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邻居

无咒力普通人if
家入硝子视角 夏五硝仅友情向提及

“五条悟原来真喝不过夏油杰。我也是随便一猜,谁知道是真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受了老师介绍,按着流程进地方公安局工作。单位分配的房子在市区边缘,我拉着行李箱从市中心的火车站坐地铁过去,左手捂着耳朵右手打字:领导,咱们单位分配的地方怎么这么偏……消息框张了大嘴咬住许多段落,密密麻麻,我心里还是有点后悔怎么当时没好好查清楚地址就来了,又删删减减,最后只吐出去一句话:领导,咱们这边环境不错啊,人少,好清静。这时候我左手边那个大开着音量外放口水歌的大爷终于下了车,我也马上就要一个人坐到终点站了。

后来我上了班才发现,单位所在的地方比住处还要远,在几公里外的郊区,管辖范围就是那附近新建的小区和村子。对,你没听错,村子。其实主要管的就是村民,新建的小区没什么人住,除了零零散散几户想拼命留在城市又没什么财力的年轻人。他们很好管,从不惹事,可能也没什么力气惹事,毕竟在公安局上班已经把我累坏了,我想他们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于村民,那就麻烦得多了:哪家菜被偷了,哪家的小伙子和哪家的小伙子打起来了,哪家的狗把人家咬伤了,诸如此类。

我起初以为是村子里基层建设不完善,才大事小事都往我们这里打电话;后来明白是村委会太窝囊,和自己用一片地种庄稼的人来调解,没人服气,个个清楚自己在郊区也算半个城市人,非得叫警察来讨个说法不可。我的直接上司,夜蛾正道先生,在我第一次出完任务灰头土脸地回来向他报告时,叹了一口气,告诉我:硝子啊,现在你明白我们这个单位设置在这里的原因了吧。
活该。我想,我活该。就知道那半瓶子水晃荡的老师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好活计。但我也没那个雄心和实力要改变这个地区的治理,说到底这工作算不上烂——这些鸡皮蒜毛的纠纷是很惹人烦心,但总归,一般来说,没什么生命危险。而且升职很快,待遇不错。这就够了。

外出处理了几次任务之后,夜蛾先生给我派的就多是些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做完的工作,他知道我懒得出门。但偶尔,遇到一些稍稍棘手的事情,他会派我和我的两个邻居—啊不是,两个同事,一起出任务。好吧,其实既是邻居也是同事,我们是同一批被招进来的,我住中户,左手边住的是夏油杰,右手边住的是五条悟,一层楼就我们三个人。

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早上不是被闹铃叫醒的,而是被吵醒的。我把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惨叫了一声,然后我就感觉到门没办法再开得更大了,因为撞到了他们两个缠在一起的手臂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白色头发的先开了口大声喊叫:这人占用公共资源!你看他在这里摆了一地的盆栽!那边那个黑色长发、留着怪异刘海的也不甘示弱: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他把鞋柜地毯摆得都快要到我房门口,您说这是不是不合适?我还没来得及讲话,白头发的又朝他脸来一拳,被他眼疾手快抓住。明明你更过分吧?这可是你先出手的。你他妈不讲理,只能上手了!你说谁不讲理?我说,你们能别在我家门口打吗?要打出去打。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是周一,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我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刚好此时出门,白头发的迅速跑掉了,留下那个黑头发的对我连连道歉,说我叫夏油杰,不好意思,昨天让你见笑了。我说没事,但你俩都得把东西收回去,他立刻说我之后再跟他讲一讲。我瞥了他一眼,他眼神非常真诚,似乎确要为此担负所有责任,于是我笑了笑,说:行,但要是再打起来别给我家砸了。另外,我叫家入硝子。

没想到我们三个又在地铁相遇。白头发的似乎不知道这里的地铁早上二十分钟才发一班,所以想避开我们,几乎不可能。我们刚走下台阶,他迅速走到另一头去等车,可是这里总共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等车啊!我忍着笑问旁边的夏油杰: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夏油杰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五条悟。咱们三个是同一组的。哦,我说,五条悟,好端庄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还挺对称。夏油杰闭了闭眼,没接话,似乎有点生气,但也说不上那么严重,皮笑肉不笑的。啊,车来了,我说,眼角瞥见五条悟冲我们这个方向飞快地做了个鬼脸然后走上车,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笑:既然以后还要一起工作,那就多多指教了。

到底谁指教谁。

反正我没指教任何人,倒是五条悟,恨不得长八个嘴说夏油杰的不是,他控诉夏油杰动不动就拿大道理指教他,说来说去,说到我们坐上警车开到村口,土星子被风刮到眼睛里还在说,哦不对,他天天戴着那副墨镜,根本不受影响。我走在后面,借着他俩的身高挡沙尘,听五条悟继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还有那次,明明老子都做完工作了,怎么就不能提前下班了?夏油杰见招拆招:规定是六点下班,无论怎么说下午一点就走也太早了,何况万一夜蛾先生派些突发的要紧事务…五条悟大吐舌头,说那他会给老子打电话的,到时候再过去不就行了?又没什么关系。夏油杰音量提高了些,语气更加无奈:悟,你这样太没有责任心了,就算不做警察,对待工作至少也要有认真的态度吧,况且作为警察更是如此,不然让那些求助于我们的人们还能寄希望于谁呢?五条悟大叫:杰,我说啊,你那些正论什么的,到底有什么必要?然后他们两个人同时转过头盯着我:硝子,你怎么看?

我说:能别在村民面前吵了吗?我只想赶紧完事下班回家。

好在今日的村民意外地乖顺,事情解决得颇为顺利,顺利到我们三个人都忘了还要做记录,于是五条悟作为主负责人遭了罪,被罚这个月的周末假期扣除一半,要来单位给夜蛾先生帮忙做档案整理。每到周五的这个时候就感觉愉快啊,我路过五条悟工位的时候故意感叹一句,得了一个愤怒的白眼:硝子你没良心!亏老子还天天请你喝奶茶……我说:那是你打赌输了,活该。然后我又经过夏油杰的工位,发现他竟然还没走,定睛一看,他桌子上怎么也一摞档案袋?

他注意到我,冲我笑笑:硝子,下班了?嗯,我指着他手里的文件说,你这是?他又摆出那副似怒非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办法,悟今天非要让我陪他一起干活,不然明天早上就要敲我家门敲到我给他开门为止。我想象了一下,周六早上被敲醒,确实噩梦,确实很像五条悟能干出来的事,于是我摊摊手,投出一个假装怜悯的眼神。其实我也不是不会同意,但五条悟竟然真的没叫我帮忙,难道是欺软怕硬——不对,欺硬怕软?还是不对。算了,我还是先想想今天要去市中心吃点什么好吧。

谢天谢地,幸好我和他们俩只是邻居。要是合租的话,我恐怕连一个月都呆不下去,辞退工作的速度绝对比厨房里窜走的老鼠还快。谁能想到,周六早上五条悟竟然还是敲了夏油杰家的门,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躁,最后五条悟开始吼起来:夏油杰,你他妈赶紧给我开门!

尽管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我并不想知道他们昨天具体又因为什么闹了矛盾,反正肯定是工作上的事,我干脆把被子往头上一拉捂得结结实实,终于勉强隔开一些噪音。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按我说,简直臭味相投。

前几天五条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请我们喝酒,美名其曰:增进同事感情的友好团建活动。我一边拿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一边问他:五条,别装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夏油杰手里?五条悟差点噎死,一脸难以置信:哈?老子的把柄?他手里?怎么可能啊?周围的人本来就有不少在偷偷往这边看,这一下动静闹得眼神齐刷刷扫过来,我赶紧扭头假装不认识他: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

这时候他的手机噔噔响两下,是夏油杰发来的信息,说自己因为夜蛾先生给他临时安排的工作耽误了些时间,马上就赶到。我看着他逐渐变得面相不善,知道又没什么好事;果然他很快把手机一盖,凑过来问我:硝子,咱俩打个赌呗,保证你不亏。

我本对此兴趣不大,顺口问他,打什么赌?赌老子今天能不能把夏油杰喝倒。你他妈怎么这么幼稚,我在心里骂,嘴上说:赌赢了有什么好处?他嬉皮笑脸:你要是赢了,这个月的奶茶我都包了。这条件听起来倒是挺诱人,我接着问,那要是你赢了呢?

他把脸转过去,喝了一口面前的鸡尾酒,声音因为气泡变得哑哑的:硝子你多帮我说说话呗,杰那家伙太气人了,你说他怎么那么能说?天天大道理都不带重复的,我老说不过他,感觉真是要烦死了……

我靠。咋了?没事。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赶紧捂上嘴点点头,说:行,我跟你赌。我赌你喝不过他。他立马来劲:我就知道!硝子,你果然小看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在心里笑得快要呕吐,见识什么,见识你喝醉乱讲话的样子吗?

五条悟原来真喝不过夏油杰。我也是随便一猜,谁知道是真的。

其实我那时本是想骂他:我靠,五条悟,你这人真恶心。但这句话终究没放在最合适的时机。我看着他马上就要吐在夏油杰身上,赶紧对夏油杰使个眼色,没想到夏油杰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也已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倒还能瞬间明白我的意思,二话不说跟我一边一只胳膊把五条悟拉扯到外面的巷子里。我买了水回来,看见夏油杰架着他还在大吐特吐,忍不住说:我靠,五条悟,你真有够恶心的。夏油杰把水接过来拧开往他嘴里喂,他喝一口吐一口;终于不吐了的时候,他扭过来脸冲着我说话,一声大一声小,忽高忽低:你说什么?老子听不清……我提高音量喊道:五条大少爷,愿赌服输?我带了尾音,悄悄抛给他一个问号,他笑嘻嘻地指着我:愿赌服输!

输了还这么高兴,我想,更恶心了。

我叫了车,很自觉地坐到前排,夏油杰拖着五条悟坐在后排座位上,五条悟还在不停地嘀嘀咕咕:夏油杰你他妈真是个混蛋,老子请你还敢让老子等这么久,我靠,还他妈这么能喝,你是人吗?我他妈都……都赌输了!说完又开始呵呵笑。我往后视镜里看,五条悟倒在夏油杰身上撒酒疯,夏油杰也不发火,努力端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一回答,抱歉,悟说得对,我是混蛋,下次绝不敢让你等这么久,能喝酒是碰巧,其实也没有很能喝,你赌输了什么,我赔你就是了。我一看就知道夏油杰其实也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因为尽管五条悟就这么骂着他、去捏他的脸拽他的头发,他也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放在以前,早就打得车都该散架了。

要说的话夏油杰也挺恶心的,我没想到他这么能撑,无论是理智还是体力上。上楼的时候,他坚决不让我再来扶五条悟,原因是五条悟现在和疯子没什么区别,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吐,他喝得太多了。我心想,你俩明明半斤八两,掏钥匙打算开门:那你有什么事给我发短信。他说好,然后拖着五条悟进了他屋里。

五条悟是真“公子哥”,我刚入职不久就从夜蛾先生那里听说了。警察世家,声名显赫,五条悟在这样的环境里降生,也不负众望,天资过人。可惜他性子顽劣了些,家里人便把他安排在这里。我想他们一定知道夜蛾先生是深藏功与名的厉害前辈,期待他能把五条悟调养成个正形。只是、只是——夜蛾先生端起茶喝了一口,叹气,这一口气把茶上的水雾吹散些许,又很快重新聚合。硝子,我知道你聪明,一定懂得,这哪是简单的事?

我当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事。五条悟那家伙,虽然平日里不成样子,但真说到工作能力,或者即便只论单纯的记忆力学习力,他都可以被称之为“天才”。然而,我还明白另一件事,想必夜蛾先生也明白:他并不是最厉害的,或者说他不是唯一最厉害的,这都是因为还有夏油杰。

我不是天才,但我能看出来,夏油杰不属于和五条悟一样的天才,他有些天赋,像我一样,仅此而已。不过夏油杰那个人,正如五条悟所说,大道理、信念、原则,在他那里这样的东西应有尽有,我听了也晕。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才会来到这里,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才能被五条悟承认是可并肩的搭档。这是我的猜想,不过还是随便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没兴趣知道。

过了一年,这座城市发展范围扩大,我们的管辖范围也不仅限于之前的那一些城中村,而又包括了不少新的居民区,这里住的人除了二十多岁打工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不少已退休的老人,以及,很多小孩。一旦有了老人小孩,这管理起来就更加麻烦,于是我们的日常工作又添一项巡视,以免在这种城市边缘有小孩被悄悄拐走。

这一年春天,我们局里来了两个新面孔: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灰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没什么心思,又很乐意做事,于是我常常把巡视的活交给他,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至于七海建人,我没怎么和他说过话,有一次几个人出门聚餐,我问灰原:七海那家伙总是板着脸,看起来蛮凶的,果真如此?灰原笑着跟我说,才不是,七海人其实很好,而且他超有责任心的!前辈一般下班早,大概不知道,七海每天都是最晚走的那一个。就像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那样,虽然看起来——

看起来什么?

喂,你们两个怎么一直坐在那里说话?也太不给老子捧场了吧?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旁边,拿着话筒大喊:罚你们两个现在就来唱歌,不然的话,就让你们对着话筒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啊啊,真够烦人的。灰原挠挠头接过话筒,我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冲五条悟挥挥,然后迅速地从房间里钻出去。我蹲在大门外抽烟,感觉颇为畅快,KTV里的灯光和音响都太大了,挤得我难受。还是这里舒服。抽了两根,走来一个人在我旁边蹲下,我扭头一看,是夏油杰。

硝子,可不可以给我一根?

你怎么也开始抽了?五条悟那家伙会说你的吧。我抽出一根递给他,没等我再掏出打火机,他自己竟然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点上。他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没事,悟现在正和灰原唱得很嗨,暂时不会管我去了哪儿。我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也懒得解释,于是接着说,你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抽。嗯,他点点头,刚上中学的时候抽过,后来戒了。那现在又是……我问到半截,自觉他大概也不会真心实意回答我,于是转成另一句:算了,那你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不知道我这句话戳中他什么笑点,他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硝子,你抽的可比我多得多!这时候五条悟喘着气跑出来大喊:你们两个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让老子好找!咳咳,等等……我靠,你俩……咳!你俩竟然背着老子吸烟!呛死老子了!

他把胳膊一边一只压在我们身上,我说五条悟你不知道自己沉的要死吗,夏油杰没说话。这沉默反而成了罪魁祸首,五条悟“切”了一声,手臂一勾把夏油杰勾了去,一边说着硝子你能不能别带坏杰,杰你也真是的,抽烟那种事有什么意思,不如来陪老子唱歌嘛……他们走进门里去,我便没再听见后话。

我猜五条悟大概率会再次喝醉,所以出于邻居兼同事的基本爱心,我没有直接坐地铁回家,而是蹲在大门口抽烟等着,一直等到整包烟都抽完,他们一行人也刚好出来。果不其然,五条悟半边身子歪在夏油杰身上,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最后指向天空:夏油杰,你和老子,简直他妈的天作之合!不知道哪个家伙在远方突然开始放烟花,砰砰啪啪,我把嘴里的烟吐到地上忍不住大笑,笑的间隙听到夏油杰说,悟,你喝醉了。我抬头想看看夏油杰现在的表情是如何的精彩,但他整个人都被五条悟挡住,只能看到灰原站在一旁手忙脚乱,而七海脸都绿了。我冲他们俩挥挥手:你们赶紧回去吧,五条悟交给我俩就好。

说是交给我俩,其实还是交给夏油杰。一上车五条悟就呼呼大睡,他这种安静的样子十分难得,所以我和夏油杰共同保持一份默契,路上什么也没有说。他开门的时候我在背后问他:你真的没问题吗?我想起上次五条悟喝醉的那天,夏油杰家里半夜传过来叮叮咣咣的声音。没问题的,硝子,你不用担心。尽管楼道里光线并不太好,我也依然能确定夏油杰没喝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轻松,我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冲他笑笑:那祝你成功。

我家入硝子不说别的,在做一个合格的邻居这件事上绝对是问心无愧仁尽义至,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周末被吵醒,或者出门就撞见两个男的在门口扭成一团。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总之自从那天之后我成了传话筒,夏油杰和五条悟有什么交接工作必然先发给我,再由我转述给另一个人。你问非工作的事?没有。他们俩简直就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不对,按他们俩的脾气,对仇人早该大打出手了,怎么会天天躲着?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于是主动向夜蛾先生提出接下昨天上头派来的外出任务。夜蛾先生很吃惊,但没有问我怎么突然愿意外派,他对此十分欣慰,立刻把工作资料找出来交给我。硝子,我相信你没问题。嗯,我说,我也这么觉得。

这一趟要出门一周,我分别给他们两个人发了消息:这周我要到隔壁市出差,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帮忙带点。五条悟很快回复:硝子,那就拜托你了,我超想吃那里新开甜品店的招牌,你帮我多带点回来呗,钱我出!随之而来的是汇款的短信提示。说来惭愧,我这两周来心甘情愿当传话筒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五条悟别的不说,出手很大方。夏油杰也很快来了回信:硝子,那就麻烦你把那边甜品店的新品都打包一份吧,你回来之后一周的工作我来处理就好。嗯,没错,另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里。

于是我眼一闭心一横,出差的这一周再不管任何他们两个人发来的短信,买了东西后连中间步骤都省去,直接敲五条悟家的门。五条悟开门见到我,高兴得不得了:硝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把手里提着的几袋子甜品举到眼前挡住他将要扑过来的架势,说道:别谢我,这是夏油杰托我买给你的。

啊,他呀,五条悟不自然地笑了笑,在我看来他大概是很开心,但故作矜持压下去了许多笑意。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接着说:知道今天你出差回来,杰说晚上去他家一起吃寿喜锅,怎样,硝子你要去吗?我把袋子塞到他手里,说道:当然要去。

晚上六点左右的时候五条悟来敲了我家的门。我跟着他踏进夏油杰家里,五条悟对着右手边大喊一声:杰,我叫硝子来了!我跟过去看,夏油杰正在厨房里切菜,把我吓一大跳。我是说,我真的没见过夏油杰这幅样子。他停下来手上的活计跟我打招呼:硝子来了啊,你先去坐着吧,我这边马上就好了。我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机械地回答“好的”,然后就被五条悟拉着去阳台上逗猫玩。

我环视四周,总觉得身边这些摆盆栽的架子十分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来着?啊,对了,这不是之前五条悟非要摆在门口的鞋架子吗?我顿悟,用力拍了一下五条悟的后背,就差指着他大喊五条悟你真应该感谢我。但我来得及没喊出来,五条悟先我一步:硝子你干什么啊!痛死老子了!今天一个个的都是要让我不好过吗!

我这时候才看到他手上贴的创口贴。猫没被吓到,依然趴在那里闭目养神。

你的手怎么了?我问他,他又捡起逗猫棒悬在猫眼前晃悠,显得很有耐心:嘛,其实老子本来也是打算给杰帮忙的,但是不小心切到手了,然后我就打算开火煮汤,又被烧到了,杰就不让我做了,说怕我把他家厨房炸了。

我笑得不行: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他表情变得不太好看,还想再反驳我两句,这时候夏油杰的声音悠悠地从不远处传来:悟,硝子,做好了,过来一起吃吧。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烟瘾大犯,跑到楼梯间的小窗户旁边抽烟。郊区的夜晚很黑,很静,所以烟烧出来的一点火光和最轻微的脚步声都能被捕捉得清清楚楚。又是夏油杰。这回我没问他要不要,直接递过去一根,他从善如流地给自己点上。我俩就这样蹲在楼道里抽掉了一整根也没讲话。他抽完在手指尖碾碎,用纸巾包起来打算起身,我用调侃的语气问他:这又是什么?事后烟?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概是笑着的,他说,硝子说是就是吧。

那还能是什么,我想,我都被你们吵到睡不着了。这狗屁房子隔音也太差了点。

最近夏油杰和五条悟都不怎么回来,或者说就算回来也多半是凌晨,据夜蛾先生说,是因为有一个“大人物”逃跑到了这附近。具体来说是一个拐卖小孩的惯犯被追踪到这里,而且似乎随身携有武器,之前已经导致了不少办案人员受伤。和案子的主要负责团队对接之后,他们两个便被派去把那人缉拿归案,绳之以法。最后这句话是五条悟对我说的,那时候我和他一起坐在警车上,我说,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他回答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学的夏油杰。

因为危险系数太高,所以这个案件自始至终我都没怎么参与,全凭同事和夜蛾先生告诉我:夏油杰追上了那个嫌疑犯,他开枪杀了嫌疑犯,但犯人手里的小孩也没保住,小孩的家长悲痛欲绝,整日地给夜蛾先生打电话让他辞退夏油杰,说警察最基本的素养难道不该是保住他孩子的生命吗,当时肯定有更好的办法能从犯人手里抢回来他孩子,后来夜蛾先生就不再接电话了,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让我暂时呆在家里不要再去单位,因为有人不依不饶,有人无法容忍于是杀了人,有人无法置信,还有人像我一样,是局外人,不应该接近更多,否则也会被真相灼伤。

我没问五条悟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这话好像很不可信,但我出于一个邻居兼同事的直觉,我明白他所知道的事情也不比我能猜出来的多出太多,无非是夏油杰后来其实常常抽烟,只是他躲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抽,又或者是夏油杰其实很不能喝酒,但每次喝了那么多还能硬撑着拖五条悟回家,只是为了防止五条悟醉成一滩泥的时候没个支撑躺死街头。

在家的这段时间,夜蛾先生时常给我发短信问我情况如何,有没有受到威胁,以及,夏油杰是否给我发过信息。我回复道,很好,没有,没有。这话不作假,但我也真的见过夏油杰——在夜蛾先生告诉我他杀人逃跑之后不久。

在和他们俩还没这么熟之前,我常常跑到小区附近的未开发地里抽烟。这里的植物虫鸟还没有被抹除过,因而晚上很清爽,即便是抽烟也会很快被吸收殆尽。我在那儿遇见过夏油杰。后来我就不来了,直接在楼道里抽,我懒得跑那么远。被夜蛾先生通知先待在家不要随意外出三天之后,我实在闷得慌,又想起那个地方,慢慢散步走过去,没想到又遇见夏油杰。他身上没有一点杀过人的痕迹,和这原始的树林一样清清爽爽的,看见我,他主动走过来打招呼:是硝子啊。我知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毕竟我们曾经可是邻居兼同事。我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他笑着说:要借火吗?

点上了烟,我问他:为什么,能和我说说看吗?他很诚实,直截了当地说,我只是忍不下去,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管。我笑了,说,夏油杰,你对什么坐视不管了?他也笑了,背对我慢慢走开,说道:对你们。也对我自己。

一周之后我又被夜蛾先生召回去上班,我本想问问他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一推开办公室门却看到五条悟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没任何声音。他没在哭。夜蛾先生见我进来,叹了口气,说道:硝子,这是夏油杰那间房子的钥匙,你拿着,这几天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之后的话……

那里不能住人。五条悟突然出了声。我说,好的,夜蛾先生。然后走过去接过钥匙。我知道,五条悟……我没说要让别人住进去。夜蛾先生又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好疲惫,但我想五条悟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了想,最后什么也没说,现在大概并不适合我说话。我握着钥匙走了出去。

回到工位我就把钥匙丢到五条悟桌子上。我知道这件事只能他来做,而且他也一定认定了只能由他来做。我作为他们两个人最合格的邻居兼同事,应当有这样的觉悟,明白这最后要归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而我是最称职的旁观者,不会、也不应该为这个故事里任何的幸福或是离别情节感到切身的接近濒死的酸楚与痛苦。五条悟会把夏油杰的东西扔掉吗,也许更甚,烧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不、不,这不够解恨——他会把夏油杰的东西先好好抱在怀里,给它们一种错觉,让它们以为自己还有被好好地爱着,然后再烧成灰狠狠扔到海里,只有这样才解恨。一般来说五条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我很慢地走上台阶,终于又到了家门口。五条悟还没回来,什么都还像原来的样子。我低头打算掏出钥匙,眼角瞥见五条悟门口蹲着一小盆栀子花,我之前去夏油杰家里时看到过它。我蹲下来,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是眼前越来越模糊。对不起,对不起,五条悟,夏油杰,对不起,我还是流眼泪了,还是赌输了,还是失职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邻居,五条悟,就算你是天才,你一定也做不到,忘记夏油杰这件事,一定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做不到的事,我不是随口说的,这件事也必须是真的。你这个傻子,大笨蛋,你要是敢忘了夏油杰,你他妈第一对不起他,第二对不起我。

幸好我只是邻居。但我只是邻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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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爆哭了:sob:

(抚摸)给宝擦眼泪:pleading_face::two_hea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