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醉 by 重风调

#夏五(现代pro

夜的颜色很深,深到可以把夏油杰的身影包裹起来,静置在关着门的房间。黑暗物质层层叠叠铺开,把每一寸光都吸收干净。被夏油杰捂热的桌面也有缓慢回馈给他一些温度,他伸出手能摸到的仅仅是无形的深色虚空,比起肉眼分辨的手掌轮廓更像是他脑子里率先记住自己手掌,后来才强迫自己的眼睛去看到。

他故意选择的遮光性强到分辨不清是生是死的房子,觉得这样可以有效遮蔽在外的各种声响,隔绝他人有意无意的烟火气息。这种举动实在是太孩子气了,就像回家后以为自己锁上门就能与糟糕的父母再无瓜葛一般。

明明每天生存的地方尽是嘈杂喧嚣,安静下来反而会更加心烦意乱。

如今,如此的深夜,他本该趁机陷入安稳深睡,好让长久以来无处安放的心暂停。

可睡不着,睡不着,夜幕层层叠叠垂在眼睑,他总想睁开眼睛看着,虽说看的也是黑。他想看着,不敢闭上眼睛。

最近这段时间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在变化,自己却还留在原地,原本可以自由进出场景的自己似乎要被场景彻底吸纳进去,缓慢的,消耗殆尽。

夏油杰想到这里,意外有了些困意,他等得有些久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久,久到连自己都产生对等待的厌倦。他想睡,想嘶吼,想呕吐,想就着如此浓重的黑夜,再也不要清醒。

房门被轻轻推开,驱散黑暗物质的暖光斜斜擦过夏油杰的眉角,眼睛里映出光亮的他终于分辨出房内设施,也跟印象中别无二致,角落里的床,散乱的杂志,两根吸了一半摁灭在啤酒罐里的烟。

随即而来一股沾着雨水的寒气,搅动房里凝滞的空气,夏油杰听着他微微的喘息声,嘴角轻轻弯出笑意,眼睛还看着很远的杂志折痕。

"你来了。"

"外面可真冷。"五条悟哈出两口气,转身去摸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不征求夏油杰意见,啪一声照亮整个房间。

房内并非是阴沉单调的黑白灰,墙纸反而是薄黄,温柔宁静,杂志上也是印着动物和风景,红笔圈着时下濒危物种,还有几张关于野生动物救援组织的剪报。

五条悟放下手中的啤酒零食,塑料袋落地发出细小的摩擦声,他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指,见夏油杰没有动,便笑嘻嘻地将手伸进他衣领,顺着锁骨一路摸到弯曲的腰腹,既然他不想起来,五条悟就顺势压了上去。

摁在他身体上的手清楚感觉到因动作而收紧的腰部皮肤,五条悟清楚听见夏油杰被冷得骂娘,不服输的人隔着衣服捉住他在作乱的双手,从桌下借力翻身,不想着把衣服撕开脱离桎梏,反而用这质量还算不错的衣服把五条悟双手捆住。

虽说脱去上衣显得稍落下风,但能把五条悟暂时压在椅子上,也算个不错的进步。

夏油杰去拿放置一旁的啤酒,小打小闹在两人之间算个乐趣,你来一下我来一下互相切磋,点到为止,中途抽根烟喝口酒完全不碍事。

制冷效果还没消退的啤酒涌出来很厚的水雾,夏油杰扒开拉环,被五条悟死命摇晃过的啤酒瞬间吐出大片白沫,没有产生想象中扑面而来的效果,只是弄脏了夏油杰的裤子和地板。

夏油杰什么也没说,从袋子里翻出新买的曼妥思,拿着啤酒到假装自己挣不开的五条悟面前,放进去半包。

然后塞进五条悟的裤腰,任那罐啤酒就像吃撑了的无脸男那般呕吐不止。

最终两人都牺牲了长裤,五条悟更彻底一点,他连内|裤都散发着啤酒味道。只好在洗澡后借夏油杰的内|裤穿。为此他还纠结很久,考虑要不要给五条悟穿那条他马上就要淘汰的旧内|裤,毕竟废物利用。对夏油杰看透太多的五条悟争取主动权,率先从收纳柜里找出夏油杰的的新内|裤换上,让他没办法反悔。

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从夏油杰不得不搬到繁华的贫民窟开始,五条悟也不得不从遥远的城市搬到小岛,等三年调任,高调复出在犯罪率极低的城市,再等三年,才有机会跟夏油杰见上一面。

没有特别热烈的招呼,几分肌肤相处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身体素质还好,五条悟笑眯眯地打量夏油杰后腰的几道凌乱伤疤,隐约还有订书钉的痕迹。

他对此没所谓,又打开一罐啤酒,知道五条悟想恶作剧不会单独摇晃一罐啤酒,就着狂奔的啤酒沫灌下一大口,从下巴遗落的液体顺着咽喉流到胸口,正好蓄在那块凹凸不平的烫伤疤里。

五条悟没想着去问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他更关心的是夏油杰身上那条只有黑白两色的邪龙。绕着脊骨盘旋,利爪张开,嘴巴却是闭紧的,倒像是受惊了保护自己,没什么该有的威慑力。

"这个纹身不是很符合你的气质啊。"五条悟伸手摸摸龙爪,夏油杰感觉他是想拍拍他的后背。

"主人的任务罢了。"夏油杰随口敷衍。

可这话在五条悟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他知道自己在多想但还是忍不住难过,他只好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住在这儿?"

"没有。"夏油杰随手抹掉下巴的酒液,想找个位置把垃圾收起来,找了两圈发现自己忘了放垃圾桶。只好作罢。

"平常很少一个人。"

基本也是这个情况的五条悟感觉自己让对话进入了死胡同。不能谈及近况的故人出现难以掩饰的尴尬,越想找话题,尴尬的感觉愈加浓重,焦虑和急切让五条悟重新回想起啃指甲的感觉,他手指动了动,然后被夏油杰摁住了头。

五条悟坐在床边,基本没什么人气的房子实话说有点冷清,他们两个稀少的话语更易被气氛冲淡,真正和夏油杰见到面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是要为他所做的事收尾,那他们就不该是如此平淡的相遇。至少该是轰轰烈烈血肉横飞的嚣张场面,或是阴暗小巷中低声密语,约定在某个时间重回曾经的世界。

根本什么都没有。五条悟除了能带来几罐无滋味的啤酒,什么都无法带来。他只能告诉他要继续等,要继续留在这里等,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他还是要持续等下去。

那结果呢,谁都无法保证。

夏油杰清清楚楚,他看得出来五条悟的焦躁,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他也不会说自己不想等了,可不等下去又能怎么样,等不下去还能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五条悟也不是能左右这一切的人。

他像五条悟拍自己后背那般拍拍他的头,表示自己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其他的就不要再多想了。

他还是很能忍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十分会忍耐的人。

五条悟觉得,为什么一个人很能忍,会成为优点,说这是优点的人,到底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当帮凶。

"你什么时候走?"夏油杰这么问了句。

"还有半小时。"五条悟不怀好意地笑笑,"要抓紧时间了。"

繁华的贫民窟其实是夏油杰自己想出来的形容词。从外人眼里根本不会是贫民窟,这里算是整个国家最繁荣的城市,白天黑夜永远人头攒动,霓虹灯牌上印着汉字和英文缩写,餐馆比任何场所都要狭小,有些都要在街头摆放桌椅。

而最大的,则是不知名的茶室,坐落在位置良好的楼层,随便看下去,尽然是城市的风景。

夏油杰便坐在这样一间不正式的茶室里,听着同等地位的男人向他抱怨,最近做小生意的人也不检点,给他店里的游戏机动手脚,小钢珠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蹦,害他赔了不少。

他没看男人那副五官紧皱的脸,只是吹吹茶杯热气,问抓到没。

抓到个玩的,正在问。男人示意他往外看。

夏油杰这才将观望远处灯火的视线下移,巷尾按照惯例挤着几个人,他们身后有辆卖可丽饼的小车,他喝茶的手顿了顿,终是把茶杯放下,叫手下添茶。

绝对抓错人了。夏油杰知道现在受苦的人不过是卖可丽饼的小贩,从很早之前就在附近游荡,游戏厅也根本没进去几次,最喜欢给夏油杰做他讨厌的草莓可丽饼。他们两个完全不认识,但他是个有编号的人,曾经有次夏油杰去买可丽饼,他在挤奶油的时候写的8633,然后给他加的不好吃的草莓。

夏油杰不能移开视线,默默看着他被殴打,被小头领划破脸颊,明明是个脸还算不错的人,他拒不承认,也不交代同伙,同伙能是谁呢,不应该是夏油杰吗。

气急败坏的小头领知道夏油杰他们在看着,被关注的感觉让其产生作秀的兴奋感,他们就是喜欢在上层面前表忠诚。于是抽出刀斩断了8633的手,断手掉在煎可丽饼的锅子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在深夜里听到人惨叫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竭尽全力的嘶吼也不过只能传到巷子外,而巷子外灯火通明,喧闹沸腾,没人会管巷尾发生什么。

8633挥舞着自己小臂惨叫,他在那瞬间挣开摁着他的几个人,却不逃跑,脸颊上流淌的血看起来像血泪,他不知所措,挥舞着流血的,没有了手掌的小臂,惊恐,绝望,崩溃。真正的眼泪,没能流出来。

人是第一视觉的,最先见到的便是自己的双手,它那么存在在眼前,如今却掉落下来,去到锅子上。

夏油杰和他对视了一眼。

8633知道夏油杰在看着他。

然后,他错过了视线。

装作没看到。

他心里清清楚楚自己的手没救了,他的未来也没救了,即便喊着,叫着,也只是个失血过多昏阙的结局。但他忍不住,他只能在此地叫喊,抓狂,在活着的时候拼命痛苦。

夏油杰眼里还有8633,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在夏油杰眼里。

没人救他。也没人能救他。

"地上脏了。"夏油杰这么说着,像是在抱怨那滩血迹的难以去除。

"会叫他们洗干净的。"另一个男人如此回答道。

第二天小头领来汇报,完全是要在夏油杰面前做出一番成绩的模样。他说游戏厅事件的主谋被抓到了,因为他还来游戏厅薅羊毛,感觉完全没有怕的。经过"询问"才知道,昨天是他拜托路过的小商贩来帮他看一下机子,他去洗手间,但后来突然家里有事,没顾得上回来。却正好让小商贩被真正的持有人抓到。

夏油杰脑海中响起8633那句他自己倒霉。谁能想到无破绽的伪装居然败给如此低概率的寻常事件,他只能说自己倒霉,简直倒霉透顶。

他们确实抓错了人,伤错了人,杀错了人,但,没人会在意。

无论是这边还是派遣8633来的人,都会给他冠上"牺牲"二字。真相是什么,有几个人会想知道。

夏油杰笑了一声。其他人以为他觉得小商贩被误杀的事情很好笑,也跟着他笑起来。

在这个世界里,最糟糕的不是失去手脚,失去人体的任何一个器官,而是他们失去了,却毫无意义。这个世界的概念并不仅仅代表着如今夏油杰涉及的世界,甚至五条悟的世界也是如此。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东西,却对别人没什么意义,唯独对他们自己有着残忍空缺的含义。他们失去之前满脑子牺牲的梦想,失去之后,才发现连带着梦想本身,都是假的,只有失去完完全全是真的。没什么可失去的人才能靠着切割自己仅剩的身体去表达忠诚,筹码仅剩自己。

夏油杰,非常清楚这个道理。但可惜,五条悟并不需要理解这些。

如果一个人被压榨到只能靠出卖自己身体的程度,那么,这个世界绝不可以被称为文明世界。那种文明本身,就是错误至极。我们从茹毛饮血的动物时代成长到如此,靠着发展农业割舍曾需要外出狩猎牺牲肉体的习俗,为的是,将人类从自然手中夺回,可是,几万年后的现如今,我们人类却又要索取同类的身体,以保持他们对幻想中权威的忠诚。

我们靠幻想活着,我们却又要靠幻想索取。我们创造庞大的幻想集|合体,我们献身于此。

最后,仅仅是为的,几个人的私欲罢了。

那我们呢,夏油杰总是想,自己也不过是如此社会形势下的帮凶而已,他也成为这种社会的一环,带领着无数人去迎合社会结构,让他们继续相信自己的幻想,安心做梦想的基石。

梦想是谁的?也包括自己的吗?

五条悟来过之后,他稍微有些回忆起自己遗忘多时的小小念想,打开盖子还因为浮沉咳嗽不止。

他以前想着,自己一定要为善,自己一定是要做那个,崇拜善物的人,不管周围如何,世界如何,有多少人背叛,有多少人仓皇逃跑,他也一定要把自己跟善捆绑在一起,永远不回头。

要为善,一定要为善,就像趋向光芒的动物永远都那么多一样,为恶,太孤独了,孤独到,谁都会是你的敌人,谁都会选择要了你的命,包括,任何人。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要跟着善的脚步,亦步亦追,仅仅是因为,他在恶里太久了,他见识过太多的人为恶,最终被更多的恶吞噬殆尽。他们的临终惨叫实在是振聋发聩,在他胸腔内久久回荡不息,心脏狂跳得如同求救一般,抬头却不知道该找谁。

可到头来,自己反而去了更加浓烈的地方。还记得收到命令那刻,五条悟第一次在他面前愤怒跳脚,咬着牙关说要把那群老东西的脑瓜挤烂。

夏油杰反而安慰他说,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最了解那些,最有可能执迷不悔的人。

五条悟的愤怒在于,所有人都在质疑夏油杰脱离的真实性,宁愿希望夏油杰还沾染着恶意,也不愿相信他从此之后放弃沉溺。

只有夏油杰知道,原本规定名单上有着两个人,他,还有五条悟。提前透露给他的上司问,你觉得,应该选谁。

该怎么选呢?当然是选"我"。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了。

有时候连自己都很奇怪,明明是希望自己如他一般受人注视,能够在选择的时候,见到更多的人由衷希望自己好过,而在选择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放过自己。

就算没人会在意五条悟家世,他本人也不是能够轻易融入恶的世界的。夏油杰这么想。

所以必须要是我,除了我谁都不可以。除了我,谁都不要去碰。

太苦了,太痛了,也太脏了。

突然想起这么多都是因为五条悟。都已经脱离他那么多年,才匆匆见过一面,他脑海中喷涌而出的东西差点把理智都淹没。到底是不是想念,是想念那个没有彻底变黑的世界还是想念五条悟,是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能重新站在与他并肩的那刻,还是到这一步终于感到疲累,他也不清楚。

这么多年了仍然不清楚。

时隔这么多年,老东西们都不允许五条悟跟他联系,却偏偏在夏油杰被提名帮会领袖不久后,急匆匆通知五条悟他的位置和身份,五条悟也不负众望来见他一面。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交心,没有痛哭,最后说着抓紧时间,也是坐在原地,感受对方存在。

那个时候,夏油杰脑子里想起来的偏偏是伏黑甚尔。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夏油杰见到他的档案便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名望家族中的反叛者,家庭和外界都成为他的阻力,他融不进去,更加不想融进去,索性就在外做着没人会干的脏活儿。直到那天,五条悟需要某个案宗去顺理成章的脱颖而出,选定的,就是伏黑甚尔。

夏油杰能够轻松锁定他的行踪,他跟五条悟计划两路包围,没打算对成果有任何想法。

他根本没料到能够轻易掌握的行踪也代表自己已经被对方牵着走,伏黑甚尔将他抓个正着,作掩护的五人小队全军覆没,他还没死。

伏黑甚尔抓着他折断的双手,让他匍匐着仰望即便是他也无法轻易触及的尊贵的怪物。

"你问我为什么不逃?哈!我的目的就是把你们杀的越惨越好,让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认为我是世界上一顶一的疯子,然后,我极尽反抗,最终被五条悟拧断脖子。"

"这是我跟那群老头儿的交易,而你,只是结果的垫脚石而已。"

濒死的夏油杰并没有产生任何痛恨的感情。伏黑甚尔甚至对他不痛不痒的模样嫌恶欲绝,没有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亡,转身离开。

他是不会对五条悟产生任何厌恶感的。他明白无论是任何一个人,出生在如此势力庞大的家族中,都会被动沦落到如今做戏的场面,五条悟的能力,绝对是需要一个更强的人来衬托。家族与五条悟是共生关系,他们需要五条悟有所作为,五条悟需要他们培养和扶持。

利用和被利用,对夏油杰来说,那都是必要的过程。他甚至没有去考虑五条悟的感受,他想当然觉得五条悟对此也是默认的,他既然生存于此,也就会身陷囹圄,他还有什么可反抗的呢。毕竟,后来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他已经在让路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夏油杰缓慢思考五条悟来见他的意义,肯定不是五条悟自己内心想的那个简单的意思,是那群老东西暗地里的敲打。

依然要给五条悟,让路。

很奇怪对不对,明明以他的角度,早就该跟五条悟拼个你死我活,以野犬的角度去撕扯娇养的家猫,因为没有安然快乐的童年,也没有温暖美味的口粮。

夏油杰本该是最想要被人承认的那个,但是他却把机会拱手让人,去促成另一个人。

现在还是再次要求他让路。

继任活动举行在五条悟来过的第二十天后,初秋天气,连着几天下冷雨,雨珠贴着肌肤滚到衣领内部,凉意让人皱眉。所有人身着漆黑西装,冷漠排成长队,变成矩阵占满整座庭院。

距离夏油杰最近的干部始终不平他的继任,表情总是紧绷的,怕被人察觉,日后遭到报复。

夏油杰则穿着和服斜坐在庭院走廊,穿着木屐的一只脚来会晃荡,和老会长下着黑白棋。

老会长棋技高超,压着夏油杰的退路,步步紧追,夏油杰不紧不慢,拢了拢黑色和服的袖口,露出绑在小臂上的短刀。

在老统领面前带着凶器,这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明白是继任仪式,但权力还没交付,他现在就要灭口,会不会有点畜生。

"夏油,现在就要动用獠牙了吗?"老会长继续用子堵住他的棋路,面不改色。

"那应该什么时候用呢。"夏油杰轻蔑地笑了笑,拔出短刀甩在庭院最中心的枯树上,除去干部,所有人四散而去。

老东西们昨天寄信来了,寥寥几句,说会在继任仪式上进行收尾,夏油杰把计划内容看的清清楚楚,随后点了一根烟,把信烧在不知名的坟墓上。灰烬被风吹得腾飞片刻,还是落在地上。

这盘棋一直持续到晚饭前夕,开始不过飘荡雨丝的天空骤然引来大片雨幕,从最远的天边传递到他们眼前,夏油杰晃在走廊外的脚踢踏雨水,棋盘上本被包围的他逐渐把老会长困在自己所设的陷阱里,没走的干部们站在庭下,浑身湿透,谁也不敢插话。

那天计划中所有的收尾人员都被冲散了,从行动开始到行动失败仅有半小时,整整半小时完全失联,等再次派出人员去确认情况,仅剩几把竖在计划地点的带血长刀留着。

等老东西们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遥远的几天后了。他们见到真实消息时竟有足足几十分钟的不可置信。夏油杰那么能忍的人,他忍了足足有十年,十年间捱过无数痛苦折磨,看着无数个同类的被残害被折磨,无血无泪,到如今可以掀翻整个恶的地步,他却背叛了,明明五条悟都去安慰过,明明都同意五条悟跟他见面,反而让他彻底背叛了。

不仅将派去的人抹杀,还冲击了维稳机构,威胁媒体封|锁|消|息,直到现在他们把脏污抹除干净,才把消息放出来。

意思是,我准备好了。

难道说,他对五条悟并非是憧憬的态度,而是落入俗套无可避免的嫉妒心理。

所有计划的实施者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算错了很大一步棋,以为夏油杰的欲望如他们预料的那般是光明,即便处在非常混乱不堪的位置也会心怀光明,并为此牺牲自己的一切。以为他会发了疯一般追逐着五条悟的路不回头,以为伏黑甚尔对他的刺|激足以让他产生无比的屈辱感,一旦给他一个机会,哪怕撕裂肉体也会紧抓着不放。

兴许是离开五条悟太久,让他失去距离光明最近的灼痛感,也就没了对光明的追求,变成了冷漠的盲者,把世界撇开干净。

在他心里,五条悟似乎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重要。

这颗为五条悟设计的棋子,背叛了。

五条悟是没有相信的。他见到详尽的案件报告,附加着心理师专门针对夏油杰心理情况的预测,林林总总的指数对着背叛两个字,扣上鲜红色印章,好像能凭几张纸把夏油杰赶尽杀绝似的。

确实死掉的大部分都是他们手里的正义人士,尽数歼灭,参与收尾行动的丝毫风声没有留。但,自那之后,他们内部迅速沉入死寂,明明是给老东西们留了那么大一个攻击讯号,任何鼓动振奋的声息都没有流露在外,反而是把夏油杰为内鬼这条讯息清除干净,恰巧证明他们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大到夏油杰需要尽全力扑进去,把五条悟他们推得老远。

五条悟捏着报告,汗湿扭曲的纸张在他眼前模糊,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去看清谁。从内心最深处,他不敢完全信服自己臆想出来的理由。

就算夏油杰想要实施自己的计划,将收尾的人赶走便好,为什么要把他们杀的一个不留。

他们可是无辜的,从头到尾都是,正义人士,听从我们正义的人。

他会为了"正义"去牺牲那么多"正义"吗?

五条悟想不通,即便两人真实触碰过一面,相处起来还像从未分开前那么简单,可是到头来,从不亲密的角度去观察夏油杰,会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来证明他们是互相无可或缺的。

就像两人最初见面那刻,不过是两个不怎么安分的人偶遇,站在执法机构门口穿着制服抽烟,烟丝顺着风飞溅在老长官的脸上,他们相视而笑,拔腿就跑,生怕慢一步被当作另一个的替罪羊。

后来的很多东西在现在看来,只是顺理成章而已。

旁人觉得他们是意气相投,过了这么多年,五条悟也不清楚现在还有没有相同意气。

伏黑甚尔被抓后夏油杰在医院断断续续修养差不多两年,老东西们为了明面上的公平给了他和五条悟同等的功绩记录,知道自己朋友还被大家看在眼里后的五条悟安心留在岗位工作,就在那段时间里迅速构建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五条悟在新闻中露面,就算没有靠单次案件成为顶点,但后来独立处理的案件也足够他走向至高。

就在那个时候,夏油杰才将伤口基本治疗完毕,老东西们让他选择,是以伤残为借口退休,还是要去他们想要围剿的组织里做内应。

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人怎么会想继续去送死呢,老东西们只是单纯的想要他离开这里而已。他可以享受自己用身体换来的福利待遇,相对的,他不能再与五条悟同等地位。

夏油杰原本是笑的,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到底谁会在意能不能跟五条悟同等地位,他凭什么去跟五条悟平等,有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能有多大的好处。

人,有必要那么执着吗?

人就非要纵容自己去追那个不过跟自己擦肩而过,实则天差地别的欲望吗?

五条悟一次一次给疗养中的他发短信,告诉他快点好起来,自己已经是他上司了,以后上班可是要他开车带他去行动的,快点来啊,我等你。

我等你。

他都已经跑着离开自己八万里了,怎么还能张口说等他来啊。明明他都要选择光荣退休了。怎么会有人像个从未失去过重要东西的孩子那般,对周围的人都产生无用的期望,督促他们快点上前的啊。

背离,然后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这个选择,哪里有那么困难。

我,没有那么多非要去不可的理由。

做出选择后,夏油杰都没有再见过五条悟一面。

连续下了五天的阴雨。夏油杰坐在老会长家宅的二楼,正厅窗外是生长茂盛的樱花树,樱花早已凋谢干净,仅剩绿叶承受雨水击打。他斜倚在窗口,手中拿着细长烟斗,将口中烟圈缓缓吐向雨景,他身后站着几位带着伤浑身血腥气的干部,没有人讲话,唯一有生息的仅是不停歇的大雨。

窗外樱花树下横七竖八倒着老会长和其亲信的尸体,血顺着雨水流进小小湖泊里,晕开条条血纹,学着蛇那般静谧的恶。

人是靠幻想活着的。夏油杰比谁都清楚。他告诉所有困于此处的干部,告诉他们想要孩子们不再受贫穷和流血的诅咒,就必须要撕扯现在敬若神明的一切,神明说要保护你们的孩子,却狠心夺走了孩子们的未来,他们要着孩子不可或缺的手脚,五官,当成苟活的代价。这样的神明不该是你们憧憬的神明。

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我们心里也不该有神,要想改变孩子们痛苦的现在,就要把压在孩子们身上的一切都清除干净。

把你们盲目的忠诚和执迷不悟交给孩子光明的未来就好。

夏油杰说完这番话,心里那个自己恶心到狂笑。

孩子的未来吗,他们的孩子是不会有未来的,如果他们的孩子不去底层舔舐层层传递而来的脏污,那谁的孩子能来捡拾这一切,还当成此生至宝?他们不明白,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即便如此杀戮成性,不择手段,吃尽罪恶,可罪恶还是能把他们淹没的一干二净。

因为他们是,这世界上,唯一自相残杀的动物。

他们能掠夺的,仅仅是他们同类的东西。而他们的同类,永远都死在同类手里。

全都是被人吃剩下的,毫无滋味的骨头,最后的骨髓,是被同类吮吸干净的。

告诉他们要为了孩子们去牺牲自己,只是有一个弥天大谎,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他们的未来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被啃食干净,现在存在于此的,还是可以利用的残渣。

夏油杰手中还有数十封急信,不同程度沾染着亲信的鲜血,上面写的内乱行动由谁主谋,反抗势力由谁组成,胜算多少,残余势力有几成。

这些为理想奋力拼搏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别人眼里的蛆虫呢。

遥远的天边响起滚滚雷声,夏油杰磕磕手里烟斗的烟灰,招来干部给他点烟。

"告诉东十五,可以了。"

夏油杰背叛十天后,维稳机构与平民住宅无故炸毁数座,浓烈的黑烟甚至穿透了聚集在天空久久不散的雨云,传到躲藏在云层后的太阳面前,耀武扬威。

至此,收尾行动改为围剿,目的是将夏油杰及其势力尽数歼灭,一个不留。

十年前所做的夏油杰受伤后背叛一事,假档案成真,行动执行人为五条悟。

误入歧途的友人应由还在正道的他带回来,这是所有将目光放置于五条悟身上的人所想的。

真正动起火来的老东西们,手段可谓厉风雷行,调动直升机在街道口投放燃烧弹,边投放边开着喇叭发出通报,通知居民在此时间不要外出,完全没有劝降的意思。

不到半天基本还剩下夏油杰一个人孤军奋战,见识过同伴燃烧到头骨漆黑的干部抓着夏油杰的衣领,问他为什么没人接受他们的投降,他们不是为了拯救别人吗。

夏油杰嘴里的道貌岸然还没有说出口,另一个干部插嘴说,因为我们拯救的不是他们的孩子啊,他们的孩子,根本不需要拯救。

他还没开口,就已经有人为他用更加道貌岸然的理由开脱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学会开解自己,把自我恐惧转换为对外仇恨,逼迫着自己去面对无情火焰,原本不会相信的拙劣谎言,最终仍是成为了唯一的救赎借口。

夏油杰被遗落在房间角落,屋外堆积的尸体相对无言,其他人自发走出门去,要为理想献身。

他觉得全身发冷。

夏油杰两手撑地,想要爬起身,不知怎么,连续两次都最终滑坐到地上。

周围寂静无声,他脑海中纷纷嚷嚷,仔细分辨,听不懂他们在脑海中争吵些什么。

眼前是自己呵气形成的气团,瞬间的暖意即刻便被冰冷稀释干净。

他的手,狠狠握成拳头,放在自己膝间,医生在出院前警告他,从此以后,不能再握得那么紧了。

说了又怎么样,他还是不放在心上。

那些孩子们是救不完的,就算现在的孩子得救了,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们被如此的谎言逼到最边缘,只能红着眼嘶吼,不知对着什么嘶吼,咆哮,把命豁得干干净净,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死得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得救。

我明明选择的是为善,我明明选择的是向善。

那为什么善不选择去拯救在底层挣扎的他们,为什么善要他们在如此扭曲的位置出卖身体出卖灵魂,自相残杀,等到他们反抗了,再挥挥手,屠杀殆尽。

夏油杰用难看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因为眼前模糊,脚步有些踉跄。

他听到头顶有直升机飞过,喇叭里还在通知居民在家避难,遥远的火势燃烧到他眼前,热浪驱不散寒意,交替在夏油杰身边晃。

五条悟一个人走到夏油杰面前的。他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夏油杰明显消瘦的身影,穿了身不合时宜的深色和服,身型消瘦,能从衣领隐隐约约见到那块碍眼的烫伤疤。

夏油杰还是像那次见面时那么笑,感觉到他来身边之前就已经笑了,哪怕眼睛见不到,知道他会来,他就已经开始笑了。

消散了一半的雨云半遮在夏油杰头顶,他靠着墙,对五条悟笑。

阳光依然是从很远的地方映进他的眼睛,眼睛里不仅有光,还有五条悟。

这人的模样绝对是跟自己生气,生气他杀了那么多人,生气他怎么那么久不联系,生气他到头来,兜兜转转,还不是离不开他。

夏油杰伸手抓住五条悟枪口,要他对准自己不再求救了的心脏。

还有句话想说。

比如说,你带我逃吧。比如说,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了,你有那么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信念和信徒,我跟你离得最近,我才是世界上最最羡慕你的人,你怎么不知道。

还比如说,离开你以后才发觉,我是世界上最依赖你存在的人。你不来,我连下沉的感觉都没有。

很多,很多。

都是我,想对你说的。

夏油杰收敛起真心的笑容,攥着捂不热的枪口,"悟,你是来杀我的。"

你是来杀我的。这世上一定要是你来杀我。能让我解脱的只能是你。

我不会发问,我不会让你动摇,我会告诉你,你是来做什么的。

千万,不要后退。

砰。

"那些真的是你的本意吗。"五条悟仍是不肯放过这句。

夏油杰明白五条悟还在盯着他。

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目送自己死掉,是怕自己孤单吗。

"杰!"

他怎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自己有没有作恶。

只要不解释,那些不得已,那些痛苦肮脏就权当是我自找的。

如果跟你回去的话,我大概就能跟你并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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