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五条悟的那一年我十五岁,没有多狂妄,也没有多谦虚,有一份依托于事实的坦诚自大,但比起五条悟又弗如远甚。五条悟是个扮相很张狂的人,一头白发,戴一副不怀好意的墨镜,身量极高,直挺挺像根新漆的斑马线,但是要踩到别人头上。很难想象我们会成为朋友,因为五条悟对我极不尊重,第一次见面先嘲笑我的发型,又夸赞我的肌肉,如果能把他说我的胸肌像忍者神龟里的Leo归类为赞美的话。
我本来以为那是我青春灾难的开始。我自认为是个精于情绪控制的人,但见到五条悟第一面就让我产生了想揍他的想法。但是念及新学校、新环境、新同学,我没有动手,只等日后有机会。根据经验,这样的人只有一种结局,主动或被动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事实证明我的经验没有出错,我和他打了起来,且不止打了一架。可是结局不尽人意,五条悟没有变得安分守己,反而愈演越烈。
“你这家伙,是故意找事的吧。”我喘着粗气,抹去从鼻子里流下的血,看着眼前同样狼狈不堪的五条悟。这次打架的原因非常荒唐可笑:下课之后五条悟走到我的课桌前,敲了敲桌面,下巴扬起来指向门外,“我看你不爽,出去打一架吧。”
哈哈哈,五条悟大笑。他的眼镜被我打断了镜腿,一双眼睛暴露无遗,本人却充满愉悦:“但你没有拒绝不是吗?”
我哑口无言,只能用拳头来证明我的正确,五条悟也同样。我们并没有分出胜负,夜蛾老师发现了我们,我和五条悟只能迅速停下把对方揍成花脸的拳头,躲在无人的工具间里当作无事发生。即使我们都看对方不爽,但是一致都不想写检讨和打扫卫生。五条悟和我挤在一起,血蹭到彼此的衣服上。夜蛾老师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杰、悟,给我出来!”
我们屏住呼吸默不作声,等到夜蛾老师放弃搜寻的时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五条悟笑起来很肆意,我听说他是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他身上却没有那种贵族的感觉,但又与我之前相识的同学截然不同。他是一个全新的人,于这个全新世界的全新存在。五条悟笑欢了,对我眨了眨眼睛,把那断掉一条镜腿的眼镜架到鼻梁上,对这场胜负毫不在意:“下次再约吧,杰。”
诚然,一开始我以为我会和五条悟水火不容,有些事情就是发生得不着痕迹,等我回过神来,我对他的称呼也从用句号的「五条同学」,用叹号的「五条」统一变成了「悟」。我依旧保留着对他的第一印象:张狂、恶劣、不可一世,十足的不良学生。但我又与他如出一辙,从别人那里得到评价从国中时代最常见的好好学生,变成了和五条悟不分上下的混蛋。但一落千丈的风评却使我畅快至极,从普通人到咒术师,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中学毕业前一个月,“窗”找到我,向我解释了只有我知晓的那些“不可见”,在与我签订保密协议前,提醒我这之后虽不能说与普通人的生活一刀两断,但也算是与过去一分为二。我说好。“窗”劝诫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咒术师的生活并不是少年漫画中的故事,更多的是责任和牺牲。我仔细听着他们列举种种,但决断早在他们找到我,早在数十年前第一次看见恐怖可怕的怪物趴在窗前时就落下——好。
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条长河,我无法视而不见,掉头折返,只有渡河。咒术高专于我,是不必涉水的桥。五条悟呢,大概就是和我一起在桥上跑的人。
面对我和悟的“不和”,夜蛾老师不止一次把我们叫过去训话,说你们不仅是同学,还是同伴,是战友。我和悟一起点头,似要痛改前非,出来之后就打成一团。我们的另一位同级生家入硝子对此深恶痛绝,因为受伤之后我们总会去找她治疗,美其名曰帮助她精进反转术式。一开始硝子对我俩尽心尽责,还领了夜蛾老师的任务劝诫我们两个要友爱。后来她发现我和悟只是以打架为乐之后就彻底放生了我们,对悟可怜巴巴的卖惨和我给她偷带香烟的利诱油盐不进。反倒是悟在知道我和硝子还有这种利益勾当时表现得颇为不忿:好啊,你们两个背着我一起!
什么叫背着你,你会抽烟吗?我回嘴道。悟却不依不饶,说我们不带他一起玩,孤立排挤同学。什么都要一起,小学生嘛你,我心想。于是我教育他抽烟的种种害处,珍惜生命,远离烟草。硝子隔着门让我俩滚。
跟他经过大半年的相处,我发现悟有着一颗孩童之心:事事都好奇,事事都感兴趣,事事都要跟着我。烟要从我这抽一口,泡面要从我这尝一口,沐浴露要借用一下,单人任务报告也要抱怨一下和我通宵打游戏导致他状态不好,忘了放帐。“这关我什么事?明明是你说不通关愧为男儿的好吧。”我用笔把他的诬蔑涂掉,又给他补了一句坦诚的认错,“而且悟,你的报告写得也太敷衍了,要做好任务记录,登记好咒灵信息,积累下足够的材料才能更好地保护民众。这只咒灵是几级?”
悟墨镜架在额头上,在一旁摇头晃脑:“准一级,或许是二级,太弱了我忘掉了。”
任务目标等级不详,介于二级和准一级之间,被一击解决。我在任务书上写道,又问悟更多的信息。悟不耐烦起来,抱怨我一天到晚的无聊论调。我站起来,问他是不是想谈一谈。
硝子大叫一声:夏油!五条!你们想写检讨别牵连我!
作为我们这一级中的一员,硝子因为“在现场”的罪名被连坐过好几次。悟笑嘻嘻的,一点也没有认错的态度:谁让硝子不跑呢。
此后硝子溜得比谁都快。
作为同级,硝子一直不肯直呼我们的名字,理由每次都不一样:不想显得和你们关系很好、姓叫起来更顺口、无所谓吧这种事、我们只是同学而已……悟来我这里倒苦水:硝子对我们距离也太远了吧,明明都是同学。我用jump敲他脑袋,让他扪心自问这是谁的错。反正不是我。悟拖着长音,从我手里抢过新一期的jump,又张口劫持我只吃了一口的炒面面包和刚开封的果汁。我竭力抗争无果,只能任由他瓜分我的午餐和身边的空间。他越来越任性妄为,有了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养来的怪习惯。跟旁人过近的距离是我之前从来没有的体验,但在认识五条悟之后变得习以为常起来。他总是靠过来,靠得很近,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讨厌……不那么讨厌。
等他以非常的速度看完最新的漫画更新之后,我才能继续品读连载的故事。他就待在我身边,安静得出奇,像在酝酿阴谋。一会我抬头,他趴在栏杆上对天出神,风把他的额发撩起,阳光下脸上的绒毛跃着光,显得他像个好人。怎么,要我给你剧透吗?他又找事,扭头朝我咧嘴笑,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平白无故让我不敢去看。这大概就是那场阴谋,我拿被他喝空的果汁盒子扔他,被他用咒式反弹在地。他手撑在护栏上,问:你猜我在看什么?我抬头,蓝天白云,再普通不过的晴天。故弄玄虚,答:看天想屁吃。悟不怒反笑,少见地跟我提起他家里的事:我小时候看云,他们也觉着我在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虽然那些人是很弱了,但好歹也是有咒力的,居然会这么认为,很好笑吧?
我跟他一起看去,蓝天白云,的确是再普通不过的晴天,但与我一直看到的天又有所不同,在天元大人的结界庇护下没有乱飞的蝇头,没有突然遮住太阳的黑影,没有那些我要谎称“没什么,走神而已”的东西。我一时失神,好像抓住了诀窍,隐隐之中,似乎真有什么联系在一起。入学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名字非常相似,替换几个字母,他就成了我,我就成了他。我们似乎天然相似,所以天生相吸,不可抗拒地成为一体。我反应太明显,悟凑过来,墨镜之下六眼似乎能看透人心。想什么呢?他总是要知道我在想什么,做什么,要跟我一起。我别开视线,站起来远离他的领域:说了多少次了,注意社交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