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死亡潮汐

summary:当神明成为同类,就拥有了猎杀的机会,这几乎算得上条捷径。

预警:夏有一点点bian/tai

(一)

当希望被寄予在超能力上时,就已经失去了它。幸运的是,夏油杰并没有出生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在理子之后,他发现超人也有能力之外的事,也依旧是个偶尔希望成神的“普通人”;终于,连他也隐隐想把五条悟捧上神坛,尚未意识到这是夏油杰永远也不会做的事。

穿过层层朱红的鸟居,夏油杰好似感觉到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身回看走过的层层阶梯,在朱红色的遮挡下他的视野里仅有校服的裤脚和一双鞋,夏油犹豫着走了下去,鲜红慢慢褪去,那人渐渐显出全貌——五条悟,一个淋湿的五条悟。

在夏油杰对现状反应过来之前,脚步已经加快,踩在积水的台阶上混入雨声中哒哒作响。不带伞怎么还不开无下限。

夏油杰在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鸟居下停住了,因为五条悟站在第一个台阶上抬头看他,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夏油继续往下走几秒就可以碰到,也只要五条运转术式就永远碰不到,是后者,五条开启了术式,所以夏油的伞不被需要了。

不对劲。

悟安静得不像话。

走得好慢,每走一步都要看他一眼。终于站在了同一个台阶,被包裹在无限里的人还是湿漉漉的,没有遮住眼睛,雨就落了进去。

夏油靠近了一步,尽管有无限,他还是把人纳入了自己的伞下。那一瞬间,无限的距离落空,五条伸出食指贴在夏油的额头上,光滑而温热。

“你干嘛?”夏油杰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明明更亲密的也有过。

“好看。”五条终于有了第一个表情,他勾起了唇角,还没等夏油看清他眼里的笑意,就逃离了伞下。

夏油杰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开学前的胡思乱想被对方全数清空。六眼神子——神坛上撒娇打滚的宠物猫还差不多。

不是阴界,不是幻境,是货真价实的十一年前——高专三年级。

沙漏翻转,死后回溯,从天而降一个重来的机会,五条只有满心的疑惑与好奇带来的兴奋,仿佛宿傩那一斩不在腰上而在头脑。时间相关的咒具几乎没有,这个几乎还是因为算上了狱门疆那种隔绝外界时间流动的……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与难以设想的灾难相对的是无可比拟的惊喜——伞下那人就算一个。

不过,或许夏油杰两者皆是。

由于鸟居下抢跑五条罕见地第一个到了,抬起脚落下进入教室范围时,讲台上的夜蛾有些惊讶,第一个竟然是你小子。然后他就看着混小子朝讲台走来,他疑惑地发问:“你干什么?”

五条顿了一下,手指向着后脑勺的短茬移动,却穿入一片发丝中,抬起头笑了,说:“哎呀不好意思,习惯了。”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夜蛾的声音绕着阳光游走在仅有三个学生的教室,湛蓝的目光有如实质,被盯准的夏油杰笔尖迟迟未再动过。

人类社会脱骨于人性,五条算不上通达普世意义上的人性,但胜在学习能力极强,逻辑推理辅助他解决绝大部分的情况。夏油杰是他的第一个判断指针、一个几近完美的样本,为数不多的激剧情感也从他获得。

涩谷车站的冒牌货不算,在高专小巷的最后一面将分别的时光压缩成薄薄的一页纸,翻过便是十年后,笑起来的弧度还和学生时代一样,五条忍不住招惹他,踢了踢对方的桌脚:“喂,笑一个。”

夏油没理他,夜蛾倒是看不得他被冷落,走到五条桌前:“那你要不要给我哭一个啊。”

五条乖巧地抬起头向老师扯了一个笑脸,心想:这个还是不要了,毕竟您老人家的葬礼上我都没掉眼泪。

下课铃声响得适时,解救了即将得到制裁的五条悟。

回忆里的日常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混在一起的,今天发生了明天的事,或是明天里都是昨天的事,从来没有分明的界限,只有人是一样的。其实五条很少陷入虚妄的回忆里,那堪称安全屋的过往容易让他在危机四伏的现实中失去警惕心;相对的,回忆里的柔软光阴也会化作致命的子弹击中他,毕竟他还没有脱敏,无法控制那些过往不在身上重演。那还真是个天造地设的陷阱。

他趴在木桌上侧过脸,望着被树叶分割得细碎的阳光在两位同窗的脸上浮浮沉沉,缓缓在虚幻的安全里睡去。

“悟!”

在课上睡过去的五条悟再常见不过,只是从没有一次像这样被魇住。授课的老师是普通人,讲完了知识点就匆匆离开,此时教室里只剩学生三人,下课铃还未响起前夏油不打算叫醒安静的悟。

然而对方紧攥的拳头、异常的呼吸结合今天一早的状态不得不让他感到慌张。

所幸,悟醒了。

夏油杰一手撑在课桌上,一手搭在椅子上,把对方圈入自己的领地。五条抬起头望向他时还在梦境的边缘摇晃,孤立无援的警示还在大脑回响,迎面便是难以辨别的二次陷阱,以一种压迫感十足的姿态,于是,呼吸在潜意识被阻断。

“呼吸,悟,呼吸。”

在夏油杰的俯视下,五条因吸气微微仰头,眼睫微微颤动,无辜的蓝眸收敛了清晨停歇的雨意,无悲无喜的眼里却好像带着求救的意味,整个人被动提起。

夏油杰满足掌控欲的途径有很多:咒灵、自己……反正不会是五条悟——那个百无禁忌……被所有人捧上神坛的六眼。

“呼气,悟。”语气很温柔,搭在椅背上的手攥紧了,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只有夏油自己注意到。

待到五条悟的呼吸平缓下来,夏油才开始和他对话:“你在哪?”听起来像欺骗性质的审问,显然五条也这么觉得,他不满地撇了撇嘴,说:“你想问我什么?可以直说。”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夏油杰紧盯着他,下压的眉心显出几分凶狠来。

上辈子前前后后十几年五条也没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对方这个表情,甚至对象还是自己,他强忍着不适也冷下脸来,说:“当然不会。”习惯了对方的靠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处在怎样的弱势,闹脾气似的冲对方仰起头,说:“你起开。”

硝子想拿烟盒砸两个人渣,但到底舍不得那包烟,静悄悄走出教室透气去了。

经此一遭,两个人渣提前五个月陷入了冷战。夏油杰自然摸不着头脑,而实际上五条悟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二)

睡眠逐渐成为五条悟排斥的一件事,现实是倒转的世界,梦境是继续流淌着的堆满了蝴蝶效应的未来,是他死亡的后续,因为莫名的冷战他甚至早死了几天,错过了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只来得及赶上受骨肉灰烬四散入海洋的罪,顺便一提,第一天在教室睡着的那次他正在被硝子缝合腰部。

死亡的潮水将他高高托起,置身于月光下的虚幻泡沫,伟大如六眼,也难以辨清哪边是退潮后的现实。

高专宿舍的走廊被深夜的月光铺满,冷清了三天的房间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五条悟还没来得及转动门把,就被阴阴郁郁的挚友一把拉进了隔壁房间,抵在了门背上。

夏油杰想问对方去哪了,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质问的欲望,问道:“你晚上好好睡觉了吗?”

五条睁大了眼睛,墨镜微微下滑,发凉的脊背一下子放松下来,夏油看见他雪白的睫毛机械地扇动了两下。“我状态这么好,当然好好睡觉了。”

状态,光凭反转术式也可以伪装出来。夏油杰没有揭穿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五条如芒在背,夏油杰的长相,严肃起来和那些古典文学一样费解,也一样唬人得很,因睡眠不足而死气沉沉的双眼仿佛要带着他共赴深渊。五条摘下了墨镜,柔软的发丝随着笑意一同颤动,温热的手掌用体温侵占对方的视野,轻声说:“你背对着我离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黑暗中夏油杰拥有的只有五条悟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理所当然地想为自己莫须有的罪名辩解,对方却放开了手自顾自地靠坐在了沙发上。

主动权被夺走,审讯位置对换,尽管五条没有这样的意识,但鲜少从挚友身上尝到好处的夏油杰食髓知味,不讲道理的掌控欲望从喉咙深处伸出蛇信子来。

冰箱的灯光闪了一下,泄出些冷气,夏油拿了个不锈钢的勺子,却没有把奶油蛋糕和勺子交到五条手上,对方扭过头看他时眼睛都发着亮,忽视他“快给我”的眼神,光滑的勺子缓缓地在冰凉柔软的蛋糕里转了一圈,剜出一块,他终于走向沙发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人后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这几天,你去哪了?”夏油杰把第一口蛋糕喂进五条嘴里,仰头的姿势会让吞咽有一点费力,比平常慢一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被甜品麻痹的神经反应不及时,五条扯谎的微表情被尽收眼底。他说:“是夜……”

“我问过夜蛾,你晚上没有任务。”

我连名字都没说完啊,你就给我堵死了。

“难道是你本家那边……”夏油给了台阶。

“对,是本家那边。”五条顺着台阶下却看不见底下是什么。

第二口蛋糕被送入口中,铁质的勺子却没有退出。

“你在撒谎,悟。”发凉的触感又从脊骨攀上。坚硬的钢铁撞上他伶俐的牙齿,勺柄以下牙为支点,宽圆的主体部分抵住上颚,微微发痒,撬开口腔。身体的保护机制强制他吞咽,寻常的动作在此刻变得分外困难,味觉得到了满足,吞咽下的只有虚空。五条悟放弃了克制的念头,顺从本心地皱起了脸,暴露自己的弱势境地。

恶趣味的审讯者还要故作无辜,向他道歉:“不好意思,第一次喂人没什么经验。”五条正打算擒住作恶的手,对方就微微松了勺子,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铁器就直直地贴着舌面滑入口腔深处,入侵喉咙。五条下意识地咬住铁质的柄,克制住干呕的冲动。

“松开,别把牙咬坏了。”夏油轻轻晃了晃勺柄示意他松开,逼得五条眼睛又红一圈。

“你不松开我也拿不出来呀,对不对。”

五条抬起右手攥住夏油的手腕,轻轻松开齿尖,强迫拉离对方的手,把勺子从自己的口腔中抽离。

加上上辈子,夏油杰有抛下他的行为,但从没给过他这样的委屈受,简直堪称欺压。

夏油从背后绕过来,坐到五条旁边,把蛋糕和勺子交到对方手里,对方不理,还扭过头去,他就把东西放到茶几上。

“悟想挣脱的话很容易吧,用术式就可以了。”语气平淡得五条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说:“跟你打架我都不用术式,用在这种地方未免太丢人了吧。”

这个理由,有些出乎意料。夏油杰忍不住笑起来,阴暗的想法一时间被冲散,他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温和地说道:“你去哪,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权力干涉,这次是我做得过了,对不起,悟。”

五条猝不及防地有些慌张,犹豫的手去够茶几上的奶油蛋糕,把勺子插进蛋糕里,说:“我又没说不让你问,虽然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但我也没打算不告诉你,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而已。”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这样子啊。所以,悟什么都会告诉我,是吗?”

“嗯?是……是吧。”五条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应承下来。再说了,有什么事就知道瞒着我的人是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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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春雨未停,濯净血污;罪孽未停,心智恍惚。

一道春雷劈下,惊醒许多梦里人,将落未落的刽子之手也顿了一瞬,而那跌入恐惧的人祈求神恩催生的却是深渊诅咒。

来的不是神,是人。施暴之人与咒灵也无异,五条悟连带着一并祓除了。前世他把高层杀了个干净,这“第一个”自然无关痛痒,只有夏油杰才会在意他手上沾不沾血这种事。

春雨把他淋了个透,转动宿舍的门把打开的却是隔壁房间,夏油杰探出身来,声音比他的黑眼圈还要阴郁:“你还知道回来?”

“我每天都回来啊。”只是时间不定而已。五条朝他歪了歪头,额角湿漉漉的一缕随之偏了偏流下一滴来,夏油杰看见雨意在他身上泛滥开,落入自己心里。

五条被拉进房间,夏油催促着赶他去洗澡。吹风机的嗡嗡声隔着门板传出来时,夏油杰推开门,斜倚着门框,氤氲的热气渗入皮肤,思绪都陷入雾里。回过神来时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笑意盈盈,包藏祸心。

五条闭上眼睛,轻轻细细的水珠就甩到了夏油杰脸上,恶作剧得逞,罪魁祸首狡黠的目光亮得惊人,夏油晕头转向,只觉得周围将消未消的水雾都透着蓝。死寂一片的凌晨,缺氧的大脑嗡嗡地叫嚣着,他不会反转术式,生理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压得意志摇摇欲坠。在感受到虎口处的颈动脉搏动时,他自暴自弃地由着自己得寸进尺。

只有右手大拇指轻轻地扼住咽喉,其余四指和温暖的掌心贴合在后颈与侧颈,极具威胁意味的动作,从小见惯了恶意的五条被那幽深瞳孔里的陌生恶意恍了神——没有杀意——这是当然的吧,那是什——

思考被中断,唇舌被侵占,边界被强势摧毁,下意识的反抗便浮上来,推拒的手腕还未有大动作就被对方一手攥紧反剪在身后,正好抵在门框的边角,硌得生疼;夏油杰似乎还嫌不够,竟然真的缓缓收紧了虎口。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平行宇宙,这个故事走向怎么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不过他走神的余地很快也被夏油杰侵占了,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无论是肌肉记忆还是灵魂记忆,都没有接吻换气的经验。对他而言久违的皮肤触感却出现在极具威胁的脖颈处,喉管被挤压,那人的血肉隔着两层完全不同的皮肤就要生生挤进来。

亭午的阳光仿佛在将近黎明的宿舍房间炸开,刺得五条头晕目眩,脊柱沿着门框边角缓缓下滑,罪魁祸首并没有好心地捞住他,而是一路追着下去半跪在一旁,身后的手按着他的手腕倾身贴近,右手轻轻松开蚹上后颈,指节用力压向颈椎骨逼对方为逃避疼痛而仰头。那个似乎永远高高在上的尊贵神子在他怀里被压成一张反弓。

夏油感觉到对方渐渐失了力气,顺势也松了松劲,连带着嘴上也温柔了,舌尖轻轻滑过上颚,激得五条上下牙一撞就是咬,也不知是痒的还是恼的,夏油杰才不在乎,铁锈味丝丝缕缕漫开时,他只想着将自己的血腥气再往那喉咙深处送一送。

啊,做过头了。

向来纯净的白和蓝沾上了一抹他的鲜红。

收了势,夏油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等待着审判,五条没好气地推他一把,说:“不累吗?睡觉啊。”说完就自顾自地撑起身,走了没几步把自己往人家的床上一扔,占了大半。

夏油也走过去半蹲在床边,刚伸出手就被抓住了手腕。“你还想干什么?”五条似是累极,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夏油也不挣脱,就着这个姿势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意,等对方手上失了劲意识模模糊糊才开口:“给我腾些空,悟。”

床上的人含含糊糊地骂着,虚拢着的手倒是听话地把人往床上牵。

两人睡得格外沉,直到夜蛾找上来。夏油起床打算去应门时,顺带拉了一把被子,蒙住那人毛茸茸的脑袋。

夜蛾交代了一下任务内容,末了补一句,说:“你跟五条转达吧,我就不找他了。”

窗帘拉得死,关了门又是一室黑暗,教人深睡不复醒,夏油杰总是在克制的边缘徘徊,最终他说:“还好今天是周末。”

宿舍房间不大,声音通过被子传进耳里成了毛玻璃的触感,滋滋拉拉的,不过也可能是五条自己的脑袋里滋滋拉拉的,他还是窝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听见说话声传出来:“一个调查任务而已,还要我们两个人去。”不是巴不得分开我们吗。

正午的阳光在房间炸开。“好啦,醒了就起床吧。”拉开了窗帘,夏油杰又去扒他的被子。

任务的目的地在乡下的一处山上,恰巧碰上附近一所高中的合宿。

“只是调查而已,查出什么再驱散人群也来得及。”五条悟心不在焉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小石子撞碎了老树干的枯鳞弹到夏油杰裤腿上。

树荫下的两人着实显眼,打量的目光时不时投来,强于常人的听力使得那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如同蚊子在耳边的嗡鸣,五条倒是无所谓,夏油杰圈住他的手腕往背离人群的方向带。

五条缓慢地把手往外抽,然后在夏油杰停下来望向他的那一刻,迅速地回握住对方的手,扬起狡黠的笑,问:“怎么了?”

夏油杰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等五条悟反应过来,已经循着他记忆里的线路到了五条家一处宅院的大门。

夏油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人家的姓氏,雕刻的凹陷处嵌了灰,从那沉寂的字迹中辨认出“五条”两个字来。

夏油又下意识地转头,五条察觉到他的注视,牵着的手先动,拉着人往前走,往前走向他的过往。

“看样子已经被废弃很久了,我小时候倒是常来,长大以后还是第一次回来。”

夏油听出些不对来,说:“你不知道这个宅子被废弃了吗?”

“不知道,五条家房产不少,我以为这里也像其他地方一样安排了人打理。”

没了人气压制,野性都生发出来,草深苔浅恍惚覆了一宅院。屋子里也没好到哪儿,开裂、发霉随处可见,悟牵着他在迷宫里绕,障子门开开关关,沉寂已久的死灰被脚步震起来浮在山雾里。

“到啦,这是我的房间。”

“住得这么深。”

“这里安静。”

“这深山里本来就很安静了吧。”

“在京都的时候就住得深,时间长了就习惯挑里面的房间了。”

房间里属于五条的踪迹几乎已经不可寻,夏油杰却觉出些不寻常来:这个房间没有被废弃的破落,只是旧而已,连蜘蛛网都不曾侵袭;悟的气息依旧鲜活,而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因为身边这位。

“看完了,走吧。”房间的旧主似乎毫无察觉,拉着人准备离开。

“等等,悟。”夏油杰松开牵着的手走进去,事实上,即便没有异常,他也想仔细看看悟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那些没有他参与的过往。

五条悟站在门外,夏油杰踏入他的旧时光,冰块般单调无趣的记忆骤然折射出彩色的光芒,夏油杰就在梦里向他招手。

黑色的鞋子踩上幼小的赤足攀爬过的地板,浮尘跃动,一个人的岁月里终于也有了两个人的身影,被五条家废弃的孤山也不再是被五条悟遗弃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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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雨来得突然也来得怪,乌云压了山迟迟不肯停,两人从旧宅出来总算没忘干净任务,趁着异动调查。

待到江河水颠覆,灰云雾雨吞没整座山时,依旧没有咒灵的踪迹,六眼甚至没有探查到一丝除自己与杰之外的咒力,连这群来合宿的学生都没有普通人该有的咒力外泄,总不可能各个都是伏黑甚尔吧。

不过这样一来,这群“普通人”就是不会形成诅咒的普通人了……

“悟,悟。”夏油杰发觉他跑了神,苍天之瞳里满是探究的偏执,手搭到人肩上才回过神,夏油杰才接着说道,“你先把学生们送下山吧,我在旧宅等你。”

五条有些疑惑,但这疑惑太泛、太飘,融在这山中云雾里,丝丝缕缕皆是空,他答应了夏油杰,带着一群学生往山下走。

青色的衣影若隐若现,和服上的蜻蜓在山雨中漂浮。似是觉察到夏油杰转身,影一动便乘着蜃楼而去,只剩一把红纸伞原地摇晃。

夏油杰也不急着追,打起那把伞慢悠悠地向旧宅走。

“慢死了。”孩童清脆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夏油杰抬了抬伞沿,银蓝和青色都失了序,化身漫天的雨侵占视野,最终汇成那个古宅木门前的小小身影。

“给我撑伞。”命令的口吻,任性的话语。悟小时候还真是小少爷。

“你撑不撑伞都无所谓吧。”夏油杰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小的人纳入伞下,又倾了倾伞。

“让你撑就撑——你干什么?!”夏油杰已经单手将他抱起,眼睛的弧度与那狐狸一模一样。

“你放我下来。”

“不行哦,悟太矮了会淋到雨的。”

天杀的,他什么时候被说矮过。

小孩子的心思似乎比长大的那个更变幻莫测,夏油杰做好了一来一回斗嘴的准备,小少爷却已经从善如流地环上了他的颈,甚至偏了偏头贴近。

“你淋湿了。”小鬼的声音就在耳畔,熟悉却又青涩的气息顺着钻进脑袋里去,头皮发麻。“五条”小心翼翼地拆了他的头绳,用尚且幼嫩的手轻轻拨弄揉散。

旧宅年久失修,几日不停的山雨将这冲刷得愈发破烂,院中池子里的水早已漫出来,整个庭院都成了浅水塘,小小的浮萍、不合季节的莲花都一起漂出来,夏油杰就拣着院中原本只是装饰的石头一步步走。“五条”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没再捣乱,轻轻靠在了对方颈侧,微微收紧了手臂,像个依赖人的小孩。

走上了亭廊,夏油杰撤下了伞,指尖一松,任由纸伞落下。他本想抱着人去屋子里面,小孩身上凉得没有人气,尽管大概率确实不是人。

“就在这吧。”

于是他把人小心地放下。“五条”娴熟地坐下,抱着双膝望着破落的雨景。夏油的制服外面沾了些细密的雨意,但内侧还是干,他想了想还是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五条”身上,高领被仔细掖在下巴底下,肩膀盖过肩膀,双膝抵着仍旧温暖的背部,夏油又给他紧了紧衣服,垂落的双袖就交叠在后背。

“五条”就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人在不远不近的一旁坐下后,才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现在没有了。”

“那……之前想问什么?”

“不重要了。”安坐在屋檐下,夏油杰与五条悟的第一场春雨才落下,他却觉得早已将冬雪都看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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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推门而入,年岁已高的木门吱嘎作响,看见坐在亭廊的人,在这个荒宅里,五条悟第一次觉得自己回了家。

他在夏油杰的前面坐下,小腿伸在外面,似乎是觉得成了浅水塘的院子有趣,隔着无下限踩水。

“你怎么把外套脱了?”五条指着对方膝上的制服问。夏油杰还没来得及把借给“五条”的外套穿上,他平静地回答:“有点湿了,穿着不舒服。”

尽管有六眼,五条跟他说话还是会将身子后仰,转过头去看他。

“我们在这干嘛?你在这查出什么了吗?”

“不干嘛。”

“哈?”五条扭回头去,没骨头似的仰起。

那双蓝眸触手可及,夏油杰伸出手,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悟比起墨镜更偏爱绷带,轻轻扯一下,纯白的结散开,手指挑起,绕一圈又绕一圈,夏油动作又轻又慢,像是故意磨人,又像是珍视,指端穿过三两绷带,他缓缓开口,用言语按捺住五条欲扯的手:“因为是悟住过的地方,所以想多待一会。”

松散的绷带被他拨弄下去,缠住五条的颈。夏油杰想,他没有见过这么与五条不配的东西,以至于每次看见都想上手拆了它。

清澈的眼眸露出来,五条想看着他,夏油想亲他,眼睛、脸颊、嘴角,他一点一点地亲下去,够不到了就去拉脖颈上的绷带,理所当然的果断,换气本就不熟练的五条呼吸一窒,气得咬了他一口。

“亲够了吧?这个姿势好累啊。”五条觉得自己手掌的肉都要陷入木地板的缝隙了,他说,“我带你逛逛院子吧。”

转移注意,不过夏油杰说:“好。”

庭院漫了水不好走,两人都踩在无限上。

“这个池塘我小时候……”

“怎么了?”

“我在想它为什么这么干净啊?荒废这么久它不是应该绿得什么都看不清,还会有小虫子钻出来到处爬嘛?”五条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有,我看那个花碍眼很久了,现在还不到你开的时候吧。”

他走到水面上蹲下来,伸出爪子就打算招呼一下。

“悟,”夏油杰也走过去,揉了揉猫头,沉默不语。

违和感寻到空隙,在沉默中涌上来。

五条站起来,逆转居高临下的形势,生硬地说道:“你今年几岁?”

“被抢先了啊,我猜你会回答29,不过这不是正确答案。”夏油杰没有给五条开口的空隙,盯着他的眼睛,走近一步接着说:“悟,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话不要只说一半啊,混蛋。”

“不要自己生气,你现在撤掉我脚下的无下限也是可以的。”

“如果你没有抓着我的手的话,我会的。”

五条的手心传来异样的感觉,什么东西在拼入身体,在夏油眼中的银白五条却只看得见对方的咒力,逐渐连六眼也看不见了。

天空之下,广阔的海洋中的每一滴水都是遗忘的记忆,一座巨大的尸体漂浮游荡着,五条悟睁开眼才发现,那是幼时的自己,六眼早已黯淡,与无机质的灰混在一起。千年百年的遗忘在一瞬间被补全,不仅仅是记忆,还有遗忘本身,他不是看客,而是亲历者。

五条想,哪有尸体漂在墓志铭上的道理,哦,原来是海葬吗?

短短的一瞬间,大脑的失常运转让无下限第一次失控,夏油杰被对方下意识推开时紧紧反握住,一起落空,一起跌入水中。

水在呼吸的通道里游动,柔润地吞食他们的生命。

五条悟醒来时天已经暗了,阴沉的蓝黑色包裹一切,窗外透进的依旧是黑暗。

“你醒了。”

五条悟想装睡,但也有些诧异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装睡,天生六眼使他敏锐于常人,但黑成这样夏油杰是怎么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醒了的?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都只占据着对方旁边的位置,从未站在对立面观察与被观察过,即便是在叛逃后的十年里。

如今,这还没有叛逃呢,谈个恋爱就跟比赛似的。

夏油杰的咒灵库可谓是个百宝箱,在野外求生的情况下比五条的术式要实用的多。雨天的黄昏近乎于无,夏油抱着人到了五条的房间时睁眼与闭眼已经没有区别,人刚被放下就醒了。烛火也刚刚燃起。

夏油杰的头绳被水顺走了,乌黑的长发还在滴水,渗入木质地板里。五条悟不答话,只是坐起身,回归的无限记忆把他的时间虚化,看见烛火摇曳处的那张脸才恢复了一点实感。不得不说,比起呆滞的白炽灯,这张脸上更应该跃动着火光。

事实上,夏油杰也被偌大的虚无感抓住了,从他把小时候的“悟”变成咒灵玉的类似物吞下之后,这个玉不仅长得像冰块,味道也像冰块。可以说,从那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几乎只凭借着本能。

“我现在也是你的咒灵了?”

“什、什么?”夏油杰被吓得差点打翻了烛台。

“你把我的遗忘像咒灵一样吃掉了,签定了契约,虽然你把它还给了我,但我能感觉到,束缚在我的体内,就像那些被你操使的其他咒灵一样。”

“是它告诉我,这样可以帮你的。不过我们的交谈你看不到吗?”

“我又不是咒灵操使可以读取所有的数据,它作为独立个体的时候不能算作是我遗忘的数据。不过,我大概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时间线上游荡,生不生死不死的,你吸收了我的一部分就能把我固定在这个时间线上。”

“就像死刑柱。”

“这么说……也没错。既然你都看见所有的了,应该也能理解,那为什么还要还给我?”成年后的五条悟有种近乎冷漠的包容性,让夏油杰觉得自己似乎做什么都可以被接受。

潜意识作怪而已。巨大的冲击下理性思考被摒弃。“就结束在我这里,悟不觉得草率吗?”千千万万次的循环往复,要在这里结束,要在不知未来的自己这里结束,夏油杰愈发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难道不是终于可以在这里结束了吗?”五条悟没有再多说,转而去盯着跃动的烛火,不了了之。

这次的调查任务也不了了之,由于不能如实上报,夏油杰编造了报告,两人的生活就此陷入虚空。

由于回溯了太多次,叠加起来的信息量等同于全知视角下的,由于咒灵操使的特殊性,他像个局外人旁观了悟尚未结束的一生,却像局中人感受了所有情绪。五条由于束缚的作用不再梦见未来,常常做梦的人倒成了他,可偏偏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慢慢地就现实就变得难以分辨了。

如果仅仅只是知晓自己将要走向的那个未来,也许会打起精神去改变,但如果算法几乎将所有可能的模样都呈现在眼前时,夏油杰连迷宫的入口都难以抉择。

还好,最后一次的机会没有落在这里,悟还可以回溯。可是,明明是自己选择的,为什么这么不甘心。

和九十九由基谈话时也无法专心,无数个同样的身影在张嘴说着同样的对话,有些会提前被闯进的悟打断,每一次的悟都说着不一样的话。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这次的夏油杰说着不一样的话。

“没关系,状态不好的话要注意调整啊。”

九十九走后,灰原也没出现,倒是五条坐到了旁边,他问,这次聊了什么。

“我走神了,没注意。”

五条愣了一下,很快就笑开了,说:”这倒是个全新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的视角看不到为什么会突然忘了一切,甚至形成了一个咒灵类似物。”

夏油杰仿佛终于因对方的问题而找到一个支撑点,开始回忆叙述:“它形成的时间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大概是上上次回溯的时候恰好回到了出生的时间,也就是说,你先前以为的人生伊始。”

“其实已经是一次回溯了。”五条接下他的话,“就像按下了reset键。”

五条悟明白,如果想要消亡,他就必须再次重置,创造出又一个离体的遗忘,固定在夏油杰身上,不过碰上夏油杰,这个公式几乎无解。

不过好歹多了一个束缚,也算变数。

五条悟决定离开,在夏油杰不知道的时候。在决定的时间点到来之前,他们陪伴彼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久。

后记

“五条悟”是小夏油觉醒术式后吞下的第一个“咒灵”,没有什么味道冰冰凉凉的,像一个绝对纯净的冰块。当晚他就发起高烧。还未成长的小咒术师一头没入无穷的记忆中,偏偏他的大脑构造不似六眼那般天生能适应无限的信息,出生普通人家的夏油杰险些丧命。

月迷海市,沙尘失蜃楼,夏油杰在干热的沙漠中眼见着蜃景铺开又被飓风席卷,连带着自己也无法幸免,无休止下陷的细密颗粒柔软地碾压皮肤的每一寸,带来一种呕吐的冲动;无休无止的信息碾压大脑的每一寸,他给不出任何的反应,尚且年幼的他甚至无法理解这羊皮卷上的任何一行。

大梦一场,大忘一场。

大病一场后,身边人眼里他仍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

小学二年级的研学合宿就在当地的一座山里,由于温泉的存在这里设施完备,恰逢一年一度的祭典,游客本就不少,这一年又撞上东京的一所小学,山里变得格外热闹。

静养在山中的五条家的小少爷原本要接回京都本家,谁知道是交接不清,还是小少爷有意捉弄,人就这么被送去祭典活动。祭典空前热闹,巨大的人流压力下,偷溜出来的五条悟终于觉得大脑负担有些过重。

人员混杂,拥有微妙非人感的五条自然被划到了祭典一边,未找到小演员的对接员工正急得团团转,对视的一眼犹如神兵天降,五条悟被摇摇晃晃地送上了队伍。一来二去,这参与祭祀的倒成了真的五条家小神子。

路边站满了人,远远望去像是日光照过树群投下的阴影。夏油在前排的小学生群中默不作声,五条在轿子上闭上了双眼。

十余人才能抬起的轿子在队伍十分显眼,还未到眼前,夏油杰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声音已交织成一片,游行队伍让混杂在其中的咒灵变得难以分辨,他被杂乱无章的琴弦穿透大脑,后面挤满了人,他就往前绕,坚定地往回走,反正没什么兴趣,他看也不看那迎面而来的轿子。

山风扬起纱帘时,夏油杰与五条悟之间空无一人。鬼使神差,夏油杰望了一眼,冰块的味道就从舌尖开始泛起,以轰轰烈烈的高烧收尾。轿子已经错身而过,他还停在原地。

被迫俯视的苍天之眸再次闭上,将落未落的轿帘下轻飘飘的一句“好怪的刘海”,只落在夏油的耳朵里。

高热压迫,郁郁葱葱的绿色融化倒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拔地重建,夏油杰在原地倒下。在此起彼伏的人声之前,是一双蓝色眼睛。

“喂,你没事吧?”

终于,他破译了羊皮卷上的第一个关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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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在这里发完整了,现在补上

悟在不断回溯?然后因为回溯太多,形成了咒灵,被杰调伏了?

是的,准确地说是悟遗忘的记忆及其本身形成了咒灵类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