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无防

按五条悟的话来说,夏油杰是他第一个需要提防的人,因为此人打架出手阴险、说话做事又处处狡猾,在来到咒术高专之前的十几年生涯里他还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家伙。但这话五条悟没对任何人讲过、也当然不可能对任何人讲,这是对他本人实力的极大侮辱。所以他仅仅是在和夏油杰打得难分高下的时候笑了笑,对他说:你接下来可要小心点了。

五条悟从前打架时向来不多嘴说这种话,原因无他,没必要。他懒得多费这些口舌功夫,而那些家伙也弱的可以,没给他留讲这种话的时间,一个个抱头鼠窜;若是咒灵,则连逃跑的时间也不剩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五条悟正把腿放在课桌上晃着椅子往嘴里塞棒棒糖,夏油杰看不惯他这种散漫的作风,于是暗讽变成口角,口角又演化成打闹,闹着闹着动了真格,两个人身体里属于十几岁少年的那股比天高的心气熊熊燃烧,烧出许多淤青和伤痕,越烧越生出一种爽快。五条悟实在太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也想讲些爽快的话,冲那边的夏油杰大喊一句:你小心点咯!没想到这阵仗烧到辅导监督那里,又降至冰点落回自己身上。夜蛾正道先生看着面前两个跪坐着还在互相挤眉弄眼毫无悔意的新生,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人给一大板:刚开学就斗殴,不仅损坏学校设施,而且严重影响风气,罚你们两个负责这个月教学楼的卫生!

和这家伙一起?老子才不要!老师,我申请自己打扫……不行,你们两个必须一起完成,以后还要一起出任务,像这样斗殴岂不是自乱阵脚,敌人都要笑话你们,好好反省反省!在夜蛾正道的盯视下两个人握手道歉言和,夏油杰握手握出几道青筋,五条悟道歉道得咬牙切齿,但总算勉强糊弄过去,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夏油杰迅速从背后给五条悟一记锁喉,五条悟没想到自己竟然动作慢一步,下意识伸出去的拳头也被牢牢抓住。
五条悟马上就要破口大骂你他妈使阴招,夏油杰在他耳朵旁边悠悠地吹出一句:五条悟同学,我不想、也不会对你小心,不过你随意,我不介意。

夏油杰说完就把手放开。

这个人有点意思。五条悟笑了笑,从兜里翻出一支新的棒棒糖塞进嘴里,看着夏油杰头也不回地走远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开始两个人还是会打架,在教室里扫着扫着,夏油杰忍无可忍,拿扫帚被磨圆的一头抵着五条悟额头说:五条同学,麻烦你也稍微做点事,不要像个大少爷一样把清洁工作都甩给我。后来五条悟还常常和夏油杰说起这件事,说到最后笑得喘不上气:杰,你知道吗,老子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骂我。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也没憋住笑,夏油杰看着他笑得课桌都跟着抖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说,五条同学,我想这没什么好笑的。五条悟听了用手把墨镜往下移一些,投去一个戏谑的眼神: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来。

然后五条悟伸手挥了挥,教室里的灰尘全飞起来扑了夏油杰一脸。

夏油杰叹了口气,说:毕竟我那时候真的不怎么了解悟的家世。五条悟想了想,趴到夏油杰耳边笑:幸好你那时候不知道,不然你肯定要提防我。

后来两个人偶尔还是会打架,只是这架打得不再纯粹,往往打到最后变成一场追逐游戏,拳头落到脸上成了抚摸,脚踢到身上却往回一勾,咬下去前一秒收了牙齿细细舔吮,慢慢地、小心地把自己送进对方设下的圈套里,趁着天黑接吻做爱,然后在月光里触摸到彼此温度的时候认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在引诱他上套这方面夏油杰是挺狡猾的,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五条悟坐在床边等夏油杰给他吹头发,很愉快地想,他之前还是判断错了,夏油杰是这世界上他唯一不需要提防的人。

五条悟拉着夏油杰去东京最有名的甜品店。五条悟的手指每点到菜单一次,夏油杰的心就流一滴血,不多,就一滴,剩下的统统收进他手里的那杯仿佛永远喝不完的清茶里。五条悟一边吃一边等,他就等夏油杰对他讲一句,一句就好,无论是“味道如何”还是“我也想尝尝”,什么都好,只要讲了他就会立刻假装去卫生间然后买单,顺便点上一套一模一样的给夏油杰。

但他每次都没等到过夏油杰说这些话,夏油杰只会问:悟,这些够吃吗?五条悟此时一定会回答不够,老子还要吃。他想,既然夏油杰打算这么做,那他就任夏油杰把自己的全身心都交出来,任他用一杯又一杯清茶来换他一个笑。五条悟这时候总记起最开始认识夏油杰时他那副非要把自己就地正法不可的表情。这是什么,刺猬的肚皮?

他取笑夏油杰:你不是说奢侈的饮食容易使人堕落吗?怎么,不阻拦老子堕落?夏油杰凉凉地瞥他一眼:阻拦你,倒也没那个必要。五条悟以为这话的意思是说他早堕落了,所以才放纵他这样胡吃海喝,登时气得把嘴里的糖都咬碎:杰你其实早就忍不下去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这话说出口就变了味,五条悟愣了一下,扭头就走。他其实看到了一眼夏油杰的表情,但那是个很令他恶心的表情,所以他不想多看。夏油杰很快追了上来,非要把那个很令他恶心的笑容挤到眼前:好了,悟,我自愿的。例外。行了吗?

他妈的夏油杰什么意思。

白天五条悟占尽上风,知道自己从夏油杰那里得了不少便宜,晚上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勉强卖点乖。夏油杰问他今天能不能从背后进去做,五条悟躺在床上,闭着眼没吭声,等了一会儿,夏油杰的头发飘到他脸上几缕:要是感觉疼了,就拽着。

两个人到这时候就会默契地同时保持沉默,严格来说也不算沉默,只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没有调情,没有dirty talk,没有骂街没有闲聊没有情真意浓如同大醉而不小心泄露出来的肉麻情话,什么都没有,只有混合在一起的喘息薄薄一层蒙在身上,好像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寻常到比例行公事还不需要废话,又或者,珍贵到不能被任何语言打扰。结束之后夏油杰想拿水来喂给五条悟,打算起身的一瞬间却被禁锢住不能动弹,回头一看,原来五条悟嘴里死死咬着他故意落下的那几丝头发。

五条悟总爱对夏油杰说,你和老子,我们是最强的。夏油杰把这句话记得很清楚。从他说每个字的语调,到他讲话时表情的变化,再到他尾音落地时明亮璀璨的蓝色瞳孔,他都记得很清楚,无比清楚。

所以当他在某次任务中晚了一步而五条悟又恰好因为失神伤了后背时,他再也无法容忍,当天晚上非要和五条悟做爱不可,不仅要做爱,还非要从背后进入不可,一边做一边抚摸五条悟背上新生的伤疤。五条悟大叫虽然老子很强但也是会感觉到痛的好吗,夏油杰一听做得更狠,仍然用粗糙的手指去抚摸那些裸露的血肉:悟,既然知道痛,你既然知道痛……

你既然知道会痛,就该明白不可如此依赖我。

这话夏油杰最后也没说出口。做完后夏油杰帮五条悟清理好,又往伤口上仔仔细细地涂药,手法之认真,力度之轻柔,差点都要让五条悟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夏油杰要来加害于他。差点怀疑,到底还是没怀疑,因为夏油杰突然打破了沉默,对他讲:悟,你很强大,但也要小心别人从背后偷袭……

杰的意思是要小心现在的你吗?五条悟用玩笑的语气讲话,夏油杰没搭理他,他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些:但不是还有杰你在嘛,没问题的,我们可是最强。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悟,就像今天,我晚来了一步,你疏忽了,被敌人抓到了把柄,怎么办?
今天我那是……五条悟急着争辩,想起自己当时失神的原因,又立刻噤了声。

我真的不擅长说这些话。悟,所以我只说这一次。夏油杰把用掉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顺手按灭床头的小灯,房间陷入黑暗,只留下窗口那一框方方正正的月光还安静地躺在地板上。在这黑暗里夏油杰屏了气坐在五条悟背后,五条悟没有转身,他知道如果一旦转身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听到这些话了。夏油杰只对他说一次的话。就算他之后要作弊逼夏油杰再说一次,这其中意义也已不同。

我们是最强,正因如此,悟,我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弱点。我们不能成为彼此的弱点。

五条悟后来时常骂夏油杰,骂他嘴臭,总是一语成谶,他说五条悟没吃够甜品五条悟就还要吃,他说五条悟会亲他五条悟就亲了他,他说……不,他才不是老子的弱点,五条悟对于这句表示不认同,他只是稍微、大概、有那么点迷恋夏油杰,姑且叫做迷恋吧,毕竟这个词比爱轻盈得多,轻到不足以与弱点这样的词汇相提并论。

夏油杰叛逃之后,五条悟去找过他几次,不为别的,解决生理需求。此目的也完全符合迷恋这个词。只是他们再不采用背入式,这也是默契的一种,五条悟进门就仰躺到夏油杰的床上,夏油杰也很配合,把自己的表情老老实实展示在五条悟眼前。五条悟一改往常闭眼做爱的习惯,死死盯着夏油杰的脸,看他细细眉毛的尽头微微发抖,眼睛深处忽明忽暗,面前那撮刘海逐渐被汗水浸湿,就好像通过这些来确认夏油杰还是夏油杰,见到五条悟还是会动情,还值得五条悟的信任。

但其实五条悟根本不凭这些判断夏油杰到底是否还值得他信任,他只是不再向夏油杰露出后背了,他怕他记得,也怕自己想起。

夏油杰是唯一他不需要设防的人,五条悟信这件事信了三年又十年,从来没有一瞬间动摇过。夜蛾正道先生说他很强,强得自负,五条悟那时想说自负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夏油杰,夏油杰相信自己爱五条悟比五条悟相信自己不需要提防夏油杰还要多,五条悟怎么都赢不过这一点,只好骂他自负。到后来,五条悟年岁又长许多,不再骂他,心理成熟到可以拿这件事开自己玩笑:可能夏油杰也不是那么爱五条悟,他这人就是太倔了,非得死命地相信着什么才能活下去,恰好选择了爱五条悟这件事去相信罢了。

他竟然认为这样的事足够支撑他活着,真够自负的。我竟然认为这样的事足够支撑他活着,也挺自负的。

所以直到夏油杰死去,在他面前死去,五条悟都依然选择相信这件事。五条悟跑到夏油杰的宅子里收拾他留下来的遗物,家入硝子一边掉眼泪一边说:五条,你这样,不怕被高层那些人怀疑吗?五条悟此时正在翻看夏油杰叛变之后写的手记,头也不抬:反正我无论怎样做都会被他们怀疑的,无所谓。

五条悟最后也没带走什么,衣服和手记和未寄出的信等等都一并用火烧得干干净净,只把他口袋里装的几支棒棒糖拿走了。家入硝子一开始想以里面可能放毒的理由阻止他,在这理由蹦出来的一瞬间开始无限忏悔,没想到五条悟冲她一笑,说没关系,他身边那两个小女孩也爱吃糖。家入硝子本来只是沉默,听了这话又开始掉眼泪。五条悟你真是……你真是大笨蛋。彻底的大笨蛋。

对啊,我是笨蛋。五条悟想,总爱对自己撒谎的笨蛋,这都是跟夏油杰那家伙学的,要怪他把我教坏。他那时候根本不是迷恋夏油杰,解决生理需求也只是借口,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相信夏油杰。

这样的信念,连信念本身相关的那个人都死去都没影响到其坚韧性的信念,却也还是动摇过,那唯一一次动摇,是在五条悟被封印的时刻。被他人所操纵的夏油杰的身体摘下头顶露出狰狞的笑容,五条悟在那一瞬间想过太多问题,是不是最该小心的就是夏油杰这个人,小心他在某个时刻突然用回忆袭击自己,是不是这意味着夏油杰还是成为了他的弱点,是不是即便他坚持了三年又十年为了不让夏油杰一语成谶,他还是一语成谶了。只有这一瞬间,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不是,不对:正因为他犹豫了这一瞬间,正因为他动摇了这一瞬间。

无论何时,五条悟都可以相信夏油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使他成为他的弱点。身为最强,便要有可能被任何人背叛的觉悟,但如果必须要从这世界上选出五条悟可以不设防的人,夏油杰一定是唯一的那一个例外。

“悟,张嘴。”五条悟闭上眼,感觉到头发从自己的嘴里被取出,塞进来一支棒棒糖。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Fin.

13 个赞

杀了我

1 个赞

:pleading_face:(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