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大作战】白猫与黑色幽灵的城市冒险

*已收录于短篇合集本《毛豆喜久福的制作方法》,已于only完售,预定杭o少量再贩

这些家伙,他们在楼与楼的窄巷里流窜,在幽邃的通道穿梭,出没于黑夜,隐形于白日,在生与死两界流浪,扒走后厨与集市的一点“多余”的馈赠;他们与死亡关系密切,但也常伴生者的身旁……等等,我不是在说幽灵啦!我是说那些毛茸茸的,调皮捣蛋生性贪玩的……猫猫!

但绝不是一般的家猫。虽然他们都是一三五睡觉,二四六也依然睡觉,但到了周日——用他们的话说,第七天,造物主终于大致完成了世界,但意识到还缺少一种物种才能使世界完整,那即是——猫咪,他们于第七日在任何一片安宁的午后草坪集合,大多数猫才刚睡完午觉,来开这个不太情愿,但也会懒洋洋地踱步而来的黄昏之会,及时赶在荟荟魍魉用影子绊人之前,分配好这周猫咪们负责的区域。

夜蛾正道的爪子啪啪作响,期许所有前来的猫咪都能把注意力从忽闪的蝴蝶和摇头晃脑的狗尾草上移开。他是一只灰色的短毛猫,身兼数职,不仅负责指派猫咪还兼任幼猫园的园长。在他说话的时候(尽管这些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有一个词)也正用尾巴逗弄一只猫崽。

他的爪子下有一张东京市的地图,猫爪拨弄着几个用来标点的纽扣与硬币。他安排向来沉默又专心的灰原:你和七海负责南区的下河处,那里有几条自杀的游魂需要引导;那边的歌姬和冥冥,你们依旧负责商业街;那边的猪野,去学校找几个迷失的小孩……

每说到一只猫咪,他们都会舔舔爪子然后钻进草丛离开了,最后,夜蛾正道终于点到了五条悟,像特意留到最后一个再点名的班主任。他说,至于你,五条悟,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帮助以上所有需要帮忙的猫咪,范围是整个东京市区,麻烦你了。

五条悟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舔着毛发,他浑身雪白的长毛在夏日余晖中发着光,夜蛾幽幽地叹气,说河道上游新开了一家泡芙店,每天下午四点可以去他们的后门领到新鲜的奶油泡芙,五条悟这才喵了一声:那就包在无敌的五条大人身上啦。喵完,他一甩鸡毛掸似的尾巴消失在灌木丛中。

五条悟,蝉联多年的最佳猫猫引导者,再难缠的野鬼或是再凶狠的厉鬼遇到他,也都会在猫咪的尾巴攻势下立地成佛。如果你想以人类的形态偶遇他,最好是在猫咪们刚从午睡中苏醒的傍晚时分,那也是鬼魂刚开始活跃的阶段,去街上新开的甜品店讨一杯奶油,然后,守株待猫,运气好的话,他会愿意在你的腿上多趴几秒钟。

五条悟照例巡逻,帮可怜的伊地知拍走桥边拽猫的水鬼,给几个难缠的小鬼幽灵叼来巧克力棒,用他独特的芦苇般的大尾巴给老年痴呆的百岁幽灵引路。在他以为接下来的一周都要在这种惯例的忙碌中度过时,一只叫熊猫的四个月大奶牛猫拦住了五条悟。

“这次是突发的特级任务!”熊猫一条鱼干叼到五条悟面前,揭晓了本次任务地点。

“这是灰原家的烟熏鱼干吧?”

“没错,”熊猫说,“那个家伙似乎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中,夜蛾已经让灰原先去拖着了。”

“是很难缠的家伙吗?”

“不算吧。”熊猫的口水滴到鱼干上。“闻得出来身上有很深的执念,但不至于成为怨灵,唯一麻烦的地方是——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总之。”熊猫开始咔咔啃起鱼干。“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有个非常醒目的特征……”

十分钟后,五条悟从围墙的边沿跳下来,爪子在井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赶上灰原家的小女儿出来分发小鱼干,猫猫们从幽灵半透明的腿间猫贯而入,五条悟一眼就盯上了对方脑袋上的那条——

弯弯的刘海。

“喂,你!”

鬼魂转向四周。

“是下面啦!下面!东张西望的怪刘海!”

视线下方,白色毛绒生物正不满地甩着尾巴,更让鬼魂难以理解的是,他能从这只雪白的猫咪脸上读出某种瞧不起人的傲慢。

“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咪,说话倒是很不客气呢。”

“那又怎样,我又不用讨好任何人。”五条悟不耐烦地甩起尾巴。“喂,别想摸我的头!”

“原来我真的能碰到?”

“会有静电,猫不喜欢静电!”

他看见这个黑色的幽灵毫无气息地轻笑了一下,感到一阵熟悉的亲近感,为了把想去蹭人的裤腿的欲望压下去,他转过了头。

“我是帮你引渡到来生的猫,全名是五条悟,你可以喊我悟。”

“这完全是人类的名字吧?”

“有什么不可以?不要把我跟那些叫小白小黑的猫混为一谈!熊猫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刘海幽灵张了张嘴,露出尴尬的表情。“不行,虽然感觉就在嘴边,但还是想不起来。”

预料之中的五条悟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尾巴。

“年龄呢?”

“看外貌的话,大概三十多的样子?”

“生前住的地方呢?”

“嗯……依稀记得是间单身公寓,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河堤……但剩下的就想不起来了。”

“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你头上那条伤口吧。”

“什么?!”慌乱之中,幽灵模模糊糊地摸到了头上一条几乎从左横跨到右边的缝合疤痕。“怪不得……总觉得大脑灌风。”

“大多数鬼魂会维持死前状态,所以溺死的人浑身都湿哒哒的。”五条悟解释道。“死于机械事故的人只能拖着一副被勉强缝合的身体,葬身火海的人就更惨啦,浑身都黑漆漆的,不过,只要能引导他们回归灵魂的故里,真正的样貌就会从黑色的余烬中脱出……像你的情况,可能是大脑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比如…… ”

说着,五条悟突然扑到对方跟前,高高竖起他张扬硕大的尾巴,发出嗷呜的声音:

“说不定是出了车祸,把脑花都撞了出去!”

他满意地看到黑色游魂震颤了一下。

“嘛,也有可能是因为游荡得太久,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忘记生前的事了,从你灵体的透明度来看,至少有八年了吧,会忘记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

“那也是说,如果不及时去往来生,总有一天连魂体的存在都会消失吗?”

“是哦,不过那样的倒霉蛋现在减少了不少,多亏了我们的功劳哦。”

五条悟在游魂身边嗅闻着走了一圈。“所以你这个倒霉蛋能遇到我,算是你走运啦。”当他的尾巴扫过游魂的脚跟,对方感到一阵温暖的瘙痒。

“那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呢?”

“从生前最近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入手,也就是……你是如何死亡的!”

如果灵体有脚跟,那么此刻大概正探出水泥体边缘五厘米,如果灵体还能颤抖的话,此刻已在三十米高空瑟瑟发抖了;所幸,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是依靠若有若无的触觉,凭直觉踩在外墙边沿,身后是川流不息的黑色长路。所幸,他没有实体,不用担心砸到任何一颗花草,也无痛觉,所以暂且冷静地对峙面前神态自若的大白猫,五条悟。

“必须先从跳楼开始吗?”

“能给大脑进行致命撞击的方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跳楼吧?”

“或许吧,但……我不觉得我是会选择这种死法的人,或者说,我很难想象我会自杀。”

“谁知道呢!也许生前你就像现在这样和什么人对峙着,你是被逼无奈跳下去的,无论是何种情况,场面都和自杀差不多……所以别废话啦,赶紧试试看吧。”五条悟继续逼近他,不仅是看起来相当从容了,游魂甚至从猫的脸上读出了邪恶,他伸出山竹一般圆润的爪子,似是要给他最后一推。

“等等!别太近了,对你来说还是很危险的……”游魂慌张地摆手,面对那只露出了粉色肉垫的爪子,后退了半步。

“啊……”

大白猫的身影从游魂的视野上升,世界正在倾斜,天翻地覆,又辗转反侧。看到远处半沉在河里的太阳,他才意识到他的“坠落”。轻飘飘的,无能为力的,从天空回到了地上。一只贵宾犬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没有坠落的实感,倒加深了不复存在的感触。

电梯门两开,五条悟竖着尾巴跑过来。“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嗯……”游魂绞尽不存在的脑汁也没激起半点水花。

“嘛,我们才尝试了第一种,还有很多没试呢,现在就赶紧去下一个地点吧!”

看着五条悟高昂的兴致,游魂似乎能感到自己不复存在的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躺在震颤的轨道上,从密匝的皮鞋丛中挤到黄线前,在空荡的房间里等待铁球落下……在乱七八糟的废墟中,游魂遗世伫立,大白猫跳到石砖上期待地甩尾巴:“如何!有没有感到一股电流刷地通过你的身体,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没有。”游魂即答。看着面前有点失落但仍跃跃欲试的五条悟,怀疑一整晚的“自杀”体验是对方的捉弄。

“这就难办了……”五条悟小声地自语,“明明之前都很有效果的。”

幽灵捕捉到这句话,联想到此前无数条冤魂在这只白猫的操纵下跳楼、卧轨、躺在罐头加工流水线上等待切割打包……就打了个哆嗦。

“也许,我们该换一个方向……”他小心翼翼地提议。“既然自杀式的刺激不起作用,或许是因为濒死时刻的最强烈的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或是痛苦呢?”

“什么意思?”

“或许当时有比自己的死亡更令我在意的事……?”

“比如说?”

“比如……没来得及完成的作品或者是,身边亲密之人同样也即将遭受危险什么的。比起最后一刻和现世相关的联系,我更想从我的名字开始入手。”

“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也找不到生前的熟人问自己的名字吧!”

“你说得也没错,不过……我一直觉得,我是来找什么人才回到这里来的。作为鬼魂的记忆其实是最近才出现的,像是在某个地方徘徊了很久才突然重见天日,我想如果能找到那个人的话,肯定会想起来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身上的执念深得像墨汁一样,没有这层执念,你现在一定连形态都无法维持住。虽说找回你自己就和找到那个人一样艰难,但说不定总有办法的。”

白猫高高翘起尾巴。“包在无所不能的五条大人身上吧!我可是帮助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游魂回家哦。”

刚想道谢的幽灵,从五条悟的脸上读出了嫌恶的表情。

“怎么回事?闻到不好的东西了吗?”

“是狗。”

五条悟的鼻子都皱了起来。

“我最不喜欢的生物就是狗了。它们又吵,又野蛮!看见猫就会冲过来驱赶。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沙沙声从拐角冲过来了。一团像是被火烤过卷曲而爆炸的灰色小型犬闯入视野。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尾巴鼓舞士气般甩着,它一看见五条悟,就从圆滚滚的身体里爆发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翻译一下,这些吠叫在五条悟和幽灵的耳朵里是这样的:

“终于找到你这只可恶的白猫了!就是你……害我和我的同伴流离失所!”

五条悟的耳朵向后撇了撇,一副沾到了脏东西的表情。“快走怪刘海,那狗说不定是狂犬病发作了。”

“站住!五条悟。我不叫‘那狗’,我也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漏瑚!”

漏瑚朝他呲着牙,嘴里发出呜呜的恐吓,但看起来似乎还没五条悟的体型大。不过这仍然不会妨碍它朝比自己更大的“敌人”宣战:“十年前,你在我脸上留下的这道疤你还记得吗!”

“在哪里?”五条悟眯了眯眼睛。

“这里啊!这里!”漏瑚用左爪子扒开一丛毛发,在眼睛上方的位置有一道小小的粉色的疤。“可恶……十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今天,我就要为我的同伴和这道伤口复仇!”

说完,漏瑚就嗷嗷叫着冲过来,咧开两对迷你但尖锐的犬齿,准备咬上五条悟那条美丽的,蓬松的大尾巴。

但五条悟轻巧地一个转身,漏瑚不但扑了个空,还一头扎进土里,它再次改变方向,五条悟却后腿一蹬就越过狗的头顶,漏瑚的弹跳力再好也堪堪咬一嘴五条悟蓬松的脚毛。

“你给我下来!”漏瑚对着在饮水台上悠闲舔毛的五条悟汪汪大叫。

五条悟充耳不闻,甚至打开了龙头小啜起来。

“有本事就来和我正面决斗!”只能围观的游魂看着五条悟故意垂下尾巴逗弄漏瑚,被叫烦了就将直饮水开到最大,弯曲的水流精准地落了漏瑚一头。

下一瞬间,白猫就扑到了灰狗面前,给它脸上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巴掌。

嗷呜!

一白一灰窜到一块,在游魂眼中糊成一团芝麻汤圆,比吸入一口汤圆还快的刹那间,漏瑚就已经被五条悟按倒了,尖锐的爪子悬在它的眼珠之上,看来胜负已分。

“可恶……五条悟,别太得意,下次我一定……”

还没说完,猫爪的力道又重一分,漏瑚的狠话立马变成了哀求。

“等……等等!我知道了我认输!我不会再来报仇了……”

“别急,”五条悟细如长针的猫眼盯着它,“你或许真的认识我,我对你口中的故事还是有点兴趣的。”

“那不是我编的故事,五条悟!你该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漏瑚又咬牙切齿起来。“你偷走了那条鱼,还在我们的基地大闹了一场,这你都不记得了?!”

“猫吃条鱼又捣乱什么的很正常吧!而且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哪只猫会记得自己十年前惹过的麻烦。”

“你不记得,你那边的那个人类仆从总记得吧!”

“我?仆从?”游魂迷茫地指着自己,又看了一眼明显正在憋笑的五条悟。“先不说别的,你认识我?”

漏瑚从五条悟的爪子底下爬了出来。“我的鼻子记得,你这种浑身荞麦面味的鬼可不多见。” 它利落地甩掉身上的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陀艮说,你和五条悟抢走了我们的东西,所以请你来我们的基地‘做客’,但你们却逃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陀艮是你的主人吗?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呢?”

“什么主人!陀艮是我一同战斗的伙伴!和你们人与猫的关系完全不一样!”

漏瑚又不满地叫起来,汪汪地催他们快走。“那件事一年后帮派正式解散,我和陀艮为了生计辗转各地,今年退休才搬回东京的养老院。”

漏瑚的尾巴高高竖起,说到他们光辉的过去,非常得意,十年磨白了它嘴边的毛发,磨损了它的牙齿,但它的叫声仍一样响亮。

“不过,一般人类是看不见鬼魂的,所以我只能带你去见他,剩下的只能看你自己了。”

上午十点。黑色的游魂穿过打着暖灯的前廊,穿过围在电视机前的一排排轮椅,扫过一盘死局的棋盘上空,他的身体穿过一个正在戴假牙的男人时,男人打了个寒颤,似乎一瞬间从镜子里看见了一道影子,然后他揉揉眼睛忘记了此事。

走廊尽头,茶色头发的女孩推着一个婆婆走出拐角,正和她讲着人渣父亲的坏话。在她们身后的院子里,陀艮在树荫里打着瞌睡,又长又白的胡子被扎成一条一条的,捆着五颜六色的皮筋,像数根章鱼脚。

游魂从樟树的阴影中上浮,宛如镇守在此的怨灵,他的到来,令夏日的燥热的空气唐突冷了三分,陀艮不悦地皱眉,半梦半醒地缩了缩肩膀。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像谁来到他的身后,靠近他暴露在外的脆弱的脖颈,看不见的利刃威胁着他残余的生命,对他说:陀艮……你还记得我吗?

陀艮从梦中惊醒,恍惚间看见了阴影中的游魂,还有额头那道狰狞的缝合口。

他在轮椅上慌乱地大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啊!那真的是一场事故……”

在他身旁的游魂有些手足无措,陀艮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大叫。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我……”

因剧烈的挣扎,陀艮从轮椅中摔出来,幽灵下意识想去搀扶,而对方则惊恐地向前爬。像是感受到寒意的靠近,陀艮抱住了头,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原谅我吧!夏——

幽灵怔住了,这个名字像火焰一样点燃了蒙蔽着记忆道路的枯藤。

“呀!陀艮桑,没事吧!”一个护工急忙冲过来扶起他,女孩听到惊呼声也探出头来,看见是陀艮,抱起双臂,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又做噩梦了吧。来这里以后,总说自己见了鬼。”

真是的。游魂听到身后的女孩抱怨地说。夏——大人可是做了好事,肯定早就升天成佛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茶色的头发盘在头顶,穿着明显被改短过的制服裙,脚下是可爱的堆堆袜,虽然看起来凌厉,但也手脚麻利,胸前戴有员工的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枷场菜菜子。

游魂回到走廊,穿越活动室,但是没找到五条悟那只大白猫的影子,他在养老院绕了一圈,又上楼,才发现猫毛的踪迹。

五条悟在软椅上,卧进一个婆婆的怀里,婆婆正用干燥而瘦瘪的手一下一下抚过他的毛。婆婆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小布吗?

是哦,我就是小布,婆婆和小布一起回家吧?五条悟回答她。

好啊,婆婆回家给小布做好吃的,小布想吃什么呀?

五条悟从她的怀里跳出来,婆婆也跟着他起身,随后就消失了。

白猫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告别。

游魂悄悄地来到五条悟的身边。“那就是你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吗?”

“是哦,很厉害吧。”

“很不容易啊……悟已经这么做了十年了吧,大家都是为了什么才坚持下去的呢?”

“你好奇的话,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因为这是猫猫独有的…和死神的交易。”

五条悟跳上窗台,阳光描绘着他的轮廓,给他罩一层金边,注视着对方的蓝眼睛闪着萤光。“只要能引渡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灵魂,死神就会送给我们另外八世无忧无虑的猫生。而我,用十年就达成了哦,很厉害吧!”

“是是,悟一定是地球上最厉害的猫咪。”游魂笑了,“但是,悟仍然在承担这个责任不是吗?是喜欢这么做吗?”

“我算是乐意这么做吧,毕竟没有猫可以像我做得这么好啊!而且,那个时候我似乎梦见了死神,他告诉我,只要我能够达成这个目标的话,就可以……”

“可以?”

“嗯……想不起来了。对了,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五条悟把话题转移回他。

游魂点点头。“虽然目前只知道一个名字,但模模糊糊也想起了一点事,先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是夏油杰,很高兴认识你,悟。”

夏油杰伸出手掌,白猫也将自己的爪子搁到手心,算作握手。

菜菜子脱下员工背心,刚关上柜门,被悄悄藏在一旁的美美子吓了一跳。

“美美子!你又这样。”

美美子小声地笑着。“因为菜菜子很受用这套嘛!义工的工作结束了吧?今天还要去夏油大人那边呢。”

“我当然不会忘啦。倒是你美美子,花是不是还没买。”

“一会在路上买吧,不是还要路过花店吗。”

你还是这样。菜菜子叹气,但没有责备的意思,两个女孩结伴离开了养老院,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的白猫。

她们说“夏油大人”哦。五条悟学着姐妹的腔调。

“十年前的时候她们肯定才五六岁吧,怎么回事,杰?虽然她们对你很崇拜的样子,但总让人觉得生前的你非常危险啊。”

“别揶揄我了,死掉的人是很容易被美化的,可能只是碰巧在关键时刻帮了她们一把而已。”

前方两个女孩嬉笑的声音不断传来,菜菜子正讲着讲陀艮又以为自己撞鬼的趣事。

“况且,这十年肯定是她们互相扶持着自己走过来的,能被她们记住我也很幸运……啊。”夏油杰停了下来。

“怎么了?”

“是荞麦面店,按漏瑚的说法,我应该是个很喜欢吃荞麦面的人吧?嗯……我觉得果然要自己再吃一遍才能确认这点。”

“那就更要快点找回记忆了吧,早点去投胎的话说不定还能来这里哦。”

“但是,下辈子的我还会再喜欢吃荞麦面吗?”

“那也是下辈子的事了吧?不需要现在担心。而且说不定你是中了荞麦面诅咒,生生世世都逃不过!”

夏油杰笑起来,对这只看似傲慢但讲着安慰的话的猫咪,感到一丝可爱。

“悟,我其实是想说,我下辈子还可以再找到你吗?”

“很难哦,那么多的灵魂,地球又那么大。再说,你下次还做不做人都不知道呢。万一要做我最讨厌的狗就糟糕了!”

“那就麻烦了,还得等下下辈子!”夏油杰配合地苦恼起来。“所以,如果能给我一个许愿的机会的话,我会许愿下次也能让你领渡我的灵魂。”

很难从猫脸上看出害羞的表情,但五条悟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用尾巴轻轻滴围着他的腿。

“那你下一次也要努力地让我找到啊。”他说。

他们停下的空隙,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挑好了花束,女孩们一如既往地拍照留恋,记录每年的这一天。太阳略向西移,按原定计划,等她们赶上公交抵达墓园,正好是日落时分,而这条路她们走过上百次,没有人会预料到再出什么意外,所以在经过一道小巷时,她们看到那两个小混混手里的小刀还是明显地慌乱了。

“喂,”说话的是美美子,她在有意地拦住冲动的菜菜子,“你们也看到了,刚刚我们的钱都拿去买花了,钱包里只剩下一点零钱。”

“那就把花给我们吧,鲜花也很贵的吧。”小混混拿着刀在她们眼前威慑性地晃了几下。

“那可不行。”

“菜菜子!”美美子担忧地抓住她的手,同时盯紧了另一个同伴。

两个女孩互相对视了一眼,在互相认定打架难以避免的时候,一团白色的生物却突然冲进他们之间,并准确地狠狠咬住了最前方的小混混。

“嗷呜!”五条悟背毛竖起,炸着尾巴,一口咬在脆弱的手腕,再手脚并用,轻易地招呼出十道血痕。

小混混大叫一声将小刀和猫都甩了出去,五条悟一个翻滚平稳落地,立刻冲向第二个人。情况太过突然,也没有女孩们能插手的余地,猫就蹿上了第二个惨叫连连的混混的脸上,迅速给对方破了相。

但在他准备跳下来的时候,尖锐的爪子又成为了容易绊脚的石头,勾到了对方的衣服,一拉扯让他失去了重心,这点失误的机会被男人抓住,他抓住猫的腿,用力将五条悟甩了出去,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又坠落到地上,没有再起来。

“啊!!”女孩们在惊呼的同时,菜菜子也冲了上去,她一脚就踢中了男人的下体。

在与这个世界相隔着某种看不见的屏障的地方,夏油杰也焦急地呼喊着,但他无能为力,一如十年前的最后一刻,无法跨越生死的交界,也无法违背物理的定律,他用尽一个灵体能爆发出的最大的力量,试图撼动周遭任何一个事物,在拼尽全力这件事上,他从不让自己失望。

一旁的电线杆突然爆发出白色的电花,连着路灯的灯泡也一路连续爆炸。还杵在一旁的小混混没见过这种诡异事件,怀疑这是要遭了天谴,丢下同伙率先跑路,另一个捂着下体的人看见一旁的美美子找来了一根钢管做武器,也只好夹着屁股灰溜溜地逃走。

菜菜子和美美子抱起近乎昏厥的白猫,她们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只白猫,跟当时的那只很像……”

“不会吧,难不成还会是同一只?”

“总之先送去硝子医生那里吧。”

听到硝子这个名字,在女孩们没注意到的地方,五条悟摇了一下尾巴。

黑影跟随在她们的身后,一言不发,记忆正如突然涌过电线的高压电流,险些烧坏脆弱的灵体,五条悟坠落的影像是拨动的开关,是正确的引线,点亮了夏油杰早已落灰的记忆中枢,他感到额头上的疤痕正在愈合,时间飞速倒转,倒转到很久很久之前,以十年打底,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灵魂为标,他走回那个平平无奇的夏日。

27岁的夏油杰是东京市几千万个白领中普通的一员,和大部分人一样挣扎在收支平衡上,一团重达十斤的棉花在连续十五个小时的工作后从天而降,字面意义上的降落,五条悟因体力不支跳跃失败,从空调外机平安着陆到他头上。在猝死边缘的夏油杰险些直接被砸下边缘。他把猫拽下来的时候,还咬着他的丸子头不放。

没有项圈没有芯片,夏油杰只好先把猫带回了家,亲眼目睹十斤的白猫是如何一口气吃掉两个罐头的,简单计算一月的开支后,他在昏睡边缘发布了寻饲主启事,随后彻底昏了过去,任凭白猫踩着脏爪子霸凌他的床单和脚(大概还有刘海)。

坏消息是,连续一周启事都无人问津,好消息,猫的饭量并没那么可怕。

一只富有活力的猫除了增添诸多麻烦和清扫事宜之外,也增加了“一天的劳累就是为了吸上这一口(猫)”的感触。

在连续尝试小白、咪咪、伊丽莎白、卡林大人等名字未果后,五条悟亲自在电脑上敲下五条悟三个字。

夏油杰亲眼目睹这一切,问既然悟这么聪明那总该记得回家的路或者上一任饲养员吧。但五条悟充耳不闻。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此前的说教猫都听得懂只是在装聋。

寻饲主启事第一次有回应是在两周后的事情了,两个男人敲响夏油杰的家,其中一个人扎着像章鱼脚一样的胡子,夏油杰拉开门缝看了一眼,看见他们藏在袖口和领口下的纹身,立刻关紧大门勒令他们离开。三天后,他发现又有一个人打算翻窗进家偷猫,感到大事不妙,五条悟定是某大户人家的赛级白猫,名贵得很,不该是他这种平民供养的动物。而看了看他买的平价猫粮和罐头后,夏油杰汗流浃背了。悟平日里在他的蜗牛居室里平白无故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完全不敢想。于是在第二次打跑可疑人员后,连夜搜索任何寻猫的帖子。

好消息是,在夏油杰的努力和运气加成下,他找到了信息相似度有80%的寻猫帖,并成功联系上。

坏消息是,他直到拎着猫箱来到会面地点,站在黑漆漆的仓库前才意识到他大概是被骗了。

而接下来罩住头的黑垃圾袋和当头一棒进一步证实了这点。

夏油杰头痛欲裂地被猫叫声叫醒,随后第一眼先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五条悟,那个章鱼胡子男正试图招呼白猫到猫砂盆里。一头雾水的夏油杰挣扎未果,他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了。

先发现他醒过来的人,不,狗,是一只灰色的忡犬,小狗尖锐的叫声在仓库里回荡,章鱼脚胡子男,或者说陀艮嘘了一下,漏瑚就安静了。随后他那张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脸出现在白炽光下,凶悍地盯着夏油杰。

那条鱼呢?他问夏油杰。

什么鱼?夏油杰依旧一头雾水。

我们跟踪你的猫很久了,他偷吃了我们重要的鱼。

有……有多重要?夏油杰心惊胆战地想:该不会是他们养了十几年的宠物鱼吧!死了鱼就要人和猫一起陪葬的那种。

悟不喜欢吃太腥的鱼,不一定是被他吃了。

怎么可能!陀艮身后的男人叫嚷。我亲眼所见就是这只大白猫把鱼叼走了!天底下还有哪能找到这么白,眼睛又这么蓝的猫!

还有个男人在旁边埋怨:我连翻了你们家整整两周的垃圾袋,怎么一块猫砂都没见到!

夏油杰冷汗直冒,比起被黑帮绑架,他似乎更担心他是被精神病绑走了,绑走他还好,但是悟可怎么办。

嘘。陀艮让他们噤声,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夏油杰。那条鱼肚子装有一个胶囊,我们只是想拿到那一样东西,只要你把那个东西交出来,我们就会放你和猫离开。

就算有……也不一定在我这里,我没有见过你说的胶囊。至于猫砂,我用的都是可以冲厕所的豆腐猫砂,所以……

夏油杰小心翼翼地解释,他看见陀艮的脸从红色变成青色,青色变成白色,像是一刀切断了神经中枢的章鱼。

唉。陀艮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爱珍惜生命。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武士刀。

陀艮说,你选吧,猫,还是你?

在夏油杰于脑内飞速拆解电车难题时,五条悟率先找到解答,正在拼命地刨起猫砂。

快,快!快拿铲子,看看猫是不是把东西拉出来了!

男人一手拿铲,另一手激动地去开笼子,电光火石之间,五条悟踩着男人的手飞了出去。

仓库里马上回荡此起彼伏的尖叫,五条悟灵活地穿梭在任何想抓住他的人的脸上、背上、头上,所经之处皆是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漏瑚在脚底下乱窜,加入尖叫的合唱,最后五条悟也大发慈悲地给它一下。漏瑚嗷呜一声在地上翻滚。

猫飞狗跳之中,夏油杰正在想方设法地解开绳索,连拉带拽,成功地摔到了地上,成功地摔散了这里唯一一把能坐的椅子。

他立马高喊:悟!

五条悟,或许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猫咪,从一个男人的脸上借力一蹬,扑向夏油杰的怀里逃跑了。

于是一人一猫,加上几个青黑色的尾巴,开始在夏日炎炎的大街上赛跑。

后面是陀艮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喊:别跑了,我答应你不会动刀子了!

夏油杰抱着猫跑,年近三十社畜的体力没比五六十的大爷好多少,他们保持着平衡的相对距离,他也气喘吁吁地回他:少骗鬼了!你的刀都还在手上呢!

天知道,如果不是跑到一半撞见那起事件的话,也许他们真的会一路跑进东京湾完成铁人三项的完整赛程。

这是夏油杰在危急时刻选的一条最快抵达警视厅的路线,也是命运瞅准了这一点而紧急投递的死亡包裹。一个发卡从天而降,掉到夏油杰的面前,他往上看的时候,其实只看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女孩。

夏油杰,跨过那只发卡,跑出去三步,又跑了回来。转身爬上了楼。

如果他这个时候能听到猫的语言的话,大概会是一些“你又要多管闲事了”的评价,但是猫在他的怀里没有挣扎的意思。最终他们赶到顶楼,发现是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茶发的女孩试图跳楼,而另一个黑发的女孩正死死拽住男人的腿。

而会说着“你又要多管闲事”的猫咪会冲得比他更快,咬住了男人的裤腿往里拽。

看到三人一猫在天台边缘岌岌可危,夏油杰反射性地冲了几步,又被大概是女孩们的父亲吼了回去。

别过来!男人自暴自弃地颤抖着。你再走一步我现在就倒下去!

别带着菜菜子!被拖在地上的美美子的膝盖已经磨破了。

离我们远点美美子!菜菜子被男人箍在怀里,她对着男人又抓又咬,但毫无效果。

夏油杰只好先进行劝说:人生是很艰难,但无论如何都是有解决方法的,而且你的女儿们也值得有更好的未来不是吗?

男人破罐子破摔:我过得不好,她们也别想好过!前妻把她们丢给我自己跑了!从她们诞生开始,这个家就灾厄不断……一定都是她们的错!

人渣!菜菜子拼命挣扎。你没能力改变生活还怪我们!要不是你被黑帮放了高利贷,还不至于被逼到这里!

听到黑帮这个字眼,夏油杰突然想起来自己身后的追兵,同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跟来。一眨眼,天台顶上就聚集了四个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的黑帮。

男人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原来你跟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不是啊!夏油杰疯狂摆手。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拿到钱的,我这就……!

男人转身,准备一跃而下,忘记自己脚下还有只硕大的五条悟,不出所料地被绊倒了,头已探出外沿,脸朝下看见了街上的车水马龙。他大骂一句,想重新抓起和他一起摔倒的菜菜子。

一团白毛紧急插到他和女孩之间,一下就打掉他的手顺便附赠三道血痕。五条悟示威地竖起了全身的背毛。

悟!太危险了!看见人猫对峙着,夏油杰冲了上去,先分开菜菜子,再伸手去捞五条悟。

这只灵活但是足有十五斤的白猫,总是忘记自己十五斤和体型庞大的事实,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上,被男人下意识地甩开——于天台外沿。

悟!

夏油杰,时年二十七岁,一名在东京市打工的多年社畜,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饲养猫这种生物,不过,如果不是那天命运开了玩笑,五条悟这样的猫一定活几辈子都遇不到。

而眼下的情况,或许是命运喝醉了酒,正拿他开涮。当然,夏油杰并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他伸手去保护五条悟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听到身后黑帮把男人按住的声音,随后是风在呼啸,然后,他抱紧了怀里那团毛茸茸的,发抖的生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得抱紧他,直到最后一刻。

世界在巨响中沉睡,在微弱的一声猫叫中苏醒了。徘徊了十年的游魂摸到那团猫毛一般的微小光芒,重新汇聚成了自己。

家入硝子从猫头摸到猫尾,掰开口腔看了看牙,听了一会心脏,眯着眼端详了一会X光片。

五条悟已经在会诊桌上爆发不满的呜呜。

“他好得很。”硝子下了结论。“也就有点擦伤,都不用擦药,比十年前送过来时还要健康,甚至胖了。这得活到二十岁啊。”

菜菜子和美美子问检查费要多少钱。

“别担心,不需要你们出钱。”硝子赶紧开门放五条悟离开。“他早就是医院的院猫了,只是关不住,天天都喜欢往外面跑。”

五条悟轻车熟路地从医院翻窗而逃,他到处闻闻,又喵喵叫着,终于在树荫下看见了熟悉的黑色丸子,扑到他的脚边,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腿。

“悟。”夏油杰轻轻叫出他的名字,手在碰到猫毛的时候响起噼里啪啦的静电声。他笑了笑,而五条悟没有躲开,让他就这么轻轻地,从脑袋摸到尾巴尖上。

他说,我全都想起来了哦。

五条悟坐在了他半透明的脚上。

他说,我想起来第一个晚上你是如何和我的刘海搏斗,又是怎样把袜子藏到沙发底下了。我还记得你每天都喜欢在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玩躲猫猫,知道你什么都听得懂但是不想听就装聋。知道你最喜欢吃的零食是虾和猫草冻干,最爱的游戏是和我打架。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猫,但你这猫似乎觉得我是你的人。

“我很珍惜和你互相陪伴的日子,悟。”

五条悟的脑袋蹭过他的手背。

“谢谢你来接我。但可能没办法再继续陪着你了,对不起哦。”

五条悟很小声地咪了一下。

“不要让我等太久。”

“当然,悟,我们一定很快就会再见面,在此之前,先好好享受这一世的无忧无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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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的猫猫和饲主,淡淡的暖意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