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夏油杰与五条悟还是乘坐救生飞梭从这艘空中赌场逃进了深沉夜色。
在赌场继续找他们麻烦之前,警察先被这场骚动惊扰,来找赌场的麻烦了。两位冒险家趁乱乘上救生飞梭逃离现场,离开时注意到还有另外一艘小型飞梭离开了飞艇,如果他们猜的没错,那个笑面狐狸的帮派头领正坐在里面——再明目张胆财大气粗的地下帮派,在政府面前也得缩头。
五条悟把飞梭调成手动模式,将方向盘往那边拽:“我要把他从天上撞下来。”
“你快算了。”夏油杰连忙稳住飞船,赌场不找他们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哪儿有还上赶着踢馆的。
五条悟仍不打算放弃,将对方的飞船信息编辑了条信息传给了夜星治安部门,这才消了些怨气,在副驾驶上重新落座。
没人来追,或者说赌场那边一方面自身难保,另一方面已经巴不得他们快点儿滚蛋,免得将事情闹得更难看了。呼啸的晚风将五条悟的白色短发吹得乱飞,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飞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开开合合,转头看向夏油杰。
“我……”
“你中了四千多万。”
“我中了四千多万!”五条悟延迟震惊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等等,他们会给我钱吗!”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有人在用手环录像了,在他气势汹汹对夏油杰兴师问罪时,那老虎机就一直在他斜后方招摇地闪烁。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他中了头奖。他手环的联络声从刚刚起就滴滴响个不停,头奖四千三百万的消息扩散起来可比那个分手谣言快多了,就连罗兰小姐都好奇地发来了通讯。五条悟将联络提示关掉了,瞪大眼睛看着夏油杰。
“手环身份信息与下注记录都留在老虎机上,如果他们不想吃赌场监察机构的官司,就只能将这笔钱给你。”夏油杰说。他驾驶飞梭往城市中心的方向去了,打算隐藏在混乱的车流中找机会换辆交通工具,以免出现任何追兵,或者那些地下帮派对他们进行报复。
“当然,从今晚发生的事情来看,或许他们会找各种借口拖一下流程……顺便给我们寄一张装修费用赔偿单什么的。”
——以及之前的保证金也肯定拿不回来了。
“那四千万当我赏他们翻修赌场了。”五条悟听起来颇为不以为意,完全没把那些钱放在心上。夏油杰十分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说现在最流行的小型飞船也就三千万信用点数,连上内部装修引擎升级,再买份顶配的宇航星图也就四千万不到,你倒是财大气粗。
五条悟也正好在盯着他看,人赃俱获,将夏油杰一言难尽的视线当场逮捕。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夏油杰脸颊:“你又念叨我什么?”
“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在心里说了吧?我都听到了!”五条悟手上力气加重,捏着夏油杰的脸颊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夏油杰说了句痛,视线始终没离开前方路况。虽然救生飞梭也有自动驾驶功能,但是夏油杰不打算按照人工智能设定的安全航道前进,所以只能依靠手动。五条悟捏了他一下,然后还是松了手。
他瘫在副驾驶上,胸腔微微起伏,无声无息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挺不擅长吵架的。
这一趟折腾下来,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五条悟都有点疲惫,于是干脆放空头脑,一手托腮望向外面。夏油杰也没再说话,依旧四平八稳地驾驶着飞梭,在城市上空七拐八绕地盘旋了数圈,找了个隐蔽而僻静的角落停泊。
从飞梭上下来时,五条悟还接到了雇主的联络。小易似乎回了旅店也没能好好休息,睡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醒了,又因为之前在社媒上标记过五条悟与夏油杰的消息,打开手环就看到了那赌场闹剧与四千三百万的新闻。
“是的,我们刚从赌场出来,惹了点小麻烦,调查也有些收获——什么?不,你在旅店呆着就好!我和杰很快就会回去。”
五条悟扶着耳机,有点心不在焉地哄了雇主两句,迈步从飞梭上跳下来。与繁华的市中心相反,小巷狭窄阴暗,堆着许多没人要也没有回收的旧物。
五条悟从巷口向外张望了一下。不管哪座星球,航空中心都是最大的地标式建筑物,他们之前订下的旅店在那附近,从这个地方看的话,似乎有些距离。
他们应该找架交通工具,可以匿名租用或者征用的那种。五条悟扶着耳机,站在昏暗的小巷内嘱咐小易在他们回来以前千万不要离开旅店房间。世界上第一不要命的疯子是冒险家的话,排名第二的绝对是地下帮派,鬼知道那些黑帮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委托能不能完成先不说,他们必须优先保证雇主的安全。
“就这样,之后的计划和推测等我们回去再详细和你说——!”
虽然手环的提示音已经被他关闭了,但是五条悟挂掉通讯的间隙,依旧看到了大量涌进的联络消息从全息显示屏中弹出,就连新闻推送都有那么一两条提到了夜星赌场今日这场闹剧。他有点头大地将那些消息扫到一边,转身往回走:“杰,我们得尽快——”
他另一半话被闷在了夏油杰的颈窝里。
五条悟没想到夏油杰就站在自己身后那么近的地方,几乎是撞进了他怀里。或者说,是夏油杰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
“杰……?”
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夏油杰没答话,或者说从赌场那件事情后,他就一直有点沉默,无关紧要的话说了两句,除此之外就是长时间的沉默。现在,夏油杰沉默地紧紧抱着五条悟。
五条悟感觉夏油杰半披散的长发在夜风吹拂下水般落下来,顺着脸颊,冰凉地拂过他们相贴的颈部皮肤。他环过他的肩膀的双臂向内收紧,用那种几乎会让他疼痛的力气,像是蟒蛇勒死自己怀中的猎物。
手臂硌着手臂,肋骨硌着肋骨,夏油杰似乎想就这样将五条悟压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温热的身躯,他的心跳,隔着胸腔敲在他胸口上,像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拜访。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坍塌了,五条悟能感觉到。
夏油杰越过了那道他一直以来有所保留的距离。
海潮般的悲伤,夏油杰一百三十余年储存在这具身体里的所有迷思与痛苦磅礴地向他涌来,几乎要让他们身体接触的部分感到疼痛。五条悟喘了一声,觉得喉咙发紧,几乎要窒息。
夏油杰向他靠近,像是一颗固执而坚硬的,突破了洛希极限的岩质行星。大气被剥离,他坚硬的外壳被引力撕碎,露出高热燃烧的内里向他坠落而来——那并不是坏事,是五条悟说他全部都要的。
所以什么也不用说,这样就好。
昏暗的小巷中,五条悟抬起手,也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抱住夏油杰。
最终,二人在夜星不那么繁华的街区内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一些钱和一顿饱饭将自己的身份借给他们租用交通工具的流浪汉,成功拿到了一辆地面车辆。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街道上的车辆逐渐稀少,道路通畅,夜星上的游客大多不是已经休息,就是在各种娱乐场所喝得烂醉。偶尔有成群结队穿着新潮的年轻人从街边路过,似乎是聚会转场,当二人驾驶着车辆从他们身边掠过时,会有人举起酒瓶冲他们大声吹口哨说胡话。
负责驾驶的依旧是夏油杰,五条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肘支在座位扶手上,手臂荡在中间,像是一个信号,于是夏油杰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五条悟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没再放开。两个人就这样松松牵着手,冰凉的夜风拂过,令那些激烈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不少。沉默地行驶了半晌,五条悟还是忍不住会想夏油杰刚刚抱住他的样子,他的爱人大多时间都缜密而冷静,鲜少如此激烈地这样表达自己的情绪。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五条悟才会切实地意识到他们是灵魂伴侣,所以不需要言语也能彼此吸引,心意相通。他牵着夏油杰的手晃了晃,主动起了一个话题:“你究竟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我的?”
夏油杰抽空将视线向对方投去:“类似的问题你以前也问过吧?”
“说认真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夏油杰转头去看前方,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五条悟干脆伸出手将那些垂落的长发全部捞住,握成一把攥在手里,夏油杰默许了他的行为,似乎是在思索。
“不是吧,需要想这么久吗?”五条悟往他那边靠了靠。挡风玻璃将外面的霓虹色彩过滤得温柔了些,化作模糊的光影印在夏油杰的侧脸上。对方仍未回答,于是五条悟一边玩他头发,一边随口为他举例。
“地球上?”
“还是在货运飞船中与星盗搏斗时,你伸手握住我的鞭子,我撞进你怀里的时候?”
肾上腺素混合着信任、疯狂、恐惧或者其他的什么,五条悟对于夏油杰的那个拥抱印象深刻。夏油杰没有回答,他看起来还在思考。
“难道还要再之前,我们被迫睡一间寝室的时候?”五条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那段时间他们相看两厌,对彼此的生活方式都多有牢骚,夏油杰平静的一人生活被他折腾得天翻地覆,恨不得要把“离我远点让我静静”写在脸上。
出人意料的,夏油杰给出了一个五条悟完全没有设想过的答案: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我们完成了硝子的委托,从天卫一返航的时候吧。”
“比我想象中还要早啊?”五条悟握着他头发的手抚过他颈侧的皮肤,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为什么?我当时有说什么特殊的话,或者做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夏油杰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我们足足告别了三个来回,你才终于肯放我走这事算特殊吗?”
“你总不能是因为我特别不擅长道别才喜欢上我的吧!”
夏油杰不说,五条悟都快忘了他们那笨拙而尴尬的告别,不仅仅是在首都星上那次,还有在货运飞船上他们那想要告别又失败的那次。两个人重复了许多次“再见?”“再见!”,走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对方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他面对夏油杰故作毫不在意的伪装根本就完全被识破了,五条悟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其实完成家入硝子的委托,返回首都星时,五条悟就已经动了邀请夏油杰与自己一同冒险的心思——不过只有一个瞬间,五条悟看着夏油杰从船舷连接地面的金属杆上滑下去时荡起的长发,一时冲动就喊了他的名字。
然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五条悟心中的理智小人打败了冲动,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你的眼睛。”夏油杰对他说,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有一双……”
“很漂亮的眼睛?”五条悟说,“我经常被人这样说。”
“不是漂亮。”夏油杰摇了摇头,用漂亮形容这双眼睛远远不够。
“是你注视着什么的神情,好像爱着所有你能看到的东西。”
那时他们坐在飞船驾驶舱内,聊着恒星的诞生与死亡。隔着飞船全景视窗,银河耀眼闪烁,亿万星光都映在五条悟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里。他有好剔透的一颗心,似乎能将整个宇宙装进那双眼睛里,一副天然爱着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的模样。
那充满能量的,耀眼的灵魂,让夏油杰心中发烫。
他注视着五条悟,突然短暂地,发自内心地生出一种自私的渴望,随后他眨眨眼睛,移开视线,不再放任那突如其来的冲动在心中蔓延。而那时专注望着燃烧的狐狸星云的五条悟,始终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那,如果,”过了许久,五条悟又问道,“如果当时我邀请你加入我的冒险。”
“你会答应吗?”
他掌心下,夏油杰的脉搏急促,有力地在皮肤下充满生命力地搏动着。
他注视着五条悟,而五条悟也注视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除了夜星迷乱的灯火,也清晰地映出他黑色的影子。那冲动始终没离开过,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始终都在他心底小声地说着话。
“我会。”他说。
“和你去哪里都可以。”
去宇宙最遥远的角落,向黑洞的视界边缘坠落,去活,去死,或者哪里也不去,在安全的避风港内亲吻、拥抱,和相爱,放弃寻找与意义——因为他已经找到了。
“去哪里我都愿意。”
进入旅店时,二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一楼大厅焦急打转的小易。他们的雇主看起来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两位冒险家刚刚推开大门他就立刻冲上前来,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大堆的问题。
夏油杰这才知道他们大闹赌场的事情上了新闻,打开手环先看到了家入硝子的消息——远在千里之外的女性友人用五个字充分表达了她的八卦之心——“你们分手了?”
夏油杰:“……”
他匆匆回复了一个“没有”,收起手环时,刚好听到五条悟在与小易对话。女友失踪也没能阻止他们焦急的雇主关心一下冒险家们的情感状况,五条悟正耐心地对他解释:“我们没分手,他没有背着我出轨!你都是哪儿看来的?网上那些都是谣言!”
“中奖?中奖的部分确实是真的……”三人一边说,一边往旅店房间走去。
他们订下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两位冒险家就睡在雇主隔壁,方便有紧急事件发生时互相照应。
走进房间后,五条悟将他们从赌场获取的信息传给雇主,询问他对这两个地点是否有印象。雇主冥思苦想许久,对夜卫一唯一的印象也只有爱人失踪前那次三周年旅行。他只记得旅行一帆风顺,两人玩得都很开心,并且过程中似乎并没有任何值得他们特别注意的插曲发生。
至于那颗半人马座的人造卫星,小易更是从未到访过,唯一的了解来自于偶然浏览到的旅游广告,听说那是一个田园牧歌式风景优美的农业星,是喜欢隐士生活的人的度假圣地。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特别有效的信息,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的思考。雇主将这份交易信息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问道:“为什么是两笔交易?”
——为什么是两笔交易,并且这两笔钱的去向还如此遥远?
“诱饵。”
“你也这么想?”
两位冒险家对视一眼,想法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她清理了自己的网络踪迹与消费记录,”五条悟说道,“明显对于自己爱人会请人调查她的去向早有准备——”
“两笔交易能够很好拖慢我们的调查进度,”夏油杰补完了五条悟的推断,“非常合理。”
“但是哪笔才是诱饵呢?”雇主迷茫发问。
“线索太少了。”夏油杰摇摇头,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他向来不愿意擅自进行先入为主的、诱导性的猜测,只根据现有证据进行推断。五条悟却不肯放过他,一挑眉头对他说道:“夜星这事你不都猜到了吗?继续用你的直觉来猜猜看啊。”
夏油杰:“……”
他摊开两手,看着五条悟:“如果我猜对了的话,你会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五条悟想了想,“好吧,确实。你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小易问道:“那我们先去夜卫一,再去另外那颗星球吗?”
“不,那样耗费的时间就太久了。”五条悟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断,“我们在这里分兵吧。”
他们所寻找的是一位经过多年训练还有自杀倾向的冒险家,无异于在暴风雪中追寻树林里的脚印,拖得越久,可寻见的痕迹只会越少。就像五条悟说的那样,他们在这里分兵调查,或许才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半人马座那颗卫星——提坎,虽然距离上很遥远,但是一路上星门密集,只要飞船有足够的能源穿越星门,最快三天就能到达。”
五条悟转头看向夏油杰,将飞船的认证匙抛给他,对方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流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惊讶:“你希望我去?”
“还是你想要留在夜星?”五条悟反问道。夏油杰倒是没有什么偏好,只是对于五条悟的干脆的判断有点惊讶。
“休整一下,早上出发,你补充完燃料直接离境。”见夏油杰不再提出异议,五条悟接着说道,“我留在夜星,明早去见英仙座的边境长官确认星门出入记录和当初的离境记录——不管有没有收获,那之后我都会租艘飞船去夜卫一看看。如果调查走进死胡同的话,我就去半人马座和你会合。”
“一个问题,”小易举起手来问道,“我跟着哪边?”
“跟着我。”几乎没有犹豫的,他直接给出了指示。夏油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五条悟又与雇主沟通好后续行程的一些细节问题,宣布了会议解散,各自回房间休息。
这漫长的夜晚终于在五条悟将雇主送出门后彻底落幕了。
五条悟确认了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顺利的话,他们还能稍微睡上一会。回到卧房时,夏油杰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坐在床沿边,像是一条沉默的大狗。
“我假设你的决定中没有掺杂过多的私人情绪。”
“就像是你的‘直觉’那样吗?”五条悟脱了外套,将鞋子踢掉,没骨头一样往床上一扑,“那我可有大把的私人情绪掺杂其中。”
说完,他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夏油杰猜测准是自己之前那个拥抱把他勒痛了。他很少将情绪如此外露地表达出来,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有点局促地摸了摸鼻子。
“之前在小巷里,我有点……”不冷静?又或者太激动了?夏油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含糊地清了清嗓子,“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五条悟抬起自己手臂看了眼,夏油杰倒是没真的给他勒出什么痕迹来,但是那种被拥抱挤压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存在感甚至盖过了打架时留下的肌肉酸痛。“不如说我还挺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你也没那么游刃有余嘛。”
从他们相遇开始,夏油杰就总端着点年长者的架子,毕竟不管是生活、情感,还是冒险,他看起来都是经验更丰富,更成熟理智的那个,所以总是理所应当地让人忍不住想说些露骨的话调侃,看他会不会也露出尴尬或者手足无措的表情。
今天五条悟也算终于见到了他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模样。夏油杰并非什么完美无缺的爱人,他狼狈地想要藏起自己那些消极迷思与懦弱,像是野兽不知所措地想要藏起自己的尾巴。也许五条悟在感情上幼稚又冲动,但夏油杰的爱也很笨拙,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
“我更喜欢现在笨拙一点的你。”五条悟挪动双腿,夏油杰抬起手臂,让他将腿塞进自己怀里,一手撑在五条悟颈侧,就这样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
“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夏油杰说。
五条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梳理夏油杰的长发,将人向下压,夏油杰顺从地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他的眼睛。
他的嘴唇干燥柔软,顺着五条悟薄薄的眼皮吻到脸颊。白发青年干脆地抬起下巴,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尽管累了一天,尽管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是现在的五条悟心猿意马,已经有点不想睡觉了。
他另一只手将夏油杰的上衣向上拉,抚摸他温暖的皮肤,随后被夏油杰伸出一只手攥住手腕制止了作乱的行为。两个人的呼吸都在吻间变得滚烫,嘴唇分离时,带出色情而湿润的吻音。
“你想赶我走。”夏油杰说,是个陈述句。
“你真煞风景。”五条悟枕在枕头上的脑袋动了动,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今天一整天都挑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说不合时宜的话?”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五条悟去往半人马座的提坎星进行调查,而夏油杰留在夜星调查飞船出入境记录都是更加便捷合理的计划,但五条悟偏不。
“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坦坦荡荡,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懒洋洋地将声调拖得很长,“我可没打算将我的宝贝飞船当作分手费赔给你。”
“我不是担心你会跟我分手。”
“哦那你确实应该担心一下。”五条悟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就算五条大人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可别以为这件事情会轻易过去。”
“只要是我能做的。”
“唔,”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那第一条——从今天起,我要做队长。”
夏油杰微微低下头:“悉听尊便。”
“好的,那你明天就老老实实出发去提坎星调查,异议无效。”五条悟满意地点点头,“第二条——你的队长现在需要一点额外的服务。”
“我以为你会更想休息一下。”夏油杰松开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转而向下,“毕竟我倒是可以明天离境后在飞船上补觉,你可有好一顿事情要忙呢。”
“你以为我为什么需要这个?”腰带的搭扣被解开,发出轻轻一声金属撞击的弹响,五条悟抬起腰,任凭夏油杰将他的裤子向下拉,“接下来我们怎么也有一个星期没法见面……”
“别抱怨啊,”夏油杰在五条悟侧腰捏了一把,将他两腿分开,手指用充满压迫性的力道抚弄他本来就有些半勃的性器,“主意是你自己出的,队长。”
“这个时候……唔,你倒是听话。”五条悟被他弄得腰上发软,抬起一腿压在他肩膀上。夏油杰知道他的意思,他将自己散乱垂下的长发全部拨到一边,低头将对方的性器纳入口腔。青年呼吸一滞,大腿肌肉几乎立刻就敏感地绷紧了。
夏油杰的双唇之间潮湿温热,柔韧的舌头舔过冠状沟,带起对方一阵微小的战栗,随后他将爱人的性器吞到底,喉咙挤压对方敏感的龟头。五条悟被他激得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一手扯着对方的头发,将人往自己身下按,呼吸都带上了浅浅的鼻音。
夏油杰一边为他口交,一边伸出手,用拇指按揉他后面穴口,五条悟早就习惯了通过这里获得快感,身体愈加兴奋,性器也不由得涨大几圈。夏油杰将那根大东西吐出来,抬眼看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从明天起,你的宝贝飞船就是我的人质了。”
“那你应当知道如果人质伤到一丝一毫——”五条悟脸上带着些血液加速流动产生的红晕,他看着夏油杰再次低下头去,再次缓慢地将他的性器吞到底,鼻尖都顶在他腹部同样是浅色的毛发里,“你都别想……嗯、拿到赎金。”
夏油杰为他舔得相当尽心尽力,高热的口腔,柔软的舌尖配合着喉咙,还有在他身后作乱的手指,许久没做过的五条悟扯着他的头发不住喘息,没能坚持很久就射在了他的喉咙深处。夏油杰被呛得咳了一声,支起身体与五条悟交换了一个吻,逼着对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五条悟还没有过这样羞耻的经验,被他折腾得脸颊通红。
“你大可亲自来找我兴师问罪。”夏油杰笑着对他说。
“悟。”
五条悟没回答,他困倦地把脑袋往鹅绒枕头里又塞了一些,躲避没拉好的窗帘缝隙间透出的那一线阳光,白色的短发蓬乱地支起一些,被夏油杰伸手向脑后顺去。
昨天那场亲密接触当然没有简单地止于口活——或者说,昨晚那场亲密接触就没有结束过。夏油杰几乎是极尽温柔之能事,就像之前五条悟所命令过的那样,周到而细致地为他进行扩张。五条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打开,夏油杰粗大的性器缓慢地撑开肠道,缓缓抽动。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夏油杰少有这样从头到尾都非常温柔的时刻,他们平日里其实都更喜欢充满激情的性爱。五条悟被他干得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出了一身潮热的汗。
他射出之后夏油杰也没从他后面抽出来,两人小声说着话,亲吻又彼此爱抚,直到他重新硬起来。五条悟几乎要在漫长的快感中这样死过去,直到最后他终于彻底没了力气,好像做着做着就睡了过去,对夏油杰如何为他做了清理完全失去了印象。
满打满算,也许他也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不过得益于夏油杰的小心与温柔,五条悟虽然有些疲惫,身上发软,睁开眼睛时却没有哪里酸痛。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总算是清醒了一些,面前的夏油杰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坐在床边,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发了?”
“嗯。”
“…………一路顺风。”五条悟的声音还带着困倦的鼻音。
这还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分开。夏油杰捏了捏他的脸颊,叮嘱道:“有进展随时联系我。”
五条悟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冲他摆了摆手:“知道了。”
“如果赌场帮派那边找你麻烦,直接找警察或者治安队出面解决。”
“嗯……”
“早餐我放在保鲜柜里了,记得吃了再出门。”
“都说了知道了……”
“那我走了?”
“你快走吧。”五条悟困得要死,抬腿在夏油杰身上蹬了一下,对方笑了一声,握住他的脚腕,又凑过来吻他。
五条悟大方地抬起下巴让他亲了,顺便抬手在他后背上摸了两下,心说他们两个是真的相当、相当不擅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