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溺亡。

是小五的亡夫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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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五条 悟。

● 今天是,2017年,12月,31日。夏油杰,你死了七天了。

雪很大,所以我决定休假。

我在东京郊外有处房子,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我决定去那里。

手机扔了。没谁需要联系。世界毁灭也不关我事,都,去死。

包括你,夏油杰。

● 房子里灰很多,如果夏油杰在这里,他会掩着鼻子只露出眼睛,叹气说悟,好脏,不能住,走吧。

可是夏油杰死了,所以我不走。

我靠在沙发上,脑子里是白茫还是混乱,我分不清。

感觉有灰烬落下来。在我眼睛里,然后沉到我身体,灰烬不会凭空出现,我想是我的身体被焚烧,殆尽。

如果夏油杰在这里,他会问我说,悟,你痛不痛。我不知道,我对着空气说,呼吸间抖落余烬。夏油杰总这样问,我总不知道,也总想回问。你能不能吻我。

其实那是很烂俗的比喻,不过他的吻确实像雪。许是太炙热太深重所以可以冰冷可以轻微。夏油杰。

我想要被淹死。

灰还在落吗,像雪那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很多。一个吻该怎样落下才足够缠绵,痛该怎样用眼泪表达才彻底,爱要怎样诠释才能撕心裂肺,躯体燃烧的灰烬要用几千万次的呼吸才能吹尽。

我不知道。

● 我在沙发上坐到天黑。窗帘关的很紧,我想我会因为看不到月亮而窒息身亡。

我没去开窗。因为十九岁的五条悟爱看月亮,而二十九岁的五条悟要用一生去赎从前见的月光。真傻逼。老子只是懒得起来。

哦。

想起月亮了。那年夏初。十九岁的五条悟被十九岁的夏油杰拉去看月亮。

天空深远,晦暗夜色下我打着哈欠恶狠狠对夏油杰说,最好老子明天醒来能把这些都忘了,不然我会揍死你。为什么不当场揍。十九岁的五条悟可能是个傻逼。

然后夏油杰笑着看向我,他说,没关系,因为月亮不会忘记。

我问他,这就是半夜跑去看月亮的理由吗,他说不是的,带我看月亮是因为月亮很好看,于是我也笑起来,我又问,月亮有我好看吗,没有,他说悟,你最好看。

后来,后来我们跑到树干上坐着,我说我想要长进树里,这形容很蠢,因为那天的月亮很好看,蝉鸣声好听,前夜的落雨没干,从某片叶子滴落进我头发。其实那句话不该那么说,我没说全,十九岁的五条悟只是觉得跟他一直在一起很好,做一棵树也很好。

再后来,我们回宿舍,谁都没了睡意。夏油杰看书,我吃点心。那天他给我买的点心是草莓味大福,很小一只,他说我昨天吃了很多甜品,不能多吃,他总这样管着我,我很不爽,他去洗澡,我就听着浴室的水声看窗外的树,把嘴里的大福当成夏油杰一样狠狠嚼,那棵树去年开了花,小小的花连簇成一片片,开窗时会随风轻飘进屋内,我突然大声喊夏油杰,我说这棵树今年也会开花。

为什么?

大概因为窗户开着,它不会窒息。

● 刚才睡着了,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窗外的光很淡,暗的。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话,也不准备说。很久前我看书,书名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说人在想念时通常沉默。

夏油杰。

我在想你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也不太需要知道。但我想如果要形容的遗憾就该这样。不是我不爱你,不是我不要爱你。是我不能爱你。我们之间大概隔了太多人命,山水,和那些只落到你身上融进你骨血的滚烫的雨。为什么爱偏要和死扯上关系,你告诉我。夏油杰。

●外面在下雨,也可能是雪。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觉得头晕,光影在眼前乱作一团。夏油杰,某年的冬夜我们也遇见。

你看着我从诧异到了然,最后无奈,我在夜色里看见你融化,你唇角的笑,眼睛里暗沉的光,发尾沾染的冷凉雪水,我看见它们一一融化在我眼前,如同看铁块被火焰灼烧化水,再被锤炼到刀刃锋利,坚固如初。

像新生,像死的最终。

最后,在吻之后,缠绵之后,你背着我往回走,步子很稳,声音散进夜色,黑发飘到我脸侧,有些痒,天光昏暗,我听见你的呼吸。夏油杰,我喊你,轻声说,

我想要死在风里。

●我打开电视,里面在讲平安夜发生的故事,没有你的名字。

很久前那天也是平安夜,你被拉去做任务,我叫你给我带吃的回来,在电话里你笑着说好,这很不科学,你那时在北海道,但我隔着一千公里听到你那里的雪落下,我就突然问你冷不冷,你说不冷,我说哦。

那些太模糊了,我记不清年份天色,只能记起你的眼睛声音。

●突然想起那天深冬,东京没下雪,我,你,硝子,三个人抛了任务跑去北海道。雪地里硝子叉着腰大骂我用无下限是犯规,话没说完就被你一个雪球砸在肩膀,最后硝子拽着你衣领逼迫我关了无下限让她砸到消气,不然就一拳捶死我男朋友,我很不在意说这有什么,然后被硝子一个雪球扔进衣领。我草,好他妈冷。

那天我们闹到很晚,昏黄路灯下我看见树下躺着一只幼鸟,雪在它身上盖了薄薄一层,我突然觉得没那么开心,你们没看见,我也就没说。

其实我早不记得漫天白茫是怎样淹没天地,只是总忘不了那只僵硬的小小的幼鸟,有时候想起来我就觉得我那时应该停下,因为雪才下不久,我总觉得它还可以飞。

夏油杰,死在雪里是不是很冷。

●我刚才梦到你,在梦里我问你痛不痛,你还是像个骗子,笑着说不痛,用一只手把我搂进怀里,你他妈的。

你喊我的名字,你说悟,五条悟啊,用快要死掉的语气。我醒过来,坐在地毯上看着窗户发呆,我好想告诉你,这处房子的窗外也有一棵树,枝叶斜斜探进屋里,与当年那棵很像很像。我跑进书房,运气很好的找到一本讲植物的书,书里说它不会开花。

●夏油杰,我想我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你,用不甘和剧痛。

其实我都明白,我那会没想放你走,你站在人群里对我说我的选择都有意义,可是凭什么,夏油杰,明明一开始是你在教我如何选择如何评判意义,凭什么你突然就把这一切交到我手上,我不是做不到,只是我们本来不是这么说的。你凭什么就那么走,夏油杰。

我其实根本就没在意过那些狗屁意义,我只是总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也可以成为被丢下的,被你丢下的。

夏油杰。

●其实都走到这步了,想那些也没意义,无论是我还爱你还是我很恨你,都没意义。

而我早说了,那句话最恶心了,我还爱你,对吗。

那会看的电影叫什么我不记得了,硝子把眼泪落到我身上,她说这是宿命,说在电影里相爱的人永远无法并肩下去,说一切绚烂故事的终点都是心灰意冷分道扬镳和某一句藏在雨点里的我还爱你。这句话最恶心了,我是这样漫不经心嚼着爆米花回应的对吗。夏油杰,我们不是电影主角,我们的故事里没有暴雨,没有在鲜血淋漓下依就浪漫的情节,没有心灰意冷或是意义重大的分离,明明什么都没有。

只是我还爱你。

●我们之间的故事写了太多有关于雪。我也总想说,那年的雪像是碎玻璃。

那年是哪年。

每一年。

我慢慢想,松动的枝桠震颤是什么样,积雪铺天落下是什么样,我拍去你头顶雪粒时你眼里的笑是什么样。夏油杰,你知道那场雪很冷吗。

我知道。

抓不住的冷。

你是可以代表冬的一切,落雪,冷风,天际。是融化的,吹远的,不曾触碰的。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只有你落下的,吹拂的,遥远的瞬间,对吗。

不对才好。不下雪才好。我想天空被打碎时就该落下玻璃渣,叫痛苦的幸福的忘了昨天的人都遍体鳞伤方才知道冬天多冷春日多远。

夏油杰,你该知道雪的温度。

●很久前我看着你走远,如看箭弦震颤,长箭离弓,归风。

而我想夏油杰,你是支永恒跋涉的被绷紧后射出的利箭,带走风鸣,弦振,与拉弓者踽踽的眼睛。

早些时候我总往远看,找你箭尾的羽毛痕迹划开长空,后来我往回走,偶尔回头也只看见旷野间横飞的鸟,我说没关系,因为雁过也留痕,哪怕一支箭的踪迹。

●外面有人敲门,很大声,我慢吞吞挪到门边,听门墙振动的声音。

敲门声轻下去的第三下,我把门打开。看见家入站在门外,面容疲惫,憔悴。我想我没好多少,于是我笑着说你好,好久不见。

嗯。硝子点点头,身上的烟味飘进我鼻腔。该回去了,五条悟。硝子对我说。

哦。我也冲她点头。

夏油杰。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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