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去轻快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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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的花季长,一年开两次花,一般花期大致共有半年左右。如果养得好,一些品种可以四季开花。五条悟所见的多是后者。夏油杰告诉他,山茶两次开花,一次在春季,一次在秋季。他这才知晓,原来不是所有的山茶都四季开花。
去年冬天严寒,回春的过程尤其漫长反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庭院中的山茶开得少而烈。今天难得天气不错,阳光下的花灿烂得刺眼。一阵风吹过,山茶又落下两朵,悠悠然半旋着落在泥土上。
五条悟宿醉醒来,恰好目睹这一场景。他呆怔了一会儿,不甚清醒地洗漱,本打算随便吃点什么,迷迷糊糊摸到冰箱的位置,探手开门,位置比他记忆中低了许多,好不容易打开冰箱,里面却空无一物。他这才清醒,他在夏油先生和夫人的家里。昨天他接到他们委托的慈善机构电话,说按照夏油先生和夫人的遗嘱,这栋房子本该交给他们的孩子处理,如果联系不上,就变卖后将财产捐献给寺庙。他们联系不上他们的独子。刚刚得知五条先生认领了遗体,询问他是否知晓关于对方的消息。
五条悟说不知道。又问联系不上的话,房子可以由我继承吗。声音流畅如背诵般说,依照政策,如果存在遗嘱,房产将会严格按照遗嘱内容处理。说话的人顿了顿说,不过如果五条先生需要的话,可以前来申领一部分的贵重物。它补充,是无法变卖的对私人物品。
好。五条悟说,又给自己添了个麻烦。
后续对方交代了一系列关于申领的注意事项。他只注意听了最晚期限,余下的内容则仍由它们像他不喜欢的回忆,不喜欢的课程,不喜欢的人般,在他的脑海里滑过后消失。可能是对他遗忘的报复,他余下一天都有些不太顺。课后他品鉴甜点,选中了隐藏款辣咖喱味新品;悲愤之下去酒吧要了杯零酒精的酒饮,被一口送到了刚刚电话所说的房子门口。唯一运气好点的大概是,夜里他不抱希望地随手一摸,没想到真的拿出了钥匙——但或许这也是不幸的一部分。总之,他摇摇晃晃地登堂入室,倒在沙发上睡了一宿,直到刚刚才醒来。
我知道不该喝酒的。他忽视一堆的未接电话,对着校长的短信箱真诚忏悔:但这一次真不该怪我,应该怪杰。校长的回复还没收到,他反扣了手机,全当自己解释了一切,校长理应理解,今天五条悟放假。
他回忆起先前,那是原本备用钥匙的位置,“原本”指十几年前。他和夏油家独子夏油杰曾经是朋友,后来不再联系了。据说后来他们的孩子不再回来,夏油夫人健康越来越差。夏油先生本热爱运动,身体康健。妻子病重后,便主动辞去稳定但辛苦的教师工作,在家照顾起妻子,身形也日益消瘦。
后面的事情五条悟本一概不知,是他被一通电话通知认领尸体后,根据火葬场行政人员、这些天偶遇的夏油家邻居几人所说拼凑而成的。据他们的话,自夏油夫人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夏油先生辞职后,就再少见到遇见对方了。两人的死,还是被他们雇佣前来定期查看二人身体状况的医生所发现的。那时医生已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夏油夫人。夏油先生还解释道,夫人去南方过冬了,因为经济问题,只能让夫人一个人去,真是对不起她啊。那时房间已经空荡的不成样子,明明门窗紧闭,却还是冷得如同在室外一般。
下一次医生再次打开门时,房屋正中间规规矩矩地摆着两个人,正如夏油先生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医生为他们做了最后一次体检,结果都是病逝。到今年为止,他们也不过四五十岁而已。
他们在生前关于死亡做了尽可能的准备。如果一切依计划进行,他们的尸体会被直接送去火葬场,如果无人认领,会被埋在为无依无靠者设立的集体墓地,或者运气差些,工地也说不定。可惜慈善机构某位尽职尽责的员工整理遗物时在某份文件的紧急联系人处发现了五条悟,并且提供给了等待骨灰认领的殡仪馆处,如若不然,他们的死亡将如他们所设想的体面而安静。
说不定是为谁留下的,五条悟伸展着身体,将钥匙的问题抛之脑后。他习惯于这样对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被解答,至少不需要被他解答。他振奋精神,环顾四周,期待著一个标注着“待领取”的牌子,或者疑似的区域,却只看见一片的空荡荡。卡顿的大脑见状,终于慢吞吞地吐出一条常识,理应他去机构申领被整理出的物品才是。他现在在这里,是非法入侵。
虽是违规行为,但是既然已经在房子里了,也就不必在意违规与否。他想了想,便安然地回到沙发上坐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外的庭院稀疏,枝条粗糙的纹理顺着窗台延申至他的脚下,留下比起他的记忆陈旧的痕迹。茶几,客厅和庭院一如既往地平整方正。夏油夫人常在家,他来时,夏油夫人总是默默地准备好水果零食后,再默默地回到庭院中。余光里,一块浅色的印记框住了他视线,他凝视了一会儿,不甚清晰的色彩覆盖住那块方形,以永恒的姿态模糊着。轻微的烦躁爬上他的眉眼,他很快将它放下来,干脆地转头起身、迈向楼梯,木质的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咯吱的声音。夏油杰略带不好意思地对他解释过,木头老了。
太吵了。他原本不觉得。
高二暑假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某个夜晚他突然出现在杰家门口,他以为这会是个惊喜,却发现杰正站在门前。他三步并作两步扑上杰,问杰在等我吗。夏油杰回抱住他,说是,五条家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晚饭后悟就不见了,问悟有没有联系过他。他说那帮老头子烦死了,杰不会出卖我吧?夏油杰说,还是要和家里人联系一下吧。不然他们会担心的。他说好了好了,等一会儿就打。夏油杰说我们现在进去打。他撇嘴,知道这次没法蒙混过关,只能从杰身上来。
杰带着他走进房子,走过蓝白相间的庭院,后来他知道那是紫阳花、蓝玫瑰、蔓长春和银莲花。他进门前,杰轻声提醒他小心些,他的父母已经睡了。他这才发现四处除了路灯的位置都暗着,黑洞洞的一片,只有一扇窗透出灯光。他们在月色下先后潜入客厅和楼梯,抵达亮灯的房间。夜色静谧,他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
他走到了最后一级阶梯。
左转是杂物间,右转是房间。左侧差不多已经被清空,留下几件还具有些许价值的老式物件,大概会随屋拍卖。他向右侧转去,打开门,正对的是窗。窗下是书桌,两侧分别是书柜、衣柜,床和游戏机,同记忆里分毫不差。一个橙黄的影子攀附在紧闭的窗帘上,顺着起伏纹路波动。他上前拉开窗帘,阳光如常地照耀着世界,也照耀着他。
窗台对着大门,庭院中的山茶稀稀落落地开着,在枝头依旧明媚盛开的鲜花下,五条悟可以看见土地上伏倒的山茶花,一朵一朵。在高中之前,他一直以为山茶四季开花。夏油杰告诉他,山茶大多一年两次开花,一次在春季,一次在秋季。他们为此吵了一架。夏油杰说等到夏天,悟就会看见。五条悟说,这里的花好弱啊。杰要不要去我家看山茶花?可能也打了一架。他们打的架太多,各种缘由的,认真的随意的,他没一桩桩一件件记着。到了夏天,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杰性格应该算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时总容易生气。去他家这件事他倒是反复说过,只是最终杰也就只去了一次。
他熟悉杰,也觉得自己了解他。后来回忆起来,有的时候他也真的搞不懂夏油杰。
他们相识于高中一年级。两人成为朋友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他们在同一个寝室,同一个班级,他拉着杰坐在自己的后座,没想到他们将会长久地保有这个距离。之后他和杰参与了篮球社团,他知道了有部漫画叫做灌篮高手,他们交换漫画也交换碟片,溜出学校租碟和买甜点,后来也去电玩城。研学旅行去冲绳,人群在海边,他顺着沙滩向前走,向前走,他转过头,发觉自己身边只有夏油杰。
那天晚上打完电话,杰推他去洗澡。他来得两手空空,杰给他他的旧睡衣,给他刚买的新内裤。没时间收拾客卧,他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夏天让他们彼此推搡,也让他们黏在一起。杰先翻过身,用后背对他说明天早上起来要问好,自我介绍时记得换自称。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好麻烦啊。杰继续说,最好都换了吧,听起来会好些……他不满得想大叫,可杰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困到不知不觉睡着了似的。他只好憋住了声音,等着天亮大吵一架,可惜这口气没等到天亮就散了,可能是因为他没办法对着一个后背生气。他是很宽宏大量的。
第二天他醒了个大早,决意来个真正的惊喜。他摸出杰的钥匙和钱包出门,带着礼物像模像样地登门拜访,说自己和杰之前约定好了,暑假会在杰家住一段时间,希望没有太打扰你们。夏油父母说不会打扰,小杰有朋友来玩我们很开心。又说小杰没有提前和他们说过,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夏油杰半笑不笑地在一旁站着,看样子已经在心里杀了他一万次了。
之后的几天他彻底放纵自己,通宵玩游戏,把杰书柜里的碟片漫画通通看完,在空荡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在电玩城一玩好几天——原来浅尝辄止的事物他可以无尽地体验。他以为他会开心,但他慢慢感到厌倦。夏日的漫长可以把什么任何事情都消磨得无趣,可他本以为他不会。这种无端的自信来源于夏油杰,他确实不会,只要杰在。杰并不能常常和他一起,常常不能。他来之后才知道杰在打工。他只好把时间投掷在杰的房间——没办法,杰的窗口正对着门。
他问杰可不可以不工作,或者他付钱给杰算了。“工资肯定比杰在外面打工高。”他记得他这么说的。杰不看他,说不可以。他问为什么。杰说,为未来工作累积经验?总不能一直给悟工作吧。他问,那杰以后想做什么?杰说不确定,大概是一些有意义的工作。他抱怨说这又是什么大道理,为工作附加意义才没有意义吧?
杰听到他的话笑容沉下来,问他想出去走走吗?他说杰是怕黑吗?自己去啦。有什么在那一刻将要发生,如果不是夏油妈妈恰好进来的话。他们迅速端坐起,夏油妈妈将果盘和小吃放下。他趁着她背对他冲着杰摆鬼脸,又在她转身的瞬间恢复端坐的样子。她应当没注意到什么。他抬眼,却撞见夏油妈妈笑着凝视他的双眼,她半弯的眼睛中闪烁着什么情绪,他看不清。他不知为何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最终那晚什么都没发生,那时他们也正在这个房间里。他用手抚上书桌。这里原本有台灯,电脑,笔计本和笔筒,杰习惯把书累在左手。那些漫画、光碟现在在书柜里,好像从他的记忆里复苏,熟悉得让人讨厌。
假期的末尾他需要回家一趟,他想要杰和他一起去一次。去干什么?他说去看夏天的山茶花,他们家花园里各种各样的花。杰说麻烦,说马上开学了,说下次一定。他说不麻烦,说顺路一起去学校啦,早一点也没关系吧?说下次去,这次也去。那时他们刚刚从杰的小学回来,一起吃了杰记忆中最好的凉面——他坚持——杰已经结束兼职,终于可以如他所愿带着他四处乱逛——那天路上他们就这个问题争执了一路。夏油妈妈插入了对话,她看着杰说去吧,去看一次。杰低下头,同意了。
他本以为那会是一趟愉快的行程,就好像他来杰家一样。但他们错估了行程。漫长的地铁让两个人都有些疲惫而沉默。杰问他,明明之前都没来过吧?悟那晚是不是花了更久。他回忆不清,只觉得是很快的旅程。他这么回答。杰说辛苦了,悟。他说没有啊。明明完全没有,不知道杰觉得他哪里辛苦。或许山路是辛苦的,他们走着曲折的山路,来到庭院门前时,杰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
但他去找杰时是下山。他不觉得辛苦,杰这次来他家或许更辛苦。他牵着杰走过假山,流水,小桥,绕过最大的正厅,跑到他的寝殿,他让侍奉的人离开,杰的疲倦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他想像杰照顾他一样照顾杰。杰只想要早些休息。第二天他收拾好他们就离开了,早早地到了学校。他不确定杰也没有注意到任何的花草,好在他对这些也并不关心。
第三个学期他们换了班主任,原来的老师是老派教师,认真到固执,似乎是被家长投诉了。他们的新老师的确年轻又有活力,有着优良的学历和创新的教学方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不过五条悟对此适应良好,他正适合这种方式才是。杰对此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他既不像一些同学欢庆老教师的离开,也不期待新老师的到来,可能如大多数同学,他也在适应。
高三的记忆则更为寡淡,他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记忆去标记这一年,可靠的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他们完成无尽的作业和试卷。他有时候会想把所有的题目烧掉,杰用眼神制止他,悟,不可以。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记得,杰的父亲受过伤,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杰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无意中看到他在看新闻,“暴徒学生在校殴打老师一名致轻伤”。不是大伤,杰对他说。如果头部受击不算大伤的话。事实可能正如杰所说,过一段时间后杰的父亲照常工作了。只是杰还憔悴。杰告诉他是夏乏。他信以为真,以为或许饮食的问题?杰在夏天总爱吃很多凉面。或者是因为毕业季——几乎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尽管他不是。
毕业典礼上杰确实看起来轻松了些,他本计划和杰躲开同学溜出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和尴尬。没想到杰却满教室发着同学录,甚至给他也发了一张。
我就不用了吧?他看着人手一张的纸问。
全班都会写哦,悟写一张吧。杰回答说。
这话让他不快,但他又说不清拒绝的理由。他接过纸,对着纸面上的空缺挑剔了个遍,名字、年龄、血型、喜欢的事情,怎么还要写这么无趣的问题?再说,这些杰又不是不知道,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似乎只有背面的留言是值得写的内容。但有什么话是他们不能直接说的呢?有什么话是他们之后不能说的呢?他这样想,却真的想到了这样一句话,一直以来都想告诉杰,但又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纠结了半刻,还是没有写下去,写下去大概会被嘲笑,或许会有更合适的时机,反正有的是以后。但这样以来就交了白卷吧?他最终还是写了。交还给杰的时候故作扭捏地叮嘱他不要看,要等到回家再看。杰果然被他唬住了。他感到一丝不安,看着杰闭著眼把纸夹进本子,不过他确实完成了杰给他的任务。他等待着杰回去发现真相后打电话给他——你怎么可以只划了两条横线?——他会告诉杰这是个谜语,杰需要自己解答。
五条悟没有再等到杰的消息。他去找。夏油爸妈只说这是杰的决定。同班同学那里传来了杰的讯息,他所能得到的也只是“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他没再刻意去找他。东京比他想象的要大,人和人的距离也比他以为得遥远。他们再没见过。最近一次听到杰,是死讯。不同于杰的父母,杰还是有很多人认领的,他没去掺和。他带着花去看他,蓝玫瑰、蔓长春,和银莲花,包装的店员说是给喜欢的人吗?他笑,说是,猜测杰听到这句话的反应。杰,他原本以为那是他最后一次那样呼唤他,这就是你想要的意义吗?
他在书柜里瞥见一本开口外放的书。这本书和一层的书脊格格不入,又因为只有薄薄的一层,而易被忽视。他打开柜门,抽出这本书——本子,是杰的同学录,薄得只剩下一张纸。他打开,如他所料是空白。他翻到背面,那原本的单调的直线上被写上了内容:
Gojo Satoru
Geto Suguru
杰最后还是陪他玩了这个游戏,尽管这不是正确答案——不是标准答案——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合上本子,突然觉得饥饿,去吃凉面吧。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楼梯的声音清脆,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和庭院,他到达门口,把钥匙放回了原位。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回过头,那扇窗被他打开,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杰”,他像年轻时那般呼唤他,“杰”。
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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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看到这一篇,好想哭,细腻的文笔,描绘了即使是现pa也同样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不同的观念,不同的人生道路,告白什么的话,能不能说出口啊,不要再让彼此都猜谜了啊T^T

3 个赞

啊啊谢谢夸夸!哪怕是现pa杰也会被现实重击…杰和悟之间的差异也切实存在着…他们不会因为爱彼此而改变自己,这也是我觉得他们爱里动人的一部分,希望uu不要因此而难过。哪怕五条老师说爱是诅咒,但我觉得它并没有因为这份爱而感到不幸,而是幸福。希望uu也是,别难过

好喜欢这个文风,先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