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本子完售也非常感谢这么完美的only 总之发了
*当单篇吃也可以的顺延四篇 全文约1.5w
*有wyy同名歌单是非常天才的rads的曲目请配套食用
「人間が剥がれ落ちるのです。」
-RADWIMPS 棒人間-
《我徒劳地》
很早的时候,夏油杰在书里读到:幸福是争取与大众一致的追求。它的前半句是“人类的野心是力求超越俗众的欲望”。结果对于五条悟来讲,这些事如同天地倒转一样相反,他在一些俗不可耐的方面试图融入满城千篇一律的族群,比如他认为初吻要在春天(尤其要有纷扬飘落的满山的樱花之类)所谓明媚的天光下找到合衬的角度,最好还有足够通俗的环绕运镜和恰如其分的配乐,虽然2006年咒术高专的四月尚无如此之多留念的客观余裕,但姑且也算是具备了众多美化过头的虚构漫画一样的条件。不过很可惜,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步入仲夏,高专少得可怜的樱花即使在山里也未能再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五条悟日后说起总要故作懊恼不已,但其实也没有真的多想要这种特定仪式感。
至于错过这段好时光的缘由,彼时五条家大少爷还是初次要更换他的所属,第一次遇到无论如何都要同在屋檐下获得某些羁绊的形态,在这方面尚且白纸一张,决意要参考同班同学中最正常的一个展开社交。虽说家入硝子可能是最符合这项简单条件的同学,但遗憾日后将会被微妙地模糊起来的性别界限在此时还清晰高耸,更遗憾的是同班同级连他在内一共三人,客观上能被五条悟用作人类模板的男同学只有夏油杰一个人。
刚入学还没开学的时候五条悟跟夏油杰打了不用术式的第一架,由夏油杰挑起,嫌五条悟不守规矩不讲道理总之罪名好大一堆。五条悟嘴里还说着你这种从平庸之处刚来的家伙口气很大嘛,下一秒结结实实捱了一拳,在脸上。再下一秒五条悟狠狠踹到了他的小腿骨。具体过程并不重要。但是即使两个人都被刚来的硝子磕磕跘跘紧张得不得了地第一次治疗了肉搏出来的重伤,幻痛还隐隐约约残留在身体上。然后夏油杰和五条悟躺在操场的草地上动不起来,午后,阳光很好,五条悟说还好他有墨镜盖着眼睛。冰汽水贴着还在往回流鼻血的鼻梁,五条悟又开始嫌新认识的唯一男同学烟味好重于是又想给他一拳。但没有。
夏油杰随口哄骗说普通高中很多人是这么建立起友谊的,五条悟嗤之以鼻回敬说就算我们只有三个人我别无选择也不会看你太爽啦,但还是稀里糊涂地记住了他讲的很多关于普通人类怎样活下去的事情。光碟、漫画、卡牌游戏的玩法,接吻、更甚的事,乃至世界本身,全部,直接或间接地,五条悟十六岁的时候开始通过长久的注视来抽取一些东西去填充他的内里,学到了足够多用来佯装寻常、至少到了及格线的知识,知晓应该怎样拥有躯壳和内里、以及应该要做点什么,但还是不够彻底。那些所谓的好处与美德,全轻飘飘地浮在表面,好像被无下限自顾自地当作外来品隔绝于他的身体之外,在那之后的两年里不断地被两人的手指按压,默不作声地,但依旧未能真的融合成血肉的一部分,那是后话,但就算如此,五条悟笃信不会再有什么人同夏油杰的眼力一样好了。
不过那还是两个不必谈论这种后话的春天。第一年的时候,五条悟如同学习在陆地行走一般顺利地走入这个尘世;第二年的时候,五条悟轻车熟路地偷看夏油杰不久前的日记,那一天的日期下字迹还是令人恼怒地工整,轻描淡写地记述今日初吻,与五条悟。无情得像倒计时日历逼仄的小空间。空一行:大少爷吻技很差,跟碟片里完全不一样。再空一行:但也还不错。五条悟拿一支粗线的红色水彩笔在上面评论说,都怪你,又觉得很不解气,把夏油杰整齐存放在床下的DVD拿出来写上“谎言”。
而事实上这一天他们又为了一些普世的道理吵架,五条悟这时已经获得了可以与之进行言语摔角的力量。夏油杰照例说些绝不至于是错的话,正确的程度是五条悟都不至于能够真的反驳。所以他只能说:真麻烦。这倒不是谎言,反而是另一种绝不是错的话,五条悟阐述独他一人的立场,甚至不寄希望于夏油杰在这件事的评论与他达成共识。他想杰反正也是从那些适用在书局柜台的书上读来的,编写那些话的人、还有编写出漫画里反派台词的人,其实都没什么区别,至于那些所谓的正义和善良,还有那么多的定义,说到底都是构成俗众的弱者们编造出来的幸福罢了。五条悟并不是真的抱有一些过分反叛或是愤世嫉俗的念想,相反地,就算要和夏油杰一样把金科玉律贴在身上,他也绝不是有什么真切的抵触之心——在并不发自内心地信仰某种正义的时候,所有的言语都同虚构作品里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台词一样,都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轻易地将那些教导般的话抛却了,就像决意不再特地把装有光碟的盒子推回原处去一样。那里面的品类就像这一个下午五条悟在周围抛弃的糖纸一样多,放在最靠外的那一套只关乎爱而不关乎什么爱情的故事里说,如果大家都期望我去当救世主的话那我就去吧,诸如此类的意思,消耗初春的一整天在这个刻录的剧集上的两个人出乎意料地沉默起来,五条悟照例没什么特别的感言,夏油杰倒是试图说些什么,但又作罢,毕竟五条悟生来就注定不需要花费时间和痛苦去思考什么平凡或作为被选中者的动摇,他生来就不需要那么多意义。
在那段只有动画背景音的沉默之后的不久,一个如出一辙的、天气开始变得潮湿闷热的傍晚,夏油杰独自任务归来,刚吞下几枚聊胜于无的丑恶,被撑开的食管持续隐隐作痛而舌头还在自顾自地乞求得不到的麻木,酸涩与苦痛混杂的气味几乎要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因此带上了垃圾场般的标记。但好在那时的他尚且还对众多修辞加身美化万分的万事万物深信不疑,只是寄希望于尽快打开宿舍的门、把五条悟和他制造的垃圾赶出去(从未成功过地)、倒进被褥间,等疲乏和这些未能消解也未能习惯的味道消散再处理一切称得上生活的事。结果他关上门,正对上光亮到刺眼的房间里五条悟抬起来的眼睛。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五条悟逼近他,像一颗以荒唐的慢动作落到地上的巨型陨石,他没能真的躲开,于是变成一种有些滑稽的对峙。六眼好像能看穿他一样,但他拥有的一切知识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五条悟再如何是万亿无一的人造神明也并非基因突变的心理学家,相反地,好似玻璃般明澈的眼睛说不定更像可供窥探的彩窗,那一瞬间夏油杰好像清楚地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但依然像个初次登场的忘词的演员一般紧张。
果然还是来做一些通俗的事情吧。夏油杰很难理解他所说的含义,犹以此项形容,五条悟没有因此泄气作罢,手舞足蹈地比划给他看:那些三流小说或者二流的电视剧电影,里面会倾力演出的东西。很难详细叙述因为太多了。夏油杰率先回避这种对视,目光微妙轻巧地低垂去落在五条悟的鼻尖,古怪地因此认定旁人至少无法嗅到咒灵令人苦楚的气味,反倒猜测五条悟与他同时地吞下了几颗草莓色的糖球。因为那些漫画里面高中生谈恋爱很惊天动地啊,一般不是表完白就直接接吻吗,我们没有那样做所以杰现在就补给我。五条悟放弃了形容,转而采取更具象化的描述,结果两三句话就又丧失耐心,又是一段事故般的沉默,他难得没有为此露出一种氧气过剩要被淹死了的姿态,但照旧对什么长久以来的、甚至他刚刚叙述中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不管不顾。他抓住夏油杰的肩膀径自凑上去。
虽然嘴里说着是要接吻,其实根本只是嘴唇的相贴,漫长又沉重,某种干燥的温热附着在上面。蓝眼睛的神子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多少紧张的成分,连睫毛都未能施舍一点颤动。像吻一座神明的石膏像一样无计可施。只是这样而已,夏油杰自然并不知道五条悟最后咬碎的糖果是什么口味,也尚且不能知晓自己嘴里究竟有没有残留过于浓烈的苦涩。连他也还不知道究竟世俗所谓的欢愉究竟应该如何是好,自然也就没有余裕再去为五条悟编造一个答案。结果两个人初吻就这样由五条悟兀自决定开始也由他结束,多少显得草率由轻慢,甚至算不得一个像样的吻,以至于大抵只有几十秒那样短暂,却好像漫长得都要感到疼痛。
事实证明艺术作品总是很夸张,它们看起来接吻都须要下至五分钟上至地老天荒,假的,这是五条悟少有的野心的第一次败北。
「彼らのため息と、悲鳴と、喘ぎ声とを
すべて吸って綺麗な明日を吐きだす。」
-RADWIMPS カイコ-
《中空宇宙之像》
不知怎么的,成神的反而是杰来着。五条悟没来由地开始说。虽然说是在试着描述一些不太具体的午睡时的梦、虽然所谓的午睡只不过是被夜蛾打断的坐着的突如其来的昏沉,很罕见的,毕竟五条悟通常宁愿用他贴着贴纸的翻盖手机玩两个小时无聊的猴子荡秋千小游戏,但总而言之他的声音非常清醒,天蓝色的镜子一样的眼睛笔直地望过来。在梦里面总之杰就是变成了那种存在,我感觉完全是泥巴做的神像,装模作样的,穿袈裟却做着圣经救世主一样的事情,你的信徒大概也不是真的信徒,反正我不太信或者说完全不信,不过反正你完全不想并且极力拒绝我乘上你的方舟,当然啦,伟大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也是假的,如果真的大洪水来了的话你的破烂小船一定也会融化在海里的,到时候你还是得求我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额头上还顶着比他说的内容更装模作样的创可贴,夏油杰按理说应该感到滑稽,然后是同样装模作样地生气起来同他打闹,但是并没有,也许是因为五条悟看起来太认真了,找借口的话会是说悟看起来完全是被夜蛾老师打坏了脑子,好可怜。另外一点不幸的附加条件是夏油杰感觉自己的腹腔发出哀鸣,连带着食管到喉口都收紧了,或者是被撑开到要撕裂成一张松垮的网而疼痛起来,总不可能是因为五条悟莫名其妙地突然获得了一点咒言的力量或是因为做梦而疏忽地诅咒了他,就像他不得不很可怜地为了当上那种救世主而吞吃了能组成新世界那么多的咒灵、动物甚至人类本身,然后这些东西在他的胃里展开无限的宇宙,像蜗牛的螺旋一样,然后其中一部分的尸体开始腐烂,所以让他现在感觉极其反胃,张嘴好像就会吐出点什么足够打断五条悟发言的死的污秽,而不张嘴的话他镀金的泥巴身就要爆炸了,那些肮脏的东西照样要劈头盖脸地浇在五条悟的身上。但是梦里尚有可能,现实的话五条悟还有全自动运行中的无下限呢,想必他连血迹都不会沾到。
种种一切的结果是夏油杰没能在合适的时机找到合适的措辞,于是没能阻止五条悟将来龙去脉继续往下讲,逼迫他听真实性完全趋近于无的事故。但是杰并不愿意求我,可能因为那时候的你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拥有金身的神像了吧,所以我有一点着急,毕竟我和杰是挚友外加模范好恋人,我们特别特别相爱,即使杰变成那种奇怪的东西也一样。我想带杰一起走,但是杰太重了,却又没有真的纯金的大佛那么离谱,总之我能挪动你一点点,却没办法把你好好地容纳到我的无限里,虽然我猜你的表象并不会因为末日的海水腐朽,但是内里会化掉消失然后污染环境的。他说着着急,但看起来完全没有将梦里的急迫感同身受的样子,还是睁着那双偶尔会好像空无一物一样的眼睛,连纯白无垢的睫毛都没有颤动分毫。
夏油杰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部分,缺失太多睡眠的紧绷的大脑在抽痛,一些没有被杀死的信众嘈杂的声音开始轰鸣,他试着松懈紧绷的肩膀和脊背但是失败了。与此同时五条悟的梦进展到更荒诞的地步,他说梦里的夏油杰不仅是假的塑像而且还在泥里埋着定时炸弹,其实根本是被安插在天堂的奸细,准备连带着方舟一起爆炸在地球终结的洪流里面呢。夏油杰到这里突然吐槽说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宗教,怎么他都成神成佛了还要受到圣经的指挥啊,但心脏不由得随着五条悟说他一下子就找到了炸弹然后精准漂亮地给它一发茈解决大危机而抽痛一二。他差不多能猜到这个本来就很荒诞的梦的尾声更荒诞的狗尾续貂一定是五条悟自己加的,但是五条悟对他没能彻底清醒的脑子创造出来的美好结局几乎深信不疑,他说大危机被他解决了,他们两个因此在被拯救的世界继续活下去,即使杰是一尊虚假镀金的神明,他也还是能同这个人身接吻。然后那些关乎日本岛甚至整个世界的大危机都因为他们的相爱迎刃而解,皆大欢喜。
其实要我说的话,比起让杰莫名其妙地在那里坐着,还不如真的来信仰我呢。他最后也不知怎么的自顾自地得出结论来了。夏油杰还在那种痛苦里无法出声,于是又不得不继续听他说下去。因为根据定义来讲,我也能算一座神明吧?被敬重的某种力量、注定要永垂不朽的一个人,有朝一日要被以讹传讹直到神格加身,搞不好以后我也被塞进那种盒子里面然后日复一日地听着祈祷:拜托了五条悟大人,保佑我们顺利消灭这些咒灵吧!像这样的请求,说对好话就是拜对人啦。心情很好,所以那个我说好呀好呀那我帮你们一把,然后不知道哪里降下的术式就碾碎一些诅咒,最终形成良性循环,怎么不可以呢?那种程度的祈祷怎么不算一种诅咒呢?那种事我倒是做得到,但是我觉得很无聊所以我不想做,而且那样的话好像就顺了那些老头子们的意了。
但是怎么说呢、我刚刚仔细地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杰比较适合那种形象耶,长得就很像,干脆叫怪刘海教,勒令信徒想活命就得剪你这样的刘海。像是梦结束而醒了一样,五条悟缓慢地开始眨动眼睛,然后恶劣地大笑。夏油杰如获大赦地也从那场洪水里解脱出来。那场洪水像五条悟畅快地打开的铝罐里冒出来的二氧化碳一样蒸发掉了,剩下的冰镇汽水带着一种尖锐的疼痛一样的触感被强硬地贴在他的嘴唇上,他怀疑金属的边缘还有五条悟在这场漫长的分析中不可避免地因为夏季而流下来的汗水,但并没有尝到饮料之外的味道,不知道是味觉坏了还是五条悟保持着一种无意识的洁净的节制而对它开启了无下限,令无色的咸腥味轻而易举地远离了他的口腔。
顺便一提,我刚刚想起来,是我记错了。我没有把杰胸腔里的定时炸弹打爆,我觉得太危险了,所以我急中生智地打碎了那艘装模作样的方舟、也干脆毁灭了整片海,易如反掌地,因为我知道那就是你的神龛。说到底,要拯救困顿其中百无聊赖的神明的话果然还是直接把那木盒子打碎来得更快。现在的我的话,这种程度的事应该能做到。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杰必须要努力地大声地叫我才行。
纯粹而甜蜜的间接接吻,带着一种诡异的悖论的有些难以忍受的疼痛,沉重地压在夏油杰的唇舌,增添再多粘腻沉重的牵连、在纯粹令人作呕的温热的苦涩里再多加一点复杂的味道。结果他连对不起和失礼都没能说出口,就弯下身去干呕,刚喝了两口的透明汽水落到地上,汩汩地如同入海口一般替他形成一小片水洼。结果只有饮料味道的唾液在往下流,糖分含量太高而粘稠地无休止一样静止地向下,五条悟也反常地冷静而非立刻大呼小叫,夏油杰头昏脑胀地在无限延长的沉默里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给出借口以来第一次鲜明地表演苦夏的表象。他看见濡湿的土地真如片刻前五条悟的预言那样变得柔软脆弱,但深色的软泥也未能出现咒灵融化时那种紫黑色的令人作呕的幻觉,只是因为甜味而普通地引来一小串昆虫粘在上面,两座巨大的神明谁也没有去踩碎它们的头颅。
在开始想如何度过尴尬的善后期之前,通常被描述得很傲慢的那位货真价实的神子屈尊纡贵地将袖口伸过来,虽然他知道上面一定覆着很好用的隔绝秽物的术式,但姑且也算是一种垂青吧。但夏油杰无声地拒绝了它,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纯白色的手帕。五条悟好像被这种顺理成章的小动作莫名地激怒了,于是拽着同款同式的领口把他拽到眼前,墨镜因为动作而往下滑,挂在鼻尖露出倒映出他的黑色的苍蓝眼睛,下一秒五条悟货真价实地亲上来,或者说是货真价实地带来了痛楚,从客观事实上来说,两个人因为刚喝过同一罐汽水生前的尸体而带着一模一样的甜蜜,只是被过高的体温去掉了遮掩粘腻的部分,因而好像粘在了一起。其实五条悟根本没有咬他,但还是搞得好像夏油杰的嘴唇承受着某种极为凝重的力量,那种温热正在汲取他的一部分。除却抽痛的空落的胃袋之外完全是过剩的甜蜜,味道刺激得午睡和眩晕都清醒过来,谁都没能成神的普通的高中三年级的午后,两个人相贴的薄薄的皮肤与软肉都要干涸起皱,都要陷入某种意料之外的麻木,像做梦一样长。
「それならいっそ僕ら。」
-RADWIMPS ピクニック-
《请屏住呼吸》
一个风和日丽的白昼、然后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总之是俗套的一个好天气,夏油杰勉为其难地因此愿意久违地步入表参道的窄街,上坡下坡,路过一些亮着二楼灯光的旧宅,五条悟突然捏他的手:不许再想你的工作目标人群了,杰,已经下班了,你醒醒。夏油杰像是被戳中心思的男子高中生一样别开脸去,没能承认他确实前一刻还在盘算哪一户有值得诓骗的价值。五条悟的手指往下滑,从隔着衣袖握着他仍旧显得瘦骨嶙峋的手,一直到同夏油杰十指交握,不知是汗还是遗留的血迹,掌心之间的空隙仿佛被就此填满,不由分说地。
昏暗的、精心设计过的暖色灯光从高级商店的落地窗透出来,秋季逐渐衰弱的蝉鸣不再能制造令影子晃动的错觉。在这种简直要令人耳鸣的安静中,他嘴里不安分地开始哼起《雨中曲》的调子,这时既没有伞柄也没有落雨,被固定的手臂也让他没法进行旋转和跨步。夏油杰还没能想起他们一年前一起看的电影的节拍,也出人意料地没能习惯这种转变,他准备好了措辞,想列举此时扰民的坏处,然后他骤然想起他的立场已经不再适于这种道理,只能默不作声地回握过去,加快脚步忍耐五条悟蹦跳时拖拽他的力道。
这是通缉令发布的一个月后。夏油杰和五条悟因为一些重大的违规被默认辍学,然后名字先一步被并列写在了白纸黑字的告示上,叙述里危险度高到多放任他们一秒都会令世界滑向悲剧性的未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前赴后继地在这项保护地球、金钱和规则的使命上失败,但到底日本岛在此期间并没有一举被五条悟击沉,这位被众多眼睛忌惮的、空前绝后的危险分子甚至短暂地体贴地在行人路过时遮住了二号危险分子沾血的袖口。黑白证件照上黑白的两人正在走向竹下通。
其实我们或许应该先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以便了解恐怖人物夏油杰在夜里迈出这一步的可贵。
彼时山火已经开始燃烧,即将把他的头脑与心脏侵蚀殆尽的沉疴终于将他崩毁,但表现形式并不如他暗自假设过无数遍的那样声嘶力竭,由于被拯救的女孩们已经被妥善安置得稍远,夏油杰甚至还有一点余裕用房屋横梁上的火焰点燃一支烟。本来事情就像灰烬被风碾碎一样顺理成章。这里说“本来”是因为插曲的发生:他发现这不是他的烟。朝向他的那一侧印着两颗颜色鲜艳的圆球,就算没有咬破也洋溢着过剩的甜腻。五条悟的。这倒不是说大少爷可喜可贺地终于能在午休时加入他和硝子分享的天台,恰恰相反地,这是他失败尝试的遗留品。五条悟亲自品尝一支,然后呛得好像喉管都要断裂,那包虚假的糖果味就此宣布失踪,结果原来他在这里显出不符合显赫家世的无用节俭,或者只是恶作剧,无从考证,以至于夏油杰在最命运交错的时刻遭受他的袭击。
有如一种冥冥天意的坏预感。夏油杰原本愤懑悲恸之类的情感及其终归麻木的部分被荒唐地打断了,他想尽快了结这桩惨案从而自世间脱身,结果原本丧失的恶作剧寻仇对象从天而降,好像遭受什么他毫无防备的过剩刺激一样又莫名呛得昏天地暗。五条悟下意识想说太逊了重来一遍,但六眼和大脑都在发布极为严肃的警报,他张了张嘴,最终改口说,解释一下吧,杰。但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蔓延一年的夏乏正在熊熊燃烧,不知名的长久岁月的破片正在窒闷的高温里噼啪作响。像那阵扰人的粘稠的掌声,五条悟迟迟地明白夏油杰也见过那时每一张讪笑的脸。这是错的。我知道。然后是沉默的对峙,又或者说只不过是沉默而已,五条悟史无前例地觉得语言苍白。那些总是被他认定无趣的老生常谈显然也成为了被夏油杰崩裂的残骸,从他的血肉到躯壳再同皮肤剥离,最终那些俗称的善意,显然学得很差的五条悟再如何讲到声嘶力竭也没法把它们拼回原处,夏油杰已经主动地不可回头地拒绝了所谓的恰当。
五条悟突然感慨说,结果还是不能当一个普通有钱人啊,不当咒术师结果好像就只能来当大反派了,根本没得选嘛。
像各种其实有得选的人可以假设的常有的那样,生在世家又不偏不倚是那个千百年千百代翘首盼望万中无一的神才分别问他的男女同学不当咒术师你们本来会干什么,家入硝子说谁知道,夏油杰也说谁知道,然后难得地真的去思考五条悟没来由的发问,他继续说,说到底从小就与如此之多的诅咒为伴,也许……然后夜蛾老师把木质门框啪地推到另一块木头上,说五条悟小测时候不许讲闲话。然后他立刻把勉强逃脱乱涂乱画命运的试卷提交离场,走的时候还拽掉了夏油杰的发绳套在手腕,黑色的长发像思绪一样散开,有几缕落到端正而标准的字迹上。当时为了追赶他,夏油杰也交卷了,但没说完的假设断了尾,事到如今已经不再能追究那么多的如果也许。
此后五条悟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一颗平凡人类的心脏,仍在奋力挣扎跳动,垂死时努力到不知方向为何:想尽快泵光血液终结苦痛,还是毫无根据地呐喊怎样都想活下去。已经向分界一方迈出脚步的夏油杰终于被鲜明且不讲理的颜色拉回现实,原本前后回环的视野好像也被五条悟钉死在此时此刻,被迫地看清楚所有的一切。说话也很艰难,但说太多遍的话语并不需要再多推敲,他说,咒术师的使命是……一边又抬起手来召唤一只咒灵。右眼淌血的达摩如他一般行刑前还看着降临的神子,而五条悟无动于衷。空间被不由分说地收拢,并非木质的神使面容狰狞扭曲短短一瞬便不再可视。五条悟打断他。杰太啰嗦了,而且还是个控制狂,他对此很不满意。
其实五条悟第一时间就给家入硝子打了电话,因为发短信她没有回、因为五条悟的紧急电话催促得有点太着急了,她不得不让伤者自己暂且按着绷带。他没头没尾地说硝子怎么办我感觉我要被杰杀掉了,她疲惫得不想找到吐槽的切入点,只能跟他说那你就去找夏油寻仇吧。然后她返回去,把白色的棉球按到渗出腐烂身体的疮痂上,一些很尖锐的刺痛,用线将绽开的皮肉拉扯到一起,擦干血迹然后覆盖,就好麻木地等待留一道浅淡的疤痕。完成的那一刻就像五条悟那样第六感发作,难得觉得自己指了一条绝对说不上正确的道路。
第二天教室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虽然五条和夏油本来就经常迟到,但是夜蛾老师先走进来,手里拿着判决文件,问她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去哪里了。五条悟的短信一直到午休时间才发过来,说他睡过头了,后面附了一串地址,备注七日有效不然杰就要流血而亡了;然后夏油杰的短信发过来,说抱歉硝子,没关系,他们明年可以想办法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这就是一切的起因、经过,然后是结果。远处霓虹灯的光亮像那场山火一样。五条悟费劲地用左手打开手机的翻盖,看了太多太久以至于都意识不到其存在的合照在时间数字下亮起来。晚八点,零星几盏灯亮,行人倒是甚至不再有了,普通人微弱咒力的残秽如落叶般,五条悟视而不见地踩在上面行走,上班族或高中生的香水味散尽了、人类活动的声响也消失不见,大抵这就是夏油杰被成功拽入尘世的缘由。
最初的日子手忙脚乱,五条悟猜想假如他不在这里,夏油杰就会安静地背起重负,离经叛道地当一名忙碌周到的未来领导者。现在其实也没多少区别,他密切地关心被拯救的少女的心灵、计划着每一次穿上袈裟走上台去,只不过五条悟的存在打破他麻木疲惫的另一面,简直像某种应激症候群。五条悟盯着他看。接到通知的不只有所谓的正方术师,但他根本没受半点伤,何况他的反转术式一直运转得妥当;而夏油杰本来也没有特别的必要拥有自己汩汩流血的孔洞划痕,但硝子来的时候他还是赔笑,说只是意外、不可避免的、不留神,连硝子都不信。然后五条悟自发监视他的另一半时间里,他起初试图体面地扮演一种新生,但失败,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毕竟在高专捱过的最后一个夏天里他已经找空了借口、用尽了绝大多数遮掩的拙劣手段,如今他消化咒灵苦楚的地点从高专宿舍转移到临时租住的公寓,五条悟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多说也没有陷入与曾经同样的应激,然后一切照常。
都怪杰。为什么?走到的时候,甜品店都要关门了吧。即使他在抱怨,也没有真的要动用一些超自然的力量达成目标,甚至连加快脚步都没有付诸努力,昏暗的路灯、要向下去的分叉口,他还是拉着夏油杰的手,收拢,确保他没有突如其来地停顿然后逐渐融化消失。一刻不停地行走,准确地渡过每一道说不定无所谓的歧途,然后是一些无关诅咒之大的话语,最后一个漫长的下坡路,明亮的光线从转角的终点刺出来,将要直面的第一个物品是草率挂在路边、写着滑稽英语的文化衫。普通人的世界铺天盖地地涌流而来。
夏油杰下意识开始感到反胃,但五条悟像给他套上的手铐一样强硬,他落后两步去与同他并肩,五条悟不知何时塞进自己嘴里的糖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与之同等甜腻的香气也悄然混入空气,购买可丽饼的长长队伍一直延续到离开这条街区的路上。夏油杰想起来五条悟喜欢的是另一家店的味道,他替他买过几回,而再不远处——电车就算再怎么被人生事故的诅咒缠身,也不会减少人类的移动,俗不可耐的众生照例裹挟着满身污秽行走,如同被垃圾填充得宛如固态的灰褐色浪潮扑面。而下一刻为过甜的点心而喜悦的六眼的神子循着他折返而来,透明的术式为他画出与尘世泾渭分明的折痕。甜到喉咙都要收紧到感觉疼痛,夏油杰因此无法向他多说些什么,只能如此、还能如此地吞食着一捧小小的世界。
「君の吐く息を今日も世界は吸ってる。」
-RADWIMPS 救世主-
《无事平安夜》
那年冬天五条悟罕见地生了病,彼时二人已经离经叛道十年有余,他的术式在那期间愈加精进,照理区区病菌难以突破无下限的隔阂,况且反转术式一刻不停地运转着,提供新鲜细胞以供消耗——世间相当程度的事大抵都科学难解,五条悟当着双胞胎女孩的面倒下去,把年龄估摸着也能上高中的小孩吓得不轻,丢下刚拿到手的冰淇淋就一个找夏油杰一个找家入硝子去了。夏油杰在应付烦人的大客户姗姗来迟,硝子对着发丝脸颊都沾满冰淇淋奶油的五条悟好像也无计可施。她的反转术式对毫发无损的五条悟也无济于事,只是碰碰额头竟然惊人地烫,只好当个普通医生作结不过感冒发烧,天上地下的最强也得老实躺在被子里降温吃药。
那是平安夜的再前一天,2017年12月23日,盘星教的同僚为节日聚集到本部,却遇上五条悟罕见地病倒,本是带来供派对使用的手信大半顺道变成大少爷的慰问品,众人在纸门边探头探脑一阵,照样无计可施只能说些小悟快好起来的关怀。此时五条悟尚且只是忍耐头晕混沌的苦痛,酸钝的知觉令他升起某种没来由的烦闷,盘星教和室常点檀香,形式上做得过头以至于感知强烈,他姑且还有心思试图指挥夏油杰把屋里碍眼的陈设搬走,而后又深感太有盘星教教主审美的整个主屋不合心意,横行霸道有如年幼时在五条家胡乱差使,最终被子都不愿带走,硬是扶着冰袋兀自跑去客卧,姑且才觉得稀薄残秽尚可忍耐。
好在近来也没什么严重的大事非做不可,临近圣诞节充其量是拥挤的人群同样自顾自搞些虔诚信徒的活动。神啊、救救我们吧。可惜当真能救他们的神病倒在床,但也所幸绝不会救他们的教主亦闭门谢客。他们只消普普通通地将钱放入盒里,自顾自祷告一番就好离去了:竟没人想起他们的神同这种节日还全无关系,五条悟并非是要出生再受难的那一卦神子,也并没有在那一日将要降下福音。
当一位神明,五条悟从降生起便必须深谙此道。他是五条家盼望百年而来的六眼的救世主,而后又是夏油杰装作佛祖哄骗他人时那位现世的残忍刀锋。曾经夏油杰热衷于喋喋不休诸多正论,试图将他捏造引领走上所谓正途,结果那些拙劣的模仿与记忆,全轻飘飘地浮在他的表面,好像被无下限判定为不可溶于血肉的外来品;而后夏油杰在私下沉默寡言许久,或者是同愚众日日白费太多口舌,五条悟并不像三流文学一般体贴地学习他想出的要义,照旧滴雨不沾身地存在于世,偶尔接受一些虚妄的信仰、偶尔杀死一些死不足惜的人类。仅凭爱意行动或许常言脆弱,但那却是反而最坚不可摧的纽带,将神子系在盘星教十年之久。
彼时五条悟刚满二十八岁。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所谓的“最强”,这个虚无的概念清晰地、预言式地、笃定地落在他未来的身上;他十六岁时以为自己因为与夏油杰的相遇而完满、差不多实现了这桩命运,但其实并没有,于是他不得不害了场大病。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脉搏急促地将他推向死亡,他的躯体破碎不堪,几乎只有零星几根顽强的神经把他的右臂牵在更大块的尸体上,血的量夸张到令人想笑,但他一笑就会从破碎的喉咙口吐出点什么来。他几乎不动了,又“并非奇迹般地”苏生,我们说“并非奇迹”是因为这样的事想必也是命运的一环,是他有如被钉上十字又死而复生的命运决意要有这样一段事实。那时他想着,好啦这下清楚明了啦,无下限、反转术式;顺转逆转悖论、最后是领域,做完这些我就真的是最强了。
至于这些事的旁支,也就是他如何生活如何存在于世的部分,则是一概没有考虑。夏油杰在二年级时还会问他几句未来如何,他说不知道,可能就回五条家当老大,或者看窗那边怎么说,之类的。结果他原本不在乎的这些旁支的可能性一个也没有成真,高专三年级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离开了那个世界,随后原定四年级结束的那个春天,两个人悄悄给觉得那样正经毕业去考医师执照更好的女同学送毕业礼物。再九年后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长成及腰长发,五条悟竟然又长高了一点,而后在正式场合把墨镜换成了从硝子那摸来的绷带。近来的某一年家入硝子惊觉五条悟好像未能同他们一样真正步入成年人的领域,夏油杰只能无奈地笑笑说那都是他的责任。
那年的春夏之交五条悟带着两位被迫耳濡目染很久的养女,同他正大光明从死刑截胡来的黑发学生讲解他的诅咒,伏黑惠被迫旁听预习,他敲着小黑板画不知所云的简笔画,竟然看起来真有一副好老师的样子。又过了几周五条悟跟乙骨忧太依依惜别,已经当上校长的夜蛾正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收新学生转入。五条悟相比夏油杰做事向来高调果决,很少思考什么体面礼节,随时间推移夏油杰愈加感觉无颜面对旧日恩师,倒是五条悟早在那年秋天的风口浪尖一个人去同老师会面,口头进行他三年来最清楚明了的任务汇报,夜蛾沉默许久说,只能略显滑稽地无奈地说,你们少干坏事。所以世界还没有毁灭,背负着自作自受的诅咒的人的死尚在容忍之内,一种微妙的平衡被他支撑起来,便好就继续如此地生活下去。
日期在零点后跳转到平安夜的24日,夜里三点的时候五条悟把夏油杰推醒,两个人一起离开了一种生活的坏处就是偶尔令人恍惚,夏油杰明明经受了太多内心的苦难,又重新造一副身躯,半梦半醒的时候竟然还有几秒时间以为彼此还挤在高专宿舍的床上,想要责难五条悟深夜又徒生的什么突发奇想,转去时不曾设想过会借着微光看见好像神明垂泪。五条悟向来好像不会哭泣,充其量在小打小闹耍赖撒娇时挤两滴故作姿态的眼泪,此时此刻却莫名地被某种不知名的巨大悲恸裹挟——夏油杰着急想要起身去看,却被不由分说地按在原处动弹不得,五条悟沉默地靠近他,顺着那漂亮眼睫不断流淌下去濡湿枕头的泪水还未断绝,反倒竟然冰冰凉凉的指尖探入衣襟。
隔着皮肉与骨骼,他摸着夏油杰的心跳。接触面太小,他的指尖好像一把利刃,实则远比利刃危险得多,五条悟在咒术上的精进已经免去大多呪词掌印之苦,眨眼之瞬就好轻而易举地贯穿这颗脆弱无比的柔软器官。他还睁着眼流泪,而夏油杰只是借着月光同他对视。然后那两指轻微地按下去,没有洞穿他的胸腔,只有柔软指腹同他心口皮肤相贴,夏油杰的脉搏用力而鲜明地跳动着,其震颤好像能沿着五条悟的指骨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直到二人什么都同调成一样的姿态……并非如此,五条悟的高烧好像垂直跌落成体温过低,他冰冷得像连心跳都停止,像一尊代人受过的尸体;他极少眨眼,就那样漫无目的地盯着夏油杰的脸,任由,或者说强烈地渴望着夏油杰的生命体征再猛烈些,猛烈到足够带动他的体温。夏油杰活着,他的心脏以健康的频率跳动,他的躯干完整,他的呼吸带着困乏而绵长的热度。
他平静地阐述这个事实,连哽咽都没有,没头没尾地:今天原本搞不好杰会死掉的。倘若是什么梦魇的话,他照理不该无措更是不该畏惧,可偏偏五条悟如同被世界所震慑的新生婴儿一般,迟来太多地,他学到哭泣的方法。夏油杰没法给出什么答案,于是伸出右手去抱他,盖在身体上留下一点微妙的重量,相比发烧病患而言很冰凉,显然没有什么灼烧般的剧烈苦痛。他的掌心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落在五条悟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噩梦惊醒的孩童;他还带着深夜惊醒时的沉重呼吸,落在五条悟的耳边。他握住五条悟抵在自己心口的手指,仍旧不偏不倚地,他不设防地任由一场生杀。他的体温随着这种接触传递过去,那只手像从夏油杰心脏的坟冢生长延伸出的一支白玫瑰。
像某种癔病,他睁着眼睛,天空的浅蓝色倒映着被安静点亮的一盏白炽灯还有一点彩色。假使把他藏在枕头下的玻璃糖拿出来比较,或许算是一点类似的色彩,明净澄澈而空洞的、所谓的纯粹而在此世不值一提的,五条悟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的眼睛,稍微地转动一点去映照夏油杰完整的安静的身体,他陈述道:杰因为盘星教而死掉了,死之前还在嘴硬,把我气得够呛,可你这家伙向来很狡猾,知道如何要我来或不要我来、知道如何要我不得不把你杀死。但是因为那之前我同样早早地看清楚了特级咒灵的成因,借此教育忧太说爱是最扭曲的诅咒,结果我就没能也说爱你。
正因如此,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桩太大的憾事。夏油杰顺着他的设想将陈年旧事翻出来,一些沉重的苦痛,原以为要就此孤身一人步入一条必然不会真的有结果的道路。倘若五条悟没有非要突然前来当他的共犯、承担一切的名字,终有一日在沉默中五条悟会获得一个人走上正论与成长的决意。独自一人如此作恶的夏油杰假使必然要被断头,着实不会再有其他什么人可以为他介错。但此时此地的夏油杰足以设想到处刑人的苦痛,真切地在他身边的五条悟也好,他噩梦里为此获得某种尖刻形态的五条悟也罢,倘若半是被迫选择所谓的正义……因此他说,说不定被悟那样杀死之后,他就不必深入地狱十八层煎熬一千年,毕竟那种折磨终究还是被悟分走了一半去。就像现在他们事到如今必然是要结伴去被剥皮抽筋了,假使众多宗教不约而同描绘的地狱天国的论说真的存在的话。
大抵算是就此确认了夏油杰的全须全尾,五条悟的冰凉麻木的肢体逐渐又回升到不太适宜的温度。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干渴,过高的体温和流泪迟迟地带来干涸的喉咙与嘴唇。他眼角堆积又流淌开的泪在皮肤上干成几道枯萎的痕迹,脸颊也又蔓延起一点显然异样的红。一塌糊涂却鲜活无比地,像是经历了十一年平白审判献祭的苦难,又终于在种种的悲伤愤怒或者其他诅咒中施然复生。他不该再奋力说话的,他的声音被迫压得很低、他的喉咙还收紧般地疼痛:现在的我、这里的我,理解不了为什么不把死掉的你做成一些会永远诅咒我的东西。他便又陷入到高热身体强迫而来的昏沉里去了,夏油杰得以从物理层面解放,他端些水来抢救五条悟的口舌,思忖这是否算是又一轮的晚安,从而需要一份照例的晚安吻。最终他试着被五条悟干涩的嘴唇触碰,后者在病中变成想要亲吻又不想要的矛盾体,躯体上附着无下限之类的算不得吻的无关紧要的阻断。
五条悟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好像以身为枷锁一样,再三确保夏油杰并未真的行差踏错到几小时后就要去搞一场必败必死的大动乱。夏油杰对他的深谋远虑不置一词,只是将手指调整到同他十指相扣,相贴的掌心变成某种温吞的柔软触感,如同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般熨帖地。咒灵的翅膀熄灭灯火,未能下雪的东京唯有一点月光落入,同过去的未来的每个夜晚如出一辙地任由人类飘渺愿景在其中流转,终究只不过是被人赋予了重重意义的寻常一日,也并没有星的沉降坠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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