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歪打正着

夏五o场刊供稿
真心话大冒险、谣言和终于重合的轨道

×
一切都源于一句真假参半的玩笑话。

×
离开高专后,夏油杰在孔时雨的帮助下接手半死不活的盘星教,从高专肄业的家里蹲摇身一变成为最年轻教祖。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即使并非出于本意,从站上讲经台那刻起,夏油杰就不再是好恶分明会赖床的人类,而是信徒眼中拯救苍生于水火的圣人,是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的光芒,一字一句被奉为圣意,一举一动引人争相效仿。

为了压下众多非议,让教祖的身份看上去更有信服力,他忍下制造血案的冲动,在穿衣打扮和规矩上做足文章,用厚重的僧衣和袈裟换下初出茅庐的青涩茫然,游走于夜晚的灯红酒绿,用半真半假的手段蛊惑人心。

近七年的摸爬滚打收获颇丰,夏油杰经历数次脱胎换骨,文字游戏手到擒来,故弄玄虚的本事炉火纯青。盘星教的势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壮大,寻得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收获了试图用金钱换取救赎的狂信徒。枉披了人皮的野兽与提款机无异,不值一提,夏油杰所做的,则是尽可能地去救助高专力所不能及的潜力股,避免这些将来有望的年轻人误入歧途。

因人手不足,高专在确认由夏油杰主导的行动惠及咒术届后,首次与盘星教达成合作关系,时不时会丢一些刚入学不久的学生过来长长见识。身为全国仅有的四位特级咒术师中的一位,不犯厌猴症的夏油杰成熟稳重通情达理,和七海健人、灰原雄并称为咒术届为数不多的良心,对犹豫不决的新人无疑是一剂强力的定心剂。时间一长,盘星教之旅成为高专新生入学必经之路,夏油杰担任非常勤讲师的同时,也会为高专输送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搜罗过来的好苗子,形成除烂橘子外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良性循环。

在懵懂的咒术师眼里,夏油杰温柔可靠;在同伴眼中,夏油杰雷厉风行;在高专新生看来,夏油杰神秘莫测;在伴随多年的养女心里,夏油杰为她们遮风挡雨;在信徒的世界里,夏油杰即神明。

作为掌管教众三千的一教之祖,沐浴更衣焚香是每天的必修课题。

然而眼下可靠的教祖却睡得四仰八叉,和被子纠缠得难解难分。燃了一晚的白檀香几乎见底,闪烁几下便没了生息,伴随叽叽喳喳的鸟鸣,夏油杰在身边摸索半晌,抓住响个不停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扫了一眼屏幕,便立刻从睡梦的余韵中惊醒。

今天的观众跟唧唧乱叫猴子无关,除了高专的学生,持有咒力却错失入学机会的信徒也会跟着旁听。比起照本宣科的讲经,为有培养价值的种子浇水施肥明显更能勾得起夏油杰的干劲,他早早做好准备,怀着一腔热血和怜悯进入梦乡,却被睡魔一招制敌,一觉睡到大天明。

距离开讲还有不到半小时,夏油杰仍旧穿着变了形的老旧T恤,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和白日里一表人才的教祖判若两人。他凭着意志力艰难起身,按住体内还想继续与梦魔约会的哀嚎,打着接二连三的哈欠与僧衣打交道,却连个结也打不好。眼看越忙越糟,夏油杰急忙缕顺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把团成疙瘩的结塞进袈裟下的死角,他顾不上拉鲁略显夸张的问好,避开突然出现在拐角的双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往目的地。

幸好此刻教内人员稀少,没人见识到教祖的失态,门内不似往日般安静,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时不时掀起一阵夹杂着笑声的惊呼。为了给年轻人留下好印象,夏油杰平复了一下气息,又理了理头发,确认袈裟下的东西不会穿帮,这才踩着点推开厚重的大门。

还没等他开口,数十对眼睛就齐刷刷望了过来,大多数为处于盘星教庇护下的年轻术师,对夏油杰的感情非同一般,看过来的视线里有信任有仰慕有崇拜;少部分人脸色不太对劲,眼神飘忽不定,要么欲言又止要么期期艾艾,有的甚至在与夏油杰四目相对后露骨地扭开脸,原本还算热闹的房间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无一人发声。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一下自身,自认那个糟糕的结应该没有露陷,还来不及思索更深的缘由,就被人群正中心的几人夺走视线。身着高专校服的三人神意自若,和周围刻意放低的姿态格格不入,充满朝气和活力,看向夏油杰的目光与其说是满足新鲜感的打量,倒不如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和探究。

经过前期例行的交流沟通,夏油杰清楚眼前这三人的来历,眼前这三人却未必认得他。诅咒之王的容器、术式能与灵魂共鸣的红一点、御三家禅院求之不得的十影继承人。从外貌到术式个顶个的个性鲜明,却又形成微妙的平衡,加上有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做后盾,想不给人留下印象都很难。

时隔多年再次接触到这个名字,夏油杰不由得感慨万分。当年的他败给了年轻气盛,一脚踢开周围的善意,把现在看来无聊透顶的自尊心当成所有。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无法与最强比肩的自己达成和解,一头钻进死胡同不愿回头,选择用最伤人的做法将挚友的赤诚之心拒之门外,自顾自建立起只能从缝隙中窥见一小片天空的围城。

殴打致死一人,重伤十五人,彼时夏油杰作为危险份子被软禁,一言一行看似自我伤害,实则等同于对五条悟特攻的钝刀,翻卷的刀刃轻而易举地穿透无下限,刺入皮肉绞烂骨髓,一声叹息就能让挚友破绽百出,一个抬手就能支配最强的喜怒哀乐。

夏油杰步步紧逼,大肆挥霍五条悟施舍的特权,像瘾君子般肆无忌惮地从近乎无底线的退让中强取豪夺,可能是一个笑容,也可能是一片真心,这些抢来的东西拼凑在一起,为残破不堪的心带来极大的成就感,濒临崩溃的精神也借此得到片刻喘息。他不得不承认亲手摧毁美好带来的快意无与伦比,尤其是在目睹五条悟努力压下眼底的失落粉饰太平时,那股快意更是直冲天际。

直至他亲眼见到从璀璨的苍穹中滚落的雨滴。

五条悟看上去比往日瘦了一些,人也没什么精神,可那时的夏油杰并不在意,他拿起用语言打造的武器,一下下地向往日的挚友挥去;五条悟手里拿着绷带,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上假笑的面具,就那么静静站在樱花树下直勾勾盯着夏油杰,摄人心魄的六眼里泛起一片片涟漪。

阿佛洛狄忒种下的银莲花不合时宜地摧毁了夏油杰发起的攻势,一如五条悟受过的良好教养,他的悲伤很安静,就连落泪都像是经由大师之手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细小的水痕自眼角溢出,顺着白嫩如刚剥壳的鸡蛋般的脸颊一路下滑,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完美的下颌线。五条悟笑着用衣袖擦去泪水,语气轻快地开着眼睛进灰的蹩脚玩笑,殊不知眼睛周边早已通红,声音里也带着不宜察觉的哽咽。

止不住的银线化作一道道直接劈进脑髓的惊雷,没有华丽的布景和衣着,夏油杰却从一个男人身上理解了破碎感为何物。周遭的一切在一刹那间黯然失色,磨练得滚瓜烂熟的唇枪舌剑失去用武之地,七零八落地跌进地底,他来不及欣赏眼前的美,整个人惊得连连后退。夏油杰下意识想问究竟是谁让自己曾经自不量力想要保护的人如此悲伤,刚产生要和那人拼命的冲动,下一秒就意识到罪魁祸首非他莫属。

晶莹剔透的泪水是扎破气球的银针,褪去虚张声势的外壳,随之而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意和自责。

夏油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对双子的呼唤视而不见,以第三者视角翻来覆去回忆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浑浑噩噩枯坐至深夜。屋内暖气全开,夏油杰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他坐立难安,脑子里开展着激烈的辩论赛,一方对着般肆意践踏五条悟心意的自己破口大骂,一方试图用无力的辩解来证明那些行为的正当性,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滴直面当事人的勇气。堆积如山的愧疚发出警告,自觉无法面对五条悟,也没脸继续厚着脸皮怨天尤人,夏油杰胡乱往箱子里塞了几件衣物,趁着夜色匆匆离去,从被悔恨抹去一角的青春尾声落荒而逃。

之后夏油杰在和家入硝子的聚会中听说五条悟没日没夜奔波于全国,在向校长的报告中得知五条悟成为了五条家主,在和孔时雨的商谈中知晓五条悟收养了伏黑甚尔的儿子,在和伊地知洁高的对接中了解到五条悟选择了最不适合他的工作,成为了高专教师。

自那次不愉快的分别以来,他们就再没产生过任何联系,即使和高专达成了长期合作,也没能融化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抱歉,我来晚了,”夏油杰过尽千帆,即使有人长得和十几年前的仇人如出一辙也没失了风度,抑制住痉挛的嘴角和想要往那张脸上招呼的手,甩了甩衣袖在胁息旁边落座,笑容如沐春风,“这几位想必是来见学的吧。”

“虎杖悠仁!一年级!”三人停止交头接耳,穿着兜帽制服的男生率先举手,声音中气十足,“今天请多指教!”

“钉崎野蔷薇,跟这个笨蛋一样是一年级,”唯一的女性颔首致意,暗地里肘击夏油杰看一眼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的黑发男生,“等下,伏黑,这个时候男士不该主动介绍自己吗?!”

“…伏黑惠,”伏黑甚尔的血脉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直接缩进地缝里,挨了一下后揉了揉吃痛的侧腹,才扭过头向夏油杰致意,“一年级,请多关照。”

“我是负责今天见学参观的夏油杰,”夏油杰客套话信手拈来,“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里感觉比高专还大,”虎杖悠仁环视一周,凑到伏黑惠身边发问,“夏油老师莫非是很厉害的人物?”

“全日本仅有的四名特级咒术师之一,”伏黑惠抿着嘴,不情不愿开口,“昨天对接的时候辅助监督不是说过了吗。”

“昨天我刚训练完,走神了,”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特级,好厉害,那不是和五条老师一样!”

“原来是悟的学生,”和五条悟并称最强的黑历史重新被掀开,夏油杰心里咯噔一下,还得装作对一切浑然不知,“过誉了,我根本够不到你们老师的脚跟。”

学生们没那个闲工夫揣摩夏油杰这句话包含的情绪有多复杂,比起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们更在意盘星教据点的整体结构,还有夏油杰身为特级的本事。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信满满地向特级发起挑战,信誓旦旦甩出不拿到一分就不回高专的豪言壮语,竖着进训练场,横着被人给抬出来,一个二个身上都挂了彩,即使没有拜倒辕门,至少表面上也服了气。

谁能料想最先放下警戒的会是最为谨慎的伏黑惠,除了脸以外,年轻的十影术师和其生父截然相反,完美避开了那些糟糕的习性,待人彬彬有礼勤恳好学。因术式性质相同,很快就折服于夏油杰坚实的理论和丰富的实战经验,将一开始的别扭抛之脑后,从咒灵的使役到体术的实战应用追着问了个遍,眼睛里的兴奋滥于言表,这才有了点和实际年龄相符的表现。

被人仰慕的感觉不会差到哪儿去,若是仇人的孩子就更让人飘飘欲仙,能够指导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夏油杰的热血也逐渐苏醒。他把钉崎野蔷薇撂倒在地,顺手接下虎杖悠仁空有莽劲的正面攻击,扭头向蹲在远处平稳气息的伏黑惠发问:“我记得伏黑是悟的关门弟子?他没有教你这些东西吗?”

“…五条老师很忙,”一提到五条悟,伏黑惠的眉头就拧到一起,其他两人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只能抽空陪我训练。”

“那个悟居然会照顾小孩子,”夏油杰感慨道,“真是令人惊奇。”

“我和津美纪…就是我的姐姐,一直受到五条老师的照顾,”伏黑惠辩解道,“虽然偶尔会做一些很出格的事,但是我很感谢他。”

伏黑惠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钉崎野蔷薇就一脚把虎杖悠仁踹到夏油杰跟前,粉色头发的少年疼得呲牙咧嘴,在红一点的眼神威胁下缓缓举手提问:“那个,夏油老师,你和五条老师是同学吗?”

“嗯?是的,”虽然不太懂这个问题的含义,夏油杰还是如实作答,“同一年级,同一班级,不过还没毕业我就退学了。”

三人脸色骤变,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半晌也没交流出个门道,最终钉崎野蔷薇翘起一根小指为号,两人缓慢点头,草草为这段莫名其妙的沉默收了尾。与此同时,训练场外传来的动静却格外得大,肢体与地面接触的闷响接二连三,不时掺杂着窃窃私语,听上去像是有不少人同时绊倒。

“闲聊就到这,”夏油杰虽有疑惑却不会深究,对被排除在交流之外也毫不在意,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多愁易感,对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交流方式格外上心,贸然加入未免太不识趣。他重新活动了下才热身没多久的身体,摆出架势挑衅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的年轻人,抬手示意他们三人可以一起上,“不过你们再不加把劲,我就得联系高专帮忙申请外宿许可了。”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根本经不起逗,三言两语就上了头,夏油杰在猛烈的攻势中畅快地挥洒体力,殊不知后日的闹剧早在此刻就已经埋下了罪恶的火种。

×
夏油杰明显感觉到最近教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平日里不管他走到哪里,教内人员不说是三叩九拜,也称得上是毕恭毕敬。然而最近这股恭敬里却出现了一些迟疑,要么眼神飘忽躲闪,逃避与夏油杰对视,要么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一听到风吹草动,便像是被按下关机键似的应声而止。讲经时也是个顶个的神情恍惚,原本能言善道的角色,也变成说一句话能咬五次字的口吃。

夏油杰见过这种状况,不是在高专也不是在什么上流场合,而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推着婴儿车聚在一起交流八卦的妈妈俱乐部。她们大都神采奕奕夸夸其谈,从住在西边一人担起整个家的单身妈妈,到丈夫在医院工作风流成性的小野寺,但凡有点家长里短,就能被她们拿来当作炫耀阅历的谈资,说到兴起时眉毛几乎能飞上天,时不时发出惋惜或是鄙夷的叹息,一年下来,整片区域的大小事务都难逃这群人的眼睛。

这种现象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倒呈现出蔓延之势,盘星教好似一夜间被某种八卦病毒模因污染,四处嘀嘀咕咕咋咋呼呼,逐渐变成街头公园的形状。夏油杰百思不得其解,翻遍报纸也没找到能炸裂到让全民都参与讨论的新闻和话题;摆出笑脸试图加入关系还算亲密的咒术师群体,却只得到尴尬的面面相觑,费尽心思也只来得及抓住类似“始乱终弃”“好可怜”之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语句。

眼看调查原地踏步,夏油杰决定用上一点小手段。他唤出能共享五感的咒灵,选了个不用讲经的好日子,事先将其藏在工作人员经常扎堆聊天的休息室吊顶上,静候消息源的到来。

没多久休息室就迎来了它的第一名客人。夏油杰记得这名少女,那是他在收集咒灵的途中顺手救下的可怜人,觉醒于危难之间,只为护住尚且年幼的胞弟。虽说资质平平,性格稍显怯懦,却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和其拥有的咒力量相匹配的勇气,让人不由得想起一直跟在五条悟身旁的胃疼学弟,这也是夏油杰没有袖手旁观,把人带回身边培养成辅助监督的主要原因。

少女看起来格外紧张,止不住地向四周张望,手指也纠缠在一起不停的搅动,直至两名女性出现在大门外,才褪去环绕在身边的焦灼,兴奋地向对方打招呼。三人先是客套了一番,互相了解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便开始了天南地北的闲聊。即使是咒术师,离开工作也和普通女性无异,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无非与美食、化妆品或时下备受瞩目的电影明星有关,上一秒还在为电影里悲惨的爱情哀叹,下一秒就对知名品牌新上市的时装评头论足,气氛越炒越热,不到二十分钟,三人就约好下次一起去附近新开的咖啡厅享受最新款甜品。

就在夏油杰以为自己白忙活一番,打算换目标时,其中一名女性神秘兮兮地拉住即将离开的少女的衣角:“话说回来,你们听说了吗?”

少女明显不明所以:“什么?”

“就那个,最近大家都在传的,” 黑发女性朝两人挤眉弄眼,比了个小指,“夏油大人的事。”

夏油杰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你是说那个,”另一个棕发女性了然于胸,“夏油大人对前女友始乱终弃的事?”

“对对对,就是那个,抛弃不离不弃的美人前女友,加入盘星教的事,”黑发女性捂着脸表现得悲痛欲绝,“啊——怎么办,没想到连夏油大人都做出这种事,这世界真的没救了。”

三人中显然只有少女一人被蒙在鼓里,接受到这种重量级传闻,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同样宕机的还有夏油杰的大脑,从第一句话开始,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格外的匪夷所思。

“佐藤,我记得你对夏油大人有意思?”黑发女性点破少女怀春的那点心事,坏笑着说,“虽然夏油大人确实是个像佛一样和善的人,但是毕竟是男人,私底下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怎,怎么会这样,”被称为佐藤的少女陷入混乱,“夏油大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

“据说可信度百分之百,”另一名女性附和,两人搀扶着心碎了一地的少女越走越远,“早点看清,及时止损,好男人那么多,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觉得前天新来的下野先生就很——”

如果说只有几个人讨论的话题还能算作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那么值得十几个,几十个,甚至在上百人热烈讨论的话题,只会让人觉得事出有因。故事在口口相传中越发离谱,从简短的传闻逐渐发展出完整的故事框架,甚至连虚构的人物形象都跟着丰满了起来,眼下已经演变成伟大的教祖大人对貌美如花身怀六甲的青梅竹马始乱终弃,青梅竹马意外流产仍痴心不改在两人一起住过的出租屋里望穿秋水,形容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我见犹怜,详细得仿佛每任讲述者都亲临过现场,参与过这场人神共愤的人间惨剧。

送走每三批就有一批对教祖私生活表示高度重视的热心教众,夏油杰收回咒灵,彻底放空大脑,开始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自小生活在连公共汽车都是一天一趟的穷乡僻壤,除了给父母的店帮忙就是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只有在叛逆期爆发时厮混过一段时间,开着半新不旧的摩托穿梭于田野间,期间被休假回家的邻居大姐姐收走第一次,之后便开始了有些糜烂但是没有复杂感情纠葛的男女生活。

就学期间虽说有过一二三四五个女朋友,大都没发展出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分手后彼此都断得干净利索,在死守死掉的前任才是好前任的底线上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夏油杰把有印象的没印象的前女友在脑中一字排开挨个清点,事到如今,他不觉得那些拎得比谁都清的女性会在追忆往昔时突发恋爱脑想起他的好,变得要死不活非他不嫁,更不用提出于对女方的尊重一次不落的防护措施,绝对不可能意外中头奖。

夏油杰的下半身跟着高专肆业一起萎靡,常年依仗右姑娘解决生理问题,早就忘了鱼水之欢的滋味,除了双子再也没牵过其他女性的手。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除了五条悟,自己究竟抛弃过谁。眼下谣言闹得沸沸扬扬,版本越传越玄乎,大有把他这个教祖架在火上烤的架势。

再这样下去,一旦支撑信徒的根基产生动摇,威信遭到损害,盘星教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即使夏油杰不在乎猴子的看法,也得在乎年轻咒术师和家族的看法,尤其是做为夏油大人全肯定Bot主体的养女们,夏油杰不想给她们留下一直以来仰慕的人居然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渣的奇葩形象。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夏油杰生怕又闹出点儿什么新花样,不得不采取手段阻止谣言继续扩散。他在教内摸排三天,弄清主要受众后连夜召集心腹就此事开会研讨,以澄清为核心,就如何遏制谣言蔓延,证明自身清白,督促相关人士举证等工作做出多项指示,制定出诸如抵制不良信息,拒绝搞小团体等全新教规。多措并举提醒大家擦亮眼睛,呼吁信徒不要轻信谣言,脚踏实地敢于求证,共同缔造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盘星教。

一通忙活下来,流窜于表面的谣言的确减少许多,抱团扎堆的小团体们也收敛不少。他确实以证据堵住了教内的悠悠之口,却低估了好事之人深入探索教祖下三路的热情,也忘了大多人生性叛逆,偏爱翻越明令禁止攀爬的围栏,冒着溺水的风险也要跃入立着警示牌的湖面。这样一来,谣言反而带上讳莫如深的禁忌色彩,引得众人遐想无限。

经过这么一闹,原本不知道的也知道了有这么回事,在“知情人”生动形象的描述下,大家或惊讶,或愤怒,或悲伤,或落泪,都像是亲眼目睹过一般对教祖始乱终弃一事深信不疑,对虚构的女主角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就在夏油杰以为付出得到回报,打算验收成果时,一番旁敲侧击下来,却发现结果不尽人意。接受过夏油杰帮助的咒术师们三缄其口,游移的视线却出卖了他们的真实想法;信徒们虽仍奉夏油杰为尊,热情却不似往昔,时常在会面中神游天外;来寻求帮助的人数大不如前,就连最虔诚的“赞助商”之女都以事务繁忙为借口,数次单方取消会面。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盘星教迎来罕见的低潮,上供都少了不少。物极必反触底反弹,谣言愈演愈烈,更新迭代的速度也让人目不暇接。短短一下午可亲可敬但私生活却不怎么检点的教祖就多出了最少三个前女友,四个红颜知己,五个私生子。更有甚者称教祖曾因垂涎其美色而强迫枕营业,并用咒力让肚子鼓起来,宣称孩子的父亲就是夏油杰。

夏油杰忧郁,夏油杰惆怅,他研究人心多年,愣是没想过自己会栽在并不存在的男女关系上。

“那个,小杰,虽然涉及个人隐私,我也知道小杰很受欢迎,但是我还是觉得,”正当夏油杰焦头烂额之际,满脸担忧的拉鲁主动找上门,委婉地劝诫,“抛弃不顾父母反对也要和你私奔还怀有身孕的美人青梅竹马,另结新欢后不仅让前任流产还让她去陪酒,这种行为真的不太值得提倡。”

夏油杰脚下一崴,差点没把舌头给闪了。

当美美子和菜菜子手拉手抽噎着来确认事情真伪时,夏油杰眼前一黑,明白事已至此,不能再继续放任谣言继续发酵。为避免身败名裂,他打算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顺藤摸瓜找出第一个传谣者,从根源斩断谣言。

那日阳光明媚,风高气爽,深知不抓个现行就毫无意义,夏油杰钻进咒灵肚子里,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休息室依旧热闹非凡,前来听故事的听众换了一波又一波,唯有被包围在中心的人物巍然不动,绘声绘色地向观众传播几乎可以算作胡诌的教祖勇武传。讲到和虚构女友两情相悦时俏皮活泼,说到被女友父母反对时愤愤不平,提到女友被抛弃时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亲自冲到台上手撕渣男。

情节引人入胜,栩栩如生,听得夏油杰意犹未尽,险些忘了主角就是自己。眼看今天的故事即将散场,他急忙解除术式,凭空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着为讲述者送上掌声:“讲得很好,我很喜欢。”

“夏油杰可真不是个东西,”他将胳膊搭在明年即将前往高专入职的“窗”的肩膀上,露出此生最为和善的笑容:“对吧?”

围观人群见状立刻做鸟兽散,留下说书人和夏油杰面面相觑,嫌疑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被夏油杰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差点哭出来:“夏,夏油大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夏油杰收回咒灵,冲年轻的“窗”露齿一笑,“可以告诉我,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吗?”

嫌疑人A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夏油杰对可塑之才向来很宽容,得到线索后没有为难,训斥了几句便转向上一个消息源和其进行友好交流。他从嫌疑人B那里了解他的版本里并没有陪酒一说,从嫌疑人C那里套出红颜知己只是胡说,从嫌疑人D那里知晓另结新欢为杜撰,从嫌疑人E那里得知夸大事实只为博人眼球。,你一言我一语的添油加醋,糅杂在一起就变成为了收视率而刻意把所有爆点集合在一起的劣质肥皂剧。一层层一圈圈,抽丝剥茧的同时,也算是见证了一粒火种是如何在众人拾柴的努力下变成熊熊大火。

“我是在那天搬运咒具时不小心听到的,”嫌疑人K战战兢兢,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生怕招来灭顶之灾,“那天夏油大人来迟了,那些学生们来教内参观见学,说要见识一下老师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啊?什么始乱终弃?”面对来势汹汹的夏油杰,虎杖悠仁选择坦白从宽,“难道是说五条老师喜欢的人那件事?那个啊,那个是——”

试图让虎杖悠仁闭嘴的同级生眼看阻止无望,一个叹着气,一个望着天,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散开,示意和这个没心眼的家伙不熟。

“是五条老师自己说的!”

被五条悟看好的学生笑容如鲜花盛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回答得铿锵有力。

夏油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
在夏油杰印象里,很久没见过五条悟这么开心的样子了。

在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后,以最强闻名咒术界的男人脸色精彩纷呈,短短几分钟就完成了从迷茫到疑惑到怀疑再到恍然大悟的蜕变,随即定格于忍俊不禁。他拉下常年不离身的眼罩,盯着夏油杰审视良久,最终慢慢俯身,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晶莹剔透,白皙的脸颊晕染上两片粉红,配合倒影在湖水里的苍穹,连四周盛放的花草都黯然失色,躲进角落落为陪衬。五条悟笑得浑身颤抖,极富感染力,完全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也看不出有任何悔意,笑没了夏油杰一肚子邪火,笑得连受害人自己都觉得荒唐,忍不住勾起嘴角的弧度,陪着一起弯下腰。

动动手指世界就得翻个面的特级咒术师们面对面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此起彼伏,即便其中一方有消停的迹象,一旦看到对方的笑脸,刚压下的嘴角又忍不住扬起。笑声填平隔阂,抹去尴尬,仿佛近十年的空白不过沧海一粟,一如曾经四处挥洒青春的他们,那些刻骨铭心的矛盾也从未造访过。

“我还想这么多年没见,”笑够了的罪魁祸首起身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没想到你居然为这么傻…呃,抱歉,这种事特地跑来高专。”

“事关重大,悟,”夏油杰努力想装出一副严肃模样,比AK还难压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我可是苦恼了好一阵子。”

“能让蹲了十年的教祖亲自登门造访,事情不可谓不大,”五条悟嘴上调笑着,脑子却转得飞快,“这么一看,硝子估计也出了不少力。”

“不要把人说的跟啃老族家里蹲似的,”夏油杰不满,“这事跟硝子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期不是见学期,硝子却突然主动提议让一年级学生出去见见世面,”五条悟娱乐精神爆棚,第一时间拿自己开涮,“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虽然之前对杰的花边绯闻也有耳闻,没想到这次的主角竟然会是我自己。”

“这个不是重点,所以悟,你为什么要开那种玩笑?”开够了玩笑,夏油杰直接切入正题,他思索了一会儿,提出自认为最合理的动机,“难道是因为十年前我不告而别……?”

“啊?那件事?”五条悟睁大眼睛,紧接着喷笑出声,边吐舌头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才没那么幼稚,杰只是做出选择并付诸了行动,本来就没有向他人汇报的必要,也根本轮不到我插手。”

夏油杰怔怔地望着五条悟,心里五味陈杂,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为什么不生气?

夏油杰的不辞而别并不如五条悟所说的那般轻松。作为一个手里沾了血的危险份子,没被处以极刑已是万幸。解除禁闭后的一举一动皆处于上层监视之下,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行刑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列入日程。

然而他却因为逐渐拉开的实力差距恼羞成怒,以无聊的自尊心为借口,对为自己东奔西走的五条悟恶语相向,又因无法直面挚友的真心选择畏罪潜逃。逃亡后一切风平浪静,夏油杰翻遍暗网也没找到自己的通缉令,即使篡了盘星教,上层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其中少不了五条家的斡旋。

夏油杰脑子讷讷的,心里闷闷的,总感觉胸口郁结着一团气,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带着引出一股子邪火,反而率先发了飙:“你不生气?你怎么能不生气?”

“你怎么还闹起脾气了,”看到夏油杰活蹦乱跳,五条悟比当事人还开心,“我为什么要生气?杰现在的气色比十年前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不正说明你当初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夏油杰还想说些什么:“可我——”

“没什么可是,”五条悟用真诚为夏油杰献上致命一击,“我只要知道杰有在好好吃饭睡觉就够了,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临了还不忘附送一个堪比八月骄阳的笑。

五条悟应该怪他,怪这个因一己之私为他们的情谊抹羞的男人,他自私懦弱口出恶言临阵脱逃,只敢在十年后以谣言为借口向回忆搭话;可五条悟强大洒脱心胸宽广不拘小节,永远站在夏油杰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闪烁着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的微光。

夏油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伤春悲秋,这边五条悟又冷不丁抛出个惊天大雷:“况且那也不算玩笑吧,毕竟杰真的抛弃过我啊。”

“诶,啊?不是,”夏油杰反应慢半拍,“刚才不是说好不提了……?”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五条悟闻言摇了摇手指,在休息室正中间转了个大圈,摆出猜谜节目的夸张架势,“那么提问!夏油杰先生,请听提示!”

“提示1,二年级的夜晚。”

“提示2,倾盆大雨。”

“提示3,国王游戏。”

接二连三的提示如潮水版蜂拥而至,冲破封存往事的牢笼,海龙卷呼啸而过,砸得夏油杰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探头往漩涡底部望去,碎片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激流咆哮着扬起支离破碎的书页,不情不愿露出蒙了尘的记忆。

那个夜晚热闹非凡。

夏油杰以同学聚会为由拒绝掉五条悟通宵打游戏的邀请,投身于除了年轻气盛和满腔热血外一无所有的狂欢,少见地卸下优等生的外壳,视规则为无物,用偷藏的酒精唤醒在日复一日的任务下日益萎靡的神经。外面大雨倾盆,屋内热火朝天,辣妹们一左一右依偎在侧,几轮过后大多数人都被浓密的荷尔蒙冲昏了头,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多少都想从彼此身上揩点油。

不知是谁提出的国王游戏一呼百应,廉价的易拉罐和筷子碰撞发出的噪声令人烦躁不堪。在我是国王的惊呼声下,起哄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夏油杰遵照不同国王的命令,一口气干掉一瓶啤酒,公主抱了两男一女,将全场最不起眼的女生拥入怀中,眼看着氛围不可避免地朝下半身发展,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比起肉体的亲密接触,他更在乎十分钟前被五条悟剧透了个光的游戏剧情,满脑子都是对偷跑的埋怨,只想赶快回去让不知好歹的挚友好看。新上任的国王不识趣地向所有人下达最新指令,要求持有被选中号码的人面对面向最好的朋友表白,同时需要向在场的人汇报现场情况,而不巧的是,夏油杰就是那个幸运儿。

夏油杰看了一眼接通的手机,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在“国王陛下的旨意是绝对的”的呼声下又做了一回顺从的臣子。对一切毫不知情的五条悟一路蹦蹦跳跳赶来开门,闻到酒气后立刻捂着鼻子大声抱怨,但还是侧着身子给夏油杰让了路。

接着他做了什么来着?

接着他说我喜欢悟很久了,我们交往吧。

蒙了尘的记忆陆陆续续的解开封印,他记得五条悟为他擦拭头发的动作戛然而止,记得五条悟发出愚蠢的语气词后被随处乱丢的游戏卡带绊倒,记得五条悟饱满湿润却颤抖个不停的嘴唇,记得从耳朵一下子晕染到到脖子根的绯红,记得那声就五条悟的大嗓门来说小得不能再小的回应,却被酒精糊了眼,怎么也想不起五条悟当时的表情。

接着他又干了什么来着?

他从微醺中急速醒来,忽视胸腔里敲起的鼓点,不敢直视五条悟的眼睛,将一切责任推给酒精。他坚信聪慧如六眼肯定早就识破蹩脚的谎言,并为精湛得差点让人心动的演技惊叹不已。他连谜底都来不及揭开,丢下变得格外老实的共犯兼挚友仓皇逃窜,粗着嗓子对听筒那边的好事之徒说任务完成。

电话对面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虽然那些谣言大都是假的,”眼看记忆同步成功,五条悟丢出的重磅炸弹一枚接一枚,完全不顾夏油杰被炸得满谷满坑的心底,“但是一直喜欢杰这件事是真的。”

五条悟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得意地补充道:“美人这件事也是真的。”

夏油杰听到自己发出格外愚蠢的声音,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很欠打,却又忍不住想要确认:“……你说真的?”

“如假包换,听到杰的告白时我很开心,开心到对很多漏洞视而不见,”永远占理的夏油杰难得的一次吃瘪让五条悟心情大好,“被甩之后还伤心了好久,现在想想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不堪回首的过往探头探脑,再次把夏油杰拉回高专二年级的下午。

自那日起五条悟就变得有些飘飘然,花哨得像一只正处于求偶期的孔雀,逢人便要炫耀一番他漂亮的羽毛。只可惜美则美矣,与夏油杰坚持数十年的性取向天差地别,心下好笑的同时,又因觉得那副得瑟模样分外可爱,没有选择当场戳破,打算趁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且找到新的猎物前,配合没见过世面的小少爷玩一把新手向的恋爱游戏。

那天三人的日程正好都落了闲,教室里五条悟指责家入硝子年纪轻轻却尼古丁中毒,家入硝子则嘲笑五条悟的舌头永远跟小鬼没什么区别,两人你来我往伴着无关紧要的嘴,战火一路升级,蔓延到和新结交的暧昧对象发邮件的夏油杰身上。教养良好的五条悟被呛得吹胡子瞪眼,窜到夏油杰身后请求支援,身材娇小战斗力爆表的家入硝子嗤之以鼻,下巴抬得老高,挖苦五条悟吵不过不要找小男友哭诉。

夏油杰一听放下手机,问这个恋人游戏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闹哄哄的教顿时室陷入一片死寂。五条悟站在身后,夏油杰没有回头,只记得握着椅子的手有些泛白;家入硝子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移,掐灭烟蒂装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缸,绕过夏油杰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小声说了句破例允许你进女生宿舍便离开了教室。临走前不小心洒出来的鄙夷,更是让夏油杰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只会制造垃圾的蜣螂。

夏油杰看着手机里的约会地点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家入硝子为什么会突然发火。五条悟一动不动,笑声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附和着说女人真难懂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宿舍了。

回忆化为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夏油杰的咽喉,任何辩解在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夏油杰热衷于从信徒身上谋财,不代表他真的喜欢玩弄人心,即使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以最恶劣的方式戏弄了挚友的纯情也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嘴里的话随着断了线的风筝渐行渐远,罪恶感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沉甸甸的压得夏油杰几乎直不起腰。事实上他也的确向五条悟低下了头,除了小时候调皮捣蛋打碎邻居家玻璃被父母压着上门道歉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诚心过。罪恶感堆积如山,拼命挤压过速的心率,夏油杰冷汗涔涔,一心想要补偿五条悟,却怎么也想不出治愈陈年旧伤的锦囊妙计。

“现在说可能也迟了,真的非常抱歉,”夏油杰正襟危坐,满怀歉意,不自觉地用上敬语,“倒不如说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杰又不知情,”五条悟无所谓地摆摆手,“都是我自作主张单相思,你也太认真了。”

“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就算不知情,悟的的确确因此受到伤害,”夏油杰固执己见,据理力争,“那之后悟一天都没有露面,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固执得要命,”五条悟揉着太阳穴,看上去万分无奈,“看来只是接受道歉还远远不够?”

“…我犯了错,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很傲慢,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夏油杰千般真诚万分诚恳,铁了心要为五条悟做点什么,“无论悟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五条悟哭笑不得:“什么都会?”

夏油杰斩钉截铁:“什么都。”

五条悟半信半疑地看向夏油杰,见对方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只能深深叹出一口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气,高举双手选择妥协。见目的得逞,夏油杰的兴奋指数达到顶峰。他会答应五条悟的任何请求,如果想照他脸上来一拳,他保证会在不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接下这一拳;如果五条悟想和他约会,他会制定最完美的行程让五条悟拥有最美好的体验;如果五条悟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会乘着虹龙冲破大气层;如果五条悟非要和他大行云雨……闭着眼睛咬咬牙努努力也不是不可以。

五条悟缓缓开口:“那就……”

夏油杰翘首以盼:“那就?”

“那就别动。”

“啊?”夏油杰猝不及防,“这算什么要求?”

“别动就对了,”五条悟置若罔闻,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记得闭上眼睛。”

男子汉说到做到,见五条悟油盐不进,夏油杰只能按照要求坐回原位,狠狠闭上眼睛。门外鸟鸣唧唧喳喳,添水滴滴嗒嗒,学生们在距离休息室不远的空地切磋,武器碰撞的节奏几乎与心率持平。世界随着眼睑的落幕陷入黑暗,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感官上,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判断是五条悟围着自己绕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就对橱柜里的展览品感同身受。

夏油杰猜不透五条悟的想法,以前他以为自己一清二楚,实则一窍不通;现在的五条悟缠上厚厚的绷带,失去视线的引导,变得更加捉摸不透。就在他以为这段诡异的展览将会一直持续到夕阳落山时,轻盈的脚步停在面前,夏油杰还来不及琢磨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沙发就沉向了右边,一道偏凉的触感搭上了他的右手指尖。

那是五条悟的手。

五条悟的体温较常人来说属于偏低的那种,一到冬天总是会因为要风度不要温度被冻得鼻水直流,捂一晚上也不一定能让四肢恢复正常。夏油杰交出手套、围巾和棉衣,最后连床带自己也一并送给挚友当暖炉。两个平均身高180的男人挤在床角你蹬我我踹你地抢被子,反倒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香甜。

五条悟的动作没有因为夏油杰陷入回忆而停止,他似乎并不满足于停驻在指尖,从大拇指到小指挨个捏过去,仔细摩挲覆盖在上面的老茧。轻柔的动作跟夏油杰心中一拳锤爆咒灵的猛兽相去甚远,挠得人心底发痒,他手足无措,想从这股无所适从中挣脱,却不得不遵守约定,任由五条悟摆布。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过了一个世纪,五条悟终于不再执着于单个目标,而是将夏油杰的手指拢在一起,收进冰凉的手心里慢慢揉捏。这回他没有流连于夏油杰的火热,没多久就放松了力道,改为横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掌心一点点地往上挪,直到手掌完全交叉在一起,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掠过因常年挥舞游云结出一层厚茧的掌,小心翼翼地握住整个手心。

两只手仅仅交叠在一起,再无其他动作。夏油杰想象不出五条悟现在是什么表情,理智告诉他需要信守承诺,而欲望告诉他必须马上睁开眼睛,两股势力在脑内打得难解难分。欲望在颤抖中逐渐占了上风,成功把理智踩进被一颗颗炸弹炸出来的坑,夏油杰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盘旋于血液中的躁动,疯狂暗示自己只看一眼不算犯规,未经允许微微睁眼,试图用眼角余光一探究竟。

他看见五条悟乖乖坐在右侧,双颊红润似熟透的果实,长得似乎眨个眼就能给他来一巴掌的睫毛随着眼皮微微颤抖,安静得像是童话里的玻璃人偶。脸上的笑容堪比被烤化的枫糖,眼底的柔软不下冬日里的暖阳,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却比吃到可丽饼的美美子要甜上十倍,比向自己恶作剧成功的菜菜子要幸福百倍,好像只是牵住夏油杰的手,就掌握住了全世界的美好。

中学时期夏油杰曾在姐姐的带领下看完过一部以纯爱为卖点的校园剧。彼时他已告别童贞,完全不懂通篇只有距离拉扯,直到大结局才牵上手的编排到底有什么意义。可在看到五条悟的那一刻,于心底四处打游击的瘙痒骤然升级,化身惊涛骇浪将夏油杰拍晕在暗礁上,久久不能平静。五条悟的手像冰雪,像云朵,像棉花糖,他的呼吸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粗重,体温急剧上升,心率出现失速,大脑空白一片,整个人徘徊在失控边沿。

什么咬咬牙,什么努努力。

身材高大修长有力,浑身上下除了脸外和夏油杰的喜好背道而驰,十年岁月无法为五条悟留下光阴的痕迹,却为他增添了该死的成熟和致命的吸引力。光是看着五条悟,夏油杰的心脏就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唾液因狩猎本能的觉醒疯狂分泌,翻涌的气血直接碾碎理智占领思想高地。他火速和十几分钟前的自己撇清关系,反手抓住即将融于日光的冰雪与其十指相扣,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便将脸埋进线条优美的侧颈,紧张程度跟曾经令他不屑一顾的男主角有过之而无不及。

“悟,”夏油杰知道这是在豪赌,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快把属于自己的人生大满贯拥入怀中,像个笨拙的毛头小子似的语无伦次,“要是我说就在此刻对你动了心,你会怎么办?”

夏油杰清楚感受到五条悟的身体出现短暂的僵硬,预想中的挣扎却没有到来。他如坐针毡,连头都不敢抬,也不敢去计较这番胡言究竟有几分胜算,只能像只走投无路的鸵鸟那般将头埋进土里自欺欺人,企图逃避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

见抽不回手,五条悟一言不发,手指缠着夏油杰乱糟糟的长发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们以沉默当媒介,伴着秒钟的滴答声无声对峙,最终还是五条悟率先开口,给出的回应似无奈,似妥协:“……有点难办。”

夏油杰喉咙一紧,身体像被重锤击中,口中又苦又涩,整个人被绝望的阴影所笼罩,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五条悟回心转意。

五条悟若有所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夏油杰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如我们——”

夏油杰哑着嗓子:“不如什么?”

“先从交换日记开始吧?”

夏油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比任何宝石都要闪耀的眼睛。

略带揶揄的笑宛若和风细雨,为沉寂多年的湖面扬起一圈圈涟漪,顺手洗去厚厚的尘埃。混乱中他突然就记起尚未戳穿真相时五条悟的模样,溢出眼角的笑意,毫无保留的真心,潜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无尽包容,坐拥天下至宝却只取夏油杰一瓢,即使过了十年也没有变色,组合在这世上最纯净无暇的感情。

悬在半空的审判锤落了地,天平上的心脏重过羽翼,恍惚间夏油杰又听见回荡在心房里的鼓声,一下下,一次次,重重敲碎障壁与隔阂,将距离陷落只差临门一脚的人狠狠踹落。他在失重感中挣扎着睁眼,一眼就认出踹他下去的那个人,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时隔十多年,工于心计的盘星教教祖,从同样即将奔三的挚友身上,再次体会到迟来的心动。

47 个赞

:sob:太好了:sob:

1 个赞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终于要开始恋爱了!好甜!

天啊 好讚
五條意外的很純凈

他給人的感覺一直是理智的
會優先考慮所有應該要做的事 而不是自己的私心想要如何做
所以在沒有火化或把遺體交給硝子這件事才會那麼的格格不入 或顯得意義重大

這種純淨有顯示在傑的感情身上
本就是最有資格埋怨或憤怒的人
最後卻會為對方得到的東西感到幸慶
很柔軟的一個人

7 个赞

靠,都不知道怎么评了好喜欢

全文看下来,心一直酸酸涩涩

原著五也是這樣的,愛的一直都是夏油傑,不管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不管生前死後,永遠都是夏油傑

杰哥你真是……[摇头][跺脚][叹气],你就是仗着猫猫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