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 by 东洛

(一)

※:上班族夏×画家五
※:日常向。偏现实主义


我一向讨厌冬季。
寒冷而缺乏生机。
夜晚变得更长,更难以忍受。
人类靠各式各样的照明用具,将黑暗驱之门外。
但,光可以温暖一切吗?
我想答案是否。
即使被太阳吞噬,我的心依然冰冷。
而我到这来,正是要见让我沦落至此的人最后一面。

我们常约在这家旅馆。
这家旅馆有全东京最为懒散且健忘的前台。
也因此,这里倍受幽会之人青睐。

我走进电梯。
电梯门快要关闭时,一对喝醉的男女走了进来。
他们靠得很近,小声说着话。
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札幌那边的方言。

酒精干扰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忘却我的存在,拥吻起来。

我和他从未亲吻。
因为我们的关系并非恋人。
亲吻之外的事,我们做了不少。
然而再多的肢体接触,也无法把心与心的距离缩短哪怕一公分。

够了。
现在不宜伤感。
我应该冷酷地告诉他:「以后别再见面。」


“我想我可能喜欢男性。”
长发男人道。
“大学那会我就看出来了。”
他的同伴说。
“我希望……找个人确认。”
“别太认真就行,小心被你们公司那群老古板约谈。”
“要怎么才能……?”
“等会,我把专家喊来——三桥!”

“有事?”
三桥问。
“他想了解在哪约男人。”
“现在一般都用软件。我觉得这个比较好。”
“多谢。”
长发男人点开应用商店。
“那我走了。下次酒会记得给我介绍短发帅哥。”
三桥回到朋友身边。

“你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
长发男人的同伴收起笑容。
“确实如此。”
“你还害怕亲密关系。”
“所以?”
“我建议你找个固定床伴,以省去不停换人所耗费的精力。”
“我会考虑。”
“你要在那家公司待多久?”
“至少三十年。”
“果然。人只有在过上想要的生活后才会正视埋藏已久的欲望。”
“你在作词?”
“我在陈述事实。但我一定会将你写进歌里。”
“配器要有打击乐。”
长发男人道。
“没问题。”
他的同伴说。

夏油杰就职于业内知名的白企业。
他留着长发,戴着耳扩,在部分公司高层看来异常扎眼。
但漂亮的简历及出色的工作能力摆平了一切。

如夏油玩乐队的大学同学所言,事业稳定的男人忽然发现,自己的情感需求从未被满足。

——亲密行为真的能排解寂寞吗?
夏油茫然地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我在哪?”
“我家。你喝得烂醉,根本问不出地址。”
夏油的朋友,以写歌维生的森本说。
“抱歉……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没吧……啊,你最好看一下三桥说的那个软件,我中途离开了一会,回来就看到你在用。”
“我再怎么醉也不可能——该死。”
“嗯?”
“我约了个人。”
“恭喜。哪天啊?”
“明天。”
“什么类型?”
“白头发,身高一米九二。”
“我还以为你是……”
“不,他习惯在下面。”
夏油有些疑惑。
“你的品味真独特。”
森本评价道。
“联系电话……找到了。”
“你打算改时间?”
“我想取消。”
“别逃啊!”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至少见一面?”
“……是空号。”
“那就当面回绝。这样比较礼貌。”
“好吧。”
夏油又看了一眼白发男人上传的自拍。


人类真的有够无聊。
总是被友情、亲情和爱情束缚,患得患失又独占欲强。

为什么要热衷于与其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一个人生活就会寂寞到疯掉吗?
真的超弱。

我并不追求「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懒得花费精力去维系一段关系。
简单来说,我只想感受快乐。

遇见同类自然好,但我偶尔也会看走眼。
去年?还是前年?总之有个还在读大学的曾经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很可悲。”

“我不觉得。”
我反驳道。
“你是个不懂爱的怪物。”
他又说。

「不懂爱」这个评价倒是很精准,我本来就没有了解那种无用之物的打算。
但是「怪物」就太过分了,我怎么看都是帅哥吧!

“我反倒认为,没有爱就无法生存的你比较可怜。”
我摆出怜悯的样子。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让我们拭目以待。”

最让我生气的是,因为他直接摔门走了,所以豪华双人房的房费是我付的。
搞什么,被他骂了还要帮他掏钱,亏死了。

啊,好像扯远了。
回到正题。

自那以后,我挑人挑得非常谨慎,毕竟我不想被骂也不想被纠缠。
可就在刚才,我接受了一个醉酒的上班族发来的见面请求。

为什么?嗯……为什么呢?
大概是他看起来太寂寞了吧。

明明在那么热闹的酒馆里,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碰见个好玩的:资料页写得巨详细,照片还拍糊了。”
白发男人把手机递给调酒师。
“我看看……好像长得不错。”
“他问我什么时候有空。”
“咦?你要答应他?”
“又没什么损失。”
“你不是不对上班族出手吗?”
调酒师感到意外。
“偶尔换换口味。”
白发男人舔了舔嘴唇。

严格来讲,五条悟是自由职业者。
他虽然有在画画,但并不以卖画维生。
身为名门之一的五条家最受宠爱的末子,他衣食无忧,随心所欲。
而他的画作,也只会赠予亲朋及家族企业的重要客户。

几天前,他答应要送姑父一副画。
但他始终无从下笔。

五条的姑父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如果能和类似的人聊一聊就好了——抱有这种想法的五条接到了醉酒上班族的邀约。

——这就是天意!
五条想。
——在贸易企业上班肯定一肚子苦水。


——明天就要见面了,他却完全不发消息。
——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没定好……他是打算取消吗?
抱着疑惑,五条主动联系了对方。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收到以下回复:
「抱歉,刚刚在接待客户。」
「按原计划进行即可。细节部分由您敲定。」

——原来如此,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啊。
——加这么多敬语……他打算向我推销他们公司的产品?
——难道这是提升业绩的卑鄙手段?

“你认为他会摊开皮箱开始介绍?”
“可能更糟:在做到中途的时候告诉我,只有我立刻买下这件商品他才会继续。”
“你想太多了。”调酒师摇摇头,“他用敬语单纯是因为紧张及经验缺乏。”
“他好呆哦。”五条扫了眼未读消息,“他问我「需要带什么吗?」。”
“初体验的对象是你啊……起点真高。”调酒师道,“温柔点,别把他吓跑。”
“怎么可能,他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还差不多。”
“那样就麻烦了。”
“他喜欢上我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你这个冷血怪物。”
“禁止人身攻击!”
五条用搅拌棒敲打吧台。


今天一天,夏油都被莫名的紧张感包围。
午休的时候,同事还关切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夏油的内心动荡不安。
——这一举动真的正确吗?
随时间的流逝,他甚至感到一丝恐惧。

人们常说,决定改变命运。
而此刻的夏油,正在交岔口前左右观望。

——直接爽约很失礼,但半道叫停应该更糟。
——至少要和平地结束……

无线电出租车已经到达办公楼外。

“相信我,一会就停了。”
司机把夏油的踌躇当作对雨势的担忧。
“希望如此。”
夏油坐进后座。

风力并不大。
雨声规律而温和。

“目的地到了。”
司机转过头说。
“确定吗?”
他们所在的小巷虽有些偏僻,但给人的感觉依然寻常。
“从那个路口进去。”
司机伸手一指,接着开启车门。
“好的。”
夏油抱紧公文包。

——出租车司机的上岗培训,是否包括「秘密通道」的共享?
时任管理科三组组长的夏油,仰视着光线微弱的路灯。

——如果要回头,这是最后的机会。
——虽然我在资料栏里写了真实的工作单位,但对方应该不会贸然找来。
——综上所述……

“啊。”
白发男人给夏油发了张自拍。

「我快到啦!」
他在商店街的橱窗前按下快门。

——这个招牌,来的路上有看到。
——驾车大概十分钟的距离。
与对方的悠闲相比,自己的紧张显得分外滑稽。

——就当是体验人生吧。
夏油总算下定决心。

窄道的另一端是装修形似旅馆的建筑。
——咦,名字不同。
夏油看向隔壁的房屋。

呛人的香水味涌进鼻腔。
陪酒女郎与中年男人手挽手从夏油身旁经过。

——整条街都是吗……
——早知道问得详细点。

好不容易抵达旅馆,却被告知由于某位客人的纱裙卡在了电梯里,电梯暂时无法正常运行。
房卡上写着「1224」,不愿独自爬楼梯的夏油选择等候。

大厅躁动起来。
夏油以为电梯维修完毕,向前迈了一步。

“我在这。”
右侧传来男性的声音。
“……您好。”
夏油首次与白发男人对视。

数月后,夏油才意识到,和五条初见时那种陌生的情感,是庆幸同对方约见的并非别人,而是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接受你的邀约吗?”
电梯上到十层时,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五条和身穿西装的上班族。
“……为什么?”
“因为你的资料页详细得像简历。”
“我当时喝醉了。”
上班族局促不安。
“别告诉我这是你朋友的恶作剧。”
“约你的确实是我。”
“所以,要做吗?”
五条再次确认。
“嗯。”
上班族用力点头。

顶层的套间比其他楼层宽敞,配置的床具也更大。

“你没经验?”
五条问。
“没有。”
“很诚实。”五条夺过公文包,“别发呆,快去洗澡。”
“……是。”

——碰下手指都会动摇。
——他是高中生吗?

“好慢。”
五条吐槽道。
“抱歉。”
上班族很快认错。

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小时的男人穿着白色的浴袍。
——还挺有料的。
五条想。

“衣服,脱掉。”
洗完澡的五条将浴巾围在腰间。
“然后呢?”
上班族静候指示。
“……你叫什么来着?”
“夏油。”
“我说,夏油,你真的没做过?”
“真的。”
“浪费,太浪费了。”
五条不住感叹。
“没问题吗?”
上班族似乎担心会发生事故。
“放心,我很能吞。”
五条摩挲起上班族的背肌。


水珠从未干的白发滴落。
右侧凸起处的银环微微晃动。
指尖稍显冰冷,但触感细腻。

——这个地方也能穿孔啊……
夏油被夺去呼吸。

“你想摸?”
“可以吗?”
“别每件事都确认。”白发男人说,“我没喊停就代表OK。”

比想象中轻,大概是合金。
“往外拉。”
白发男人命令道。

“啊……再来……”
沉浸于欢愉的,成年男性的声音。

困扰夏油多年的难题得到简单而直接的解答。
“你想用哪种姿势?”
白发男人看向夏油的腿间。
“呃……普通的?”
夏油的头皮仍在发麻。
“好吧。”

——他似乎有点失望。
夏油想。

白发男人将枕头垫在腰下。
“进来。”
他拍拍自己的腹部。

经验丰富者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夏油将性器抵在对方的穴口。

“等我全都吞进去,你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动了。”
“……是吗。”
夏油仅存的自制力也宣告崩塌。

柔软、炙热以及鲜明的被包裹感。
忠于欲望,不加任何掩饰的青年。

“继续……停,这里,用力……我不会坏掉的,所以……很好……保持这个频率……”

——他的身体好美。
——他渴求我的样子好美。

“别动。”
白发男人拉住想要后退的夏油。
“五条……”
夏油念出对方的名字。
“你射了好多。”
五条挑起眉。
“因为……非常舒服。”
夏油坦白道。

精液从五条的后穴向外流动。
“换我。”
五条坐起身,扶住夏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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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俗称「幽会街」的隐秘场所是观察世人的绝佳窗口。
瓶颈期时,五条经常光顾位于幽会街的日昇旅馆。
由于小费给得多,且总是定同一间房,五条成了前台能记得住的极少数客人。

日昇旅馆有十二层,是附近的建筑中最高的,在顶层的套间内可以俯瞰街上的一切。
老板称,旅馆的名字暗指「温存只持续到太阳升起」,而老板娘则说:“那是编的。他只是喜欢同名动画公司罢了。”

五条约人的基准是:有倾述欲。
他会根据对方的简介与照片判断对方是否愿意做点正事之外的「消遣」。

客观来讲,五条是个理想的听众。
他懂得在恰当的时机给出回应,不会以高高在上的语气点评叙述者的做法。
得到足以写成短篇发表的故事后,他甚至会帮叙述者付清房费。

“你的故事,我买了。”
这是五条的名台词。

但,「猴子也会从树上掉落」。

名为夏油的上班族沉默而拘谨。
搭乘电梯时,五条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要静止了。
如果夏油仅在喝醉后展露内心,那么此次约见注定颗粒无收。

所幸,夏油的先天条件不错,也很有悟性。
——能再「指点」他几次就好了。
五条想。
——可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抱着猎奇心理做此尝试。
——现在的他,应该把软件卸掉了。


由于害怕被当成异类,人们总是默认自己是「正常人」中的一员。
即使出现明显背离「正常」的行为与想法,也要想尽办法使其合理化。

说到底,人们害怕的其实是排挤。
正如狮群会排斥白化的狮子,人也会排斥明显背离「基准」的同类。
你可以把它看作种群管理的有效手段,也可以将其归结为社会性动物的劣根性。

「你不正常」,是多数派对少数派使用的言语霸凌。

上述文字摘自夏油的社会学结课论文。
当讲师问起这一想法形成的具体时间时,夏油说:“应该是我成年后不久。”

与「同类」相似,夏油的青春期迷惘而漫长。
对异性的示好感到困扰,对异性的身体感到恐惧。
总是被男性吸引。偶而向家长提起学校的事,事件的主人公不是学长就是学弟。

即便如此,成年前的夏油也依然坚信自己是「正常」的。
愚钝、可悲又偏执。

夏油是一匹躲在猎犬里的狼。
他最终接受了现实,却还未拥有离群的勇气。

——我很懦弱。
夏油想。
——我害怕暴露本性会毁掉我现有的生活。

但,这并非夏油感情经历为零的直接原因。

首先,夏油不懂得如何去爱。
他的父母教给他生存所需要的一切,唯独忘了教他怎样去表达情感。

其次,夏油是个完美主义者,自我评价并不高。
他认为爱情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最重要的是,夏油排斥亲密关系。
抱有好感的人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后,「这份感情注定夭折」的认知甚至让他感到安心。

——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看到五条的瞬间,夏油想。

——和他相处,大概是「安全」的。
夏油将视线下移,发现对方在锁骨附近纹了两条黑蛇。


五条爱着自己。
或者说,只爱自己。

他无法理解分手后便万念俱灰的人。
毕竟他并没有谈过普世意义下的恋爱。

似乎有艺术家为了获取灵感频繁将自己束缚于固定关系。
对此,五条表示:“我不需要这么做,因为我是天才。”

给姑父的画是五条碰到的少数难题之一。
“画你心中的我吧。”
快过生日的姑父说。

要求模糊、主题空泛。
为保持神秘,还无法找本人商讨细节——简直是灾难。

夏油知道姑父出差时喜欢参观博物馆,随便应付并不明智。
但五条确实对姑父,或者说对姑父这类人缺乏了解。

“当你看向镜子,你会想到什么?”
五条问背对自己躺下的男人。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是有点突然,我应该铺垫一下。
五条默默反省。

“……无机物。”
“什么?”
陌生的名词令五条疑惑。
“你知道碳吗?”
“好像知道。”
“由碳组成的一系列……东西,叫有机物。”
“能拿来干嘛?”
“有机物是生命的基础,就像盖房子用的砖。”
男人耐心解释道。
“没这回事。”
“嗯?”
跟不上对话节奏的人变了。
“抱我时,你的表情很鲜活。”五条说,“你有好好活着,所以你不算无机物。”

“……谢谢。”
男人终止了闲谈。


夏油到公司的时间一向很早。
而今天更是早得惊人。

“等等,你们科的横山小姐还没来。”
接待处的女性叫住夏油。
“有备用钥匙吗?”
“中午前记得还回来。”
“好的。”
夏油说。

夏油所在的公司非常注重企业机密,甚至不同部门间也会相互提防。
作为公司核心之一的管理科更是如此。

科室的钥匙由横山小姐负责,其他人如在工作时间外有紧急情况要回科室,需要向横山小姐报告,并由她通知接待处。
每组的组长清点自己组的资料后,电脑随机选出的一日督察员会进行抽查。

——老实说,真的很累。

管理科的大办公室被分割成数个隔间。
即使在过道碰见,也不会发生对话。

「那个叫夏油的年轻过头了。」
很显然,这里的其他人均抱有类似想法。

白企业内不存在职权骚扰,带薪休假制度亦十分完善。
因此,夏油是同学聚会上被羡慕的对象。

——可我越来越麻木。

上周五是祝日。
上周四的夜晚,夏油和大学社团的朋友相聚于酒馆。
喝醉后,他主动约了五条。

——就像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一根树枝。

所幸,五条并非纤细的枯枝,而是可供休憩的浮木。

——好舒服。
夏油搂着对方仍在冒汗的身躯。

时隔许久,他沉重且空洞的灵魂闪烁出微弱的光。

——我应该再和他见面吗?
夏油握紧手中的备用钥匙。


周一的中午,五条回到工作间。
他打开风琴包,将几份草案平铺在桌上。

——如果忽略与主题的契合度,都挺有画的价值。

“无机物啊……”
五条想起上班族的自称。

——没有生命的东西……金属?
——虽然外形是某种生物,但其实是金属?
——应该反过来。
——初印象很冰冷,但内里极具生命力。
——生命……生命的初始……卵生动物……

“啊!”
五条摊开素描本。

“谁?”
才用铅笔勾勒出大致形状,门铃便响了。

“你昨天也是这套衣服。”门外的女性说,“你又住旅馆?”
“不行吗?”
“我说,你都快三十了,能不能稳重点。”
“姐!我才二十七!”
五条喊道。
“总之,碰见好男人可别放手。”
“知道了知道了。”
“给,我婆婆做的。”
“谢啦。”
五条接过纸袋。

五条的姐夫是德岛人,家里经营特产店。
每次他从老家回来,都会帮五条带几盒落雁。

——确实是好男人。
五条抽出手写的问候信。
——那,对我的创作有帮助的,也算好男人吗?


“企划科提交的新项目,你应该有所耳闻。”
例会后,夏油被叫到科长室。
“如您所说。”
“项目复核结束了,下周开始推行。外派的人选我定的是你。”
“请问具体要做什么?”
“从旁协助就行。你也该积攒点经验了。”
科长将新的员工牌递给夏油。

——说得真轻松。
——既然丢给我去做,必定棘手又冗长。

夏油的直觉是准确的。
他依稀记得新项目与能源相关,但并不清楚细节。
结果,这居然是抢占特定产品国内唯一销售代理权的复杂行动。

——海外锂业公司……旨在推动市场重组……

“你真倒霉。”
横山小姐端着咖啡说。
“公司的重心不在能源方面,却硬要和几家巨头竞争……太冒险了。”
“对啊。而且跨国谈判通常要持续很久。”
“科长是猜到肯定会失败才……”
“往好处想,至少企划那边氛围比较友善。”
“希望如此。”
夏油丢掉空纸杯。


“咦?”
“有人约你?”
调酒师竖起耳朵。
“是那个上班族。”
五条眨眨眼睛。
“你还没删他?”
“因为他很有趣。”
“他说什么?”
“「我想见你。现在。」”
“哇哦,好强势。”
“两个多星期没发消息,突然来这出……”
“你要去吗?”
“他大概喝酒了,我想套点情报。”

——还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
——居然主动约我,真勇敢。

“还是别和他牵扯太深,对方可是上班族。”
调酒师告诫道。
“我又没欺负他。”
“我是指,万一他真的喜欢上你……”
“你想多啦,怎么可能。”
五条笑着说。


——独自在包间里喝闷酒……
——这就是上班族的日常吗。

“啊,是你……”
上班族显得很意外。
“你到底给几个人发了?”
“只有你……但我以为你不会来。”
上班族小声回应。
“你想自己喝还是我陪你?”
“后者。”
“好吧。”
五条翻看菜单。

——头发解开了,有些乱。
——领带被扔在一边,衬衫处于半开状态。

“工作出了差错?”
五条问。
“嗯……我负责的项目毫无进展。”
“同事的能力太差?”
“非常差。而且随意使唤身为外派人员的我。”
“好可怜。”
五条替对方斟满酒。

上班族干脆地一饮而尽。由于速度过快,打湿了衬衫。

“那帮猴子……什么事都让我干……当我是狗啊?”
彻底喝醉的上班族终于抛却所谓的礼仪。

——他骂人的时候,还蛮帅。
五条的心中有股莫名的躁动。


“头还痛吗?我让前台去买点醒酒——夏油?”
上班族扑到五条怀里,湿漉漉的。
“先擦干,否则会感冒。”
五条放慢语速。

上班族没有理会,专心地做着深呼吸。

——就像在嗅猎物的气味。

“你想怎么做都行。”
五条把主导权交给对方。

很快,他便为这一决定感到后悔:上班族选择了五条最不喜欢的背后位。

——缺乏眼神交流,过于单纯原始。
——欣赏我的机会摆在面前,居然无视……
——真浪费。

“喂!至少要——”
“哈……好烫。”
上班族顶进更深处。

——喝醉前是紧张的高中生,喝醉后是莽撞的高中生……
——拜托也考虑下自己的尺寸,我再能吞都需要适应啊!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
五条向后看去。

上班族忽然停下动作,盯着五条发呆。

“怎样都行?”
上班族缓缓开口。
“随你喜欢。”
五条说。

“往前挪……继续。”
上班族发号施令。
“可……”

——可前面是床头!

“身子,抬高。”
“什么意思?”
五条并未理解。
“我教你。”
上班族从背后抓住五条的手腕。

小臂贴着白墙,被区区上班族当作解压工具。
——我该生气吗?
——……算了,反正挺爽的。
五条向欲望屈服。

“我……对不起,我完全失控。”
因高潮的快感而找回些许神智的上班族陷入慌乱。
“没关系,我更喜欢粗暴的你。”
“真的,可以吗?”
“可以哦。下次试试道具。”
“道具还是……”
“你不喜欢?”
“我不想分心。”
上班族的表情格外认真。

——他似乎,说了很危险的话。
调酒师的忠告适时浮现。
——好困,明天再……

五条睡醒时,上班族夏油已经离开了房间。
——他刚走?
五条看见茶几边缘仍在燃烧的香烟。

——他原来抽烟啊。
五条弯下腰。

“咳……苦死了。这东西居然能流行。”
他低声骂道。

「我为何要接触香烟滤嘴?」
此刻的五条,尚未认识到这一举动的深层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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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昨天借着酒劲约了他……不管怎么看都太过火了。
夏油站在床边,注视白发男人的睡脸。

夏油的记忆相当连贯,说谎的本事也很差。
他没法神情自然地告诉对方:“昨天的事我全忘了。”

穿戴整齐的夏油摸到公文包里的烟盒。
鬼使神差般,他点燃了其中一根。

——睡得好香。
夏油吐出烟雾。
——既然是最后,就看得仔细点吧。
夏油将香烟搁在茶几上。

——白色的睫毛……真少见。
——指缝里的是颜料吗?
——我记得他是画家。

夏油与白发男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再见。
他戳了戳男人的脸颊。

“干嘛……”
白发男人皱起眉。
“抱歉。”
夏油立刻后退。

他提起公文包,朝房门奔去。
即使白发男人的呼吸恢复平稳,他依旧怀揣做「坏事」被抓到的心虚。

——以后少喝点。
夏油认为造成自己行为失常的是该死的酒精。


“管理小哥,我这有多的入场券,你要吗?”
企划科的副科长问。

「管理小哥」是企划科所属人员对夏油的通称。
——他们大概觉得我不会待很久。
——也就是说,新项目希望渺茫。

“食品展销会?”
“是画展。”
副科长拿出宣传单。
“「东京青年艺术家交流展」……请给我一张。”
夏油道。

各大展览的入场券是公司福利之一。
而画展无疑是夏油的首选。

自中学时代起,他便热爱艺术:音乐、绘画及诗歌。
虽然迫于家庭压力,他最终进入了商贸业。

——我约他,是因为喜欢他的画?
夏油暗自猜测。

当天下午,企划科有讨论会要开。
四点刚过,夏油便被请离现场。

——正合我意。
他搭上回程的地铁。

工作日晚高峰前的地铁车厢并不拥挤,举办画展的私人博物馆内亦是如此。
夏油拿着艺术家介绍册,悠闲地漫步。

“……五条……悟?”
白发男人的自拍出现在介绍册末尾的艺术家群像里。

——当其他人都选择自画像、证件照或中远景的他拍时,确实很显眼。
——即使同为艺术家,他也特立独行。

——我向往他自由的活法,所以约了他。
夏油终于解开谜团。


“你知道五条家吗?”
“五条家?当然知道。”
夏油的同学,森本说。
“东京还有不属于那个五条家,但是姓五条的人吗?”
“你应该清楚「五条」在古代非常尊贵,平民禁止使用。”
“……所以,没有?”
“我想是的。”
“私生子呢?“
“我记得私生子不能用家姓。他们在这种地方还蛮老派的。”
“这样啊……”
“你难道想打听五条悟?”
“他是?”
“家主的小儿子——你们公司和五条家有生意往来?”
“算是吧。我在画展上看到「五条悟」这个名字,然而公开的人事信息里却无法查到。”
“很正常,小少爷并不参与家族企业的日常运营。画展是青年艺术家展吧?我也去了。不过他那幅画我没看懂。”
“感受画的氛围以及画家想要传达的情绪即可。”
夏油道。
“你喜欢那幅画?”
“非常喜欢。”
“真难得。”
“你忘了?我向来偏爱现代艺术。”
“我是指,你会用「非常喜欢」这种表达,真难得。明明在大二的艺术赏析课上只会说「还可以」、「主题很新颖」之类的话……夏油?”
“……我先走了。”
夏油脸色骤变。
“你搞什么?菜才上到一半。”
“有件事我忘记办了。真的抱歉,下次我请客。”

室外的寒风使夏油激荡的内心重归平静。
——我到底是喜欢他的画,还是喜欢他的画和他?
夏油质问自己。
——喝醉后,我为什么采用背后位?
——避开他的脸,代表我在……害怕。
——我害怕我会吻他。

夏油得到一个简单易懂,却足以颠覆现状的解答。


记事前,五条便因家里的关系屡次参加宴会。
他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向来是宴会的焦点。
进入青春期的五条身高过人,这一点则遗传自父亲。
而五条对宴会的印象,也从「好多漂亮鞋子」发展为「老被摸脸好烦」,最后变成「真是无聊得要死」。

五条的姑父虽是入赘女婿,但很受赏识,被普遍看作家族企业的二把手。
因此,他的生日晚宴不可避免地汇聚了数位「大人物」。

——笑得也太假了,拜托对着镜子好好练习!
「大人物」虚伪至极的问候令五条反胃。

出生也是运气的一部分。
即便能想通,人依然会嫉妒。

五条疲于扮演天真的小少爷。
谁的善意是真实的,谁的善意是精心包裹的谎言?
他露出程式化的微笑,仔细观察。

“你太敏感了,这样会很累。”
姑父曾对刚上高中的五条说。
“有吗?”
“你总在思考,感知力强,大脑长期过劳。”
“我有多吃甜食,所以没事。”
“总之,你可以适当地迟钝一些。”
“好吧。我试试看。”

高二那年,五条爱上绘画。
迫切想获取素材的他把姑父的话抛在脑后。

升学考试将近,努力兼顾学业与爱好的五条得了偏头痛。
他尝试了许多种解压方式,效果均不理想。

“我的脑子没办法放松。”
他向友人抱怨。
“……要我帮你吗?”
“来吧。成功的话我帮你写假期作业。”

被吻,被推到,上衣被掀至锁骨附近。
——发生了什么?
五条茫然地想。

没过多久,他意识到友人是正确的。
他人对自己身体的渴求,以及性爱本身带来的快感,让他脊背发麻。

——我原来是同性恋啊。
五条淡然地接受了。


“那群地产商太难缠了,抱歉。”
五条的姑父合上书房的门。
“希望您喜欢。”
五条揭开暗红色的绒布。

这是一副尺寸较小的静物画。
十几枚复活节彩蛋整齐地排列在系着缎带的篮子里,显得热闹而富有生机。

“这枚是银色的,真特别。”
姑父评论道。
“那只是颜料。”
“颜料……”

如五条所言,仔细观察它的底部,便能看到正往下滴落的颜料,以及未被遮盖的绚丽的彩绘图案。

“冰冷的金属色是您的表象。”五条说,“但您的内心是温暖而鲜活的。”

——他也是。

“悟,谢谢你。”姑父摘下老花镜,“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现在去哪呢……
按惯例溜出会场的五条想。

三分钟后,他坐上开往酒吧街的出租。

“你想破单日搭讪记录?”
调酒师出声调侃。
“晚宴刚结束。”
“你又提前逃跑?”
“是啦。因为无聊。”
“那说点有趣的:你和上班族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你还打算约他吗?”
“……看情况。”
五条含糊其辞。

“上班族多没意思。”陌生的青年对五条说,“要来一根吗?”
“我讨厌烟味。”
五条很快拒绝。

“你在生气?”
调酒师问。
“哪有。对了,烟比我想象得更苦。”
“你试过?什么时候?”
“昨天。”
“他给你的?”
“他把没抽完的烟留在房间里,我拿起来试了下。”
五条语气平淡。
“……客人,这种行为叫间接接吻。”
“我好奇烟的味道,仅此而已。”
“刚才那个男人抽过的烟,你会碰吗?”
“谁要碰啊!”
“你看,你在乎的其实不是烟。”
调酒师将肉桂放入杯中。

——在乎?
——他规规矩矩的,呆死了。
——虽然心情差的时候动作相当粗暴。
——难道客气的样子才是伪装?
——嗯。勉强能接受。
——……等等,我想接受什么啊?接受他当我……

“不会吧……”
五条按住轻微抽痛的太阳穴。


恋爱固然是件大事,而人们发现自己爱上他人后的表现却各有不同——这也是研究与判断个体性格的重要依据。

自恋情结严重的人在初始阶段通常倾向于否定这份情感,因为爱上他人相当于变相承认他人的魅力胜过自己。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会坦率地接受,甚至开始埋怨对方的不作为。

自我评价较低的人同样会在前期采取否定态度,但他们的想法是:我无法获得回应,所以最好不要爱上别人。
他们会花较长的时间来接受现实,并尽力劝说自己放弃。

很明显,五条属于前者,夏油属于后者。

周五的夜晚,得到初步结论的五条在家中挑选衣物,准备约见夏油。
与此同时,夏油正拿着手机,反复思考是否要删除五条的联系方式。


——那副胆怯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五条想。
——居然放我鸽子,真是勇气可嘉。

原定的时间是七点。
再过两分钟,就要七点半了。

五条没什么耐心,通常十分钟不见人便会离场。
但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
非要说的话,他是来确认自己的心意的。

——也顺带确认一下对方的。
——嘛,虽然结论已经很明显了。
——他甚至懒得发消息解释。

“非常抱歉!”
叫夏油的上班族猛地推开门,还在喘气。
“我正打算找替补。”
五条冷着脸说。
“……真的吗?”
“假的!快去洗澡。”

——抗拒我约别人,自己却迟到。
——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算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因为工作?”
五条看向穿浴袍的男人。
“啊,嗯。是海外公司的紧急联络。”
“没兴趣可以直接拒绝,别勉强自己。”
五条戳穿上班族的谎言。
“我……”
“做吗?不做我回去了。”
五条拿起外套。
“我错了。”
上班族道。

——奇怪的道歉方式。
——干嘛要抱住我?
——头发好扎。

“咦?你在哭吗?”
“是你乱甩头发,把水溅到我脸上了。”
“可你的眼睛——”
“闭嘴,快点开始。”
五条背过身催促。

——干嘛要问啊!
——这种时候应该装傻。


——删掉吧。
抽着本日第三根烟的夏油想。
——他很受欢迎,我并不是必需品。

夏油的好友仅有两位:五条以及AI客服。
他的食指,此刻正悬在半空。

——我的生活已经足够绝望。
他扑灭心中摇曳的火苗。
——无果的单恋,还是算了。

“新消息?”
夏油按下返回键。

发信息的人是五条。
“「周六七点,老地方」……”

——要怎么回绝?
——说我那天有事?
——不行,他会追问。
——得告诉他以后请找别人。
——……别人。

「好的。」
夏油回复道。

——当面解释更礼貌。
夏油为自己辩解。

然而,周六的上午,夏油反悔了。

——看着他的脸,我真的能说出口吗?
夏油深感怀疑。
——还不如直接从他面前消失,做个违约的差劲家伙。

电视机的音量开得比往常大。
但时钟走动的声音依然刺耳。

“我在干什么……”
夏油跑出家门。

——我迟到这么久,他也许……

“非常抱歉!”
夏油连忙鞠躬。

——完了,他超生气。

被瞪。
撒谎被发现。
事情似乎越来越糟。

“做吗?不做我回去了。”

——他在难过?
夏油的身体擅自做出反应。

——这样对吗?
夏油想确认五条的态度。

“咦?你在哭吗?”
夏油的思考能力急剧下降。


“我真是个好老师。”
趴在夏油胸前的五条试图撑起身子。

但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们正处于床的边缘。

五条的左手摸到了床单,右手则不幸扑空。
他向下倒去,迎上仰着头的夏油。

多亏两人的默契配合,几秒后,他们仅是前额相碰。

——他彻底僵硬了……
夏油想。
——这种情侣般的行为让他很苦恼吧。

——躲得好快。
五条想。
——他果然讨厌我。

“抱歉。”
五条往后挪动,大腿根部仍带着抓痕。
“你不用道歉,只是意外。”
“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你会怎么做?”
“……”
“你当真啦?哈哈哈哈哈……好呆哦。”
五条夸张地笑道。
“我确实……很呆。”

——居然认真考虑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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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日常向。偏现实主义

※:上班族夏×画家五

 


我喜欢他。
我可以列出许多证据。

比如,等他的时候,我感觉被抛下了。
很奇怪吧?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誓约,可我依然认为他背叛了我。
这似乎叫自我意识过剩。

又比如,他撒谎的时候,我的指尖变得很冷。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仍不清楚。
他应该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也明白我并非好打发的人。
他想隐瞒某件事吗?
多半如此。

我甚至哭了。
只因为他拥抱我。
他比我矮一些,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我想他对我是有好感的。
谁会把讨厌的人抱得那么紧?

但他害怕和我接吻。
嘛,毕竟我们不是情侣。

我故作严肃,试探他的反应。
结果他吓到忘记呼吸。

我超努力地缓和气氛。
可他再没直视过我。

简而言之,不懂爱的怪物遭到了惩罚。


“上班族,很少出柜吧?”
五条问。
“取决于公司的规模及家庭背景。”
调酒师回答。
“如果老家是重工业县,公司是老牌商贸会社呢?”
“还是独生子?”
“嗯。”
“可能性很小。”
“我就知道。”
“你调查得真仔细。”
“我本来只想了解他的公司,结果我姐整理了一份详细资料。”
“不愧是青年企业家。”
“他没到三十,居然能进管理科,还是组长之一。”
五条接着说。
“所以?”
“我决定放弃。”

促使五条下此决定的是他的姐姐。

“这家公司的管理层年龄偏大,跟他们交流非常费劲。”
五条的姐姐抱怨道。
“如果职员被发现喜欢同性呢?”
“工作肯定会受影响。”
“这样啊。”

“你姐姐不好奇缘由?”
调酒师将话题岔开。
“我告诉她上班族要买我的画,但出价有点低。”
“她经常帮你打听买方?”
“偶尔。我讨厌卖画。”
“也是,你又不缺钱。”
“我是担心我的画会摆在赝品旁边。”
五条笑着摇头。


我的父母非常传统,他们蔑视时兴的娱乐活动,督促我以离乡就业为目标用功读书。
我上高中时,家乡的企业还没完成转型,我每日穿行的数条街道弥漫着衰败的气息。

「要按照父母制定的路线走,不能偏离正轨」
成年以前,我反复告诫自己。

来东京后,「父母无法随时监视我」的事实让我感到解脱。
我参加音乐社团、留起长发、打了耳扩。

现在的情况也类似。
家附近的工厂被改造为特色景点,我父母顺利通过面试,成为正式员工。
他们固执地使用翻盖机,再加上工作繁忙,可以说,他们对我如今的生活了解不多。

所以,我频繁试探所谓的界限——这也使我陷入困境。

真是讽刺。明明和男人做了,还不止一次,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高峰期的地铁依然拥堵,企划科的人依然排外,我依然要回到地处市郊但相对宽敞的公寓里。

早知道活得轻松些。

与男性暗中往来好比在边缘徘徊。
把我对他的感情宣之于口,便是实打实地触犯禁忌。
当然,亦会使他困扰。

……我在辩解什么。
我只是害怕。
我害怕被他嘲笑。
也害怕万一发生了极小概率事件,我该怎样在同事与家人间周旋。

换句话说,我还没做好「脱轨」的心理准备。


“好久不见——那个软件你有在用吗?”
高中时便向友人出柜的三桥问。
“我试过了。”
夏油答道。
“你约了哪种类型?感觉如何?”
三桥并未注意摆出暂停手势的森本。
“个子很高,脸非常漂亮。”
“不会是白发吧?”
“……你认识他?”
“五条超有名欸!也超难约。他的怪癖是喜欢听故事,似乎听够了就再也不会联系。”
三桥兴奋地向夏油介绍。
“你讲故事了?”
森本加入讨论。
“他只问过我怎么看待自己。”
夏油回忆片刻。
“真稀奇。而且,你本来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居然会答应。”
“是指长相?”
森本端详起夏油的脸。
“他讨厌无聊又循规蹈矩的人,我想大多数上班族都符合这个描述——啊,我没在骂你。”
“我知道。”
“你还好吗?抱歉,我喝酒之后总是语无伦次。”
三桥有些愧疚。
“没关系。我确实是无聊的上班族。”
夏油露出苦笑。

几小时前,夏油在公司食堂里遇见横山小姐。

“我们这行想找个对象可真难。”
横山小姐向他抱怨。
“是啊。”
“虽然工作听起来很体面,但也意味着忙碌与无法紧跟潮流。”
“毕竟缺乏精力及时间。”
夏油表示理解。
“我这个月都相亲两次了,得到的回复一模一样——你猜是什么?”
“无聊?”
“对。”横山小姐点点头,“他们都说:「你太无聊」。”


由于年终核算繁琐过头,夏油所属的商贸公司把忘年会的时间挪到了十二月中旬。

为避免引起争议,座次的排列依据是年龄。
而坐在夏油附近的,要么是业务科的,要么是实习生。

去企划科帮忙前,夏油极少与其他科室的人接触,只偶尔到人事或财务那边交接材料。
——被生面孔包围,酒都变得难喝了。
他想。

初次会进行到后半,居酒屋已经在各路小团体的推动下划分成数个区域。
夏油独自坐在角落,颇感悠闲。

“你好,夏油先生。”
“……你是?”
夏油对打扰自己清静的男性并无印象。
“我在企划科实习,工位比较靠后。”
“西北角?”
“对!”
“我记得有个总是趴在桌上的年轻人。”
夏油道。

企划部的实习生把他介绍给年龄相仿的职员。
新圈子的谈话气氛过于热烈,夏油找不到离开的时机,非自愿地跟着他们出了居酒屋,朝举办二次会的酒馆走去。

“是宠物咖啡厅欸!”
青年们躁动起来。
“九点结束营业。”
夏油阅读传单。
“先去喝酒吧,喝完再来。”
团体的指挥者说。

八点。八点十五。八点半。八点四十。八点四十三。
夏油愈加频繁地确认时间。

“请问,还要去吗?”
他看向「指挥者」。
“去哪?”
“猫咪咖啡厅。”
“你疯了?都几点了,下次,下次。”
“……告辞。”

——随便做出许诺,浪费他人的期望与时间。
——对此毫无歉意,反而嘲笑轻信戏言之人。
——祝你酒精中毒,臭猴子。

宠物咖啡厅仍未关门。
夏油加快脚步,想做最后的顾客。

“嗯?”
蹲在店外的身影有些熟悉。
“……夏油?”
对方也发现了他。

“你……经常来?”
夏油率先打破沉默。
“没。这家店是新开的。”
对方隔着玻璃逗猫。
“请进。”
服务员探出头。
“可以吗?”
夏油问。
“周末我们店会开到十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方——或者说,五条——异常兴奋。


“你喝酒了?”
我坐到他旁边。
“嗯。你刚吃过甜食?”
“芝士蛋糕。”
“难怪。你闻着好甜。”

……他应该想说「你身上有股甜食的味道」。
喝醉后语言组织能力下降了啊。
在公共场合讲这种容易招致误会的话,搞什么……

“真可爱。”
上班族不停给布偶猫顺毛。
“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我说。

这是事实,但他似乎没发现。

“是吗。”他眨眨眼,“出于工作原因,我确实很少——啊。”
“你看,猫都被你吓跑了。”

他试图再抱一只,但失败了。

“摸它吧,它睡得很熟。”
我指的是我腿上的暹罗。

“……要去吃夜宵吗?”
十分钟后,他轻声问。
“好啊。”
我答应了。

带路的是他。
我们在小巷间穿行,不时与醉鬼碰面。
其中一个醉鬼忽然歪向我这边,我刚准备后退,他就揽住我的肩,把我带到「安全」的位置。

“麻烦靠墙走。”
上班族有点生气。
“你笑什么?”
他看向我。
“你应该多生气。全都闷在心里可不行。”
“我有办一人酒会。”
“像上次?”
“嗯。”
“猴子是指你的同事?”
“指我讨厌的人——我说了吗?”
“说了好几遍呢。你忘了?”
“去旅馆前的事我记不太清。”
“一般是对先发生的印象较深吧?”
我觉得奇怪。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
“别卖关子啊!”
我喊道。
“因为很舒服,所以想要记住。”
他压低声音。

嗯。他确实是喝醉后会变坦率的类型。

“欢迎!这是你朋友?”
烧烤店的老板问。
“对。先上二十只盐烤竹节虾。”
他说。

“你看看还要点什么。”
“朋友啊……”
我故意逗他。
“算吗?”
他盯着桌角。
“既然你喝醉了会找我,我想算。”

重要情报:盐烤竹节虾真的超好吃。

“要再来十只吗?”
见我舔起手指,上班族又笑了。
“……嗯。”

明明别人都准备放弃了,干嘛突然露出这种表情。
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白痴。

“那,再见。”
夜宵已经吃完,我打算尽早逃离。
“你接下来……”
“大点声!”
附近的醉鬼正在唱歌。
“你接下来有空吗?”
“……有。”
“啊?”
“有啦!”
我扯着他的袖口往外走。

……这是最后一次!


我应该没醉。
但我还是向他发出邀约。
也许太过自然的氛围影响了我的判断。

他答应了。
不知为何扯住我的袖口。
直到要办入住手续时才松开。

淋浴头的水温调节有些问题。
我清洗完毕,推开门,便被靠枕砸中。

“你——好——慢!”
他拖长声音说。

好像初次见面那次,他也讲过这话。
区别在于,那次的我把时间花在犹豫与检索相关知识上,这次则是焦急地同水温调控系统斗争。

“抱歉。”
“原谅你了。”
他裹着被子道。

被套和他的头发都是白色的。从远处看像一座雪山。

“别拍我头顶!”
他喊。
“你还想长高?”
我问。
“总之不许拍。”
“知道了——用哪种姿势?”
“面对面就行。”
“好。”

面对面啊。
我没把握能忍住。
用其他地方替代……?

“我能吻你的身体吗?”
我征求他的意见。
“……嗯。”

他想了一会,是不太情愿吗?

“好痒……”
他的身体轻微颤抖。
“我能留下吻痕吗?”
见他摩挲起我的后背,我变得大胆。
“可以哦。”
他笑了。

会像孩童般舔舐指尖,也会露出杀伤力十足的诱人表情。
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五条悟?

“来吧。”
他出声催促。

最终,我锁定了目标。
我一直很在意他锁骨附近的黑蛇纹身。
纹身非常精致,蛇的鳞片大小不一,蛇身弯曲的弧度亦很优美。

“你喜欢蛇尾啊。”
他低头查看淤痕。
“我喜欢爬行类。”
我分开他的双腿。

我压着他做了一轮。
随即便被摁倒在床单上。

不占据主动权就无法尽兴……我彻底喝醉那次,他难道相当不满?

我坐起身,食指穿过他的乳环。
“亲我……这里。”
「塞壬」对我说。

我将桃色的凸起吞入口中。
口腔内部的温暖与金属的冰冷形成反差——他显然极为享受。

“你吸得好紧……”
更为强烈的快感将我淹没。
“咬下去。”
我的「塞壬」又说。

我们相拥着,达到高潮。
这股灭顶的愉悦,是否绷断了脑部的某处神经?

除此之外,我还体会到一种陌生的感觉。
我想,它叫作「满足」。

现代人想从性行为里获取的,也许正是慰藉。

我面朝他躺下。
这还是首次。

“晚安。”
他闭上眼。

我很快适应了黑暗。
在微弱的光线中,我凝视着他的脸。

我不清楚我具体看了多久。
我感到满足,与平静。

谁会和他相恋?
谁将拥他入怀?
在遥远的将来,他会记起这个夜晚吗?

困意缓缓袭来。
我准备投身梦境。

咦?
五条的头靠了过来。

他睡得很香,紧抓我的上衣不放。
我深呼吸数次,依然无法安睡。

“夏油……”
房间里异常安静,我没可能听错。

“悟。”
我揽住他的腰,以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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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真的!好香!!!上班族的颓废性感好棒!期待更新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才看到。这篇的(五)和番外是清水所以放LOFTER了,链接在这里:【夏五】疏离(五)「完」-东洛【夏五】疏离(番外①+②)-东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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