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夫x漂亮哑巴】焰火青年 6w完结 (番外已更)

AU 现代架空 零三年
杀鱼青年夏油杰x漂亮哑巴五条悟``

–“听说了吗,邻家杀鱼的小伙捡了个漂亮哑巴,好像在当老婆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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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马萨乔作《出乐园》,亚当夏娃吃下禁果,嘿,你说巧不巧,我只是偶然间瞥见外面世界的一角,就再也回不到那个属于我的伊甸乐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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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二十七岁的大龄有为青年,投身乡镇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十八线小城里的农贸市场为人杀了十几年的鱼,方圆百里内难寻另外一个如此技艺的杀鱼夫,手起刀落已然到了目无全鱼的地步,他生得帅气,眉眼间倒也足够凌厉,经常把鱼杀出八角笼里困兽犹斗之感,十里八村的年轻小姑娘都喜欢叫他帮忙处理买回来的鱼。被城镇情报局的大妈奉为金饽饽的夏油杰依旧保持着二十七年不变的单身记录,并且自诩自己的心已经和杀鱼刀一样冰冷,除了金钱上的利益往来之外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能够动摇自己的东西。

他确实清贫,始终靠着给人杀鱼的那点微薄收入勉强过活,镇里交通不便,休渔期更是没多少买卖,他便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贫苦如夏油杰却同样执拗,自始至终都雷打不动地守着鱼摊,一守就是十几年,看上去丝毫没有扩充业务的意愿。

如此执拗的夏油杰也会有犯懒的时候,小城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虽然省内北边靠海,但南边由于临省山脉的阻挡导致水汽不易进入,夏天六七月份正是一年内最热的时候,偏偏水汽迟迟不来,干燥且晃眼的阳光像刀子一样撒在城镇里尚未水泥化的土路上,连路边的石子都反射出点点星光。这种时候的夏油杰往往是遵从自己本愿的;开玩笑,从家里蹬车蹬到农贸市场就要半个小时,这种天在外面多呆五分钟都能晒脱层皮,除非有人直接拎着鱼带着钱堵在夏油杰家门前,否则他绝对不会再出家门一步。

所以小姑娘来堵门了;带着自家妈妈,还有一条小到生吃都不用嚼的不知名鱼种,一起出现在夏油杰那破烂得堪堪能称之为“门”的木板之前,点名道姓要夏油杰给自己杀鱼:“夏油哥!我们来找你杀鱼了!”

“来了,来了。”夏油杰打开门,屋外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外面晒,进来等吧。”

女孩领着妈妈进来了,夏油杰接过那条不用放大镜都分不清哪是鱼头哪是鱼尾的可怜幼崽,感慨人真是一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生物,这鱼在来的路上都能轮回转世好几次了,还偏偏要大老远地跑过来做一回尸体按摩。

尸体按摩师夏油杰将母女俩请进厨房,转身掏出一把刀。

“呀,夏油哥,你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女孩坐在厨房门边的小凳子上,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好听:“这么小的水果刀都能杀鱼了。”

夏油杰抬头笑了一下:“什么鱼配什么刀而已。”

“夏油哥又在说笑了。”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什么鱼配什么刀,我看人也是,什么锅就得配什么盖。”

夏油杰心想妹妹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只是在说你这鱼太小了用不上菜刀,而没有借此指彼渗透人生道理。

女孩的妈妈就数落她,这闺女,老是惦记人家小杰。夏油杰哈哈一笑,说没事,熟人间聊天而已,别太在意。

女孩的妈妈是住在城东头的当地农民,夏油杰称她为李妈,李妈的丈夫早些年到外地打工,只留下她和自家闺女相依为命,因为居住地在不久前修了水泥路,周边的交通档次立马升了一级,那条新路也就成了出城的主要干道,平常呆在家里没事干的婆婆妈妈都喜欢往那里跑,说是人多热闹,总比一直窝在村里拔草种地强。

人多了事就多,事多了嘴就忙,更别提这里还是十八线小城里唯一交通发达的地方,什么新鲜事新八卦都会在此发生,并且一传十十传百,以网状式蔓延进全城,连夏油杰都能在事发仅一天后听到最新的新闻资讯。

这边李妈开始喋喋不休了:“小杰,你窝在家里不知道,东边大道又有新事了。”

夏油杰手起刀落,轻松挑开了躺在案板上的鱼肚:“什么事?”

“据说马路干道上停了一辆不知道谁开来的大块头,四个轮跑的那种,”李妈神神秘秘地跟他讲,“你知道吗,外面围着一层铁皮,方方正正的,上面还有几块玻璃……”

夏油杰开始掏鱼的肚子了:“李妈,那是面包车。”

“哦哦对,面包车,灰色面包车,”李妈喝了口水,“那车停在路上好两三天天了,据说是哪天晚上开过来的,第二天就有人看到车上下来那么老高的一个人,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应该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白头发,那腿都快比上咱村里的电线杆子了。那小伙子带着副墨镜,从不和人打招呼,也没人见过他说话,有几个好事的小伙上去跟他讲话,他下车后跟没听见似的,只是打了几个手势,我们离太远看不清楚,但应该是手语,就是隔壁小原爷爷用的那个!”

“小原”,是住夏油杰对头的灰原,他有个聋哑爷爷,和人交流也是打的手语,只不过绝大部分人都看不懂,只能拜托他这个孙子作翻译官。

夏油杰掏出一颗鱼心,小得像街边乱爬的蚂蚁:“哦,是聋哑人啊。”

李妈遗憾地拍着大腿,她给自己倒了一瓶水,支着腰在夏油杰耳边感慨万千:“多可惜啊!那么高的个子,身子又板正,虽然不知道头发为什么是白的,但估计是少白头?光看脸就知道长得不一般,不会是从城里来的模特吧?虽然聋了哑了是有点可惜……”

“是吗。”夏油杰没有抬头,手上掏内脏的动作没有停:“那还确实蛮可惜的。”

“那么年轻的孩子,脸蛋又好看,要是健健康康的会说话,不知道会有多出息呢…而且那小伙子看起来脾气是不大好,不理人不说,我们几个见他不像是本地人的样子,就想去问他有没有家,家住哪里,谁知道他像个猫一样看见人就浑身炸毛,呲牙咧嘴的,搞得都没人敢靠近他……”

“来,李妈,您的鱼。”夏油杰把鱼装进塑料袋里,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鱼鳞和内脏我帮您清干净了,您回去直接炖汤就行。”

“好好,这下我就省事了,我这闺女就喜欢吃你处理过的鱼,别人杀的还偏不吃,也不知道有啥区别。”李妈接过鱼,转头就一巴掌拍在自己女儿身上:“走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我跟着过来晒一圈太阳,平常叫你下地倒没见你这么积极。”

“哎呀,妈!分明是你在家憋坏了说想要来见夏油哥的。”女孩把屁股下的小板凳收好,站在大门旁冲屋里的夏油杰挥了挥手:“谢谢你,夏油哥!我们改天再来看你!到时候一定要出摊啊!”

谁不想赚钱呢?夏油杰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能要人命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要是明天降温二十度,他准保第一个出摊。夏油杰百无聊赖地回到屋里,转念间想起来自己手里那可怜的几个硬币,心里就像被人泼了一桶水一样凉。手里现有的可流动资金只有寥寥几张零钱,加上李妈刚刚留下的几块钱,顶多只够他再吃上一顿饭。夏油杰痛定思痛,扶着洗脸盆洗了一把脸,抬头看到镜子里毫无生气的一张脸。

怎么回事,夏油杰,你得支愣起来!

你才二十七,怎么能在家里瘫一辈子!

对着镜子呼出三口气,重整旗鼓的夏油杰又钻回了厨房里,叽里咣当的一顿收拾,带着一大袋的杀鱼工具,决定今天太阳一下山就出门摆摊。

天公不作美,李妈前脚刚走,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倾盆大雨便接踵而至。夏油杰刚带着家当出门就被淋了个半死,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跟子弹似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太阳也被挤在云层之后,全然看不出刚刚晴空万里的痕迹。夏油杰狼狈地左跑又跳,跨过一个又一个积着雨水混合而成的泥坑,总算在雨势加大之前赶回了家。他打开家门,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嘴里憋了一路的脏话没有骂,这下倒是再也骂不出来了。

他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六点半,收拾一下差不多快七点,还好家里还有残存的粮食,几块之前赶集买回来的干饼,以及灰原前几天送过来的咸菜,他不至于今晚就饿死。 出去是不能再出去了,夏油杰往浴室走去,边走边脱掉身上湿漉漉的上衣。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夏油杰洗好澡窝在沙发上,发丝间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掉在沙发上,染出一个个深色的小水点。他一手拿着硬得能当法器使的干饼,一手打开用腿夹住的矿泉水的瓶盖——乡镇集市最爱卖这种死面疙瘩烤出来的大饼,刚出炉时还有浓郁的麦香,然而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这饼只会越放越硬,据说是几百年前行军打仗用做的军粮,当下依旧是夏油杰这种穷困青年的战略储备粮。

夏油杰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气势十足地和手里巴掌大的干饼干瞪眼:这全然不是门牙能处理的问题,他舔了舔薄薄的两颗门牙,认命地闭上了眼。干饼被他塞到口腔深处最里面的那几颗大牙旁,他绷紧咬肌,使出吃奶的干劲,因为用力导致全身弓成一只虾子,才总算勉强咬下一小块饼来。他嚼了嚼,又赶紧往嘴里灌上一口水,窗外滂沱的雨声也随之加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像有十个小孩在房顶拍皮球。

他拧好瓶盖,夹起一块黄瓜腌成的咸菜,继续瘫回了还算柔软的沙发上。迟来的大雨就这么下了三四个小时,老天爷像是要补足之前长久的干旱无雨似的,不要钱地洒着看不到头的雨。夏油杰的耳根子被雨声砸得有点发麻,奇怪了,前几年也不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怎么偏偏这次吵得仿佛有人在房顶干架?是他这小破房子总算要塌了吗?

夏油杰刚想起身检查一下房顶有没有漏雨的地方,紧接着就听到门外一声响亮的脏话。那声突兀的“我靠”像突然撒在地上的一把钢针,是和雨声截然不同的声调,轻而易举地就传到了夏油杰的耳朵里:那是城东头王二的声音,是出了名的流氓无赖,整个城的人都不待见他,谁看到他都会绕着道走;夏油杰又啃下一小块饼,走到门前,悄无声息地从窟窿眼里往外面看,果然看到王二带着那群跟屁虫混混在聚众闹事,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他们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围着中间一个什么东西大吵大闹。

夏油杰站在门后继续啃着自己的饼,那群人离自己家门口不远,也就七八米的距离,如果动起真格来伤了什么人,城公安都得把他请走问问事。可他实在不想掺和,一是不久前才和他们打过一架,夏油杰以绝对的力量优势将王二的威风打了个稀烂,他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二是雨势太大,晚上八九点的城镇里又没安多少路灯,他想看清被围堵的人的脸都难,万一是他们混混黑吃黑,他出去帮忙也没有什么好处,日后他们该打的还是会打。

看清脸着实算不上容易,但身型却能分辨个一二,夏油杰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对着那个大高个进行辨认:嗯,个子非常高,甚至会比自己还要高上那么几厘米,这在十八线小城里可是非常稀奇的事:谁能从小到大靠着玉米糊糊和黄面馒头把自己吃到一米八以上?夏油杰啧啧称奇,这人看来不仅高,身架也算得上板正,要不是王二带着的小混混实在多,他甚至觉得这人能三两下干趴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

“喂,小子,我们王哥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连个屁也不放?”小混混一号甩了一下染成黄色的头发,雨点像鞭炮一样沿着甩头的方向散开,“哥几个可是给足了你面子,好说歹说都没能撬开你那张尊贵的嘴,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小混混二号挥了挥手里的钢管:“跟他废话什么?要我看,王哥如果真的喜欢,咱哥几个直接上去把他腿干瘸了,整个人拖回去,岂不是更好?”

众星捧月的王哥坐在夏油杰庭院门前的石堆上,以一种桀骜不驯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围在中间的白发男人。

“我看行。反正这小子好说歹说也不肯张嘴,要么是个倔种,要么就是哑巴,大爷我就喜欢脾气不好的,今天说什么也得撬开你的嘴叫我一声爷。”

那个被围住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夏油杰隔着大老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地猜出来他的头发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白色这种较淡的颜色。

小混混们在大哥的命令下冲了上去,恶狗似的围攻着落单的猎物,刚开始那个人还能勉强应付,可人一多就手忙脚乱了起来,寡不敌众,他一不小心就将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了在一旁伺机等待的王二,对方手里攥着一个钢管,眼看着就要砸向那人的背部。

完了,这一下绝对要出人命!

根本来不及思考,夏油杰撑着一把伞就冲了出去。

“唉——我说你们,”夏油杰拉长了音调冲他们喊着,“真行啊,真当我这没人了,都敢闹事闹到我家门口了?”

“……夏油大哥?”

王二听到夏油杰的声音顿时像拉了闸的发条玩具,整个人停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任凭大雨像扇巴掌一样糊在自己的脸上:“你在家?你不是下午出门去摊子上了吗?怎么这么早就……”

“下这么大的雨谁还出去?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脑子有坑?”夏油杰重重地啧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们脑子怎么想的,我就问一句,还听不听我说话了?”

王二转眼就松下了手里的两根大钢管子:“听,听,我们当然听夏油哥您的。”

夏油杰指着外面,冲他们扬了扬下巴:“听话就快滚。”

“可是……”

白发男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脚踹翻了挡在面前的小混混,三步两步跑到了夏油杰旁边,不由分说地钻到了他的伞下。他的身上湿漉漉的,雨水在他的身上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夏油杰的小臂上一凉,才发现这人竟然直接揽住了自己的胳膊。

夏油杰没有躲,他抓得实在太紧,夏油杰整个左臂都被他抓在怀里,恨不得整个人都靠在夏油杰肩上。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夏油杰被他过低的体温激得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王二却先看不下去了,咋咋唬唬地往夏油杰这边走:“我靠,这不要脸的,夏油哥是你能傍上的?吃人嘴软的东西,还不快给老子…”

“你给我滚。”夏油杰抬腿,把脚旁的一块石头踢了过去,正好砸在王二肚子上。他往后退了一步,两人就这样撤回到了屋檐下。夏油杰收起伞,指着一众不知所措的黄毛绿毛还有小红毛,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们,还想在这混就赶紧给我滚。”

王二被这一下砸得不轻,拳头大小的石头正中腹部,搞得他两三秒都没缓过来。他咬着牙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站在夏油杰身旁的白发男人,满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怨气。

“怎么了?还想打?”夏油杰随手把伞丢到地上,黑色的伞身像花一样掉落在门前的石阶上,他从男人的怀里抽出胳膊,转手把他往屋子里轻轻推了推。“看你还是不太想让他走啊,王二,这是没打算给我面子,要我陪你泄泄气?”

王二立马摆了摆手:“没,没,夏油哥,哪里的事,谁轻谁重咱还是分得清的,我们立马就走。”他穿过身后站成一排的混混青年,插着兜,对着无动于衷的几个小年轻骂了一句,“看看看,还他丫的看,谁要是还想继续听我话就赶紧滚,不想走就留在这,别再跟着老子。”

小混混们唯唯诺诺地哦了一声,带上鸭舌帽,冒着依旧滂沱的大雨,跟上了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大哥。脚步声隐没在嘈杂的雨声里,夏油杰站在门前,刚刚有点干意的头发又被雨滴浸了半湿。他扬起下巴,眯起眼睛往外确认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若有若无的骂声,这才转身回了屋里。

这座小城所在处是离首都不远的一处偏僻平原,虽然东边通了铁路,西边却还是半城半村的混合郊区,除了大片大片荒置的土地外,只有零散的几乎宅基地,盖着几间不大不小的自建房。夏油杰的房子是义父义母临走前留给自己的,房身不大,但胜在耐操,几十年风吹雨打的,愣是没掉下过一块砖,倒也给夏油杰省去不少修缮的麻烦。他关上屋子的大门,转过身,和站在屋子正中央的白发男人撞了个面对面。

他确实很高,夏油杰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的头顶,对方起码比自己高了两三厘米,满头白发,全湿答答地黏在了对方的头上。他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两秒,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样清澈又深幽的蓝色,竟然真的会出现在人身上。

夏油杰见他依旧绷紧着全身的肌肉,后槽牙似乎还在使劲,脸颊都被咬肌撑出了小小的弧度。他明白对方这是还在戒备自己,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奇怪,明明刚刚还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现在却又巴不得离自己几里地远。

“很怕我吗?”夏油杰走到洗漱台前扯下一条毛巾,擦了擦正在滴水的头发,“我和他们不一样…或者说,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现在可以放心信任我。”

白发男人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歪了歪头,两只好看的蓝眼睛眯成一条缝,应该是在揣摩夏油杰的意思。那么高的一个人,明明不久前还撂倒了三四个小混混,剑拔弩张的,现在看起来倒还是蛮听话的。

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做出其它的什么反应,夏油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白头发,又没说过话,今早李妈给自己说了什么来着?

他恍然大悟:噢,对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难怪夏油杰总觉得他眼生,“你不会说话吧,是新搬到这里来的吗?”

白发男人把脑袋从左面歪到右面,眨了眨眼,他的嘴巴抿在了一起,一副无辜又茫然的表情。

夏油杰抽抽嘴角,在心里骂了一句,干他丫的,和那群混混待久了,自己脑袋也不清醒了。

灰原的爷爷就是又聋又哑,而哑的原因是听不见声音;不知道如何发声,便学不会模仿,自然也就不会说话了。

他早上只是非常敷衍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聋哑人啊,没想到真的让他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夏油杰把潮湿的毛巾搭了回去,见男人没有要动的意思,心下了然,从房间里找出一根笔,又随便掏出一沓报纸,坐在沙发上掸去报纸上一层薄薄的灰,翻来覆去的找有没有可以写字的空白地方。

窗外的雨下小了些,渐渐的又能听见蛤蟆的叫声了,夏油杰把报纸放在腿上,拿起笔开始唰唰唰地写字,他听见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紧接着身旁的沙发就陷进去一块。他写字的手没有停,嘴角却不受控地扬起了一个弧度:这就跟我放松戒备了?可别是想把我像对待那群小混混一样原地撂倒啊。

夏油杰写下几个字,举起来送到了五条悟面前。

[认识字吗?会不会说话?]

男人盯着夏油杰抵给自己的报纸,盯着上面手写的字看了两秒,双眼放光,捣蒜般点了点头。他坐在夏油杰旁边,两个人所隔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夏油杰的膝盖都能碰到对方的大腿,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倒也少了许多避嫌的麻烦。

男人又凑近了一些,上半身面对着夏油杰,开始做一些夏油杰看不懂的手势。夏油杰大脑放空,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对自己做着神秘莫测的手语,第一次后悔当初没和灰原学个两三句,也不至于现在像个白痴一样面对着坐在旁边的人。

夏油杰尴尬地抹了抹鼻子,眼神飘飞,意识到自己刚刚走了神,他没有太关注男人打了什么手势,又配了什么动作,他的关注点很简单,大脑先入为主地将注意力分配到了对方过于貌美的脸蛋上,搞得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人居然真的…长得还…怪好看的嘞。

男人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嗤出一口气,用力地撞了一下夏油杰的膝盖。

夏油杰如梦初醒,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拔开,刚想动笔写字,就被对方扯了回去。男人低着头写了一会,然后把报纸在面前展开:[你看不懂手语吗?]

夏油杰摇摇头,在他的字下面写了一句:[不懂。]

男人有点丧气,萎靡地缩回了沙发里。

夏油杰从他手里抽出报纸,问他:[之前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应该不是住在附近的吧。]

男人伸长了胳膊,把报纸抵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写:[五条悟。叫我悟就行。]

[你叫什么?]

夏油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夏油杰。]

五条悟举着写有夏油杰名字的报纸,轻轻地笑了。

[谢谢你今晚帮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夏油杰想了想,[他们在我门口闹事,当然要被收拾。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

[不知道。]五条悟笑了一下,[那个叫王二的还挺喜欢我的,劫色吧,或许。]

夏油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怪自信的。”

这边五条悟猛然抬起头,猫一样指了指夏油杰的鼻子。

[别说悄悄话哦。]

夏油杰心里一颤,盯着五条悟得逞的眼睛,半信半疑地开口问他:“你……我以为你听不见…?”

五条悟拨开耳边的头发,露出耳朵上戴的机器。他用笔敲了敲,机器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助听器,我其实听得见,只不过不会说。]五条悟继续给他写,[只不过要戴着助听器才能听懂,不然能听见的都是一团杂声。]

“原来你不是聋哑人啊。”夏油杰说,“戴着助听器的话听力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但却不能正常开口讲话吗?”

[差不多是这样。]

夏油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起来之前灰原和自己讲过,有的人并不是耳朵有问题,而是大脑的声音识别区域出现差错,他们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却不能加以辨认,能听到的只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杂声。如果条件允许,搞到一台适配的助听器,再加上日后多次锻炼,自然也就能够听懂别人说话了。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端倪:“等一下,你既然听得到,为什么刚刚还要装作听不懂?对王二那一伙是戒备,对我也是吗?”

五条悟闻言,低头写了几句话:[毕竟受了陌生人的帮助,在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是好人的情况下,还是要警惕一点吧。]

“也是。”夏油杰盯着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助听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猜他们找你麻烦,可能不是为了劫色。”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杰帮我,不然我今晚就真的没有去的地方了。]五条悟打了个喷嚏,刚刚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冻得他浑身都在哆嗦。他本就淋了很久的雨,进屋之后没有擦头擦脸,衣服都还贴在身上。他写字很快,两个人能流畅地交流,全拜他打字机一样的手速所赐:[谢谢你啊,杰。]

五条悟搓了搓小臂,上面已经起了一层细细麻麻的疙瘩,夏油杰看着他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皱着眉,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柜子里找出来一条没怎么用过的毛巾,随意地放在了五条悟湿漉漉的头顶上。

“擦擦吧。”他进了厨房,“你今晚多半是要留在这里了。他们不敢进来找事,你也最好别随便往外走。”

“屋里有我平常换洗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挑一件能穿的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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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五条悟凑了过来,递给他一张小纸条。

夏油杰挑了挑眉:“我在熬粥。”

[真的吗?给我熬的?]

夏油杰把米放进沸腾的锅里,顺手盖上了锅盖:“哦——看来是我多心了,还以为你会饿呢。”

铁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五条悟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他换上了夏油杰经常穿的那件白衬衫,还有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五条悟用笔戳了戳夏油杰的腰窝,满意地听到夏油杰“嘶”的一声。他笑着拽过夏油杰的衣袖,轻轻地把他往厨房外领。

[聊聊吧,我还蛮想听你说话的。]

“现在不害怕我,不怕我是和那些小混混一样的人了?”夏油杰盯着五条悟比自己白一个度的手,皮肤细腻得连一点茧都没有,“刚进来的时候还要保持安全距离呢。”

[因为你不一样,我在你身边不会紧张,]五条悟坐在凳子上,[而且你也给足了我尊重,这样就很好。]

“好吧。”夏油杰被他带着坐到在餐桌旁,他擦了擦刚刚淘米的手,给五条悟倒了一杯热水,这人还在找纸上能写字的地方:“说起来,五条…悟,你为什么会到这里?”

[叫我的名字就好啦。]

[我其实也不想来,只不过是逃过来的。]五条悟写道,[沿着东边那条路大概走了两三天。]

夏油杰非常惊讶:“逃?为什么要逃?你家在哪里?”

五条悟有点犹豫:[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人带着我坐了很久的车。后来我醒了,他们也消失了。]

他想了想,又在纸上继续写:[可能离这里很远吧,我知道的并不多。]

[杰很好奇吗?]

夏油杰摇摇头:“还好,我只是更想送你回家。”

五条悟写了个问号。

夏油杰和他解释,“你在这里没有人照顾,又和家里人没有联系,他们会担心的。”

五条悟划了个大大的叉,夏油杰简直怀疑纸要被他戳破了。

[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

五条悟没有继续写,夏油杰紧盯着纸面,过了五秒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低下了头,没有再动作过。

夏油杰问他:[家人对你不好吗?]

[嗯。]五条悟撑着下巴,脸颊被撑起一块肉,[至少他们不会在我淋雨后用仅剩的一点米给我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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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那片潮水将我向你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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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没有多丰盛,夏油杰把刚煮好的米粥端了上来,出锅前又撒上点从外面摘的野菜叶。米粥就着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非常不起眼的一顿饭,一起推给了双眼放光的五条悟。

这是夏油杰的顶奢储备粮,平常几乎不会动,除非家里来了什么人,或者实在想改善一下伙食,才会动一下本就不多的大米。

“吃吧,趁着还热乎。”夏油杰也给自己盛了一份,相比于五条悟那碗,自己这份就只是些汤汤水水。“你应该也风餐露宿挺久了,这几天还没吃过像样的饭吧。”

五条悟往嘴里塞了一块干饼,又狼吞虎咽地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脸颊都被热气熏得红红的。

“慢点,没人和你抢。”夏油杰笑了,“吃完饭别乱跑,我给你擦擦头发。今晚就睡在主卧吧,床我给你收拾好,等熬过了今晚,你想再去找别的住处也不迟。”

五条悟放下饭碗,眼睛亮亮的,夏油杰猜对了,他七八天没吃过像样的饭,要不是今晚遇到了夏油杰,他可能都要去挖地里的草根吃了。

夏油杰后来不是没问过他,五条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难免会遇见像今晚这样的麻烦,而且这样的事在十八线小城只会多不会少,今晚有夏油杰来帮他,可之后呢?之后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有人能帮助他吗?夏油杰不会帮他一辈子,除非他自己能融入常人,而不是作为身体有缺陷的、好被欺负的“怪胎”。

五条悟回他:[我二十八了,除了回家,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吗?]

夏油杰被问住了。

他很意外,自己在这里待得久了,居然下意识地把这种惯性思维强加到了五条悟身上。夏油杰看着五条悟颇为自信的神情,除了惊讶外,更多是久旱逢甘霖的欣喜。

“好。”夏油杰说,“那就不回。”

五条悟边吃边用笔在纸上写字:[而且,我也不是一无所有,我还可以给杰打零工。]

夏油杰没憋住笑了出来,却被五条悟瞪了一眼后赶忙收了回去。

他刚刚给五条悟介绍过自己的工作,而对方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缠着夏油杰问东问西,听到很多十八线小城的故事,如何爬上附近最高的树、如何下河摸最多的鱼,城镇一月一次的集会有多热闹、逢年过节时东边县城有多熙熙攘攘,就连如何杀鱼、如何去内脏,都被五条悟抓着问了个一清二楚。

“你给我打零工?”夏油杰敲了敲桌子,“怎么打,你会杀鱼吗?”

五条悟唰唰地写下四个字:[我会学啊。]

夏油杰被他逗笑了,“悟是很聪明,肯定会学得很好;可是你看,我连养活自己都有点吃力呢。”

五条悟不动了,安静地思索了一会。

[没关系,养活自己还不容易?]五条悟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饼,脸颊被撑得鼓鼓的,[况且杰的技术那么好,我们两个在一起,会慢慢变好的。]

“你很有底气嘛。”夏油杰说,“我只是简单跟你说了几句,就断定我有这个能力了?”

五条悟的字要飞起来了:[当然。我看人一向很准。]

夏油杰没说话,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笑脸。

[所以你同意了?]五条悟问他。

“嗯,勉强同意吧。”夏油杰撑着下巴对他笑,“但是是试验期。为了不让我们过得太惨,悟,可不要给我拖后腿啊。”

夏油杰眼前一黑,紧接着就闻到五条悟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他刚刚去洗了澡,身上的温度总算暖和了些。夏油杰被他揽住脖子抱了上来,险些蹭到放在桌边的饭碗。他猜测五条悟一定是开心坏了,否则怎么会从喉咙里发出类似猫咪的呼噜声。五条悟抱了过来,使劲蹭了蹭夏油杰的脖颈,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就先一步撤了回来。

夏油杰回过神来,被刚刚五条悟的虎抱搞得有点懵。他拍了拍脸,站起身机械地收拾着饭碗,然后弯腰去看五条悟刚递过来的纸条。

[放心吧,杰,我会努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的。]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把空饭碗端回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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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夏油杰把五条悟领到主卧里,“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床单也给你换了新的。”

五条悟没回他,只是疑惑地看着夏油杰的眼睛。

夏油杰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睡隔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会等你睡着后再去休息的。夜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五条悟站在夏油杰身后,写下几个字,拿着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说,我还挺喜欢你的。]

“?”夏油杰眼睛睁大又闭上,闭上又睁开,他正打算给五条悟铺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告诉自己这么句话:“啊?”

五条悟不满地踹了他一脚,字写得要飞起:[看不懂字了?]

“…噢…不是…”夏油杰回过神来,膝盖被五条悟踹得火辣辣的疼:“那个,不好意思,我冒昧问一下…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能有哪种喜欢?]五条悟非常自信:[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啊。]

“我可以再问一句吗?唉你先别踹了…”夏油杰颤颤巍巍地坐到床上,在对方狐疑的表情下痛苦地捂住被踹红的膝盖:“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我觉得你还蛮有趣的,能力很强,阅历也很丰富。]五条悟写,[而且别人很难二十几岁却拥有十几年的杀鱼经验吧。]

那确实,那确实,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气。毕竟有梦想的、有出息的同龄人都挤破了头飞了出去,只有自己还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小破城里;感情五条悟是在觉得大龄留守青年很有趣啊。

“但你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

夏油杰看着坐到旁边的五条悟,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太突然了,而且这倒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的东西。”夏油杰说,“总之,你不可能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或者说,这里不值得你待太久。”

[这里?]五条悟盘着腿坐在了夏油杰对面,[这里很坏吗?]

“说不上坏,也算不上好。”夏油杰低下头,揉搓着拿在手里的床单,“可这是它的不足,不好不坏、平平庸庸,全是普通。人总是要找适合自己的东西吧,或者,总是希望变得更好吧。”

五条悟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夏油杰的手发着呆。

没法说话就是这样的麻烦,五条悟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上嘴唇,交流的延迟性令他总是要挑最合适的话优先去说,而交流之中一旦需要排列优先级,往往总会优先排除掉最细枝末节的情感,转而去表达相对来说更重要、更迫在眉睫的东西。

他不想这么做,或者说,他不想这样总是在做割舍。

[这样交流也太麻烦了。]五条悟忽然拿起笔来,[明天我教杰手语吧,写字太不方便了。]

夏油杰叠好手里多余的床单,坐在对面的五条悟已经躺在了靠里的床上。

“嗯…也不是不可以。”他看着五条悟变得兴奋的表情,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说起来,我家隔壁其实住着一户邻居,他就会手语来着,我可以拜托他来教我。”

[那就更好了!]五条悟抓着夏油杰的肩膀晃了晃,[我们明天就去学!]

“好了好了……要我学手语…为什么悟不和我学说话?”夏油杰被五条悟晃得脑袋有点晕,深夜十点半,他实在搞不懂五条悟哪来的这么多精力,能在不会说话的情况下一直保持强烈的表达欲望,“悟既然能听到声音,听久了应该也能学着说几句吧?也会一句话都不会说吗?”

[哪有那么容易?]五条悟坐了起来,把床头小灯的亮度调高,背对着夏油杰写了许久,[学习口语的最佳时间在小的时候,一旦错失最佳时机,就再难掌握了。和很多成年人废了死劲也学不会外语一个道理,有时候不是智商不达标,而是大脑的对应区域没有得到及时开发,后期学习是很痛苦的。]

“所以,你的声带其实没有问题?”夏油杰拿着纸看了一会,大脑飞速运转,“说不了话不是因为器官衰竭,而是因为大脑中还没有开发说话的功能?”

五条悟点了点头,又躺回了夏油杰对面。

这可着实新奇,夏油杰看了看纸,又看了看五条悟,第一次感受到身体健全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那你有学说话的意愿吗?”夏油杰问他,“悟这样子,多加训练是很容易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的吧。”

[有,但是一直都没机会。]五条悟回他,[但那是之前,现在好了,和杰住在一起,我相信自己能学到很多。]

[杰希望我变成正常人吗?]

“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夏油杰笑了,“而且这对悟来说,是可以被实现的事吧。”

他想了想,眼下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明早我会去找一下灰原,简单跟他说一下悟的情况,要是他愿意教,那我就跟着他学。”他顿了一下,“不过不能学太久,家里快要掀不开锅了,我还要尽早出摊给人杀鱼,赚我们吃饭的钱。”

[好。]五条悟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会很远吗?从杰家里到农贸市场要走多久?]

夏油杰没有说话。

下了将近四五个小时的雨总算停了下来,窗外传来蝉鸣和此起彼伏的青蛙叫,和屋檐下滴落的雨声一起,颇有节奏地萦绕在安静的屋中。夏油杰不说话,这屋子里就回复到往日一贯的寂静中,甚至能听到两人彼此交错的呼吸。

五条悟在过于突兀的沉默中,抬起头,才发现夏油杰脸上一直都存在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戳了戳夏油杰的胳膊。

夏油杰打了个哆嗦,他略含歉意地笑了笑,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哦…抱歉,刚刚走了个神。我想想啊…”

“有多远呢?大概要骑十五分钟的车吧。”夏油杰支起身子,他越过五条悟,轻轻关上了屋内唯一发出亮光的台灯:“要走多久呢?不清楚,我大概走了二十七年,到现在为止,似乎始终都没走出去过。”

卧室陷入黑暗,夏油杰关上了灯,五条悟反应过来后才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好了,悟,该睡觉了。”夏油杰不顾他的反抗,抽走五条悟手里的纸和笔,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只要你一时不走,就一直有可以听我说话的机会。但是我困了,悟,有的话我们留到明天再说,我不会对你吝啬的。”

五条悟在黑暗中鼓起了嘴,他屏气凝神,努力去找夏油杰的眼睛。

骤然失去光亮的不适感逐渐褪去,他看到夏油杰蹲在自己床边,似乎在笑着看向自己。

“闭眼啦。”夏油杰伸出手抚上五条悟的眼睛,手动帮他阖上了眼皮,“有始有终才是好孩子。”

失去了交流的媒介,五条悟就像被人摁上了静音键,他没有其它的表达方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夏油杰的话去照做。

“明天和我一起去农贸市场吧,悟。”夏油杰突然小声地对他说,“我给你钓河里的鱼,现杀的鱼,拿来炖汤很好喝…还有野果,山上的果树结果了,我今年都还没有去看过。”

五条悟闭着眼,轻轻地,发出了一段满足的呼噜声。

他蹲在五条悟的床边,下巴放在叠在一起的胳膊上:“山后头养了几只不知谁家的走地鸡,最近总是在早上嗷嗷乱叫,悟如果感到不舒服的话,我这里还有耳塞,这样你就能多睡一会……”

五条悟在他的注视下,温柔地、不容拒绝地抚上了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唇。他的食指竖在夏油杰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五条悟的体温偏低,像这样贴在夏油杰略烫的嘴唇上时,像一块冰贴到了烫红的铁器上。

夏油杰愣了一秒,随即笑了出来。

“好,我明白了。”他细不可查地笑着说,“晚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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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天好几个时辰的降雨,夜里又刮了许久的微风,五条悟难得睡了一次好觉。他睡得沉,尤其前几天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没睡过几次安稳觉,这下温度合适、床也舒服,他很自然地就过滤掉了山后那片催命一样的鸡鸣。

反观夏油杰就不太好受了,他本就失眠,稍微有点动静都能进了他的耳朵,他在夜里爬起来打了五六次蚊子,每次路过主卧都要感慨一下五条悟那天生不招虫子的体质,自己胳膊上都被咬成糖葫芦了,五条悟依旧光溜溜的,睡眠质量也非常好,连自己走过去喷花露水都没能把他吵醒。

等着吧,夏油杰气呼呼地把自己摔到床上,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表,凌晨四点,后山上的那群鸡要开始接替蚊子的班了。等那时候要是自己还没睡着,就去山上把鸡都拔了毛做炖肉吃。

“哎呀。”灰原摸了摸下巴,“五条的语言能力非常强呢。”

夏油杰坐在一旁高高的石堆上,手里玩弄着一根漂亮的鸡毛:“这你就看出来了?”

“对嘛。”灰原拿着那张写满五条悟字迹的报纸啧啧称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连笔字,“而且字也写得漂亮,又干净又利索的。他人呢?怎么没和夏油哥你一起来?”

“他还在睡,我被那些鸡吵醒后就再没睡着过。”夏油杰回他,“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去找谁来学这些东西。”

灰原嘿嘿地笑着,他今早刚准备去隔壁城里赶集,一出门就看到了守在自己门口的夏油杰。对方似乎等了很长时间,两只眼睛没有什么光,下面还挂着不算重的黑眼圈。

夏油杰拍了拍依旧被蚊子咬得泛红的胳膊,继续问他:“你刚刚说,悟的语言能力很强?怎么看出来的?”

灰原走到夏油杰旁边,指着五条悟的字迹给他看:“喏,聋哑人学的手语和我们平常的口语、以及书面语其实是有微妙区别的,虽然不像汉语和外语那样差别大,但是依旧在语序和措辞上有不一样的地方。”灰原读了一段五条悟写下的长句式,继续给夏油杰解释,“但是你看,他的表达习惯反而和正常人差不多,或者说,几乎相同。”

夏油杰皱了皱眉,“你是说悟写字的语序和其他聋哑人不一样?”

灰原点了点头,“对,其实夏油哥也能看出来,他能够和你正常交流、并且没有太多的障碍,而习惯了手语的语言体系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除非他后期经过了大量的训练,或者……”

身边传来“当”的一声,那是钢管掉在地上的声音,夏油杰随机吸了一口冷气。

灰原抬起头,第六感告诉他出了什么事,难道一大早就有人要打架了?果不其然,他刚抬起头就和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五条悟四目相对。

“悟?”

五条悟气势汹汹的,甚至连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第二个扣子歪七扭八地系在了第一个窟窿里,他的衣领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胡乱穿上衣服就跑了出来,整个人都在气得大口喘着气。

夏油杰看了一眼刚刚砸到自己身边的钢管,那是一个非常巧妙的距离,五条悟的手劲和方向感果然不错,只要稍微再用点力,那根钢管能直直地砸在自己肚子上,而不是像这样砸在自己手边,横竖也不过五厘米的距离。

“那个…”他干巴巴地跟他打招呼,“你醒了?有戴着助听器吗?”

五条悟依旧很生气,扭过头,给他看戴在耳朵上的白色机器。

“戴着就好,戴着就好。”夏油杰还没搞懂情况,他从石堆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挪到五条悟旁边,“怎么突然这么生气,谁惹到你了?那根管子可是差点就从我肚子上穿过去了。”

五条悟气急败坏地往后退了一步,和站在旁边的夏油杰拉开了距离,在夏油杰疑惑的表情下开始疯狂输出,他的手速很快,嗖嗖嗖地在胸前换了许多动作,夏油杰的眼珠跟着他的手上下转动,不一会就被他缠线一样的手法搞晕了,他木讷地立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可最终只是茫然,他犹犹豫豫,嘴巴合上又张开,不知所措地回了五条悟一句:“悟…你是在骂我吗?”

莫名其妙被揍了的夏油杰:“啊!!”

五条悟又无语又生气,索性直接冲着夏油杰的肚子来了一拳,夏油杰的叫声突破天际,五条悟也完成了钢管没能完成的伟业。

灰原:……

灰原:“那个…”

站在一旁的灰原突然说话了。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夏油杰,又看了看气在头上的五条悟,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来缓和过于诡异的气氛。

灰原:“呃…‘我一醒就看不见你人影了,你要出门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他顿了一下,努力从刚刚五条悟狂轰乱炸的一通输出中找出最为柔和的一句话:“ ‘真有你的,江湖骗子,是谁和我说有事就去找他的?’ ”

五条悟愣在原地,十分惊奇地看了过去。

“啊。”灰原站在五条悟的三米外,被他过于直接的视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是灰原雄,因为家里有聋哑人,所以就学了一点手语。”

五条悟心脏扑通扑通的,他没追究灰原冒然翻译自己的话,而是立马转移注意力,激动地跟他打着手语:[我听说过,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会手语的邻居?]

灰原说:“对,夏油哥一大早就来找我了,把遇到的事都和我说了一遍,还拜托我来教他手语,因为想让你更为心所欲一点。”他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夏油杰,决定还是帮他把话都说了,“交流延迟很不方便吧,这还是夏油哥第一次拜托我帮忙。”

五条悟瞥了一眼被他一拳打得依旧没回过神来的夏油杰,突然有些心虚。

五条:[所以他是来找你学手语了?]

灰原:“嗯嗯,早就来等着了,只不过我刚准备出门,所以夏油哥也没学到什么。”

他打开自家房门,侧过身,让出一条主要干道:“进来坐吧,虽然条件简陋了点,但总归比站在外面强。”

五条悟挠挠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先让出一步比较好。他没有低头去看夏油杰,而是向他伸出一只手,夏油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五条悟,叹了口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毕竟这人没法说话道歉,只能用肢体语言来向他示好。他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五条悟一只手就能环住的手腕,一使劲,两个人就凑到了一起。

五条悟被他突然的一拽搞得重心不稳,踉跄着要往地上摔,借着五条悟的力站起来的夏油杰便伸出了胳膊去扶他,假惺惺地,半阴半阳地冲着五条悟来了一句:“悟,怎么这么不小心,连自己都站不稳的话,还怎么去拉别人呢?”

五条悟:……

灰原听到门外一声结结实实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冲出门去,看到了和地面亲密相贴的夏油杰。

“夏油哥?!”他跑过去要去扶他,“怎么回事,大早上的还能平地摔啊?”

夏油杰吃了一嘴的土,鼻子上都蹭满了厚厚一层灰:“你……你其实可以相信一下悟的体术的。”

“毕竟他是真的能撂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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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也跟着一起进了灰原的家里,相比昨晚简单朴素的饭菜外,灰原提供的早餐可就丰富多了。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青年看起来非常老实淳厚,一个人住久了,反而很期待家里能有别的人来做客,他的爷爷两年前去世了,父母也在外务工,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几天,待不了多久便又会回去。他给五条悟端来一碗浓稠的大米粥,又递上来两个水煮蛋、一张刚摊好的鸡蛋面饼,生怕五条悟吃不饱似的,反反复复问了五条悟两三遍够不够吃,连夏油杰都觉得他他见外了,明明第一次见,就熟的像个什么人似的。

“因为夏油哥很重视他嘛,所以我也就跟着多多照顾一下。”灰原嘿嘿地笑着,“毕竟没见过夏油哥把人往家里领呢。”

五条悟放下饭碗,面色诡异,冲着灰原打手语:[这个说法好奇怪。]

“奇怪吗?不怪吧。”灰原挠挠头,“平常人可是连夏油哥的主卧都没进去过呢。”

夏油杰开始咳嗽了:“好了灰原,让他慢慢吃吧,我们来说一下学手语的事。”

手语这种东西更多的是老师言传身教,灰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把手地教坐在对面的夏油杰,先是宽泛地给他讲了一遍手语的概念、基本用法,毕竟是业余学习,没有太多的理论准确性,考虑到夏油杰学习它的实操性居多,灰原便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教给他一些日常用语,零散的单个词汇如何表达、拼凑在一起又如何成句,夏油杰很久没有主动学习除杀鱼外的其他知识了,“为了能和五条悟更方便”的目的性太强,竟然盖过了他日甚一日的虚无感,他其实也很聪明,记忆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像一把长久不用的宝刀,久之不磨,反而愈发光亮。

“是这样吗?”夏油杰比了个手势,“这么看来的话,的确和我们平常说话习惯有些不同。”

灰原走过去,帮他微调了一下手势,自己又演示了一遍,指出他刚刚的语序错误。

“对,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把核心搞懂的话,剩下的也就只剩积累了,就跟学英语要背单词一样。”灰原说,“这些五条哥平常也能教,多看多学,肯定能学个大差不差的。”

夏油杰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拍拍靠在自己背上玩折纸的五条悟,这货非要和自己挤在一起,灰原家的沙发本就不大,背后又夹着一个一米九的祖宗,夏油杰简直要被他给挤下去。

“咱们该走了,悟。”五条悟咋咋唬唬的头发就在自己耳边,夏油杰一扭头就能闻见对方头上残留的香味,“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我带你去农贸市场。”

“就走了?”灰原站了起来,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还要去摆摊吗?”

“对,因为要买两人份的口粮,不多赚会钱真不行。”夏油杰摁着眉心,“而且也占用你不少时间了,隔壁的集市应该还有好货,你就抓紧去吧,别误了时辰。”

他突然转过头:“悟有和灰原说谢谢吗?”

五条悟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动了动大拇指,给分外照顾自己的邻居灰原说了声谢谢。

灰原笑着对他挥挥手,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闭上了嘴,他冲着五条悟飞快地比了个动作,两个人像是说悄悄话似的,在夏油杰面前像电报员那样用密语交流了一波,搞得夏油杰很是无措。他看看灰原,又看了看笑得神神秘秘的五条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非得躲着夏油杰说。

五条悟噗嗤地笑了出来,他看着茫然的夏油杰,想了想,将食指抵在嘴唇前,对着灰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灰原愣了一下,五条悟此时像极了一只蓝眼睛的大猫,而且是背着人做了坏事的那种,但却让人怀疑不起来,全凭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掩盖了他太多背地里的小心思。灰原笑着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在夏油杰堪称幽怨的眼神中,迟来地给他开了口。

“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了五条哥的情况,以及他日后的打算。”灰原耸了耸肩,“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五条哥并不想告诉你,那我也就只能替他保密了。”

“有什么是能告诉他而不能告诉我的?”夏油杰扭过头,五条悟也歪着脑袋看他,“难不成你还要在夜里噶了我腰子?”

五条悟又开始打手语。

灰原开始帮五条悟翻译了:“他说,他要是想这么做的话早就下手了,何必把你留到现在。”

夏油杰咬牙切齿:“我还得谢谢你是不是?”

五条悟笑了出来,他揽过夏油杰的肩,把对方往自己这边拉,然后冲着灰原摆了摆手,强硬地把颇有微词的夏油杰拉回了家。

接近晌午的阳光逐渐变得刺眼起来,抛荒多年的土地上没种多少树,成片成片的黄土将阳光多次反射,整个镇里都发着耀眼的白光。夏油杰推出自己心爱的小摩托,车后的小箱子里装满了他杀鱼要用的工具,五条悟慢悠悠地走出家门,手里只有一根笔和几张纸。

“来,悟,”夏油杰冲他招手,“上来吧,我载你过去。”

五条悟扶着夏油杰的肩膀,长腿一跨,结结实实地坐到了摩托车后座上。夏油杰坐在了五条悟面前,启动了许久没用见过太阳的宝贝摩托车。

[你这不是挺有钱的吗,这样式的摩托车不便宜吧。]

他说的没错,平常人的交通工具无非是人力三轮或者人力自行车,像他这种能用得上摩托车的总归是少数,毕竟油比粮贵,寻常人光是吃上一碗米饭都是难得的享受,更别提给车吃油了。

“家里人留给我的,我也很少骑。”夏油杰带着五条悟驶出了小院,扑面而来的风倒还算得上凉快,“但是我昨天不是答应了悟吗,忙完后要带你去后山,这样还方便些。”

“等一下你先摘下助听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给人说。”夏油杰侧过头,“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现在还不能让悟听到,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悟的。”

[不会是要偷偷占我便宜吧?]五条悟抵着夏油杰的后背写字,写好后再伸过去给他看,[仗着我听不懂,到处给人说捡到个小白脸当老婆?]

“你从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夏油杰有些无奈,“要说占便宜也是你先赖在我家不走的吧。”

[杰可以拒绝我啊。]

“你这嘴真够硬的。”夏油杰探了过去,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伸手摘掉了五条悟别在耳朵上的助听器。“好了,现在是听不见说不出的小哑巴了。”

城里人吃午饭要略晚一些,夏油杰他们骑了十分钟的摩托,到达农贸市场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来买菜的人们看到许久没出摊的夏油杰,隔着大老远的都在给他打招呼。夏油杰笑着一一回过,他下了车,拿上箱子里的工具,领着五条悟来到了自己许久没光顾的杀鱼摊前。

“呀,小杰,”对面摊位的大妈打开店门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五条悟,没控制住便拔高了音量:“好久没见你过来了,还以为你收摊不干了。你旁边这是?看着不像本地人啊。”

夏油杰从杀鱼桌底下的橱柜里掏出一个折叠小马扎,颜色不太鲜丽,将它妥妥当当地放在五条悟旁边,拍拍他的腰示意他坐下:“哦,昨天刚认识的,他身体不舒服,在我家暂住几天。”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过几天就走。”

“哇,是白头发!夏油哥,他不会是白化病吧?”大妈的儿子闻言冲了出来,他伸长脖子,冲老老实实坐在夏油杰身后的五条悟吹了个口哨:“连眼睛都是蓝色的,我听说这种病跟吸血鬼一样,喂,你从哪来的?能不能晒太阳?”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话。”大妈一巴掌拍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略带歉意地看着不为所动的五条悟,“不好意思啊,这小子就是嘴欠,欠管教,你别跟小孩计较。”

五条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站在旁边的夏油杰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最好不要这样说哦,这很不不礼貌。”夏油杰笑着看向小男孩,“他是正常人,只不过耳朵听不到,除了交流起来有些不方便外,其它方面和咱们一模一样,甚至比咱们都聪明。”

大妈被他这么一说更愧疚了,她连忙冲着夏油杰赔不是,小男孩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支支吾吾地跟着自己妈妈倒了歉。

夏油杰和周边摊位的摊主一一打了招呼,大家都是熟人,平常都在互相照顾,夏油杰就挨个和他们介绍,这是五条悟,是暂住在自己家的朋友,他身体特殊,劳烦大家看在自己的份上,平常看见他就多多担待一些,但不用刻意地多加照顾,把他当作需要慢慢交流的正常人就好。

[他们刚说了什么?]五条悟抬起头,在夏油杰的帮助下重新戴上了助听器,[那个阿姨好像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隔壁摊主吗?倒也没什么大事,”夏油杰替他把挡住耳朵的头发别到耳后,“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可我看你表情很奇怪。]五条悟写道,[那个小朋友说的的明明不是好话吧。]

“你还是挺会察言观色的,”摊位前已经有几个等他杀鱼的大爷大妈了,夏油杰戴上杀鱼穿的围裙,表现得十分懊恼,“悟那么聪明,选择信我还是信他们?”

五条悟在夏油杰的最后一句话上划了一个圈。

夏油杰看着那两个被圆圈围住的“信我”二字,不动声色地笑了。

“那就好。”夏油杰拍了拍五条悟的头顶,“他们只是在说你好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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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吗?悟。”夏油杰擦了擦手,自己摊位上已经凭空多出了许许多多的人,他花了好大功夫才看到被人团团围住的五条悟,“要不要喝点鱼汤?从那边鱼摊新买回来的鱼,正好可以当作午饭。”

五条悟听到了他的声音,冲夏油杰点了点头。

附近摊主的孩子们将五条悟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年龄差不多大,十一二岁,正是对陌生事物最好奇的年纪,他们对于聋哑人的认识略有些许,但终归是写在课本上、出现在文艺作品里的东西,五条悟生得好看,性格又讨小孩喜欢,自然赢得了大多数孩子的青睐,他们从自家摊位搬来了许多的小椅子,一圈一圈地将五条悟围住,争相要和这个不会说话的漂亮哥哥套个近乎。

夏油杰帮人杀了一早上的鱼,与其说是杀鱼,不如说是处理牲口,毕竟内陆小城没几户人天天吃鱼,更多的是拿猪和鸡开刀。夏油杰早些年跟着城里的杀猪师傅学了两年,对猪肉的结构构造早就熟记在心,但毕竟大体量的牲口处理起来费劲得多,流程也更加反复,放血烫毛、去皮分块,完整走一趟能累得掉下半管血。后来城里环境改善,原本枯竭的河水又流淌起河水来,这里曾经是黄河的干支流经区,自然恢复能力也强,没过多久就又有了许多野生鱼类,夏油杰看准时机,先发制人地办起了替人杀鱼的业务,不仅比杀猪容易,在这种干旱少雨的夏天更是有了光明正大摸鱼的机会,毕竟没多少人愿意跑出城去买一条鱼,也没多少人会废了大劲钻到河里抓鱼。

换做平常他倒乐得清闲,反正饿不死,他自己一人凑合凑合活着算了,但毕竟又多了一张嘴,还有一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男人要照顾,他总不能自己等着生意来。夏油杰痛定思痛,索性磨了磨许久都没用过的杀猪刀,替干起了帮人杀猪的额外业务。

他站在孩子们外围,伸长了胳膊才能看到五条悟白色的头顶。对方正在慢条斯理地给小孩们写着答复,孩子们倒也不急,安安静静地等着五条悟写完,再由坐在他旁边的年纪最大的小孩给大家朗读,以免有的孩子看不懂字,错失了和五条悟交流的机会。

“那我去给你熬汤喽,就在附近,你不要乱跑。”夏油杰对五条悟说,“汤熬好了我再给你拿过来。”

五条悟隔着老远的距离,给夏油杰比了个ok的手势。

夏油杰弯下腰来嘱咐了孩子们几句,无非是要和五条悟好好相处、不要互相说坏话,孩子们听话地点了点头,夏油杰才放心离开。他平常温温和和的,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倒是男孩对他多少有点害怕,这个阶段的孩子难免会有没脸没皮的时候,夏油杰脾气好,可又不是只剩脾气好这一条特质的受气包,孩子们玩他的东西、开他的玩笑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可一旦违背了他的原则,难免会遭夏油杰一顿不留情面的批评教训。

“夏油哥是怎么了?”夏油杰走后,一个小孩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嘟哝了几句,“以前我姐磨了夏油哥很久,他都没有答应我姐,更别提给她熬汤了。”

“对呀对呀,夏油哥自己平常都很少给自己炖汤喝,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他恨不得一口泥巴一口露水地活,谁能想到这次居然肯给刚认识的人炖汤。”

坐在最前面的小孩王发话了:“孬娃、铁柱,五条哥问你们在小声嘀咕什么呢。”他看了一眼五条悟刚写下的纸条,像在宣布皇帝新下的圣旨一样:“有什么事可以大声说出来,可不许偷摸摸地说夏油哥的坏话。”

“没有,没有,”被抓了个现行的孬娃倒也不恼,他站了起来,直戳了当地对着五条悟喊:“我们刚刚在说夏油哥的事情呢。”

“铁柱说,夏油哥喜欢五条哥。”

五条悟的耳边炸起了不大不小的惊叹声,原本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的孩子们三两成团,切切查查地互相讨论着自己的情报。一个人认为他古怪,那可能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断,但要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意见,那么一定是被争论的人真的出了问题,跟何况这些是不超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孩子的嘴可能会骗人,但小孩子的眼睛总不会骗人。

五条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好让自己从这片风暴中脱身,但他忘记了自己不会说话,肢体语言总归打不过声音的强度,于是他只能在孩子们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中,徒劳地、毫无作用地摆着手,试图让他们小声点,别把不是真的东西口口相传传成了定论。

小孩王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坐在五条悟旁边,虽然迫切地想要和身边的人一起交谈,但碍于他被众多孩子捧起来的身份,不好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于是他清清嗓子,装出一副非常老成的样子,严肃地对他们说:“好了,有什么话大家到私底下和五条哥讲,要是不听五条哥的话惹人生气,是想要被夏油哥教训吗?”

“不!我们不想被夏油哥教训!”一个小孩发话了,“他训起人来很恐怖,像从不认识的人一样。”

“对对我见过,上次李娃就因为说话不礼貌被夏油哥训了,李娃还因此哭了很久呢。对不对,李娃?”

“真的假的哇…我可不想被夏油哥训话,也不想被他讨厌。”

“所以我们要听夏油哥的话!”

五条:……

五条悟,在孩子们一致达成“坚决守护五条哥的快乐”的共识下,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应对。他支着下巴发呆,对孩子们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离他近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跟他分析夏油杰平常的为人处事,说他好像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很礼貌,五条悟说是啊,不然他不会在遇到我的当晚冲出来替我解围,又或者在第二天就将自己纳入到要照顾的范围之中,而没有把自己从身边赶走。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答着,配合着不远处经久不衰的蝉鸣,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唉,你们爹妈说了吗,最近要和五条哥打好关系,好像还是夏油哥挨家挨户地嘱咐的。”

“对哇,我娘也给我这么说的,她说夏油哥平常不求人,这还是第一次呢。”

五条悟心下一紧,他夺过小孩王在手里把玩的彩色水笔,唰唰地写下两行字。

“夏油杰和你们家长说过我了?要你们特殊照顾我?”小孩王看着他写的字条,逐字向大家翻译着,“对啊五条哥,你不是和夏油哥一起来的嘛,他和别人说了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有什么事要瞒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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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欲言又止的。”夏油杰坐在五条悟旁边,面前是一张简陋的小木桌,“是汤不好喝吗?”

五条悟摇了摇头,给他写道:[你和他们讲了要特殊照顾我了?]

夏油杰没反应过来:“啊…啊?什么特殊照顾?”

[孩子们都告诉我了,你挨家挨户和人介绍的我,]五条悟写,[就在你摘下我助听器的时候。]

“啊,那个啊,其实也不算吧?”夏油杰支支吾吾的,盯着面前的那碗白色的鱼汤,“唉…算了,本来是想让大家快点接受你,他们很少见过悟这样的人,难免会说一些冒犯你的话,早一些和他们交代清楚,你也不至于被本地人排外。谁想到那些孩子能适应得这么充分,还全都把这些透露给你了。”

他说:“他们还给你说什么了?”

五条悟挑了挑半边眉毛,似乎毫不在意夏油杰和别人说明自己情况这件事。

[你想听?]

夏油杰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就这样短短半天的时间,五条悟就已经和那么多人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吗?

“意思是我不能听喽?”

五条悟手里捏着搪瓷做的汤勺,漫无目的地在盛满鱼汤的碗里搅动着,勺子和汤碗碰撞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夏油杰皱紧了眉头,生怕这些小孩又说出什么让五条悟误会或者不开心的话,那他可就真得和这些小娃娃们挨个进行批评教育了。

[其实也没什么,]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写道,[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他们给我说,‘夏油哥好像喜欢你’。]

夏油杰:?!

五条悟又接着写:[不过小孩子嘛,肯定有瞎说乱说的时候,我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夏油杰点点头,吓得勺子都拿不稳了,几次都从仿佛得了帕金森的手里抖落出来:“嗯。确实,你说得对。”

“这种事还得是本人亲自说才靠谱。”

五条悟狡黠地盯着夏油杰看了一会,明明没什么,可夏油杰总感觉被他盯得心虚。

[好吧,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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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收摊回家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整了。他除了做饭吃饭外,中间几乎没有休息过,找他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婆婆妈妈们都喜欢这个懂事的奔三男人,听说现在扩充了除了杀鱼以外的其他业务,二话不说就跑到夏油杰摊前要他给自己帮忙,夏油杰跟着婆婆们走街串巷,无非是一些抗东西、修电灯之类的硬活,平常找不到个能干活的男人,现在当然要逮着夏油杰使劲薅。

五条悟喝完鱼汤后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摊前等着夏油杰回来,之前找他玩的孩子们都被父母送回了家,他一个人无聊,便掏出夏油杰的磨刀石开始一把刀一把刀的磨,但他毕竟之前没接触过这些实操性很强的东西,有好几次因为姿势不对而发出刺耳的刀尖摩擦声,还是在隔壁摊主的帮助下一点一点调整了磨刀的角度和力道,这才学会了如何把刀磨尖而不是磨坏。

那家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一早就瞅上了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她给五条悟说,自己是开五金店的,和丈夫一起,她的孩子外出打工了,年纪也和五条悟差不多大,现在他们夫妻俩也没了多少干劲,便问五条悟要不要和自己学手艺,技成之后就来店里帮忙,正好也能减轻夏油杰一个人赚钱买饭的负担。

五条悟点了点头,给阿姨写了一个自己的联系方式,便继续给夏油杰收拾东西了。

晚上的小城变得非常静谧,这里没有北上广那样林立的高楼,也没有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路边仅有的几个路灯像是彼此有仇似的离了老远,连看清路都有些吃力,更别提路上会有什么人了。夏油杰载着五条悟,两个人相对无言,虽然确实有一个人没法说话,但他的确没再做什么妖。晚上的风凉丝丝的,夏油杰的刘海被风吹得左右翻飞,第一次觉得这啧啧逼人的夏天似乎也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他选了一条平常很少走的路线,一路飞奔,载着五条悟上了后山。

这是一片不高的山丘,与其说是山,不如称之为一个小土坡,夏油杰把车停在了一个相对平稳的路面上,伸出一条胳膊,让五条悟扶着下车。这里灯很少,甚至整座山也只有两三个能够正常发光的路灯,夏油杰对拉着自己胳膊的五条悟,说:“跟紧我,这里很黑,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山上有一处水泥盖的烂尾楼,其实也不过一层楼的高度,连顶都没有封,顶多沿着承重墙糊上了一层水泥。夏油杰带着五条悟走进这个四面通风的水泥屏障里,月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恰好笼罩了烂尾楼边缘、能够坐在那里看见小半个西城的地方。

“喏,那个就是我给你说的果树。”夏油杰坐在了水泥地上,指着外面那个歪七扭八的老树:“圆乎乎的就是它的果子,本来想着白天带你过来爬树摘果子吃的,没想到一忙忙到了这么晚,你这样冒然爬上去,我总担心你会有危险。”

五条悟想要说什么,在兜里摸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那根随身携带的水笔。夏油杰听着他那边一直有声响,抬起头来,冲着到处翻腾的五条悟说:“悟,这么黑的地方,我是看不清你写的字的。”

五条悟没了动作,他看向那片倾泄而下的月光,发现确实如此,那不过是起到一个营造氛围的作用,根本不能真的照亮什么东西。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夏油杰故作苦恼地掏出一根烟点燃,“悟说不了话,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听我说的喽。”

五条悟哪会善罢甘休,他缠着夏油杰不让他忽视自己,夺过他夹在手指间的烟卷就往外一丢,这点零星的火光便彻底消失在了这片茫茫黑夜中。夏油杰懵了两三秒,好像大脑也被五条悟就这样丢了出去;那可是他刚花巨款买的一卷新烟,他平常都舍不得抽,今天难得工作了数个小时,本打算抽一根放松自己,没想到就这样被五条悟随意丢了去,像拍死了一只苍蝇一样随便。

他满含怒意地抬起头:“悟你他丫…”然后却对上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蓝眼睛,像突然泄了气的气球:“你他……你…你有什么事吗?”

五条悟眨巴着自己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知道夏油杰吃这套,每次他想问什么,夏油杰刚想拒绝就被自己用这招软磨硬泡了去,要不然他根本撬不开夏油杰那堪比金刚钻的嘴。五条悟坐在夏油杰旁边,不顾夏油杰的闪躲,将上半身凑了过去,在夏油杰瞳孔紧缩的紧绷状态下,轻轻嗅了嗅夏油杰嘴边淡淡的烟草味。

夏油杰吓得闭嘴了。

五条悟被他这个过分谨慎的小动作逗笑了,夏油杰嘴边的烟草味不大,五条悟在不到十厘米的近距离范围内,对夏油杰做了一个“少抽烟”的动作。

夏油杰本想再往后退一退,可他已经触到了背后硬邦邦的墙面,他无处可逃,只能强迫自己以平常心态面对这只突然凑过来的大猫:“悟,我…我现在还看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想,什么嘛,这就是那些孩子们又爱又怕的夏油哥?那么有原则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在自己触及到他的底线后不是选择向外进攻,而是被迫向后退缩呢?他笑了出来,决定不再逗这个仿佛拥有钢铁意志的老实男人,他拉过夏油杰的左手,将它掌心向上摊平,用食指在上面写起了字。

夏油杰心脏要跳出来了,青天大老爷,他活了二十七年了,有二十年是没有和人拉过手的状态,平常摸过最多的也就是鱼鳞和内脏,硬要说牵手的话倒是能想出来摸过多少只要杀的猪脚,但这不一样,这可是活生生的人的手,夏油杰眼神混乱地不知道该往哪看,往下是五条悟指节分明的玉手,往左是五条悟微微底下的脑袋,往上是一轮圆得好像有心事的圆月,往右…往右是一堵冰冷的墙面。好吧,夏油杰放弃了,他开始往里面看,往自己心里看,往手上的触觉看,在一片乱如麻的思绪中,抽丝剥茧,剥离出几个五条悟在自己手心里写下的几个字。

少抽烟吧,对身体不好。

他忽然觉得,能够隐去他此刻通红的脸的这片黑暗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夏油杰脑袋晕乎乎地想,至少在他学会手语之前是如此。

五条悟仰靠在夏油杰身上,两个人背对背,在这个空无一物的烂尾楼里坐了很久很久。五条悟被迫失去了和夏油杰交流的能力,所以只能听夏油杰一个人嘀嘀咕咕的给自己讲,讲到后面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开始闭上嘴哼歌,声音不大,但正好是能让五条悟听到的程度,他屏住气,在夏油杰断断续续的轻哼声中,认出来那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这首歌他从十八岁那年就在听,如今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次听到。夏油杰的嗓音是较为沉稳的那种,音调不高,恰好就像流水般平稳柔和,五条悟闭上了眼,在夏油杰的轻声哼唱中默默地给他对着歌词。

夏油杰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薅下来的狗尾巴草,植物青涩的汁水萦绕在口中,他仰起头,看着天上闪烁的几颗星光。五条悟在背后不再动作了,他似乎有些困,只是安静地在听夏油杰哼唱。

“…且让我给你安慰 不论结局是喜是悲,

走过千山万水

在我心里 你永远是那么美…”

五条悟在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轻轻震颤的动作通过两个人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搞得夏油杰也突然不自在了起来。

“我的爱如潮水

爱的潮水将我向你推 紧紧跟随

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

夏油杰顿了一下,刻意省去了中间一段。

“答应我你从此不在深夜里徘徊 不要轻易尝试放纵的滋味

“你可知道 这样会让我心碎”

夏油杰停了下来,注视着远方几处隆起的土丘,没有再继续唱下去。四周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夏油杰是这里唯一的发声源,可现在只剩下作为伴奏的虫鸣在兢兢业业地发出声响。五条悟睁开眼,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再继续唱下去,就通过他的视线注意到了不远处几块不显眼的石碑,正突兀地立在长满枯草的黄土上。

“这些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几户长辈。”夏油杰说,“他们是亲手将我拉扯大的,到最后也是被我亲手埋在这里的。”

他笑着指给五条悟看:“那几个,我的大哥、义父义母,还有教我手艺的师傅,我把他们埋在了一起。悟不是之前好奇过我的家人么?现在可以看到了。”

五条悟哽了一下,他确实在昨晚吃饭的时候缠着夏油杰问了很多有关他的东西,夏油杰比他小了一岁,看起来却成熟很多;五条悟问他,你一个人住吗?家人去了哪里?夏油杰当时只是含糊地告诉他,他们在不远的地方,爬个山就能看到。

五条悟在他背上写道:[义父义母?]

“对,并不是亲生的。”夏油杰说,“我是被生父生母丢在这里的,和我哥一起。”

[杰想他们吗?]

“他们”指夏油杰埋在土里的那些亲人。

“想,而且我应该想,”夏油杰说,“我把他们埋在这里也是方便我时常来看。”

[其实你更想走出来吧。]

“…悟,如果人生没有盼头的话,是很难开启一段新生活的。”

[隔壁摊主的阿姨给我说,东边通了很多铁路,铁路附近有许多工厂,我们可以去那里打工。]

夏油杰愣了一下:“可那些是对技术有需求的吧,我一贫二洗,他们应该不会想要我的。”

[杰可以学嘛。]五条悟写,没有纸和笔,他只能把夏油杰的后背当成写字板,慢吞吞的一笔一画都要写清楚,[杰那么聪明,手语都能学得那么快,学其它的东西应该也很上行的吧。]

夏油杰声音变得小了起来:“那是为了能让你方便才学的…”

五条悟没听清,凑到他脸旁,示意他再说一次。

“回家吧,悟,那些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夏油杰捏了捏他的耳垂,“等我先把手语写好,你能随心所欲地和我讲话后,再说后面的事情也不迟。”

五条悟皱着眉,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他赌气似的一个人往摩托车的方向走,坐到车后座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驾驶的座位。夏油杰无奈地支起身子,在五条悟颇有怨言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坐到了五条悟前面,一拧钥匙,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便划破了这片寂静的黑夜。

五条悟将头顶抵在夏油杰的后背上,眼睛往侧面瞟,看着身旁的一切飞速向后面奔去。后山渐渐远了,黑夜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清楚,他想起被夏油杰刻意忽略掉的几句歌词,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不会说话实在是太难熬了。

五条悟心想,夏油杰总是拿自己钓鱼,放下一下诱饵,又默不作声地将它撤走,让人只能看不能吃,老是勾得他心痒。

五条悟迟来地反应回味,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关系逐渐紧密的不二法门不是分享欲,而是适可而止的窥探欲。

就像夏油杰唱的爱如潮水,断断续续,但却好像总也流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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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你在等什么?”
“在等一个,可以让我长出一对翅膀,让我得以抽身、从这里飞出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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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说得果然没错,夏油杰学手语学得很快,记忆力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锻炼中得到了飞速提升,一个月前还什么都看不懂的他,如今已基本能和五条悟无障碍沟通了。这可顺了五条悟的意,不仅平常沟通方便了起来,他也能更多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不仅是当下最重要的东西。为此夏油杰很感谢灰原,不仅无条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还十分耐心地给他答疑解惑,交流变得方便之后五条悟的性格变得活泼了许多,常常达到一种即使说不出话、仅靠手语都能把夏油杰烦到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夏油杰要求五条悟安静一会了,这只被摁上静音键的大猫缠着夏油杰“说”了很久,久到已经有点吵到他的眼睛了:“悟,让我休息一会,好吗?”他把下巴靠在五条悟的肩膀上,拖长了声音跟他撒娇似的说:“我忙了一天,累得脑袋都要死掉了,等下再去给你做饭。”

他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早上早早起床去和灰原学手语,回来后便载着五条悟去农贸市场给人杀鱼杀猪,最近天热,各家各户用电越来越多,城里住着的大多是留守儿童和老人,适龄的青壮年更是没几个,他便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给人上户修电器的工作。夏油杰往往一走就是大半天,留下五条悟一个人在摊前和来找他玩的孩子打牌,等到晚上夏油杰才会回来。

五条悟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感觉他此刻像极了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他把夏油杰搀进了卧室,将他四平八稳地放到了床上。

[我不饿,临走前王妈给我吃了她家新做的黄面馒头,]五条悟给他打手语,[你可以多休息一会,等不累了再起来做别的事情。]

夏油杰把头埋到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悟。”

五条悟心想该说谢谢的是自己,明明他可以不用这么累的,他其实只吃咸菜干饼也能活,在这方面他从没挑剔过,只是夏油杰一个人心里过不去。他打开夏油杰卧室里的落地扇,徐徐的凉风迎面吹来,他关上门,一个人回到了空旷的主卧。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夏油杰洗完澡后啃了个馒头便回到屋里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彼时已经是早上的八点,小城夏天的早晨日出很早,八点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射进来,正好对上了还在睡梦中的夏油杰的眼睛。

落地扇还在诚诚恳恳地工作着,夏油杰坐起身,在朦朦胧胧的风声中,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都没有醒过。

他翻身下床,踩着凉拖打开了紧闭的卧室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半凉的米粥,旁边是一小碟炒好的青菜,是夏油杰本打算在昨晚炒给五条悟才买回来的。他脑袋有点发懵,在客厅转悠了一圈最后瘫到了沙发上。

“悟?醒了吗?”他喊了一声,“抱歉我起晚了,饿了吧?你已经吃过饭了吗?”

主卧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夏油杰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以为五条悟还没起床,于是又喊了一声,回答他的依旧只有墙上时钟有规律的指针摆动声。他心下一紧,随手将挡住视线的头发扎了起来,飞速挪到了主卧门前,轻轻扣了扣关上的房门。

“悟?你还好吗?有没有起床?”夏油杰有些心急了,“身体不舒服吗,我进来喽?”

回答他的仍旧是一反常态的寂静,夏油杰咬紧嘴唇,门把手一摁,打开了主卧的房门。

五条悟不在。

夏油杰呼吸一滞,愣在了原地。

“…悟?”

“……!”

他冲出卧室,慌张地走遍了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厨房没有、厕所没有,就连庭院里都找不到五条悟的身影,他彻底慌了神,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抄起家门钥匙就冲了出去。

“灰原,灰原!”他跑到灰原家门口,气喘吁吁地敲着门,“你在家吗?悟有没有在你这里?”

大门被人打开,灰原似乎也刚睡醒,头发咋咋唬唬的,连话都说不大清楚。

“五条哥?没有啊,他没来过我这里。”他说,“怎么了,找不到他了吗?”

夏油杰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虽然明白对方是比自己还要大一岁的成年男人,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想起他那晚被人围起来针对的场景:“他今天一早就不见了,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是我大意了,不应该昏迷了一晚上现在才醒……”

灰原知道现在安慰他没什么用,他靠在大门门框上,思索了一会,突然瞥到夏油杰庭院里的摩托车。
“等下,夏油哥,”他突然紧张起来,“你有检查过自己的车有没有少吗?”

夏油杰心下一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本停在摩托车旁边的自行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夏油杰掏出塞进兜里的钥匙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唯独少了开自行车锁的那个。

五条悟一个人骑着车走了。夏油杰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四个红色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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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骑着夏油杰的单车,凭借脑袋里的对于路线的记忆,一个人慢悠悠地骑到了农贸市场。隔壁五金店的店主已经在门口坐着等他了,见五条悟自己一个人来,还颇为惊讶。

“小悟,你自己来的吗?”她问,“没有和小杰一起?”

五条悟拍了拍冲出来抱住自己的孩子的脑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和笔,写道:[他太累了,所以让他今天休息一天。]

摊主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喜爱有加,对五条悟这种长得好看招孩子喜欢的更甚,听说他早上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粥,说什么也要他在再吃一顿。五条悟招架不住,只好在她的热情招待下又吃了一顿早饭。

“叫我张婶就行,这是王叔,让他来教你怎么做账单、怎么做技术活。”摊主给他介绍道,“小杰给我们说你很聪明,我们看着你也机灵,只要老老实实去学,肯定没多久就能独当一面了。”

她像是许久没和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过话了,拉着五条悟说了很久,“小杰很听话也很懂事,早些年他是唯一一个考上了首都里的大学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来,谁知道他上到一半就收拾行李休了学,说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在家待了一年后才回的学校。

后来听说那一年里为了给他父母治病,花光了家里几乎全部的积蓄都没能抢救回来,他连葬礼都没有办,独自把人埋到后山后。”

五条悟问她:[后来杰没有再出过城吗?]

“没有,这孩子的哥哥脑子似乎有点问题,最后就是因为想要出城丢了命,小杰应该是因此受了点刺激,之后很少再往城里跑过。”张婶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见了外面那么多世面后反而没了干劲,要是心里有点奔头的话,肯定会挣破脑袋也要留在首都的。”

五条悟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空碗,张婶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只不过后面她说了什么,五条悟都没记住多少。他吃完了饭,跟着王叔来到了他们家的店铺里,手把手地跟学怎么做电工、如何焊接电线。

五条悟脑子里乱乱的,他想不明白。

所以你在等什么呢,杰?

五条悟跟着王叔从最后一家客户家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跟着帮了一天的忙,给王叔减轻了不少负担,夫妻俩对这个孩子喜欢得紧,说什么也要送给他一块自家腌制的腊肉,本来是留着过节吃的,但看他这一天跑老跑去也辛苦,又想起夏油杰前一阵拜托他们的请求,好说歹说也让五条悟拿走了那块肉。

其实本应该一个月算一次工钱的,张婶大手一挥,给五条悟开了个后门,一天一结算,能减轻夏油杰不少负担。

五条悟领着满满的收获,心情大好,准备回去给夏油杰一个惊喜。

他在天黑尽前赶回了家,大门没锁,他悄悄地推开了门,在门缝里环视一周,确认夏油杰不在客厅后,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客厅。

五条悟背对着客厅,低下头,轻轻关上了门。

“去哪里了?”

五条悟被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夏油杰走路没有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移到了五条悟身后,他把五条悟逼在墙角,两个人不过十厘米的距离,摆明了要让五条悟现在给自己一个解释。

背后的门把手抵在后腰上,五条悟不舒服地动了动,没想到被夏油杰逼得更紧了,他右手撑在五条悟背后的门上,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悟…你跑到哪里去了?”

五条悟没有回他,而是举起了手里提着的腊肉,小孩一样给夏油杰炫耀。

“腊肉?你从哪里搞来的?”夏油杰接了过来,肉香刺激着他饥肠辘辘的肚子,“你去集市了?…给我买的?”

五条悟向他解释了自己的行程,他醒得早,便打算主动做点家务,可是等到饭做好后夏油杰都没有要醒的迹象,又想起来隔壁五金店店主曾经说过可以教自己赚钱的手艺,他想到可以为杰分担,便独自做了决策,骑着车就跑到农贸市场了。

[我特意多帮王叔跑了几家,赚了两三天工作量的钱。]五条悟得意地盯着夏油杰的眼睛,[这样杰就不用起早贪黑地去给人杀鱼,也就能多陪我一会了。]

夏油杰看着他黑漆漆的手,连脸上都沾满了不小心蹭上去的机油和灰尘,整个人像花脸猫一样灰扑扑的,只有眼睛依旧放着光。他心里不是滋味,五条悟当真很聪明,学任何东西都能很快上手,甚至不用太多人来照顾,他自己就能靠着这几天学到的本事吃饭。夏油杰躲开了他过于炽热的视线,低头翻腾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小节卫生纸。

“悟很棒,做得很好,我也很开心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夏油杰的声音有些虚弱,因为害怕,他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但是呢,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我好不用这么担心。”他捏着五条悟的下巴,伸手擦去了他脸上脏兮兮的油渍:“你消失了整整一天,悟。这样太累了,明明可以我们两个一起来分担的事,没必要勉强自己一个人来扛。”

[这有什么的?]五条悟给他打手语,[我喜欢杰,所以当然要给杰着想。]

[而且杰应该也蛮喜欢我的吧,毕竟要是不喜欢的话,早就可以拒绝我了。]

夏油杰面无表情:“我只是心善。”

[就只是心善吗?]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不是吧杰,你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

“你能平安活在我身边真是应该好好谢谢你这张脸啊。”

[我知道我好看。]

夏油杰败下阵来,发泄似的扯了一把他的脸。

“想什么呢?我是说你脸皮厚。”

[那杰可以亲一下我吗?]五条悟凑了过去,笑嘻嘻地问他,[亲自试试我的脸皮有多厚。]

夏油杰面不改色,给他吃了一个脑瓜崩:“这种东西,我不试都能知道。”

张婶在一个小时后给夏油杰通了电话,因为担心五条悟迷路,所以来确定一下五条悟的平安。五条悟去洗澡了,夏油杰替他向张婶道了谢,张婶也没和他客气,直戳了当地问了他今后的安排,她有留下五条悟给自己帮忙的打算,并且如果一切合适的话,会考虑将整个门店都移交给他。

“小杰,我记得你之前给我们说小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张婶在电话里问他,“他还有出去的意愿吗?”

“对…一直都没有变过,他会走的。”夏油杰轻轻地说,“他会走的,会走出去,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住处,他不该被这里束缚。”

张婶有点可惜:“唉,也是,这么好的孩子,要是能治好的话还是早点出去吧,这孩子那么聪明,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受罪。”

夏油杰在电话这头随便地迎合着。其实他也不想五条悟走,并且明白五条悟短时间内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愿,只是他执拗又拧巴,认为这里不适合他,他跟着困在这个小城镇的自己身边,也会给他本能腾飞于天际的人生套上一层牢笼。

夏油杰不希望这样。

这天之后,夏油杰常常过早就醒过来,先去检查一遍主卧有没有人在,才能放心地躺在沙发上再睡个回笼觉;他的黑眼圈肉眼可见地变得更深了,五条悟每次起床都能看见他随随便便地瘫在沙发的客厅上,半个身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可一想到他这么拼只是为了自己,五条悟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五条悟和王叔坚持学了快两个月,也跟着跑了许多家客户,学习到不少实操经验,已经基本能无障碍和人交流和对接工作了。他不怕脏,也肯吃苦,王叔脊椎不太好,就由他来干需要长久弯腰、趴在地下给人修电路的工作,小城的电路设施非常陈旧,有不少是修了十几年都没人清理维修的老旧设施,经常打开电表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灰尘,他也因此搞得每天都是一身灰。

这可苦了夏油杰,他是最不想看到五条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上出现哪怕一丝污垢的人,五条悟精神抖擞地和王叔去上工,再精神抖擞地吃了一天的土再回来,他看着那漂亮的脸蛋上左一片右一片耀武扬威的脏灰,第一反应是心痛,第二反应是痛骂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竟然给了脏东西碰到五条悟的机会,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想要扑过来给自己抱抱的五条悟走到洗手池边,用湿毛巾轻轻擦洗着他的脸。

五条悟被他摁着清洗,拥抱被打断,他也非常不满:什么意思,上工前还能心安理得地做这做那,下工回来就只剩给自己擦脸洗手了吗?

[你嫌我脏?]

“也没有。”

[那你见我回来就只想给我洗脸擦灰?]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脏东西在你脸上。”

五条悟更气愤了:[你就只关心我的脸??]

“还好吧,差不多五成?”

五条悟:?

夏油杰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当初救悟也是因为这张脸。”

五条悟:??

夏油杰看着炸了毛的五条悟,他全身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他给清洗干净了,这令他十分满意,没忍住继续去逗他:“怎么了?悟不是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吗?”

“我只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而已。”

五条悟瞪着他,没回话,转手就给了夏油杰一拳。

被猝不及防锤得摔倒在地的夏油杰:?

你是真没收力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五条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最好再重新解释一下你刚刚说过的东西。]
夏油杰打了个寒颤。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美貌对悟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怎么会喧宾夺主,盖住你的其他优点呢?”

[那你承认见我的第一晚是见色起意了?]

夏油杰:“这么说可不太好听。”

五条悟有点恨铁不成钢了:[说一句‘我喜欢你’有这么难吗?]

“也不太难吧?”夏油杰笑着回他,“毕竟悟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五条悟瞥了他一眼,不再追究下去。

因为五条悟也跟着赚钱的原因,两个人的生活总算有了些起色,夏油杰隔三差五地买来一些新鲜猪肉还有蔬菜,渐渐的有了给五条悟开荤的资本。其实五条悟不在意这些,给他吃干饼咸菜也好,酱肉炒肉也罢,只要是夏油杰给自己的东西,他都乐意接受;只是看着夏油杰因为自己而充满干劲、照顾欲被满足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五条悟就已经足够满意了。

他一直都没奢求太多,见到夏油杰后更是如此。

这天夏油杰炖了一小碟排骨,肉不算多,更多的是土豆茄子这样的配菜,即便如此也是不平常的一顿,炖排骨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小奢,不管哪里的厨子做这道菜往往都不是为了自己,五条悟被肉香勾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踩着拖鞋,慢慢踱到了厨房。

夏油杰正忙着调味,他戴着围裙,因为不用出去见人,头发便随意地绑了起来,随手扎了个低丸子头。五条悟打了个哈欠,敲敲厨房的门,示意他起床了。

“悟?你起来了?”夏油杰听到声音后抬起了头,“难得睡了个懒觉,去洗漱吧,饭马上做好,正好早饭午饭一起吃。”

五条悟点了点头,像一个听话的大型娃娃,老老实实地离开了夏油杰的视线。

他们忙了一周,五条悟更是接到了城外的活,王叔带着他去东边转了一圈,他在这里小有名气,人们听说他新收了个俊气徒弟,纷纷向他抛出业务橄榄枝。五条悟就是从东边跑过来的,人们对他眼熟,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几个月前流落街头的那个人,只不过好像换了副脾气,从前生人勿近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本就生得好看,不说话更是惹人喜欢;偶尔会有王二的小跟班见了他绕道走,五条悟起初还没在意,但是时间久了,竟然有了他被人包养的传闻,包养自己的正是被小混混们敬而远之的杀鱼夫夏油杰。

他感到好笑,这群混混看着没脑子,说话也不着调,但确实是有那么些道理,夏油杰宝贝似的供着他这个天降来宾总得是图点什么的,五条悟没再理会,反正不碍着他继续黏在夏油杰身边,他一概都当西北风处理。

夏油杰把做好的午饭端到桌子上,五条悟也刚好洗漱收拾完坐到了餐桌前。

“炖排骨,特意给你做的。”夏油杰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跟我拮据生活了那么久,辛苦了。”

五条悟毫不在意:[我乐意这样,怎么会辛苦。]

夏油杰笑了:“怎么会不辛苦。”

五条悟看着碗里堆起来的排骨小山,又看了看夏油杰那边空空的饭碗,干脆直接坐到了夏油杰身边,把自己的碗推到了两个人中间。

[一起吃。]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的眼睛。

夏油杰:“本来就是做给你的。”

[一起吃。]五条悟又重复了一遍,[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夏油杰只好举手投降,在五条悟的威逼利诱下张嘴咬住了他夹给自己的一块排骨。

他其实不会做饭,很多东西都是按照长久以来的肌肉记忆,切菜备菜倒还好,和杀鱼杀猪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炒菜却着实不擅长,做很多饭都是一个味道;他在给人杀鱼的时候顺便和人学了一些做饭技巧,再加上之前经常往灰原家跑,那又是个会做饭的主,五条悟曾当着夏油杰的面夸了好几次灰原出类拔萃的厨艺,一来二去夏油杰也起了心思,悄摸摸地和人拜师学艺,这才学过来一道像样的土豆炖排骨。

五条悟吃得满嘴都是,这并不奇怪,他吃夏油杰做的任何东西都是两眼放光,跟上辈子饿死鬼投胎转世一样,给足了夏油杰面子。他嘴里塞满了顿得十分软烂的排骨和土豆块,地给夏油杰打着手语。

[好吃!你的厨艺进步好大!]

夏油杰帮他擦去嘴边的汤汁:“和灰原学的,你喜欢就好。”

五条悟揶揄道:[你为了我学了不少东西啊。]

夏油杰有点无奈:“是是,还真是拜你所赐啊。”

[和我一起出去吧。]

五条悟突然对他说,[我们一起去东边城里打工,学一点更赚钱的技术,然后一起去首都。那里更发达,也能找到更多属于你的可能。]

夏油杰愣了一下:“什么?”

[那里有更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继续多学一点东西呢?多学一点,就能赚更多的钱,去更远的地方了。]五条悟解释说,[明明杰也是想出去的吧。]

[我是说,出了这里,方远镇,去更好的地方。]

“不…不一样,悟。”

夏油杰突然没了底气,说话声音变得嗡嗡的:“咱们不一样的。悟,我支持你学习不同的东西,因为你会出去,你会离开这里。而我明白自己的决定,我留在这里许多年了,即使学到的东西再多,无法抛开一切逃离这里,又有什么用?”

五条悟有点急了:[既然如此,杰为什么还要收留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夏油杰笑了,可五条悟看不出半点称得上开心的情绪。

“悟,我希望你走,并且希望你能走得很远很远,”夏油杰替他拨开垂在耳边的头发,“悟很聪明,不到半年就学会了如何在陌生的与人打交道、如何赚钱养活自己,你会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理应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一定会得到。”

“我会帮助你走出去,悟,走到发达的地方,那里会有治好你的机会,你也会过得比留在这里好。”

那双好看的蓝眼睛震颤着,五条悟呼吸微滞,无意识攥紧了拳头。他没想到夏油杰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偏头,躲过了夏油杰停在自己耳边的手。

[你是听到灰原说过我这个病可以治好后才这么想的吗?]

“不…恰恰相反。”

夏油杰回他,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想。”

五条悟彻底呆住了,他的腮帮子鼓鼓的,里面都是夏油杰夹给他的饭菜。

[以你那个所谓的为了让我回归到正常生活的理由?]五条悟看着他,[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真正的感受。]

夏油杰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时间如何也呼吸不上来。他怎么会不清楚五条悟的感受?在他背着自己偷偷向人学技术、因为自身优势在短时间内夺得了大家的喜爱,他的天分和努力可以填补一切身体上的不足,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留下来?还是为了出去?

夏油杰希望是后者。

“悟,你有天赋,也比普通人要聪明得多,回到你原先的生活团体里不过时间的问题,那才是适合你的地方,才是会让你真的感到幸福和开心的地方。”他低下头,没再继续看着他的眼睛,“我所知道的、我所能够给你的都是有限的,你有穷尽我这个人的一天,你会腻的。再说了,悟,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你不应该觉得我不开心、我会不幸福。]

五条悟弯下腰,这样他能看清夏油杰的眼睛:[因为要我自己一个人开心、要去找所谓更适合我的生活所以离开这里,或者为了所谓更适合的人而离开我选择的人,这理由也太扯了。我从来没有要老老实实任人摆布的打算,就像我开始就没有要回家的意愿一样。]

[你说得对,我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可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除了家以外我能去的地方了吗?没有除了奔波流浪之外其他我可以选择的人生了吗?]

[这可是你一开始就默许的决定啊。]

五条悟猛地被夏油杰抱住,逃也似的不去看他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结束对话一样。

“悟,”夏油杰在逼仄的环境中,轻轻地,如叹气似的,在五条悟耳边喃喃道:“我总是在想,在这个自己都扑腾不出的苦海,你留在我身边,真的会开心吗?”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当然清楚自己开不开心。]五条悟轻轻地推开了抱住自己的夏油杰,强迫他看去看自己的手势:[明明和杰在一起就让我足够开心,为什么杰就是不信呢?]

[你会出去、你要出去。]五条悟说,[这些都是杰投射在我身上的东西。]

[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实现?杰,你在等什么?]

“我…”

夏油杰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他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慌张又无措地想要编出个什么说辞。五条悟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他,分明没有给他可以逃避的机会。

他看着夏油杰不知所措的神情,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扒拉碗里的排骨。

毕竟饭总是要吃的。

[而且你就是很喜欢我,用不上藏,也用不着辩解。]

突然又被刺了一刀的夏油杰:“……”

[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心思不正,哪有平白无故收留比自己还大一岁的陌生人的道理。]五条悟冲他笑了笑:[你知道王二他们说我什么吗?他们就说我是你的小女朋友,仗着我身体有缺陷,天天被你藏在家里喂饱上面喂下面的那种。]

五条悟眼前一黑,紧接着夏油杰就把他抵在了墙角。

“我说过吧,悟,这种话要等本人亲自来说才算话。”

[有什么关系。]五条悟倒也没和他示弱,他舔了舔嘴唇,把夏油杰拉向自己,[你喜欢我,我也一样,你说我说,又有什么区别?]

夏油杰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一只手抓住五条悟的两个手腕,把它们抵在五条悟头顶的墙壁上,直接剥夺了他打手语的能力。他的手指摩擦着五条悟的嘴唇,头脑昏沉,连意识都变得不大清晰。

“不会说话都能惹得人心火上涌,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你这张脸。”

五条悟紧张得不敢动弹,迟来地反应过来夏油杰要做什么,他挣不开夏油杰的禁锢,因为紧张,白色的睫毛轻颤着,像一群受惊的天鹅,一点一点勾得夏油杰的理智逐渐分崩离析。夏油杰盯着五条悟藏在门齿后通红的舌头,眼神一暗,慢慢地凑了过去。

五条悟闭上了眼睛。

突然,门外穿出一阵突兀的狗叫。

紧接着是隔壁灰原在训狗的声音。

“不是说了不让你在白天大吵大闹的吗!”灰原叫了起来,“夏油哥喜欢安静,你再叫我把你抓起来送给卖狗肉的!”

彻底没了兴致的五条悟:……

夏油杰回过神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五厘米,彼此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他像鱼雷一样窜了起来,几乎算得上逃也似的松开了被他抵在墙上的五条悟,他支支吾吾的,脸上烫得能煎熟两个鸡蛋。
五条悟颇为无语地看着从自己身上跳起来的夏油杰,几个月来第一次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失望。

“呃…我,那个…”夏油杰背过身去,慌里慌张地给自己舌头打结:“悟,你…你当我犯混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去洗碗了。你,你多吃点,锅里还有。”

其实锅里没有,五条悟碗里的就是全部了。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离五条悟远点,好让自己一个人躲厨房里冷静冷静。

五条悟那个气啊,那个恨铁不成钢啊,夏油杰,你不敢亲,说一句喜欢总不会掉块肉吧!他在夏油杰身后徒劳地拍着桌子,试图引起夏油杰的注意,不然夏油杰眼一闭心一横,他一个人手语打得再快也没用。

夏油杰好像没听见似的,左脚绊右脚,稀里糊涂地就往厨房走。

你他丫的,夏油杰……!

“xia…!”

夏油杰心里一颤,猛地抬起头。

他转过身,看到五条悟受惊一般捂着自己的嘴,好像在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东西。

夏油杰什么都不想了,直接把手里的盘子丢到地上,陶瓷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他饿狼扑食一般飞了过来,面色通红,蹲下身伏在五条悟膝盖上。

“悟?怎么了?”夏油杰有些焦急,心脏扑腾扑腾地跳,某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似乎马上就能得到答案:“突然捂住嘴干什么?”

五条悟坐在凳子上,眨巴眨巴眼睛,竟然掉出两滴泪来。

[太痛了,我咬到舌头了…]

夏油杰像被老天爷咣咣给了两巴掌,心情又恢复到死灰一样的平静。

“…真是的,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他叹了口气,认命般捏着五条悟的脸颊,强迫他向自己张开嘴,“张嘴,我看看破了没有。”

五条悟紧紧闭着嘴,摆明了不听夏油杰的话。

“张不张?不张我亲了哦?”

五条悟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夏油杰的眼睛,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这给了夏油杰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不费力就掰开了五条悟的嘴,在五条悟叽里咕噜的反抗声中,看到了他舌尖上的一点血迹,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咬出来的,看起来还没有吃干饼划伤来得严重,怎么会疼得眼泪都能掉出来。

五条悟满含怨恨地瞪着夏油杰,似乎在控诉他把自己掐疼了。

“逗你玩的,”夏油杰松开了掐住五条悟的手,“没有流血,只是破了层皮,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溃疡几天,对悟来说应该只是小问题……唔?!”

五条悟扯过夏油杰的衣领亲了上去。

夏油杰的脑袋彻底当机了。

对方的舌头探了过来,不由分说地舔上夏油杰的嘴唇。仅仅是触碰还不够,五条悟好像还是不满足,他把夏油杰扯到自己旁边的凳子上,好方便他贴到夏油杰身上,他整个人都压了过去,环住夏油杰的脖子,好让这个吻进一步加深。五条悟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了夏油杰的嘴唇,勾住他躲藏在后面的舌头,轻轻舔舐着夏油杰温暖的口腔上壁。

五条悟坐到了夏油杰的腿上,身上人的呼吸喷打在脸侧,夏油杰脸色爆红,他没有和人接吻的经验,被五条悟半强迫半自愿地亲得七荤八素,连呼吸换气都忘得一清二楚,他无措地顺应着五条悟的动作,对方亲得他实在舒服,舌头像蛇一般在嘴里游走,偶尔还会引诱着夏油杰伸出舌头来,两个人扯出一段段银丝,又在下一个唇舌交缠中被无情勾破,夏油杰渐渐被他亲得有了反应,无师自通般伸出手抚上五条悟的后背,顺着脊椎一点一点往下按,五条悟被他按得舒服,迷迷糊糊地轻轻喘了起来,夏油杰没有停下来,双手停留在对方精瘦的侧腰上,掐着腰窝,不动声色地向上顶了顶胯。

“呃嗯……”

五条悟喘出了声,他被这意料之外的一顶惹得也红成了个大苹果。他也是男人,不会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他想要推开夏油杰,动作之间似乎蹭到了夏油杰的大腿根,五条悟从这个逐渐变了味的吻里短暂地抽开了身,却没想转瞬便被夏油杰拖住后颈重新吻了上来。

五条悟呜呜地控诉着夏油杰变得粗暴的动作,他的腰被夏油杰有力的双手掐出了红痕,对方连接吻都变得不再有耐心,他急迫地抬起头去寻五条悟的嘴唇,贴上去后又要去勾五条悟的舌头,根本没给他换气的机会。

五条悟急了,他不喜欢没把握的事,夏油杰这个样子搞得他有些害怕,他想告诉他自己有话要说,可对方哪还有看自己手势的兴致,全然一副失去理智的样子,令五条悟又兴奋又无措,只好在夏油杰的舌头再一次探进来时,闭嘴咬上了他想要继续为非作歹的舌头。

“呃呜…痛……”

夏油杰被他咬清醒了,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五条悟。

“悟咬得好重…”

五条悟指了指夏油杰的胯下,脸上写满了嫌弃:[我不该咬你吗?]

夏油杰泪眼朦胧:“我怎么了?不是悟先亲上来的吗?”

[那你就对着我发情?]五条悟抓住他的手放到了夏油杰精神抖擞的裆部,[没表白就想做这些事?]

“这我也控制不了…”

[那我不管。还有呢?没别的想说的了?]五条悟十分冷酷,[没有我就走了。]

夏油杰急忙拉住他又把他按到自己腿上:“有有有。”

五条悟冲他挑了挑眉。

“被人这么轻易地拆穿还挺难受的。”夏油杰不好意思了起来,“但是悟一直在等,我也不好让你等太久。”

“我喜欢悟,从一开始就是。”

五条悟如释重负,送给他一个脑瓜崩。

[我就说吧,早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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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不太愉快的交谈很快被五条悟抛之脑后,开玩笑,生活还要继续,只要他待在这里一天,就得挣一天的钱,不然真就成了那些杂碎嘴里的便宜媳妇了,五条悟倒乐在其中,他只要一忙起来就想不到别的,这可就苦了夏油杰,稀里糊涂地和人吵了一架——虽然五条悟认为那根本算不上吵架——还稀里糊涂地表了白,前事未尽又来一事,他简直怀疑自己要一夜白头了,思绪凝重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者。

五条悟帮给人跑业务的能力越来越强,不仅西边的城镇有活可干,东边也源源不断地涌现了新的业务,那边本就富裕一些,还是这一片最早通了铁路的地方,逐渐演变成了一处去往首都的主要途径点,电器电路什么的用得就更多了些。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夏油杰在给人杀鱼的间隙给自己抽了根烟,张婶对于五条悟的执着依旧不减,只要看到夏油杰就要问一句他是否还是要走,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他生就不在这里,又如何要他强留。五条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讲话,像一个安静的布娃娃,从没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然后夏油杰的报应就来了。

[完了。]

夏油杰从五条悟脸上读出来这句话。

五条悟头发像被台风吹了,烟花一样像四周炸开。他刚刚慌里慌张地翻遍了整个房间,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夏油杰第一次见他这么慌张。

他刚一张嘴,就被五条悟捂住了嘴巴,夏油杰有些没搞懂状况,就看见五条悟向他摇了摇头。

[别说话。]

[我助听器不见了。]

夏油杰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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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我亲眼看见,乐园的门扉似乎被他打开了。我忍不住从门外向里看:这究竟是引向沉沦的窄门,还是光明坦荡的罗马大道?

方远镇位于北方一个并不起眼的三线小城,早些年人口外流,再加上整整一辈的年轻劳动力都跟着中央号召参加三线建设,留下来的无非都是些鳏寡孤独。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镇里并没有多大改动,这里耕地贫瘠,虽然大部分都是平原,但是荒地就占了一大半,当下还能坚持种地的都是些老辈子,年轻一代都发了疯地想要逃出去,镇里更是没留下多少年轻血液。

夏油杰从小的时候就听左邻右舍的大爷大妈给自己唠叨,小杰啊,你是被方远镇的老一辈救下来的,是被丢在镇里的弃子,吃穿用度都靠镇里救济,长大后要留在这里,可不能再离了去啊。夏油杰就捧着一书包不知道被谁捐过来的课本和文具,点了点头,说不会的,我会老老实实上山下地,一辈子留在这里照顾大家的。

镇里五六十岁的奶奶婆婆居多,据她们所说,自己无非是当年社会变动的历史遗留产物。早些年社会动荡,北边局势日趋紧张,自家丈夫和父亲都收拾行李去了西南,就连差几岁才成年的二字都跟着往西搞建设,这一搞就是几十年,甚至此后余生都定居在了那里,建设完工后都没怎么回来过。夏油杰就问她们,他们也算自己的家人吧,为什么不去西边看看他们,又为什么当初不和他们一起走?婆婆们就不住地叹气,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祖祖辈辈的根都在这里,我们走了,就是真的连故土都寻不到了。

到后来夏油杰慢慢发现,这些人对故土的情节根深蒂固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这也不怪她们,年轻时被挟裹着夹紧历史洪流,大半个家庭都被拆散,如果连固定的住所都守不住,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归属可言了。归属感是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夏油杰在日复一日的耕地劳作中逐渐长成了实打实的县城青年,外表宽厚结实,性格却执拗地想要鱼和熊掌兼而得之,方远镇于他有恩,他当然愿意留在这里,可如果要在这件事上加上“一辈子”的限制条件的话,前提是他一辈子都没读过书。

夏油杰没有多少关于生父生母的记忆,亲生家庭碍于贫困,不得已放弃了这两个男娃娃,至少在夏油杰二十多年的整段人生中,“亲生父母”所出现的频次不过记忆里一段模糊且片面的残缺。他有个哥哥,早年和夏油杰一起被丢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夏油杰对这个哥哥印象很深,他大了夏油七八岁,总一副阴郁且郁郁寡欢的样子,平常也寻不到个知心玩伴,只能拉着尚且年幼的夏油杰扯东扯西。他浑身土里土气的,衣服被尘土侵蚀得泛着黄色,凑近了还能闻到汗液和土块凝结在一起的腐烂味道。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把矮自己好几个头的夏油杰拉在怀里,两个人一起坐在家门口不高的土堆上,夏油杰闻着他身上富含微生物和矿物质的复杂味道,捏着鼻子,说哥哥,你身上都酸了,又有这么多土,为什么还不洗澡。

他哥就说他,你还小,好多事情都还不懂,眼前的东西总是有限,除了种地、打工、杀鱼,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说你总是神叨叨的,每天都在感叹这村这镇太小太小。夏油杰问他,哥,你刚刚又去了哪里?

哥哥说,我去了山的那边,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山在荒地边,荒地在村尽头,尽头离家很远很远,远到要让他画上三天时间来回往返。

你去那里做什么?夏油杰说。

铁路。哥哥突然笑了起来,夏油杰很少见他会这样开心地笑,马萨乔作出《出乐园》,亚当夏娃不抵诱惑偷食禁果,而我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狭小村镇里,竟然有一天看到了铁路。

你知道吗,夏油,山那边通了铁路,直达首都的铁路!他说,手舞足蹈地,那可真壮观,我看了整天整夜的火车!

夏油杰记得,那天他给自己说,自己曾读过四五年的书,每天不辞辛苦地蹬车跑到大老远的临区县城,那边发展好,学校又多,他在学校里学到了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东边沿海的高楼大厦、东北地区交错复杂的铁路轨道、还有西边大片大片的能源开发基地……

最重要的是不远处的首都,夏油杰的哥哥对他说,夏油,首都离咱们这里不远,坐火车一天就能到。

你要去首都,知道吗,夏油,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没有任何盼头地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然后随便找个什么人结婚,生下一个孩子,并且继续这样无穷无尽的往返。

我不想这样。夏油杰问他,可是哥哥,我出去了就会好吗?

他哥哥笑了,会好的,小杰那么聪明,自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适合自己的。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四年,夏油杰在义父义母的帮扶下成功上了小学,成绩也出类拔萃,这很是让他哥哥高兴。

哥哥去看铁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后来,义母神秘秘的讲夏油杰叫来,又神秘秘地塞给他一块布料。

这是我哥衣服上的布,夏油杰攥紧它,妈妈,他三天没有回来了,我哥去了哪里?

死了,义母说,被火车撞死的。

他追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可总是追不上,火车不会为他停留,而他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火车周身的气压将他推向铁质的车身,咔哒咔哒,他轻轻地环抱住飞速驶过的铁皮车厢,他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热泪盈眶,这是他期盼了依旧的事情啊,他被奔腾不息的车轮卷进了车底,搅烂成了一滩烂泥。

亚当夏娃偷食禁果,被上帝赶出了伊甸乐园。

他试图拦下不会停留的火车,被车轮碾压全身,挟裹着肉泥最终驶向了远方。

我又有什么资格走出去?夏油杰在他哥哥的坟前,静静地坐了许久。

你很痛苦吗?义母问他,你似乎非常想他;可他不过是一个执拗又顽固的疯子。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

他死了,可这里的人依旧不愿把他视为正常人。

想,我应当想。夏油杰说,毕竟他是我哥,并且还带我见了铁路,否则我也不会见到除了这里以外的东西。

什么更好,廉价幸福所带来的安稳好,还是崇高的痛苦好?他哥哥曾经这样问他。

夏油,你说,什么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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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助听器不见了。]

五条悟又重复了一遍:[家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我翻了个遍,哪里都没有。]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只好跟着他打手语。

[什么时候不见的?]

五条悟回他:[知道的话应该早就找到了。]

[现在怎么办?你一点声音都听不清吗?]

五条悟点点头。

[周遭乱糟糟的,我什么都听不懂。]

夏油杰拉着五条悟来到了灰原家,一起商量着如何找出对策。

“毕竟是脑部出了问题,没有外界机器加持的话,听不懂也是很正常的吧。”灰原给夏油杰端了一杯水,“不过确实棘手…助听器丢了的话,附近没有能够达到那种级别的医院,佩戴合适的助听器需要到北上广这样的发达城市才可以呢。”

“只有到那里才可以吗?”夏油杰攥紧了手里的水杯,“悟他这个样子…我担心他会出问题。”

五条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夏油杰身边,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猫团。

“有什么问题?”灰原坐到了一盘的凳子上,没太搞明白他们的现状:“最近的也就是首都了,夏油哥在那里上过大学,路况什么的也都熟悉,你带他去不就好了?”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灰原的话。

他和五条悟事前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院子里的土都翻一遍了,愣是没找到五条悟的那对助听器。他不是没有过备用的,五条悟跟他们解释,只是在逃过来的时候搞丢了,仅剩的一对就是刚刚丢的那对。

小孩王许久都没有见到五条悟了,夏油杰这几天在家休息调节情绪,五条悟便也跟着瘫在家里,许久没有光顾农贸市场,孩子们连个可以一起玩的大哥哥都没有,于是就带着几个朋友一起来找五条悟玩,谁想到一来就遇到这种事。

“那怎么办?五条哥人生地不熟的,本来就不会说话,这下更是听都听不懂了。”小孩王也有点着急,“夏油哥会帮他的吧,毕竟这里只有你对他最好了,而且夏油哥知道的又多,去了大城市,肯定不会露怯的吧。”

“对啊,夏油哥,”另外一个孩子说,“五条哥现在真的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现在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夏油杰有些头疼,“总觉得有些太蹊跷了,就像有人刻意做的一样。”

五条悟看看这边,又瞅瞅那边,失去助听器的他此刻只能通过识别面部表情来判断每个人的情绪。

灰原问他: “夏油哥觉得是人为造成的这件事?”

“虽然这么说有点阴谋论,但是,”夏油杰看了一眼还在状态外的五条悟,“我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只是偏偏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五条悟开始打手语了:[没关系,我再去配一个新的就好了。]

灰原问他:[你知道去哪里配吗?]

五条悟:[北京啊,这里不是离北京很近吗。]

灰原瞥了一眼夏油杰:“夏油哥……你怎么想的?”

老实说,夏油杰本来就有帮五条悟看病的打算,先前灰原只是提过一嘴这种病有治好的可能,夏油杰也在这之后问过一个留在首都工作的大学同学,对方是某医院的主治医生,听说了五条悟的情况后没有妄下定论,而是建议他先赚够钱,等来到北京后做个全面检查再谈后面的治疗方法。

夏油杰用大拇指揉揉眉心,那是他在抽烟时习惯性的动作:“只能先去北京一趟了,我亲自带着他去……只是不知道钱够不够,或许要麻烦他跟我风餐露宿了。”

夏油杰给五条悟打手语:[我手头有些拮据,即使是没地方住也没关系吗?]

五条悟回他:[我当然没问题,杰愿意帮我我就很开心。]

夏油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站起身,揉了揉五条悟白色的脑袋。

“那我们就先回去收拾了,灰原,等明天到首都了再和你联系。”

灰原起身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今天就走吗?”

夏油杰的身影渐渐远了:“晚上走,第二天一早就能到;这样还能解决一晚的住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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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夏油杰还在收拾两个人的行李。他从衣柜里掏出来一个巨大的布包,那是他当初上大学时用过的老包,容量非常大,除了能装下两个人必备的衣物以及洗漱用品外,还被夏油杰塞进去了许许多多的粮食,不多说也能知道是干饼窝头这些耐放的粮食;火车站附近一般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和便利店,要是五条悟饿了,还能买一些泡面改善一下口味。

五条悟坐在夏油杰旁边的床上,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腿踢床下的挡板。

[你的钱要是被我挥霍完了要怎么办?]

夏油杰有些奇怪:[我之前赚的钱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只不过现在提前透支罢了。]

[你会怪我吗?]五条悟恹恹的,[怪我给你搞出这么大的麻烦。]

[不会…怎么会是麻烦。]

五条悟好像有点自责,眼皮都耷拉了下来,那双好看的蓝色瞳孔也被睫毛挡住:[抱歉。我应该听你的话早点离开这里的,这样你也不会跟我跑来跑去。]

[这不怪你,而且我也有责任。]夏油杰摸了摸五条悟的耳垂,[你之前不是说过,咱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什么问题都会被解决吗?]

五条悟低下了头:[可我不想见你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只要你需要我,那就都好办。]夏油杰笑了,[而且你现在只能依靠我不是吗?]

五条悟被他哄得有些高兴,凑过身去,轻轻咬在了夏油杰鼻尖。

从方远镇到火车站有将近十公里的距离,夏油杰检查了一下摩托车的油箱,发现油量足够后才放心选它作为交通工具。两个人鼓鼓囊囊的行李被塞进后座的箱子里,五条悟坐在夏油杰后面,双臂环住了夏油杰的腰,安静地吹着风发呆。

七月份的城镇夜晚格外安静,两人周边的事物从荒地逐渐变成了水泥公路,然后是五六层的成片居民楼、在黑夜中发出点点星光的街边路灯,五条悟的大脑也跟着逐渐放空,他知道这是到城里了;一个城市往往是以火车站为中心逐渐往周边发散,这里也不意外,越靠近火车站的地方就越是灯火通明,虽然没有一线城市那样的高楼大厦,但大部分都是平坦工整的水泥路,路上采光也好,一点也不像夏油杰家附近那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五条悟从摩托上跨下来,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夜晚的火车站人算不上多,但也并不空旷,外围公路上停满了等待拉客的老式出租车,明明已是深夜快一点,出租车内部“载客”的指示灯以及路边橙色的几点零星灯光,却点亮了这个城市的一角。

夏油杰背上那个巨大的布包,牵过五条悟的手,慢慢地走向灯光并不明亮的购票厅。选择深夜辆次的大多是他们这个年纪的青壮年,为了省下一天住宿钱,被迫在火车上简单解决这一夜。五条悟耳朵边的声音依旧乱成了一团麻,风声、说话声、候车室里回荡着的广播声,所有声音像是被揉成了一团被玻璃罩罩住的强对流浓雾,除了音量的大小外,其余的什么都分辨不清楚。

他茫然地被夏油杰拉着走,原本被遗忘了的不安感重新绕上心头,令他死死地攥着夏油杰的手。他不断地环顾着四周,看到许多候车的人随意地坐在外面的大台阶上,抽烟、吃泡面,还有靠在出租车上的中年司机,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继而仰头灌下一口红色瓶身的矿泉水。五条悟开始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上一次被他们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时候?这里总是夹杂着各种速食食物的味道。泡面、面包和火腿肠,它们好像和人一样,根本不会再停留多久,就匆匆一瞬,转而奔向下一个地方了。

[你要去哪?]

五条悟慌张地抓住了夏油杰那只从自己控制中挣脱出来的右手,紧张得手势都打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松开了?]

[我要去取票,你在这里等着看东西就好。]夏油杰把包放到了候车室一排一排的银色座位上。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夏油杰按着他的肩膀,让五条悟坐在了凳子上。

[交给我好吗?我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夏油杰俯下身来,侧过头轻轻吻在了他耳后:[放心吧,不会太久的,我向你发誓。]

他知道五条悟在紧张,所以又蹲下来,像当初担心五条悟咬到自己舌头时那样,趴在了他的膝盖上:[悟能做好的吧?]

五条悟低着头,死死地抿着嘴唇,两只好看的蓝眼睛里此时此刻只能看到夏油杰。

[那你要说到做到。]五条悟自暴自弃地打着手语,[你知道这令我很不习惯。]

夏油杰笑了:[我当然知道。]

他们要坐的是凌晨一点的火车,候车室安的是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也不知道是使用过久没有维修,还是为了照顾在火车站过夜休息的行人,整个室内都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白色灯光里,五条悟怀里紧紧抱着夏油杰留下的布包,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银色的座椅反射着存在感并不强的头顶灯,这里往来的人不多,色调又较为单一,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在此之前五条悟没有再睡过一次觉,早上七点醒了之后就在忙着助听器的事,直到出发都还精神抖擞,但是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却很容易让人疲倦,五条悟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渐渐地感受到了浓重的困意。

怎么还不回来?他有些着急,自己耳边乱成了一锅粥,马上有火车开始检票,广播在持续不断地宣读进站信息,等待已久的旅客三三两两地从面前路过,渐渐地排成一队,人声开始喧嚣起来,连一直在附近睡觉的大叔都起身换了位置。五条悟抬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子表,夏油杰离开已经十五分钟了,可却比半个小时都难熬。

这一辆上车的人很多,据说是向上海方向开的列车,乘坐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同龄人,五条悟看着逐渐要排到自己身边的队伍,抬头看表的次数又变得频繁了起来。

“啊。”

一对情侣排在了五条悟身边,女孩指了指坐在旁边的五条悟。

“你看,是白头发。”

“好少见…是自己染的吗?”

五条悟听见耳边有和环境音不同频次的人声,长久居住在高压环境下练就的反应力瞬间施压,令他紧绷的神经更甚。

五条悟警惕地寻找着那个奇怪地声源,抬起头,发现更多的人因为女孩的声音而向这里看了过来。

“…蓝眼睛… ”有人惊讶道:“是外国人吗?”

“咱们这个小破地方还能有外国人?”

女孩的男朋友凑过来了,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五条悟非常好奇:“小哥,你从哪里来的,是住在这里的吗?”

五条悟愣了一下,面对对方过于热情的注视,刚要张嘴,就被突然出现的夏油杰揽住了腰。

“不好意思,”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将五条悟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他是我爱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在思想尚不开放的零三年,感到爱是一回事,说出爱又是另一回事。

对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女朋友便明白事情不对,果断地将他拉了回来。

“没事,我们只是好奇,毕竟很少见到这…”她住嘴思考了一会,选了一个最直观的词,“这么惹人注意的人。”

夏油杰笑着回应她:“对,我也理解,毕竟我第一次也被他这张脸吸引到了。”

“开始检票了哦,最好还是快点进站吧。”夏油杰指了指女孩面前空空的队伍,“祝你们旅途顺利。”

女孩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向夏油杰施了一句谢,然后两个人转身往检票口奔去。

[你去哪里了?]

五条悟如释重负地靠在了夏油杰肩上。

夏油杰接过五条悟怀里的包,拉开拉链,将满满当当的水瓶塞到了布包里。

[车上热水不好接,我就提前去接了点。]

五条悟似乎还在记仇:[你给我说很快的。]

[也没有多长时间吧?顶多十分钟?]夏油杰看了一眼头上的电子表,十分心虚地抹了一把鼻子,[…看来是有点久,抱歉。选票花了点时间,太久没来了,连热水口在哪里都找了很久。]

[不过你总要适应我不在你身边的情况吧。]夏油杰揉着五条悟的手心作为赔礼道歉,那里因为紧张出了很多虚汗:[我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在你身边。]

[那你就努力做到。]五条悟恶狠狠地,抽出自己的手给夏油杰打手语:[而且我不想习惯。]

夏油杰被他逗笑了,他对自己生气起来总是在无意识撒娇。

[好好…那就不去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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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睡在一起?]

夏油杰把包放到行李架上,拍拍发酸的手,坐在了五条悟的床边。他给五条悟买的下铺的硬卧,方便他晚上休息,自己则选择了价格相对便宜的硬座,就在五条悟车厢的隔壁。

五条悟表现出强烈的反对意愿:[你又这样小题大做地把我和你分开。]

他使出牛劲把夏油杰往里面拉。

夏油杰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没站稳趴到了五条悟的腿上。两个人动作幅度太大,晃醒了睡在上面的人,他颇为不满地翻了个身,以此表示对夏油杰突如其来的跌倒的控诉。

但是五条悟听不懂。

五条悟耀武扬威地打手语:[怎么睡不下?我看就睡得下。]

夏油杰试图辩解:[可是…]

[不许狡辩,你走的话我就在这强上了你。]

夏油杰回不出话了。五条悟见他没有动作,以为他又要走,心下一横,开始慌里慌张地扒夏油杰的裤子。夏油杰跨下一紧,鲤鱼翻身,连忙拍开五条悟的手来保护他那还没见过外人的老二。

“你疯了!这里是火车!”

他被气得手语都来不及打,也似乎忘了五条悟现在听不懂,突如其来的道德感破裂和羞耻感迸发,让他转瞬便成了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傻瓜:“你你你…你看你,看你干的什么事,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上铺露了个脑袋。

“要搞等下车去旅馆搞行吗哥,隔壁刚走一对连体婴儿,怎么又来了一对要当众做爱的。”

他看着紧紧捂住自己老二的夏油杰,又看了看懵了逼的五条悟,干巴巴地骂了一句:“我草,哥,你再忍不住也不能当众就干吧,喜欢白头发的?”

“我睡个觉太不容易了我。”

夏油杰差点就要给他下跪了:“别,哥,您继续睡,我们不说话了。”

“真假的?”上铺露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我敬你是个爷们。”

局外人五条悟又开始冲夏油杰打手语了:[他刚说什么?]

夏油杰面色不善:[他说让你小点声,碍着人家睡觉了。]

[可是刚刚是你一直在讲话。]

[我听不懂还一直在讲。]

夏油杰按住了他的两只手,使劲一推,把他推倒在了下铺的床上。

[我陪你还不行吗,但前提是你别闹出动静了。]

[你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的话我还能闹出什么动静?]五条悟打了个哈欠,[而且我好困。你去把你那个硬座的票退了换成站票,咱俩一块挤挤凑合一下。]

夏油杰拗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叫住路过的列车员,不情不愿地换了站票。

五条悟满意了,抱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夏油杰的腰,转瞬进入了故乡。

夏油杰坐在床边,胳膊放在那张小小的桌子上。他还没睡,这辆车的抵达时间是早上八点,刚好天亮,他们能睡不到七个小时,睡醒后下了车就能直奔医院。夏油杰翻弄着自己那个老旧的摁键手机,打开短信,反反复复地去看第一封信息。

来首都之前,他联系了在那里的熟人排上了某个专家的号,人家给夏油杰破天荒地开了个小道,说是先做一个头部检查,挨个筛出有问题的器官,最后再去搭配合适的助听器。手机的灯光因为长时间没有反应而暗了下去,夏油杰支着下巴,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发呆,铁路旁的绿树向后奔去的速度比摩托车快多了,他看着一颗颗从眼前消失的树干,大脑先入为主,又想起一些他怎么也忘不掉的记忆。

夏油杰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每次看到火车时,他总会想到那个灰头土脸、唯独对自己笑得很真诚的哥哥。

他当初要是也像这样,有一个被所有人认可的理由,是不是就不用徒劳地去追火车,然后被车轧死了?

这是一个谁也不会回答他的答案,因为谁都没有给一个死者解释或者宽恕的权利。

夏油杰靠着车窗旁的墙壁,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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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五条悟戳醒的。

头顶的灯光被上面的床铺挡住了,夏油杰睡得很沉,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居然睡到了五条悟的床上。他揉揉眼,然后抓住了五条悟戳弄自己的手指,慢吞吞地支起了身。

五条悟似乎精神抖擞,见夏油杰醒了,高高兴兴地坐在了夏油杰身边。

[我就说睡得下吧?]他打着手势,[你昨晚躺下来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呢。]

躺?夏油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坐在床边,而是躺在床上睡着的。

[我昨晚睡在你旁边的?]

五条悟点点头:[对嘛,咱们两个都侧着身的话,正好能睡下呢。]

那还真是有够凑巧的…

火车即将到站,夏油杰下了床,随便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火车广播开始放音乐了,无疑是九十年代的那些老歌,五条悟躺在床上看夏油杰给自己盘了个丸子头,然后开始整理带出来的行李。其实他喜欢夏油杰散着头发,但是都被对方以太热而拒绝,五条悟叹了口气,等天凉就好了,天一凉,他就要让夏油杰翻遍全世界都找不到一根可以扎头发的皮筋。

夏油杰背起布包,拉过五条悟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逐渐下了车。

许久未见的场景陡然出现在眼前,夏油杰心里百般杂陈,一时间心里不是个滋味。上次看到北京站三个字时还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不顾导师的挽留,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家做杀鱼夫。如今再次来到这里,竟然是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就确定了关系的陌生人,可真是命运多舛。

五条悟被他拉着走出了嘈杂的火车站,手间传来的夏油杰的温度令他感到很舒服。

“同仁医院,谢谢师傅。”

夏油杰在火车站的出站口附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然后和五条悟一起坐在了车后座。早上的北京火车站人开始多了起来,离出站口不远处的天桥边飘出若有若无的饭香,临街小店开了门,整个城市都开始逐渐活了过来。

“好嘞,没问题。”

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北京,有和外地乘客唠嗑侃大山的习惯,这是他今早拉到的最后一批客,从凌晨一点到早上八点,是该好好休息了。

司机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盯着窗外发呆的五条悟,夏油杰有些疲态的面容从后视镜里传过来,冲着司机笑了笑。

“是给这位白发小哥看病的?”

“对。”

司机问他:“白化病?长得确实是好看啊,蓝眼睛,我都没怎么遇见过呢。”

夏油杰默不作声地拉过五条悟的手:“不是,是挂的耳鼻喉,其他地方没有别的问题。”

五条悟突然被十指相扣,疑惑地转过头来和夏油杰对视,第一眼却看到了他眼皮底下那道因为疲倦而变得更加明显的沟壑。

司机喔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那的耳鼻喉科可是不便宜啊,你身边这小哥是怎么了?听不见说话吗?”

“对,大概是吧,具体原理我也不清楚。”夏油杰回他,“所以要看看医生怎么说的。”

“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确实是好事。”司机赞叹地撇了撇嘴,“能这样帮自己跑来跑去的人不多啊。”

夏油杰攥紧了五条悟的手。

“不如是他给了我可以照顾他的机会,而我也有我自己的选择。”

五条悟轻轻抚上了夏油杰的泪沟,沿着那条不深不浅的沟壑,似乎想就这样把它抹去了似的。夏油杰知道他在担心,因为赚钱而拼命工作了几个月,如今又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花掉,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好犒劳过自己,就又要变得一贫如洗了。

[我没事。]夏油杰给他打手语,[睡一会吧,等到了我再叫醒你。]

五条悟摇摇头:[我不想睡,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睡着了我又不会走。]

[可是睡着就看不到你了。]五条悟回他,[眼睛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主动感知到你的器官了,我不想让它休息。]

夏油杰被他逗笑了,掐了一把他的腰,惹得五条悟瑟缩了一下。

[那我还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
.

出租车上了一个又一个的环状马路,夏油杰被转得有点晕,这么多年没来北京,没想到已经变化了这么多,他看着窗外变得愈加发达的外景,迟来地觉得有些恍惚。

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的马路上,夏油杰付了车费,和司机简单道了句谢,便拉着五条悟下了车。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路边还有摆摊算命的大爷大妈,看到夏油杰他们路过非要让他们来算一卦,五条悟不为所动,只是专心地跟着夏油杰走,路过一个又一个在街边乞讨和休息的人群,总算进到了医院内。

[检查?]五条悟看着夏油杰递给自己的挂号单,[怎么挂的是检查的单子,不是要去配助听器吗?]

夏油杰帮他打理着被风吹乱的刘海,耐心和他解释:[这不是我不放心嘛,听你说总是模棱两可的,看到检查报告总会安心些。只是耳部检查而已,不会耽误太久的。]

见五条悟鼓着腮帮子明显还是不太愿意,夏油杰开始拉着他的小拇指撒娇了,他们站在人不多的楼梯拐角处,夏油杰黏糊糊地就要贴上去和他咬耳朵,五条悟被吓得一个激灵,刚想骂他,就看见他颇为无辜的注视,像真的被人拒绝了一样。

[好吧好吧,反正是花你的钱,我去就是了。]

夏油杰很是高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但我有个请求。]

五条悟没去看夏油杰的眼睛,[除了耳朵和大脑之外的检查报告,只能我一个人看,可以么?]

夏油杰愣住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颇不在意地向他摆了摆手。

[当然。我尊重你的决定。]

五条悟被护士领着进了检查室,而夏油杰则马不停蹄地联系好那位耳鼻喉的专家,对方说检查完后就安排助听器的适配工作,一切都以五条悟的检查数据为准,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坐在外面的凳子上,便凉的材质令他坐起来很舒服,夏油杰整个人仰躺在上面,周遭是嘈杂的人流,可自己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十分钟后,夏油杰的手机传来一条消息,他像兔子一样弹射起来,手指颤抖,点开了那条他期盼已久的信息。

“……哈。”

夏油杰关上手机,无言地咬紧了嘴唇。

“果然是这样。”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笑得最毫无负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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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结果怎么样?]

五条悟从体检室走了出来,举着那份检查报告,塞到了夏油杰手里。

[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好,也没有恶化。]五条悟喝了一口夏油杰递过来的水,[他们给我说,依旧是大脑识别区的问题。我们可以去配助听器了吗?我有点饿了。]

夏油杰不明所以地捏了捏五条悟的鼻子,又将把他当猫一样呼噜着他有点婴儿肥的脸颊。

[都听你的。报告拿到了,他们会根据你的情况做合适的助听器的。]

五条悟有些奇怪:[你在高兴什么?]

[在高兴这一次没白来。]夏油杰看着他,[没有继续变坏就已经很好了,我很满足。]

五条悟揶揄他:[我对你这么重要啊。]

夏油杰倒也没回避,少有的开始给五条悟打直球:[和你有关的都很重要。]

被击中的五条悟拉高了警惕。

夏油杰很奇怪。

至少在他出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比平常都要亢奋到一点的状态。

[要做多久?]

五条悟百无聊赖地坐在银行大门口的台阶上,手里端着夏油杰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

夏油杰刚刚啃完了一个干饼,他们忙活了一上午,医院内部无论哪里都是排队的人,他们直到快十二点才从医院里挤出身来。手里的现金不多了,夏油杰掏出被他放在卡包最深层的银行卡,招呼五条悟跟着他一起进来。

[明天中午去拿就好,今天只能找个地方随便住一下了。]

夏油杰把银行卡插了进去,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余额,心惊胆战地叹了口气。

还好准备充足,能在助听器做好前租一晚还算不错的旅店,不然他俩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钱还够吗?]五条悟有点内疚,[不够的话我可以去街边卖艺。]

夏油杰瞥了他一眼,将取出来的现金和银行卡重新塞回兜里:[卖艺?你有什么可卖的?]
五条悟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靠这个。]

[咱还没落魄到需要你出卖肉体的地步。]夏油杰接过他吃完的泡面桶丢到垃圾桶里,[走吧,找个附近的旅馆休息一下。]

出租车司机把他们领到附近较为便宜的连锁旅馆门口,五条悟下了车,慢慢悠悠地跟在夏油杰身后看他忙东忙西,不知道是这几个月来第几次感慨自己怕不是谈的男朋友,而是给自己找了个男妈妈,来北京这一趟他都没怎么操心过,除了检查和挑器材,其余的一切都是夏油杰在帮他打理,明明活得如此清贫,夏油杰还是把他当成个少爷在养,比他当初在自己家过得还要舒适。

然后被捧在手心的天降少爷又看一次不懂夏油杰的操作了。

两张床?

五条悟咬牙切齿、怒其不争,他本以为夏油杰会选择更为便宜的大床房,而且他们的关系又不需要避嫌,说白了睡一张床上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两个二十七八的成年男人,又不是早恋的初高中生,干什么还要分床睡?

他满含怨气地瞪了一眼夏油杰正在锁门的背影,等到两人视线相对时,他才开始结印似的疯狂手语输出。

[你真是有点不争气了…还跟我搞分床睡这一套?有必要吗?睡一张床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然而五条悟没能做完,就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夏油杰抵在墙上吻了上来。

夏油杰的舌头撬开了五条悟的嘴唇,不由分说地缠上他的舌头,动作间故意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尽管此时此刻五条悟分辨不出这些声音,夏油杰还是尽力营造了一个暧昧又不言而喻的氛围。他的手探到五条悟的尾椎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那里的臀肉。

五条悟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夏油杰,嘴边是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涎水:[你大白天的要做什么?]

夏油杰抬腿抵在五条悟两腿间,喘着气,面不改色地看着五条悟的眼睛。

[抱歉…你的事情做完了,我还有事没有完成呢。]

五条悟躲过他落在自己嘴唇上的吻,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发情:[还有什么要做的?]

夏油杰托着五条悟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堪称粗暴地将他摔到了床上。

[做你在火车上想要做的事。]

夏油杰压在了五条悟身上,一只手探进五条悟衣服下摆,过高的体温烫得五条悟瑟缩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夏油杰的温度从侧腰滑过,逐渐向上平移,抚上他精瘦的腰肢、长得恰到好处的肌肉,最终停留在富有弹性的胸前,戏谑地捏了一把。

早就想这么做了,夏油杰撩开五条悟的白色T恤,那双白花花的大奶就这样暴露在夏油杰面前,他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之前工作休息的时候随便弯下腰就能看到里面的光景,夏油杰咽了下口水,怎么也想不明白五条悟的身体到底是怎么长的,腰肢瘦得一只手就能牢牢抓住,偏偏胸部和臀部又饱满且匀称,全身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让他很难不怀疑这副身体生来就是要被男人操的。

五条悟还没搞清楚状况,面对夏油杰直白且不加掩饰的侵犯欲望只是在下意识的抵抗,可他那点打闹似的推搡在夏油杰看来完全是欲拒还迎的情趣,他看着面前白花花的一片皮肤,俯下身来含住了那胸前的一点。五条悟呜咽了一声,夏油杰的舔舐激起了他的反应,男人的胸同样是敏感的感觉器官,他能感受到夏油杰灵活的舌头在自己胸前轻轻地画着圈,有时会用力吸气周围柔软的皮肤,胸肉被夏油杰吸进嘴里,好像要吸出奶似的,五条悟抓紧了头下枕着的枕头一角,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别急……”

夏油杰掰开五条悟偷偷并拢的腿,他在夏油杰冗长的挑逗中勃起了,下半身的神经敏感到了极点,刚一夹住腿摩擦就产生了细细密密的快感,没想到小动作这么快被夏油杰发现了,他将五条悟的双腿掰开,右半身压住了他的大腿令他不能再次并拢,他贴在五条悟身上,右手开始照顾刚刚被他冷落的另一边胸口,把它像面团一样揉搓拉拽,直到五条悟发出崩溃的哭声,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去伸向五条悟那早就抬了头的性器。

“只是被玩胸就勃起了?”夏油杰轻易地扒下五条悟的内裤,伸手拢住五条悟下体干净的柱身:“还想偷偷夹腿…悟在期待被人玩这里吗?”

五条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夏油杰说的绝对不是好话,他羞得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他平常连自慰都是偷偷地不被人发现,手活也没有夏油杰好,根本就没体验过舒服到极点的性爱,更别提被夏油杰这种一看就很会玩的男人抓住了主导权,他看着撑在自己身上帮他撸管的夏油杰,对方依旧在低低地笑着,只是神情却好像要将自己吞入腹中吃得一干二净。

夏油杰常年操刀杀鱼的手上布满了工作操练出来的老茧,小麦肤色的粗糙的掌心覆盖在五条悟细腻的皮肤上,他上下撸动着五条悟挺立许久的性器,掌心几次滑过干净洁白的龟头,都会惹得五条悟颤抖着泻出几句不成段的呻吟。夏油杰有些遗憾,和手上功夫完全不同地轻柔地吻上了五条悟的嘴唇,他希望五条悟能说出几句话来,最好是在向自己求饶、又或者是几句毫无威慑力的咒骂,骂他精虫上脑的混蛋,或者听不懂人话的变态,可五条悟只会双手抵住夏油杰的胸肌,似乎在向外推,又似乎想要他继续深入,他的嘴里只能蹦出几个灵零星的叹词,连夏油杰的名字都听不到。

五条悟弓起背,在夏油杰骤然加快的速度中,一股脑地将积蓄已久的精液射在了夏油杰的手里。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看的蓝色眼睛无神地盯着暖黄色的天花板,高潮一瞬间的失神令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任由夏油杰掰开自己的臀肉,直截了当地探上了那个没有被使用过的洞口。

夏油杰的手指伸了进来,即使只是一根指头就进入得有些困难,精液提供的润滑依旧有限,紧致的穴肉被夏油杰的食指捅开,洞口的软肉被撑得变得平滑,异物感令五条悟迟来地回过味来,扭着腰要让夏油杰出来,可夏油杰哪里会给他逃走的机会,他左手掐住五条悟的腰,仗着五条悟听不见,自顾自地说着荤话:“别急啊…你爽到了,我可是还没有?”

“再坚持一下,等我操进来了,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五条悟抬起腿想给这个兽欲上头的混蛋一脚,可他似乎真的如夏油杰所说,他的身体当真具有被男人操的天分,只是一会就已经能容纳两根手指了,夏油杰在他后穴灵活地上下抠挖,精液在不断地动作中从粉红的穴口流了出来,五条悟要被长得要命的前戏折磨疯了,他不是没想过和夏油杰做爱,甚至在之前偷偷幻想过夏油杰的肉体撸管,自家男朋友的肌肉实在具有诱惑力,只是看了一眼就忘不掉,他想着夏油杰饱满的胸肌撸管,想着他粗壮的小臂挑开他的大腿,想着他粗长的阴茎插进自己的屁股,然后在夏油杰温柔的嗓音中颤抖着高潮。如今这一切都实现了,五条悟把脸埋在枕头里,刻意地不去看夏油杰被情欲染红的表情,他的敏感点在夏油杰伸进第三个手指时地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刺激,后穴越来越痒了,越来越想要被什么东西填满,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夏油杰胯下鼓起的那一个大包,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伸出了一小截舌尖,似乎在幻想着舔上那根男人的性器,然后再色情地将精液吞到自己肚子里。

夏油杰看到五条悟在走神,颇为不满地掰过五条悟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其实他憋得非常难受,缩在内裤里的几把青筋暴起,像起搏器似的突突地跳。五条悟从一开始就是被玩坏了的表情,明明还没有被插入,就已经爽得眼睛失了神,他的皮肤本来就白,潮红氤氲在脸颊两侧时更甚,整个人像熟得滴水的桃子。太美了,夏油杰盯着五条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拉开裤子拉链,掏出那根狰狞的性器,他在心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太美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甚至看着他这张脸因为自己的挑逗而变得染上情欲都是一种享受,想把他变得更脏,变得更加乱七八糟,让他本来说不出话的嗓子颤抖着喊出自己的名字,并且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夏油杰随意地撸动着自己硬得能爆炸的几把,五条悟回过神来,只是瞥了一眼就被吓得瞪大了双眼,太大了,绝对进不来的,插进来个头部就已经是极限了,他慌张地想要往后逃,却被夏油杰拉住脚踝拽了回来,这下将那根粗壮的性器看得更加清楚,五条悟咽了口唾沫,大概估算了一下性器的长度,直接插进来的话会顶到小腹的吧,夏油杰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龟头抵在了被手指扩张而撑圆的穴口上,夏油杰忍得满头大汗,长发也在刚刚的动作间散落下来,发丝垂在耳边,像屏障一样罩住夏油杰俊朗的脸庞,让五条悟在闭塞的视线内只能看见夏油杰一个人。

他没有任何预告,扶着自己滚烫的性器,缓慢地将它插进了五条悟的穴里。

好紧…好舒服。

五条悟双手搭在夏油杰的肩上,他被操得双眼无神,被填满的感觉令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只是插进来就已经得到了非常多的满足。他大脑放空,嘴巴张开,似乎在等一个吻,身体所有的感觉神经似乎都跑到了后穴那里,令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被夏油杰插入的过程,似乎连他柱身上的青筋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哈…哈……”

夏油杰俯在五条悟身上,轻轻抚去五条悟眼边的泪水,他抓住五条悟的手,拉着它将它贴到自己的脖子上:“来,悟,看着我。”

“……啊…”

夏油杰胯下的动作没停,他埋在五条悟屁股里的性器开始有节奏地抽插起来,每次都往那个令五条悟失声的敏感点冲撞,囊袋在一进一出的动作中拍打在五条悟富有弹性的臀肉上,逐渐打出了一片暧昧的红痕。

夏油杰拍了拍五条悟的脸蛋,示意他保持注意力,好让他看清自己的口型:“看着我,我有话要说。”

五条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觉意识到夏油杰是有事情要给他讲,他的心里变得非常没底,仿若在一瞬间坠入深渊。他呜咽着扯回自己的手,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夏油杰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拽向自己,夏油杰没能继续说下去,他的头埋在五条悟颈边,呼吸间只能闻到两个人衣服上淡淡的清香。

夏油杰知道他在害怕,这不是他第一次阻止自己说话,之前给助听器充电时也是五条悟最不想听夏油杰说话的时候,他最讨厌没把握的事情,偏偏夏油杰是那个最大的变数,言语是人类维持关系的必要条件,他不想成为双边关系中蒙在鼓里的一方。

夏油杰环住他的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来安抚他的情绪,等五条悟不再发抖时,才重新直起身,指了指自己,然后将五条悟的手重新覆盖在自己的脖子上。五条悟盯着他的眼睛,在其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夏油杰张开嘴,声音不大,但是却在努力地将声音吐清。

他说,“杰。”

五条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夏油杰过分认真的注视下变得有些急了,他使了使劲,非常固执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扯回来,然后告诉夏油杰,他不做了,如果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跟他讲的话,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听不懂。

夏油杰明白五条悟想逃。

“别怕,乖孩子,再坚持一下好么?不会太难的。”夏油杰将嘴唇贴在五条悟唇边,五条悟能感受到他说话间气浪轻微的震颤,麻麻的,勾得自己全身都软了下来:“悟很聪明,只需要跟着我说就能学会。”

他不死心,将五条悟两只手都送到了自己脖子旁边,五条悟只好乖乖听话,明明是很暧昧的氛围,动作却并不温存,五条悟的双手掐住了夏油杰的脖子以便自己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声浪,虽然并不使劲,但毕竟是人体的薄弱部位,这样被人随意地掐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危险。

五条悟还是没搞懂夏油杰有什么话要给自己讲,他在心里将他咒骂了无数次,真是个不懂浪漫的执拗狂,做爱都得搞一些有的没的东西,明明只需要埋头专心操他,为什么还要仗着自己喜欢他蹬鼻子上脸。

然后蹬鼻子上脸的执拗狂夏油杰说,我爱你。

他用一个五对方随时能扼死自己的姿势,在向五条悟求爱。

五条悟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其实他不用摸着夏油杰的脖子光靠嘴型就能判断出来他在说什么,更何况是这种简单的短句,他甚至只看夏油杰的表情就能猜出来个大概。但就是由于夏油杰的小题大做,将控制权全身心地交付给躺在身下的五条悟,让他变得不再害怕,不再因为听不懂而紧张,这句话才充分发挥出了他想要的效果,那就是即使夏油杰不在他的身边、而他恰好陷入困境时,他能想到当下的一幕,也能记起来这句即使自己听不懂、也充分感受到的事实。

夏油杰爱他。

“呜……”

夏油杰听到五条悟喉咙间发出的抽泣声,知道他被折磨得不轻,也不再继续逗他,弯下腰,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个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戴在了五条悟耳朵上。

“咔哒”一声,传进耳朵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是助听器!突如其来的“礼物”搞得五条悟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混乱了,他看着夏油杰得逞的笑容,心下一紧,慌慌张张地就要给夏油杰打手语。

“慢着,”夏油杰按住了五条悟的双手,“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但我们先做完再问,好么?”

夏油杰回归主题,继续抽腰挺送着自己的性器,“而且悟还没有学会叫我的名字。”

五条悟被他断断续续的抽插搞得要崩溃了,夏油杰的那根很有资本,即使只是毫无技巧的抽插都会带来强烈的快感,但他偏要吊着五条悟不放,五条悟的屁股都要馋死了,穴肉食不知味地缠着夏油杰插进来的龟头,即使这样夏油杰依旧不肯全部插进来,坏心眼地只送进去半截,又抽出来只剩一个龟头,摆明了要让五条悟不舒服,要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被男人操,还因为自己的缘故在男朋友的胯下得不到满足。

好想吃…好想全部吃进来,五条悟听话地张开了嘴,回想着刚刚夏油杰一直在重复的那个字,许久没有发声的喉咙有些喑哑,即便如此也没能妨碍五条悟说话。

“xi…?”

夏油杰有些高兴,五条悟总算开了口,他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杰。”

“xi…xie…?”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五条悟灼伤。

“不对哦,还不对。”他将埋在五条悟屁股里的几把抽出来一点,满意地看到五条悟慌张的表情:“悟明明是能说好的吧,如果还是做不好,要不要加上一点惩罚呢?”

他又动腰抽出来一点,附身半趴,双手撑在了五条悟两边。五条悟被他卡在高潮的界点,穴里止不住细细麻麻的瘙痒,可夏油杰却偏偏不给他个痛快。

“悟不想要得到奖励吗?”

五条悟呜咽着哭了出来,双手抓住夏油杰青筋暴起的小臂,胡乱地抓出一行又一行的红痕,夏油杰的几把就快要彻底离开自己的屁股了,五条悟心下一急,果断地夹紧了穴肉,骤然紧致的穴肉牢牢吸住了夏油杰将要抽出去的龟头,夹得夏油杰眼冒金星,插差点就交代在这里。

“嘶…”夏油杰被五条悟这突然的一出吸得头皮发麻,他一手捏着五条悟的下巴,挺腰将整个柱身都插进五条悟的屁股里,满意地听到五条悟彻底哭了出来:“这么贪心啊,悟,答错了还想继续吃?是欲求不满的发情母猫吗?”

这下五条悟全部都听懂了,所有荤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夏油杰发了狠的操弄下爽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夏油杰不再吊着五条悟不让他爽,两个人都渴望刺激的性爱,五条悟被夏油杰顶得不断向前移动着,身下的床单也跟着变皱,然后又被夏油杰掐着腰拽回来,溢出穴口的体液就这样蹭到了床单上,洇湿了一大片。五条悟总算知道夏油杰为什么要订双床房了,他被夏油杰打桩机一样的抽插操得直翻白眼,屁股里也流出了一滩又一滩的水;原来他早就想好了,一张床睡觉,一张床做爱,他本来就是奔着操五条悟来的,和前台说双人床也只是礼貌性的避嫌,其实早就想扒了他的裤子直接操进来了,还偏偏忍到了锁上门才开干,真不知道说他忍耐性好还是一肚子坏水。

滚烫的精液射了进来,五条悟打了个寒颤,在夏油杰长久的射精中颤抖着到了高潮。他的嗓子彻底喊哑了,到后面自己都分辨出来那样粘腻的呻吟居然是自己在叫床,要不是今天体验了一次被男人干,他怎么都想不到原来被干会这么舒服。夏油杰将性器从填满了精液的后穴里拔出来,没了阴茎的堵塞,过多的精液便争相从穴道里涌了出来,十分淫荡地堆在五条悟被撑圆的穴口处。五条悟累得还在大口喘着气,他的腰肢发酸,连大腿都合不上,依旧是敞开双腿门户大开的姿势,他没有追究夏油杰第一次做爱就射进来的举动,而是踹了一觉正在脱衣服的夏油杰,并且差点把他踹下床。

[你不是说助听器要等到明天才做好么?]五条悟总算有了和夏油杰交流的机会,他抓住夏油杰看过来的时机飞快地给他打着手语:[怎么现在就…]

“这个啊——我不那样说的话,你肯留下来跟我来旅馆么?”夏油杰笑了一下,“而且我也并没有骗你。”

夏油杰敲了敲五条悟耳边的机器,发出清脆的几声声响,震得五条悟闭上了眼睛。

“你不觉得这个戴起来很熟悉吗?”

五条悟醍醐灌顶,如临大敌一般扯下一边的助听器

——是熟悉的手感!

他颤抖着将它送到眼前,又颤抖着睁开了眼。

正是他先前弄丢的那一对。

[你在哪……]

“怎么样?”

夏油杰只穿着下半身的裤子,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还要继续藏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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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早就说过夏油杰是个笑面虎混蛋。
五条悟在之后数十年的生活里,一直都忘不了夏油杰那天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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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连忙坐了起来,刚想狡辩什么,就被夏油杰按住了双手。

夏油杰嘴里叼着烟,淡淡的烟草香刺激着五条悟本就紧绷的神经,他没有意继续逗他,笑着抚上五条悟的喉结,皮笑肉不笑地继续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太久不说话的话,是真的会变成不会说话的哑巴哦。”

夏油杰冲着五条悟吐出一口烟:“到现在还在给我装哑巴……悟,你的声带其实没有问题,这一点你没骗我。但是说话是你生病前就会的东西,你只是听力障碍而已。”

“虽然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但你现在还要继续憋着吗?”夏油杰揉了揉五条悟的头发,捏着五条悟脸颊上的肉往外扯了扯:“悟不想和我说话吗?”

五条悟被他扯得嘴角往外咧,他瞪着夏油杰笑得一脸无害的表情,生了几秒的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嘟嘟哝哝地,猫叫一样嘟哝了一句。

“…你怎么发现的?”

听到他说自己的名字真是不容易,夏油杰又抽了一口烟,在五条悟的注视下掸下了一截烟灰:“你早就打听到我在北京读过大学了吧。但是差了一点,我没和乡亲们说过我的专业、还有我的同学,你自然也无从得知。”

“今天给你做检查的主治医生是长头发吧?”

五条悟瞪大了双眼,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床单。

“棕发,眼角有颗痣?”

夏油杰凑了过去,从下往上看着五条悟通红的脸:“是不是黑眼圈很重,办公桌上有一个放满烟头的烟灰缸?”

夏油杰躺在了五条悟旁边,看着他光滑的后背,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

“哎,早就跟她说过了,少抽烟,她又是个医生,这样医德不正迟早要丢了这个饭碗。”

夏油杰伸了个懒腰:“其实来之前我就隐约感觉到不对…你这个情况太特殊了,即使要靠助听器才能听懂别人说话,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会说那么一两句的吧。”

五条悟转过身盯着夏油杰的眼睛:“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记得了。”夏油杰说,“灰原之前提过,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主攻领域不是耳鼻喉,再怎么猜也只是朦朦胧胧的。”

“你看出来了?在来首都之前?”五条悟一抬腿骑到了夏油杰身上,“你…你说你其实早就知道了?”

“其实也不算早,”五条悟穴里夹着的精液就这样流了出来蹭到了夏油杰的腹肌上,尴尬得夏油杰视线往外飘:“我只是为了想听你说话…才问硝子能不能在配助听器前见缝插针给你做个检查的。”

“你…你早就知…那你…”五条悟脸红成了一个大苹果,“那你还…跟我……还让我住在你家里,还跟我谈恋爱,还跟我做这些事……”

夏油杰也红了个大脸:“对…”

夏油杰试图狡辩:“那个我先解释一下…你知道的,人总是会…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犯浑…”

五条悟开始扇夏油杰的脸了:“那你还骗我?!那你还骗我?!那你还骗我?!”

夏油杰被他扇得脸颊肉左右翻飞:“???不是?谁骗谁?你要不要看看是谁在骗谁?不是你骗我说自己是聋哑人吗?这不是在诈骗吗!”

“你还犟上嘴了是吧?!”

“哎别打!疼!——够了!!不许扇脸!”

五条悟扇得更用力了,夏油杰这张江湖骗子的脸骗他太深,要不是自己率先回过味来,他都不敢想自己会被他当傻子哄多久:“你别管我!我扇你怎么了,你占我的那些便宜不够我扇吗!你把我当傻子又哄又骗好几个月还不够我扇吗!我真是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早知道会被你耍成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追我!”

夏油杰捂着脸尖叫:“你再说一遍谁追谁?!是谁追谁?!”

五条悟也大喊:“你叫什么!我说你追我!就是你追我!”

“好好好,我追,我追还不行嘛!”夏油杰举手投降,五条悟要把他脑浆都给打出来了,“咱俩各退一步行不行,我不该这样耍你,你也不应该骗我——但你看我都心甘情愿陪你出来溜了一圈,那你应该也做点表示是不是?”

五条悟还气在头上:“我做什么表示?”

“你不应该给我道个歉吗?”夏油杰有点受伤,“我可是真的把你在当很重要的人在对待的,所有钱都砸在你身上了。”

“我也是很在意杰的啊。“

“可是我看不出来。”夏油杰说,又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说辞:“不对,我应该是听不…”

五条悟:“哦。“

“我喜欢你。”

五条悟继续说:“我喜欢你,你是在等我说这句话吧?”

夏油杰突然像抽了气的娃娃,将自己一米八几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团,靠在了五条悟的怀里。

“什么啊,你难道在害羞吗?”五条悟有些想笑,捏了捏夏油杰圆润的耳垂,“明明都说过那么多次了,之前是因为没有相信吧。”

“不是,我只是,”夏油团子依旧在害羞,缩成一团不去看五条悟的脸:“我只是在想,虽然早就知道悟是在骗我,但是唯独这句话,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啊。”

五条悟撑起上半身,将夏油杰掰开,用舌尖舔了舔夏油杰的嘴唇:“当然了,我还算是比较情深的那一挂吧。”

“情深?”夏油杰面色通红地咬住五条悟作祟的舌头,“这种词放在你身上还真有点怪啊。”

五条悟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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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家入硝子的电话时,夏油杰正在体检室外焦急地打着圈圈。

她是夏油杰大学时期同系不同专业的同学,也是夏油杰在学校里唯一的女性朋友,夏油杰回家处理家事的那一年,还是她帮忙处理了在学校的大事小事。后面家入硝子成功地考进了位于首都的医院中,而成绩更为优秀的夏油杰却回了家乡,虽然有些惋惜,但她尊重夏油杰的决定,他只是暂时失去了生活的理由,只要机会合适,他随时都能再次开辟出一段崭新的道路。

五条悟不许夏油杰看他耳鼻喉检查报告的全部,但是主治医师会可以全部看到,还会将其化作简单易懂的语言转达给夏油杰,于是当他看到家入硝子给她发的那条短信时,他差点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声带正常,耳部正常,和他跟你说的一样。只不过是大脑后天损伤,时间不久,应该是在会说话后才损伤的大脑。”

“等你们来北京定居下来、找到工作了,可以考虑安排外科手术,这种病是可以被治好的。”

家入硝子并不想掺合太多,他老早就知道夏油杰喜欢人家,带他来做检查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这下满足了他的心愿,困扰他多日的疑惑也得以解决,而五条悟也给了他足够充足的理由,让他可以抛弃过往的一切,重拾对于生活的追求。

她对夏油杰说:“其实你也明白,自己早就想要逃出来了,只不过欠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夏油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昏昏睡去的五条悟,对电话那头的家入硝子小声道了句谢。

“不管怎么说,这次是麻烦你了,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就回来。”

硝子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医院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深深地吸了口烟。

“你应该感谢他,要不是他闹这一出,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一次。”她吐出一口烟,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烟雾中,“你要早点回来。这次没有见到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夏油杰笑了。

“会的。”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橙黄色的阳光洒了下来,像金子那般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夏油杰看着天边的夕阳,抬起头,正好看见了方远镇的车站站台。

“我会带着他一起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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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那么这里就是乐园。

回来之后,夏油杰收拾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借来一辆邻居的面包车,将所有的行李都塞到了后备箱。五条悟出门和张婶道别了,夏油杰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来回搬弄东西,第一次想骂这个小兔崽子居然不肯留下来帮助自己。

他们要去东边打工了,学习到了足够多的技术,就会再次前往首都,开辟属于他们自己的新天地——就像当初五条悟设想的那样。

灰原在夏油杰出发去首都之前,神神秘秘地塞给夏油杰一个东西——那是孩子们找到的,说是为了不让五条哥难受太久,说什么也要找到他那丢失了的助听器,最后居然真的找到了,也不知道钻了多少个角落,全身都是脏兮兮的。

夏油杰拿着那副助听器,一瞬间有些尴尬:既然都找到了,那还有去北京的必要吗?

灰原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夏油杰在想什么。

“检查一下吧,看看有没有恶化,如果能治好的话就更好了。”灰原安慰他说,“而且你也想出去不是吗?”

小孩王本就心细,也在大人们的交谈中对夏油杰的经历多少有些了解,于是他也掺合进来,小大人似的对夏油杰说:“去吧夏油哥,好不容易有一个去首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呢?而且五条哥不一样,他不是外人,而是夏油哥新的家人,和以前的一切都不一样的。”

和以前都不一样,这就是我五条悟对于夏油杰的特殊所在;他逃不出哥哥带给他的阴影,也找不到其它对于新生活的盼头,在坠入深渊之时,是五条悟的突然出现令他有了新的期盼,他想要他健康,还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变得幸福,并且这所有的一切是可以被实现的,是可以被抓住的。

五条悟在回来后问他,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其实会说话的话,还会不会像当时一样,为自己提供一个住处。

“我骗你自己说不出话,是为了让你照顾我……我担心你见我身体无碍,还这样寄生虫似的窝在你家里,你会忍不住赶我走。”

“怎么会…怎么要这么想。”

他是这么回他的:是你先选择的依赖我,我才可以照顾你。

我可以照顾你很久很久,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夏油杰找到了一张写满了五条悟字迹的纸,上面字迹未干,明显是写了还没多久。他举起那张纸,看着那一行张扬跋扈的字迹,就和五条悟一样直率又自信。

“你总是这样,一心期盼我幸福,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五条悟在下一行用黑笔写了一行小字。

——而且你总是太狡猾,我太爱你,所以没法不笨拙。

夏油杰在他细细麻麻的小字下,拿起笔,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可我除了期待你的到来之外,我什么也不等待,也不愿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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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启动了,五条悟坐在副驾驶上调动按钮,将车载音乐的音量放大,那首夏油杰没唱完的爱如潮水重新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五条悟当初给灰原悄咪咪地打了什么手语吗?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夏油哥?而不是继续流浪?”

——因为我很爱他。

五条悟打着手语和灰原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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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很爱他……所以我要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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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会有番外+情报掉落!
有关“是谁藏了五条悟的助听器”、“五条悟出逃前身世介绍”等……期待评论!

140 个赞

其实看到中间已经猜到悟会说话了,果然啊,果然是因为爱啊……那么长的篇幅,好感动,关于小人物的描写也很喜欢,太太好棒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他们在这个故事里一定会继续幸福下去的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13 个赞

啊,做好了be心理准备,he了,好感动,水到渠成的一起走出来啦,好好幸福吧

5 个赞

浪漫又温暖的故事:cry:

夏油团子描写好可爱 好有爱的文章 因为爱你 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小夏在为小五学手语 小五也会给小夏分担 你们小情侣要不要这么甜 很温暖很纯粹的相互付出 我真的好喜欢 最后也一起走出去迎接新的生活 :sob::heart: 谢谢老师带来这么一个故事 期待番外呜呜呜

1 个赞

!老师是仙品!看到一半的时候总是揪心会不会突然be什么的。怕夏杰想要留在村子里,怕小五家室有啥变故。!直到看到在医院的检查,真的从那一刻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狠狠期待番外了!

3 个赞

太好吃了。。真的写的太好了。。大晚上看哭了:sob::sob::sob::sob::sob:要永远在一起啊。。

啊啊啊啊啊太太写的巨巨巨好看!

一口气看到天亮!好甜蜜啊!期待番外篇!

我天,看完好幸福,所以是谁藏了猫猫的助听器,不会是猫猫自己吧:yum:

啊啊啊好棒!中间很揪心怕会出事,还好是幸福快乐的he,赞美大大!还有好多悬念好好奇,期待番外!

好幸福呀

写得实在是太好了:face_holding_back_tears:读的时候像是进入了一个魔幻又真实的梦,好像他们真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地图上两枚小而鲜艳的图钉,为生计四处走动,为彼此闯荡奔波。非常喜欢老师的台词处理真的很有泥土味(褒义)很纯正的那种!读的时候耳边都有声音了哈哈哈哈哈哎呀写得真好看得好爽太好看了!!!(后面有硝子出场真的又惊又喜,原本觉得小夏小五两个人跑去首都有些不安,硝子一出现马上就安心下来了像是定心丸一样www​:heart::heart::heart:

5 个赞

真的太喜欢老师写这个故事了。一是夏对五真的很宠很宠,从头到尾都甜甜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是真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有什么问题或艰难,都在一起想办法面对,这点真的很暖很棒,而不是一言不合就弃猫()

3 个赞

毫看:sob::sob::sob::sob:喜欢一些县城文学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这是天使降临带来的礼物!!!在雨夜被围困的小悟闯入了小杰的世界,小杰在救了悟的同时也不会想到之后会被悟带离了那片困住他近十多年的地方,两个人在相处中又被彼此托起、被治愈。才会更加无所畏惧的向未来走去。我真的太太太喜欢了: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谢谢老师:kissing_heart:期待番外

4 个赞

好喜欢看夏杰被家暴哦,哈哈哈哈哈,真可爱啊

老师写得太好了,特别喜欢:pleading_face::pleading_face::pleading_face:

好喜欢这种细水长流的爱情:pleading_face:

看了一个多小时,he就是坠吊的(戴墨镜叼烟)

2 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