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圆底烧瓶

浪费时间。五条悟挑起眉毛,看着垂死挣扎的两只咒灵。稍大的那只已经被他打伤,黏糊糊的异色血液淌了一地,它身后的那两只稍小的咒灵一个劲地往它后面躲,独眼里流露出惧怕神情把气氛搞得像化掉的冰淇淋那样糟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只已经有智慧的家伙可不像其他的蠢货一样好对付。可五条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是咒灵就合该是被自己祓除掉的家伙。
手机上显示出不太妙的时间,闪动的短信提示让他愈发烦躁。
“好了,结束吧大家。”五条悟摘下墨镜,笑眯眯地靠近了两只仍在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
结束战斗走出帐,五条悟一抬眼发现此时东京街头正是热闹,大人们带着他们的小孩正要热热闹闹去玩。五条悟拿出墨镜带上,边整理夹在镜腿上的头发边跟着孩子们的脚步走,如愿以偿地用几张纸币换了一个男孩刚捧在手里的冰沙,他挤在人潮里等着等着红灯变绿灯,顺便把吸管咬扁。
五条悟就着这样的动作掏出已经不再震动的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都是来自夏油杰。
这家伙,急什么,五条悟仗着自己的身高可以轻松看到被人群遮挡的倒计时,他嘴上说着不着急,可心里还是默默倒数起来。
四、三、二、一
人群潮水一样涌向对岸,五条悟掺杂在其中,他左手边寸头的男高中生嘴里欢天喜地的叫喊;右手边单眼皮的职场OL皱着眉与朋友抱怨上司太过严厉;前面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与同行人决定下班去哪家居酒屋庆祝升职。
汇聚到一起的热气烫得五条悟有些陌生,让他在一瞬间生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我们假设五条悟想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或者别的什么,每天被人潮冲刷着飘荡,走到哪里都只是五条悟而非六眼和五条家主。
啊啊,要不毕业后去开甜品铺子,到时候杰可以做甜品师,负责做各种点心蛋糕,而我就负责在柜台招待客人。把巧克力蛋糕,草莓大福,抹茶奶油卷和马卡龙都放在有暖光灯的展示橱窗——多么不切实际的无聊生活。
五条悟哼着歌,把冰沙杯子扔进了游乐场内的垃圾桶。游乐场外人不少,开业期的客人们一波接着一波进入这里,情侣们挽着手,小孩紧紧牵着父母,和他年龄相仿的高中生背着小包,笑意和脚步一样轻快。
院内的樱花颜色浅淡,但掉在一头白发上却显得秾艳,浅蓝色的摩天轮无忧无虑地旋转着,五条悟像个过于高挑的邮箱,戳在原地等着唯一的寄信人。
他盯着摩天轮的车厢,眼珠子一轮一轮跟着它转着,终于在某次贴近地平线时看到了跑着赶来的夏油杰。
“哟”迟到的家伙理直气壮地打着招呼,率先跟在同伴后面走着。
其实夏油杰就算生气也能理解,今天的约定是五条悟为了向之前自己的自己的离谱事情道歉的——他把可乐瓶栓在夏油杰衣柜上,然后五条悟借着一道门缝,看到夏油杰的头被可乐喷个正着,披散的黑发黏答答地糊在脸侧。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窄缝里发现彼此,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五条悟还是败给自己所剩无几的道德修养,本想站直了腰道歉,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反常态没被惹毛的夏油杰。
他不知好友着了什么魔,反正嘴里嘟嘟囔囔给人家道了歉,嘴角的笑还是幼稚园式的耍赖。
这位罪魁祸首罕见地提出要策划两人的一次约会,他求了硝子好几天,争取到了这两张游乐园的门票。
游乐园啊,五条悟呼吸着有着刺激有趣的新鲜空气,兴冲冲地把夏油杰拉到过山车旁边排队,他贪心得要命,想既玩过山车又吃限定棉花糖。
两人只能分开行动,一个在队伍里缓慢蠕动,一个逆着人流去买棉花糖。
其实棉花糖没那么好吃,可二人还是认真地把他们吃完了——夏油杰没有五条悟对甜食的强烈爱好,他只是拗不过五条悟。
两人自从交往后这还是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出来,何况还是去游乐园这种情侣圣地。绝对要让对方有个完美的体验,二人不约而同地想。
秉持着完美的两位特级咒术师拿出自己在网页和杂志里收集到的约会大法,开始了今天的行程。
刺激的项目他俩根本排不上队,五条悟什么设施都没玩过,他也不介意玩什么,不介意排多久的队——反正有杰这家伙陪他,他也不会当个孤家寡人的游乐园怪人。
夹娃娃机附近没什么人,五条悟便瞅准空子,挤出来长长的队伍。他朝还在队伍里带着卡通发箍的男友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逃跑。
琳琅满目的娃娃被工作人员塞进机器里,五条悟并不会玩这东西,他独自站在一旁,看着小男孩玩了半晌——先往里面投币,没有币啊杰,快去搞些可爱的币回来啊喂;手柄晃动,钳子抓到娃娃,好好好娃娃起来了;爪子松开,哎这机器怎么这样。五条悟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抓抓头发,看着那个小男孩输光所有的币,也没能抓到娃娃。
我们是最强的,想要娃娃机里一个娃娃还不是轻轻松松。五条悟雪白的手心摊开,露出几枚兑换好的游戏币,他一脸神叨叨的胜券在握,还顺手买了个有他手臂那么长的袋子准备装战利品。
袋子被他攥在手心,不到半晌功夫便因为过于专注而飘飘落了地。两人因为夹哪个娃娃机里的娃娃吵了起来,五条悟一手拧着夏油杰手腕一手捂着他嘴巴,他着急得上火,死活不同意夏油杰去夹那个他本人最喜欢的黑紫色的卡通玩偶。
“杰你这家伙,说好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
“拜托啊那个娃娃丑死了我只想要那边那个~”
“杰我们去夹那个娃娃吧我发誓肯定可以夹起来的。”
夏油杰搞不懂他又有什么馊主意,只能跟着他去夹那个传说中掉率最高的机器——五条悟在一些奇怪地方的执拗总是很好玩。
结果还是没有夹到娃娃,五条悟输掉了手里的最后一个币。他垂着眼,面对面的和娃娃对视了一整个回合。
“悟,你去买几个硬币吧,让我再试一次。”夏油杰支开这位只有六岁的小朋友,默默从自己肥大的裤兜里摸出两个币。
不管怎么说,第一次来游乐园却没有夹到娃娃可是很不好的回忆啊。夏油杰本想着遵守着情侣的规章制度,结果被他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两个币也没派上用场。他是个咒术师,趁着五条悟走开之余还可以扔出两个可以钻进机器里的咒灵,让他们从里面扔个娃娃出来。
一个头顶蠢蠢爱心的卡通动物被夏油杰捧在手里,他组织好语气,把这份来之不易的纪念品送给了五条悟。
五条神子今天是个直管开心的小屁孩,他不仅拿下了夏油杰递来的娃娃,还顺便答应了他的邀约,一起坐上了今晚的摩天轮。
“呐呐,你说这东西万一坏掉怎么办?”猫玩偶被五条悟扯出滑稽的笑脸,圆脸圆眼卡哇伊玩偶成了呲牙咧嘴的小怪物,他摘掉墨镜,露出一双没有遮挡的眼睛。
这样快乐的五条悟让夏油杰无端联想到起周末的黄昏——昏暗的宿舍和黏热的呼吸声,镜子上的人影和咸菜一样的领带,他把头发放下,彻底把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名,他们在突由其来的放纵里尽情地重新变成自己,又变成彼此。
最后的最后五条悟已经懒得睁开眼睛,他用手臂支撑着爬了起来,还没缓过劲就看到渐晚的天色。五条悟赤裸着的背还淌着汗,水淋淋的一身像条银白色的鱼,他接过夏油杰扔过来的衬衫披在自己肩膀上。
从床边看过去的天空依旧很美,五条悟正在把脸贴到凉玻璃上降温。瞳孔被夕阳染得褪色,从眼角开始的窗户,自缝隙里漏出漂亮的霁青色,山的一角受他感召,自甘情愿变成了他的陪衬。
五条悟总是感到幸福。他是个拮据且乐得满足的存储站,得到一点漂亮的风景就雀跃,被爱也欢欣。
“不会坏掉,坏掉了我用虹龙带你飞下去。”夏油杰两根手指做了个连滚带爬地小人遁地手势,并肩和五条悟站在摩天轮上,他们脚下是来来往往的普通人,璀璨的灯火明灭,把游乐园点缀成一块很甜的奶油小蛋糕。
他们对视,接着相拥,然后接吻。
漫长的像是横穿了一整个樱花季。

伊地知的报告一向写的不错——清楚而准确,比在写科幻小说的五条悟不知强了多少去。
这次的报告是夏油杰代他取回,他通过伊地知的报告了解过上次祓除咒灵的整个过程,坐在暗色角落里,思孰半晌的结果仍是把报告给五条悟看。
篮球场里,五条在和几个学弟打着篮球,他在看到夏油杰后上篮一个三分,颇为臭屁地用护腕边擦汗边向他走去。
五条悟很少这么鲜亮得刺眼。他打球时惯穿一件家入硝子送他的红色球衣,配一条同色系腕带,球鞋是最酷最潮的当季新款,他逛街时特意买的——夏油杰柜子里有一双一模一样的。
交给他东西后,夏油杰就没有吭声,他静静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五条悟,目睹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真相。
上次的咒灵是算是很难缠的角色,五条悟心急,把他们杀掉后也没查看,而是交给跟来的伊地知处理。所以他自然没有看到,当善后进行到一半时,人们从那栋废楼的地下室里找到的几个孤儿。
他们显然有吃有穿过得不错,他们从没有见过来一直照顾他们的这位好心人。里面有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扯着善后人员沾着异色血液的袖口,她在希望对面的大人能找到这位好心人。
没人会告诉他们那是一只咒灵,一只看起来十恶不赦却会给女孩子买打折旧娃娃的丑恶咒灵。
“这不怪你,悟。”夏油杰看他仍是皱着眉,连手里的苏打水都没拧开。
篮球场上并不会因为五条悟下场就散局,七海和灰原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他们找了其他几位咒术师,在电话里催促着他们,希望有谁能快点来替代这个不助攻队友只顾自己投篮的人渣学长。
在球鞋和地面摩擦声和人们的叫好声里,五条悟拧开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蓝色的眼睛里哗啦啦的波浪起伏着,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腕,开头道:
“没事,带我去见见那几个小孩,”他起身示意夏油杰带路,在他前面笑得咧出一口白牙。
他们去商店买了很多东西——衣服,鞋,书本,糖果,还有几只崭新的毛绒玩具。
小孩子对这种善意总是很敏感,他们软软地叫着哥哥,在五条悟略微僵硬的脸上落下一个亲昵的吻,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总是乖乖在树下坐好,等着接受别人的善意或是白眼。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接过五条悟手里的孩子,用温柔的动作和轻柔的歌声哄着他安眠,在暂时寂静的天地里,女孩又问了上次的问题。
而五条悟认真回答了她,他面朝着刺眼的光摘下了墨镜,用近乎安慰的语气替她解惑:“是一位长相很滑稽的欧吉桑哦。”
女孩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位大人一样的咒术师,然后整理头发一样低下头,再抬起头来便是一片晴好,她笑得很柔,像春天里长而绵密的细风。
“谢谢你们,大哥哥。”她给他们装了满满一篮子自己做的饼干,又独自目送两人走出孤儿院,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偏僻的角落里。
“你说,他们会知道什么是咒灵吗?”五条悟双臂揽在脑后,用脚踢了踢夏油杰小腿。
“或许。”夏油杰摘掉横在自己发间的树枝,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回应。
普通人兴许连他们的存在都不敢确定,但咒术师却是最了解咒灵的人。他们凶残,狡诈,多疑,自私,暴烈——他们本该如此,因为世间至恶就本该如此,命中的骰子粗心一掷,就注定了他们脚步的痕迹。
但有些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给了命运女神一个好大的不愉快。
五条悟在树影婆娑里闭上眼睛,在夏油杰身边睡了算不上太好的一觉。

对于非咒术师而言,一年中会有各种噱头组合成的假期供人进行暂时的缓冲休眠,而咒术师没有假期,他们大多都执行着日内瓦战俘公约看了都会大跌眼镜的作息时间,领着与风险成反比的薪水,拼死拼活地在地球的角落里充当超级英雄。
大家虽有苦难言,但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
五条悟和夏油杰已经很少能聚到一起做任务,咒术师一向缺乏,把两个强得离谱的家伙放到一块毕竟也是对咒灵们的酷刑。
时间挤得像海绵,他们各自奔波战斗,一张床上的两个人连面都少见,相处的模式像两位贫穷的求生计而不得的可怜租客。
只能在没有交错点的时间里,对着柜子上立着的合照,道一声我回来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大家最喜闻乐见的罗曼蒂克爱情片,男主英俊女主美丽,他们一年到头都可以黏黏糊糊地腻到一处,走到哪里哪里都能被他们完美的爱情砸个满头满脸。
五条悟每每看到男主大展威风的时候就会撇撇嘴,漂亮的眼睛却一刻也没停地记录着电视机里的场面。
东京的酷暑,楼房像被嚼过的口香糖一样黏在马路上,树梢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新叶,又短又窄的身躯呕在树皮上,像一条条死不瞑目的绿虫尸体。
好在世界在这一刻得到平静,一场暴雨让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无法迈出步子,所有人都被困在家里。可算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得到暂时的喘息。
“你一会儿没任务吧?”夏油杰把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的五条悟放平,他打开一包薯片,顺手给枕在腿上的五条悟嘴里塞了一片。
“没”五条悟在下一声雷鸣之前回复了他,他睁开眼睛,抬手拨了拨夏油杰逐渐变长的头发,他手指很白,用一阵凉风吹动檐下风铃的力度把玩着他的头发。
没有任务的下雨天里,他们安安静静地打着伞出了门。天空灰暗如暴风雨中的海,只有两只小船飘在破盆里,水腥气的城市,一把伞下的咒术师们淋湿了肩膀。
伞柄由夏油杰握着——他的手指长而有力,粗糙的关节有着微微突出的坚硬。挽着袖子的小臂肌肉线条也很漂亮,那要多亏今年处层出不穷的咒灵大出动。
在第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后,他们总算是淋湿个彻底。没办法,家里的这把伞太小,任凭怎么倾斜也装不下两个成年人的身体。
透明的伞蹭在五条悟头发上,他单手揽着夏油杰肩膀,试图拉进和对方的距离,只是他们总得迈开步子往前走,即使是再神魂合一的soulmate也做不到完全步调一致的前进。夏油杰踩在脚底的步子很碎,这让五条悟产生了无可名状的不满。
他低下头,故意踩着地下的水坑。城市雨雾漫漶,水面倒影却明晰干净,头发被打湿的五条悟踩破一面面镜子,他伸出自己的手,把夏油杰从伞下的阴影里拖拽了出来。
狭窄的老旧街道,夏油杰眯着眼,试图用力避开雨水的侵扰。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很差,他在跑动中也依旧看五条悟的眼睛,那蓝色的眼睛不受周遭任何雨水的侵扰,仍是自顾自般的干净亮堂。
街头灯光暗淡朦胧,只有他的眼睛是光源体。
“别发愣啊夏油杰!跑起来!”
砸在地面的雨滴被撞碎,沉闷的空气被搅动出颜色,而雨还在下,一直不停。这些五条悟统统不在意,他把两人唯一的一把伞塞进了垃圾桶,带着夏油杰一起冲出这条死寂的街。
三两行人看他们如鬼怪,纷纷忙着为他们横冲直撞的脚步腾出空子来,他们撑着伞抵御着雨滴淋身的困扰,把寥寥可数的疯子隔绝在自己的保护伞外。
夏油杰十几年的人生几乎没有让人牵着好好放肆过一次——他打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能和上树掏鸟蛋、下河捞裤腿摸鱼的顽劣子一样肆意妄为。
雨水越发的饱胀起来,把一切的一切都下进城市这个深且腥臭的胃里。而我们伟大的两位咒术师,他们也算淋了场无差别的大雨。
这在夏油杰短暂的一生里,也是很少有的事情。
脚步不停,脚步不停。
两人手心不知是雨水还是汗,用细的银链把两人手指故作亲密地连在了一起,像上了短暂的手铐。
而无人是他们的牢笼。
四周因为阴天的缘故,已经过早的亮起几盏用来照明的灯,同斜生横钻的树枝一起蔓延,微软的光刚好,足以让夏油杰看起五条悟眼里的笑意。那笑意轻巧,有着把所有人都捉弄到的狡诈与顽劣。
那是在正巧不过的一天,东京高专与京都高专的校长商讨事情——他们商讨着令人多日没有定论的姐妹院校交流会。
两位校长愁白了头发,失落着计划,困在会议室里鼓捣半晌也没有个美满的决定。
于是他们两手一拍,把年轻的孩子们聚到一起,听听学生们的稀奇主意。
京都校的学生没有开口,他们听到这话反而慢慢地耷拉着头,更别提发言了。很快,橘子皮一样的老校长旁边就升起一顶顶黑茸茸的蘑菇。
而东京校这边则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歌姬和硝子亲亲蜜蜜地黏在一起出主意,完全把后面诸位男同学的打闹当成课间音乐;五条悟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同龄人的家家酒,手舞足蹈地要为建设两校的伟大友谊添砖加瓦。
他的班主任夜蛾早就看出大少爷的蠢蠢欲动,他和校长打着哈哈,把五条悟探出的头摁了回去。
“悟,要听长辈们讲话啊。”夏油杰戳了戳五条悟,瞧着他仍是生着闷气,便给他拿出自己新买的新游戏机塞给好友,对他眨眨眼睛——好让他赶快消气。
解决掉这个武力值强大的不稳定因素后,讨论才得以平稳地展开。学生们多是出些好玩的点子——咒术师喜欢世界和平,就连咒术师对决也选的是很温馨的活动——一起去参加大胃王比赛啦,一起去钓鱼啦,一起去唱最难听的卡拉OK啦,都是躁动年纪的孩子,校长们自觉跟不上时代步伐,只能由孩子们开辟新天地咯。
每人写一个计划投入到箱子里,再由专人负责取出姐妹校联谊的最终版。大家嘻嘻哈哈地挤成一团,胸有成竹的支着眼睛看,没什么主意的抓耳挠腮想。
五条悟显然是最有主意的,他手上的笔写得飞快,不一会就占满了一整张纸。夏油杰没去看,但他还是大概猜到了五条悟的游戏规则和奖惩环节。
因为不能用咒术作弊,五条悟就没摘下墨镜,他豪气地把纸团揉成一团,又朝夏油杰抬抬下巴,示意他快点把自己的纸团交上来保管。
悟还是老样子啊。夏油杰眯起眼睛笑,把自己的纸条交给他,顺便又笑眯眯地助纣为虐,帮五条悟成功收走了本校其余同学的纸条。
这两混蛋!其余人暗地里握拳,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纸条被他们拿走。
“呐呐,没有意见的话,那就我来做这个抽签的人吧。”
“不,校长,是谁也好,不要是五条前辈/五条啊!!”东京校的众人眼看大事不妙,哭嚎着抓着校长的腿祈求他能换个抽签人。
校长深明大义地对着大家微笑,他不断微笑的眼里在众人看来无疑是保命符,他们松了口气——毕竟总算脱离了五条悟那家伙的魔掌啊。
“我说,如果是夏油上的话,那和五条上的话有什么区别?”硝子嘴唇微动,她半掩着头发,以便能和歌姬开小差。
歌姬抽了抽嘴角,对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十分赞同。
“那我们这次的联谊就是——两两组队跳交际舞。”由京都校校长宣读结果的一瞬间,五条悟才是真正的坐不住了,他扯住夏油杰肥大的裤腿,咬牙问道:
“不是说好让大家一起去做草莓蛋糕吗?你居然反悔?!”五条悟亮色的眼睛瞪得很圆,他说的太急太快,结果一下咬到了舌头,在疼痛发酵下又只能嘶嘶地抽着凉气。
不知道是谁没掩饰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经此一笑,大家纷纷释放出笑声,也算是为这场乌龙联谊会增加了个无厘头的插曲。
不管怎样,结果已定,多数人还对这次结果挺满意——毕竟跳跳舞就好了嘛,很轻松的一件事情。
可五条悟没跳过舞,一次也没有。五条家教给他如何成为世间最强,让他剔掉七情六欲,成为壁龛里端坐的雕塑。
他不倦怠地执行前者,却自觉对后者一窍不通。
这些都按下不提,因为他现在连舞伴都没有。
舞伴的挑选对于有些人相当重要,比如硝子——她生怕和她的哪位同级一起贴在一块,那样的话人渣味肯定会洗不掉的。而对有些人则是无所谓,比如七海——他自开会时就对这莫名其妙的联谊表示摸不着头脑,只能由着这群人随便布置。
而夏油杰是他们的中间数,他既存了算不上私心的念头,又觉得与谁手拉着手转圈都无所谓。
好在规定宽泛,大家找一个看着顺眼的家伙也是可行的。于是这样三三两两地一分,五条悟和夏油杰还是被剩下了。
夏油杰觉得没什么,五条悟倒是先抱怨上了——他先是吐槽硝子和歌姬能飞速凑到一块真是早有预谋,又羡慕灰原从隔壁校找了个很可爱的圆脸女孩做舞伴。
“算了,杰这家伙也不是不行嘛。”五条悟打量着自己的舞伴,觉得他肩宽腿长,脸虽然比他五条悟差一点啦但是也很帅,是勉强能和他跳一支舞的
“那你们这队谁跳女步?”硝子敲打出关键点,她是绝口不会承认自己想看他俩因为男女步之争而打起来。
前人对硝子这种刁钻分子很些有应对的智慧。五条悟聪明且转的过弯,完全不像是会被硝子骗到的蠢蛋。他笑嘻嘻的,这种笑法并不能让他显得多么光明磊落。不过少年人嘛,总是坏极了。
石头剪刀布好用——好用到能轻而易举地捏住两个强的离谱的未成年人。夏油杰胜了两局,五条悟只能摊手苦笑一通,然后在这场运气较量里甘拜下风。
他俩的排练总是在磕磕碰碰。有时候是五条悟迈步上前,有时候是夏油杰后退过头,两人常常和对方的胳膊腿撞到一块去,却始终没有因为练舞而吵过。
那次联谊会最终没有成型——京都校一年级的出行任务路上,学生们遭了咒灵埋伏,无一幸存。汪起来的血从大巴座位上一直流,一路淌到司机死不瞑目的尸体旁。
他们呼救过的,但是信号被切断了。
五条悟当时有任务没能去救援,但夏油杰去了,他回来的时候还是像往常一样,出完任务就开始写报告,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用唯一的一张报告单来写。
“无一幸免,恶劣至极。”
只一句话,五条悟就透过友人的眼睛,感觉到了自己脚底的血。
神子空有六眼,分辨不出这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是谁的——他只能凭着最后的一面之缘猜测。天花板应该是那个闷闷不讲话的高个子男生的,地下应该是那个脸上生雀斑的女孩的,车窗上则是那个讲话总有口音、让灰原成为lucky boy的圆脸女生的。
他们的特殊的、有着非凡力量的身体要被统一收走,但他们泼溅一地的血,总得由细心的人一片片捡起来,标本一样的装在本子里才好。
夏油杰在写报告的时候总是很全面,总结那一栏查缺补漏,原因那一栏条理清晰。
但这次的活动,他把这两块都空下来,独独在纸背后写了这句话。
劣质的月光把人们脚下染成无机质的灰,唯独夹缝里几朵杂草长势喜人,手指长的草绿就霸占了整条街道的生机。暴雨一直没停,反而更加凶猛了。
于是他们开始跳舞,身上的脏水也罢雨水汗水也罢,全都不分青红皂白地纠缠到了一起。
夏油杰握着五条悟的腰,他明明记得那天他们练习时的所有动作,却偏像失忆似的不停的犯错,他脚步紊乱,一头就撞在五条悟的肩膀上。
他从那时才开始学会流眼泪,沉甸甸的水分终于得以一泄而出。
也是在那是。夏油杰开始在那扇雪白的门后面一跪不起,他害怕看到碧蓝色的神祇,更怕在神的眼里看见自己。
此时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蜻蜓洇湿在阴翳的草丛里,它们粘的很紧,因为分开要承受天大的代价。
久违的湿淋淋黏糊糊接触,雨夜安静极了,只有夜色绵长的让人寂寞。有些人被撩起额发亲吻嘴唇,臀部和胯骨被粗糙的手来回抚摸,那双手上沾着潮湿的味道,一直从大腿处滑到更为潮湿的幽暗里。
窗外的树荫幽暗,粘稠的雨淅淅沥沥落下,五条悟已经品尝不出嘴里的滋味——舌根发苦的错觉不知是来自感觉或是知觉。他只能尽力伸长脖子,试图在夏油杰口腔里掠夺一点甜味。
不管换了多少姿势,五条悟都不觉得疲惫。他卖力地把腿圈在夏油杰腰上,挺着腰仰起头,在发黄的暗光里的眼睛像两张泛黄的胶卷,里面装一目了然的叛逆,也装踌躇满志的决心。
酒店的床显然耐力不错,在一番鏖战间得以支撑到最后。夏油杰抱着浴巾给五条悟披上,侧着身插好了吹风机,给自己头发吹完后就把吹风挪了阵地,他找到了床缝里的插座,并在那里给五条悟把头发吹干了。
他们拉好被子,开着低温空调,在单人份的心事重重里道了晚安。
床头灯被熄灭,间或在黑暗间闪着一点光亮,但同浮游撼海并无区别。夏油杰开始感觉失灵,视觉失效,吞咽困难,他开始无数次想起那只蠢笨的咒灵——那样如蜘蛛一般把自己网罗其中,又被自己织好的线绞杀而死的愚昧众生。
不论做过好事也罢有过妄想也罢,只不过是蜘蛛的自欺欺人罢了。
夏油杰既想摒弃一切,又想要把匕首。
他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是由自己的血染红的一线窄巷,在寂寥的残阳里,夏油杰又再次看到了五条悟。
他们一站一坐,是战场上一对死敌,是凶恶的咒灵与寄托人,也是被提起过无数次的最强咒术师。夏油杰对这些身份不予置否,但同时像割肉似的无法把它们完全抛弃。
眼罩被扯下时,五条悟用过长的额发挡了眼睛。如此矛盾的动作不过须臾,却让夏油杰露出了笑脸。
他抱怨着好友脚步太慢了——在很久很久的以前,这句话的终点永远是两人并肩走了很远的背影,在此刻却像催命弯刀,能让夏油杰装作无事般地奔赴死亡终点。
在熟悉的咒术高专死去,显是个不错的归宿。
沾满父母血迹的小楼,盘星教的据点已经模糊不清,夏油杰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这些场景生活过的画面,但他记得咒术高专里他的宿舍,那间有着一年级时合照的相册,也有着五条悟夏油杰唯一合照的小屋。
这里能消除死亡的所有恐惧与不甘,简直就像——
“欢迎回家,杰”五条悟矮下声,对夏油杰说了最后一句话。
远处寺庙敲响钟声,五条悟背过身听完了这唯一的回应,然后就是一刀命中要害,让六眼加无下限的五条家主成了孤家寡人的无趣成年人。
他目送着夏油杰走出了徘徊不前的迷宫,走出带着潮湿的小巷,独自往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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