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奔向落日

*是微博725接力活动产出
*时间背景为夏油杰叛逃后但百鬼夜行之前
*结合bgm:夏天 烟火 我的尸体(piano)by Seto 食用会更加贴近作者心境 效果更佳

下午睡着了,做了一个噩梦,等到傍晚从梦里惊醒时已经浑身冒汗,心情烦躁。我下床冲进杰的房间,看见他叼着橡皮筋,对着镜子扎一个丸子头。问他,要不要出去骑车?他都不看我一眼,就说,好,走。
我们绕开夜蛾的办公室,去校外的小店买了西瓜味的棒冰,要快点吃完,否则会化掉,冰棒棍子就趁老板不注意丢在店门口。我蹲下来,把扁平的纸棍插进地砖缝隙里,忍不住笑,杰已经走出去两步,又回来拽我。别闹了悟,被看到的话又要挨批了。
“知道了知道了,sorry啦。”我面上嬉皮笑脸地敷衍,其实还是蹲在那不动。在心底默数,三、二、一——他见我还不动作,过来拉我的手,我就乖乖跟着他走开去。又得逞了。
今年夏天的天气真的太闷热,即便下过几场大雨也没什么用处,好在傍晚没有烈日暴晒。我们又骑去了附近的乡野,那里人少,树木葱绿,空气清新。夏天的晚风比清水还要干净舒爽,蝉鸣与草叶香气一并裹挟进风吹过身旁。大概是前两日天天下雨,今天蜻蜓格外多,在低空中以折线形的轨迹飞行。不太喜欢蜻蜓,到处乱窜,我飞快地骑过去,它们总在要撞上我的前一秒才拐个弯躲开。还有好多细小的飞虫,成片成片的打转,经过它们的时候觉得它们砸在我脸上,腾出一只手来抹,却又什么都没有。
穿过这片乡野的必经之路里,我们都最喜欢那座高坡,站在坡顶,仿佛是距离太阳最近的时刻,伸手能触到黄昏,低头能看见晚霞笼罩之下的绵延开去的绿。只是骑上去有点费力,我每次都要在坡底停一会,再接着蹬脚踏板。
但是杰不会。我停下时,他就从我身边掠过,余光瞥见他没扎进去的几缕碎发。今天他穿了件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衣摆很长,在晚风里空空荡荡地飘,像云一样。我看着这朵云向上飘啊,飘啊,一点点融进傍晚天色,在树叶间隙后隐藏的宏大宽阔的天地中化为一个小小的剪影。聒噪的蝉鸣里夹杂着他清朗的笑,我听见他说,悟,你也太慢了吧?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在坡底等你。
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听不清楚。我目送杰奔向落日,伸个懒腰,直到他已经下了坡,从我的位置看不见他了,才再次出发。慢就慢吧,我觉得挺开心。杰活得好好的,我也活得好好的,他在前面等我,我就慢悠悠地去找他,这样就挺好的。

……

再往下,字迹歪歪扭扭,笔墨断断续续,没了下文,我大概是写到这里就睡着了。十几岁的时候睡眠质量到底还是比现在好一点。
长叹一口气,我合上笔记本。曾经也有过记日记的习惯,不过已经太久远,如果不是今天翻资料的时候找到这本满是灰尘的日记,我都要忘记这回事了。粗略翻了翻,大概是从入学高专的第二年开始记了些没头没尾的东西。最初那个梦,我记得。夜蛾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对我说,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意外,表情严肃。我想到死亡突然和杰挂钩,努力冷静,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绞尽脑汁回忆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脑海中一瞬间涌出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做的事,后悔翻涌成强烈的悲伤。我想,不行,不可以,你怎么能现在就死掉呢?即便你要死,也应当有我在一旁和你郑重道别,像电影里的主角捧着心爱之人逐渐冰冷的脸蛋那样,我不能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好在最后终于睁开眼睛。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敲开杰的房门,看见他叼着橡皮筋,对着镜子扎一个丸子头,突然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我于是也就明白,我不希望他走,我希望他和我一起,活得好好的,不要出任何意外,尽管我们不是亲人,不是恋人,只是同学,是刚认识一年的好友,连说是亲密的人都算牵强。可惜我没发现从梦中醒来时如同起死回生一般的轻松感有何不妥,没意识到这是我踏入一个漫长陷阱的征兆。大概就是因为我反应太慢,所以后来一切都来不及,也许真的,应该怪我。
以那年夏天的一个噩梦为起点,西瓜味的棒冰和傍晚乡野的骑行,秋天清扫的落叶,冬天的蛋糕奶油和无人知晓的心愿,走到春天万物复苏、枇杷结熟,即为终点,日记停止在第二年夏到来之前。一字一句刻画的时光我全部都太熟悉,里头写着我,写着硝子,写着七海和灰原,写着夜蛾……还有写的最多的另一个名字。我比对着现在与曾经,觉得时间久了,感官都被磨钝,变得不清不楚,多年前的故事成了因为太忙碌而被搁置一边稍后再看的文件,只记得现在的脸庞,青春时代的一切则统统泛了黄,连同那个人一起,无人问询,几乎是被遗忘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谁抹掉了夏油杰的轮廓,究竟是谁带走他,究竟是谁要他走。我一页页翻,试图从字迹中看清他的模样,越往后翻越发觉,真正能看到的只有我自己,看我自己刻意的举止,我的心情,看我如何开他的玩笑,如何喜欢跟他一起出门,而他的形象依旧模糊,唯独几个我下意识反复勾勒的细节依旧清晰,比如他一手好看的字,修长的指节,爱喝的汽水口味,笑话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和清朗的声音——他笑着念我的名字,Satoru,一连串字音滚落,多干脆……哈,原来在脑海中反复描摹他,于我而言已是肌肉记忆。有些话我绝不会亲口跟他说,本来我就已经做好了把一个秘密独自埋藏一生的决定;只是事到如今,注视他原来已经成为我无法割舍的习惯,即便他离开,我依旧想要追逐他,透过晚风,吹开云雾,追上他,再对他说一句话。就一句。

杰走后,我时常听到他的消息。今天他出现在东京某条街道,明天他咒杀某某地区多少多少人,高专的白板上一一记录,夜蛾攥紧拳头说绝不会放过那小子。我听他称呼杰为“那小子”,恍惚间以为他不是犯下什么杀生大罪,只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忘了放帐,或者记错了课表上课迟了到——好狼狈喔。我竟有些想笑,嘴角刚刚翘起,夜蛾的目光就扫过来。
“悟。”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
“你必须,严肃对待诅咒师,明白吗?”

我看着周围人的神色,全部都无比严肃,好像全世界人都大公无私,只我一人挂念旧情。一时间我以为夏油杰在咒术界这方小小的天地竟是彻头彻尾的无人在意,神色骤冷,转身离开会议室。夜蛾大踏步追出来,伸手扯着我的衣领往后拽,他冲我怒吼,五条悟,你要跟他走一样的路吗?他滥杀无辜,一意孤行,你真以为就因为他是夏油杰,所以他坏了规矩还能一逃再逃吗?就因为他是你的挚友,你就能纵容他吗?你能吗?
所有人鸦雀无声,我怔在原地。一片寂静中,硝子的打火机“嗒”的一声,仿佛在敲击我心底某处不愿揭晓的秘密。不是其他人太狠心,不是他们太淡漠,而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感情,别人全部看在眼里。我两脚踏进千万个细节编织的陷阱而不自知,正因如此,在所有与杰朝夕相处过的伙伴里,他们才最担心我,怕我不够理智,怕我真的追上他,怕我们真的一起奔向落日,落得个最残忍的结局。

越想越睡不着,干脆翻身下床,一个人去夜色中骑行。日记里那片乡野我也很久没去过了,听说早就被改建成宽阔的公路,曾经的景色也已经消失不见。我凭着记忆摸索过去,印象中的石子路与高坡统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以贯之的平整大路与一座孤单的桥。凌晨,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路灯盏明盏暗,到桥下时彻底陷入一片漆黑,看了眼告示,是因为维修工程进展到一半的缘故。左侧车道偶尔有轿车驶来,车灯明晃刺眼,驶近我的瞬间眼前通透敞亮,然而转瞬即逝。
好陌生。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蝉鸣没有往昔聒噪,晚风不如曾经惬意……我也比过去寂寞怅然。有时我仿佛能看见06年的夏油杰与五条悟二人的身影在前头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任凭我一个人在后面安静地追,每当我即将超越他们时,倏忽一瞬,他们便融化没入柏油路面中。
骑上桥的时候很累,很累,我几乎从没感觉这么累过,大腿酸痛,踏板沉重,总感觉已经骑了很远的路,桥顶却依旧遥不可及。我想,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先吃一根西瓜棒冰?还是因为今天没有雨后的蜻蜓?或许是因为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山后,而真正的黑暗能拉长每一条路,让人觉得前路太远,太艰难,没有勇气再走下去。等我终于登上桥顶,便急不可耐地一头猛冲下去,将自己浸泡入狂乱的、夏夜的风,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吧。不知道我在追什么,说不清我在找什么,究竟是夏油杰这个人还是回不去的时日,也可能,我只是贪图风里能看到一点曾经的影子。风里他的影子似乎幻化成型,从我身边掠过,余光瞥见他没扎进去的几缕碎发——我一点长进也没有。所有人都懂往事不可追,我却仍在与我对撞的风中,在虚假的时空里拼命找一个已然离去的人。我想到现在是深夜,明月当空,想到世界另一个角落里杰应当已经进入梦乡,大概不会想起我,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因为我周围太空旷,就好像我一个人活去了两个人的分量,盈余太多,我太寂寞,我太想你,我太焦躁。我声嘶力竭地吼:
“Ge——To——Su——Gu——Lu——”
“你在哪里————“

我骑下坡,车轮飞速旋转,炙热的风掠过我,耳畔风声呼啸,一时间盖过天地一切喧嚣。那一瞬间我觉得自由,快乐,觉得天国离我十分遥远,我还活着,而且能活很久很久,一个人活去两个人的份量。
黑色长发在风中飘扬,破旧的自行车停在桥头,很远就能看到。他站在车旁,左手插兜,右手高举,背对落日霞光,朝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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