
「我#$%^&*你。」五條悟又大聲了一點,可是咬字太過含糊,夏油傑還是沒能聽清楚,他下意識將耳朵再靠近五條悟一些。
「我喜歡你啦,白癡!」
五條悟幾乎是大喊出來,這次發音相當準確無誤,夏油傑被他這麼一大聲嚇得摀住耳朵,好一會才意識到剛才五條悟說了甚麼。
五條悟表情有些生氣,白皙的臉頰漲紅,他沒好氣地撇開眼,低聲咕噥著:「……聾了是不是。」
夏油傑本想回嘴,要人聽清楚發音準確是基本吧,比起吐槽,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弄清楚這是否也是整人的一環,他根本不記得有這個項目,也沒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五條悟沒等到他的回覆,眼神又往他身上飄去。
「……你不喜歡我?」
他語氣有些嗔怪,使得問句有些好笑,五條家大少爺似乎理所當然的覺得全世界都該喜歡他,像隻無辜的貓咪低垂著耳朵,委屈巴巴地盯著夏油傑。
那模樣讓夏油傑固若金湯的防守一下融化成一攤清水。
口是心非好難,夏油傑總是做不來,儘管他已經分辨不出來眼前的情況真實性有多高,就要脫口而出的謊言最後還是停在了嘴邊。
「喜歡,很喜歡。」
輕飄飄的卻又感覺如此真實,夏油傑將未曾吐露過的真心展現得毫無保留,結果會是如何已不再重要。
碧藍的雙瞳閃閃發亮,璀璨耀眼的星空都相形失色,彷彿能看見低垂的貓耳豎起,他滿臉欣喜撲進夏油傑的懷裡蹭著,像是一隻大白貓獲得了一件喜歡的玩具。
夏油傑被五條悟粗魯地撞進懷裡,胸腔被幸福感溢滿,沒功夫去在乎那點疼痛,他寵溺地順了順躺在胸口的銀白髮絲,強烈的心跳聲交織著,分不清是誰的。
少年糊里糊塗跌進了一片汪洋載浮載沉,也不知怎麼的,這片汪洋的主人突然丟了浮木給他,讓他順勢抓住了浮木。他傻傻地笑了起來,覺得有點好笑,有點莫名其妙。
在那個涼爽的夏夜裡,璀璨的星空下,無止盡的單戀和玩不膩的遊戲正式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