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缪斯(连载/作家×导演/电影剧情)by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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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pa,作家杰(25)×导演兼演员悟(30)




00


第九十九幕最后一镜。


佐藤将玻璃瓶中最后一颗白石子扔进湖中,没有任何奇迹发生,甚至悄声无息。他回头看,天光把云层边缘切出一道向夕阳倾斜的轨迹,夏不再笑,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很少笑,但佐藤是一个奇迹,是他意料之外的奇迹。


他要放弃他的奇迹。


“为什么。”佐藤说。


那不是一个问句,和平常的寒暄那样简单,就像是在说天气很好,要去散步吗,或者带上采样器——仅此而已。就好像平静的湖面被石子荡起不宽不窄的涟漪,静静地就散了。夏仍然专心掘着那块小小的坑,因为佐藤的到来,他动用园艺铲的频率比以往高了不少,少年的身体开始抽条,哦——佐藤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想,夏还是少年。


“夏先生。”他看见夏放下园艺铲后向他走来,但现在拥抱似乎已经成为自由的禁制,而他希望他们都能获得心的自由。


“夏先生!”佐藤将玻璃瓶中的水扬起来,浮动着各种斑粒的光线被水花格挡,夏的面容在他眼前忽明忽暗。


佐藤忽然发现,他快记不清夏的样子了。


“夏先生,来找我吧。”


“你在哪里?”十七岁的少年逆着光向他走来,佐藤却不再看过去。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似乎被微风吹拂,泪水在听见夏的声音那一刻便从眼底溢出。他想起林中的小屋,日复一日的茶泡饭,土壤采样器,烤焦的面包边……


“来找我吧。”


佐藤睁开了双眼。


“我在——”





01


“我在——”


“停!”五条悟也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不耐烦地叫了停,完全没有了戏中那个忧郁踌躇的青年画家的感觉。硝子察觉到他要发作,叼着烟走过去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这是今上午第七次主演自己叫停,和他对手戏的男演员还是一个刚得了年度最佳配角奖的青年演员,好像是姓前田,五条悟对他没印象,也不在意对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五条前辈,请您指导在下!”前田红着眼睛诚恳地鞠躬,五条悟啧了一声,硝子提醒道:“等一下还有最后一幕的演员合照,注意一下。”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但五条悟也知道,是“别把他骂哭了。”


“你以为这是商业片吗?你认为仅仅做到演员应该做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片场背台词的时候你的粉丝快把拍摄场地围堵了,你认为这是值得夸奖的东西吗?演员就是做这个的,不然你当什么演员?”五条悟拧开矿泉水瓶盖之后吨吨吨往肚子里灌了几口,他无视了其他人的劝阻,接着说道,“如果你觉得你已经尽了全力,那就别勉强自己了,去演别的影视作品吧,你不适合这个剧本。”


“五条先生,这种话太过分了!”一位配角演员不平道。


“前辈,您说的不足在下都会尽力改正并做到最好,请您相信在下!”前田诚恳道,好歹是拿过最佳男配角的演员,却被五条悟批得一无是处,心里也有不甘。于是他问道:“五条前辈,您觉得在下哪里演得不够出色吗?”


“哪里都不对。”五条悟直言不讳。


硝子默默坐到一旁去看手机。她了解五条悟,那股寸劲儿一旦上来也会很刻薄很不留情面,但他又有这个资本,加上浑然天成的演技,网上虽然有不少人黑他,但黑粉也不得不承认五条悟天生就该吃演员这碗饭。


十七岁出道演一部战争片中盲眼的少年通讯员,五条悟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像是从天而降的新星,演艺界从此有了他的名字。二十岁时他出演一部众筹电影《自赎》中的男主角,一位从小生活在贫民窟,长大后走上犯罪道路被逮捕,三次越狱三次自首,却在最后选择与世界和解的男人。消息一出,几乎业内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五条悟太耀眼了。他不缺钱也不需要靠演员这个职业为自己添光增彩,京都、大阪、神户商业圈的巨头五条家不需要他过分展露锋芒,可他偏偏就活得离经叛道。二十岁,对于新生代演员来说尤为青涩的年纪,一向光鲜亮丽的五条悟却真正地演出了因窘迫而麻木,因仇恨而痛苦,又因为残存的善良而心安理得的社会边缘人。那一次的表演震惊了全日本,原本不被看好的众筹电影最后却获得了高出预期近十倍的票房,给所有人展现出属于“五条悟”的另一面。他被提名了最佳演员奖,可却在第二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似乎一切关于五条悟的消息都只是一场属于演艺界的梦,就连成名作《自赎》也因为尺度太大而被封禁。于是原本的提名、年度人气演员榜第一、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一类溢美之词,都随着五条悟的消失而断了后文。


就在大家都认为五条悟放弃演员这条道路之后,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毫无征兆的,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他导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希波克拉底谎言》。他选择了两个名不经传的演员作为主演,重要配角完全从素人中选拔,在对原著不进行任何大规模删改的前提下,拍出了年度最佳票房的文艺片。再一次登上领奖台,五条悟不再以演员的身份,而是以导演的身份。比起捧红了两位主演和几位重要的配角演员,五条悟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个奖杯太沉重,理应由我和另一人共享。”五条悟拿起话筒说道,“《希波克拉底谎言》的故事情节,可以说拍摄过程中没有做出任何改动,因为这样动人的故事不需要无意义的删改。那么我由衷地感谢《希波克拉底谎言》的原作者GeTo,也是这部电影的缔造者,我亲爱的作家,我的缪斯。”


“缪斯”这个评价,曾经被业内最佳导演奖的获得者夜蛾正道用在五条悟身上,而那天被五条悟用在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GeTo,《希波克拉底谎言》的原作者,五条悟的灵感源泉。他最开始只是点开了平台推荐的一部人气低迷的小说,点进去才发现作者只更新到了第十章。他花了半小时看完了这十章小说,在结束那一刻果断地留下了一条评论:如果可以,等写完之后,拍成电影吧?


作者的头像是一只纯黑的眯眼笑猫咪,五条悟等了一会儿,发现黑色猫咪给自己发来一条回复:如果拍成了电影,会有人理解我的文字吗?


“不用担心,已经有人理解你的文字了。”


“真的吗?”


“我。拍成电影是为了向更多的人展示这份作品,让打动人心的文字用另一种方式达到雅俗共赏。”


“谢谢你,[猫咪喜欢喜久福]君。”


“所以请快些更新,我很期待。”


……


在那之后他和GeTo达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他在更新的每一章小说下都留下自己长长的评论,赞美之词很少,绝大部分是对情节的思考和对故事后续的猜测,也有一部分是修改建议。一向毒舌的五条悟在这一方面遇到了对手,GeTo并非是被长评砸得受宠若惊的小绵羊,他们甚至在评论区公然争论小说情节和人物性格的描写,连续盖了将近一百楼,最后GeTo用一句话说服了固执到有些蛮不讲理的五条悟。


他说:“真想和你见一面,想知道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和我一起造梦。”


《希波克拉底谎言》是他们的开始,绝不会是结束。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去和GeTo商量剧本的事,后者惊急之下连续回复了三个惊叹号,不确定地追问“[猫咪喜欢喜久福]君竟然真的是导演吗”,这让五条悟体会到一种捉弄小孩子的恶劣快感。GeTo很快答应,可事后五条悟回过味来,为什么自己事先什么都没和GeTo说就自顾自地准备了这么多呢?万一GeTo并不满意,万一他拒绝呢?


不,他不会。五条悟无赖地想,他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有这样一种自信,GeTo不会拒绝自己。冥冥之中他似乎和GeTo达成了一个约定,他们心照不宣地进行每一次合作,从最开始的《希波克拉底谎言》到后来的微电影《追云》,再到方始完结的这一部《呼唤玻利维亚》。五条悟带红了小作家GeTo,而GeTo也成就了大导演五条悟。五条悟不清楚自己对GeTo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的,GeTo是他的启蒙星,是他绝无仅有的缪斯。


这一次的电影,正好是最近刚完结不久的《呼唤玻利维亚》。


五条悟对电影的要求严苛到每一个分镜都至少NG二十次才能勉强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前田被五条悟的同行兼前辈夜蛾正道推荐过来试镜的时候就已经被批得狗血淋头了一次,不过五条悟还是留下了他,理由是“至少还听得懂话”。五条悟给出的片酬是同类文艺片中最高的,而且几乎所有出演了五条悟电影的主演都能一炮而红,也因此有许多演员和素人毛遂自荐。可是前来试镜的人要么被批评得一无是处,要么被激起怒火愤然离去。前田来之前对五条悟的严厉程度早有耳闻,可今天真的遭遇了之后,心道自己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低估了五条悟的严苛程度。


“夏为什么最后一定要离开,为什么佐藤没有挽留他,这些问题应该是出演夏这个角色之前早就想清楚的。你知道为什么《希波克拉底谎言》能捧红两位主演吗?”


前田诚实地摇头:“抱歉,在下不明白。”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因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电影捧红了他们,而是本身他们就值得被人称赞。雪子的扮演者庵歌姬,很多人只知道她贡献了所谓‘日本电影史上最经典的一滴泪’,却不知道她反反复复读了原作和剧本五十多次,几乎能将最后几章倒背如流,每一次NG之后她都会重翻原作去体会雪子的感受。设身处地,这就是演员零NG的秘密。”


前田反驳道:“可是那样会耽搁很多时间……”


“我的电影从不缺时间。”五条悟摆摆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我可以等,但你不能让我一直等,也不能让我将就。拍电影不是一项任务,是一次造梦,你会让超脱生活的梦境将就吗?”


够了,这个完美主义者。硝子清楚他的脾性,只是在心里默默为前田哀悼了一秒,下一秒就被一条顶上热搜的消息吸引了眼球。


“五条。”硝子忽然叫他,及时阻止了年轻演员被五条导演的持续批斗,五条悟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看她,硝子把手机举了起来。


隔得很远,但五条悟和前田都看见了标题标红的大字:GeTo回应五条悟的邀请。


五条悟快步走了过去,拿起硝子的手机。


熟悉的黑色猫咪头像,熟悉的发帖风格,开头艾特了五条悟的官方账号,用英文回应道:“I believe u,I hope,and I swear.Soon I will be Kyoto.”


“你的缪斯要来试镜了。”硝子笑了两声,看着五条悟罕见的有些呆滞的神情,问道,“一个完全没有演出经验的素人,你用吗?”


前田还想为自己争取,他不甘心道:“前辈,在下会认真研读剧本和原作,并不会输过一个从未演出过的素人!”


“就算GeTo不来试镜,我也不会用你。”五条悟残忍道,他转过头对着硝子笑,“为什么不用?歌姬当年可是只出演过公益微电影的龙套角色,我也用了哦,现在她应该已经在夜蛾那里拍新电影了。”


他把手机还给硝子,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拍了拍手:“就这样吧,最后一幕不能用了,中午去吃怀石料理吧!”


五条悟哼着歌往空调帐篷里走,硝子对前田安慰了一句:“他没那么可怕,下午给在大阪指导拍戏的夜蛾打电话吧,五条帮你联系了他,有一个主要配角的出演机会。”





TBC

32 个赞

好耶!

好看!!!蹲蹲后续我框框吃!!!

好香!!!太美味了呀!期待后续

蹲蹲后续

02

五条悟自认为是一个自制力良好的人。他有时冷静到几乎无情的地步,大概从严厉刻板的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都带有这样的通病。他把人生将面临的每一件事规划为循序渐进的一项又一项任务,比如十六岁时逃离家庭找到夜蛾正道试镜,再比如舍弃每周五次的金融学课程去影视基地培训,然后在二十岁那年迎来人生中第一个阶段性的巅峰。

可是被提名最佳演员奖之后,五条悟的内心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似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离家庭,只是为了获得最佳演员奖,可是如果真的达到了这个目标,那下一段路又该如何去走,下一个目的地位于何处?

那段时间他尝试回到最开始为了拍戏而拍戏的最单纯的状态,但无论如何二十多岁的五条悟不再是十六岁那个不成熟却一腔热血的少年,他找不到原本的自己,他失去了本心。规划好的人生一旦脱轨,想要回归正道就已难于登天。所以在父亲提出要让他回到五条家着手处理家族事业时,他没有拒绝。

五条悟这个名字流星一般骤然降落人间,短暂闪耀过后又悄然离去,雪地中飞过一只野雀,无声无迹。直到他遇见《希波克拉底谎言》,遇见GeTo。

就像电视剧里种种巧合汇集在一起构成的相遇一样,五条悟认为自己和GeTo的相遇也十分奇妙。如果不是那天正好崴到了脚叫来了私人医生,如果不是擦药之后痛到不能行走只能窝在沙发上逛推特,如果不是这时候正好弹出一个消息推送了《希波克拉底谎言》的第一章——少了任何一环都不行——不然他就不会认识GeTo。

“我时常想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便那只是属于我不为人知的故事。总有人告诉我应该成为一名具有公民意识与责任心的医生,要熟记《希波克拉底誓言》,将其作为自己毕生的座右铭。在同样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常常思考,即便这是对的,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誓言在某些时候已经成为一种谎言?我思考着swear与swear的同质性与异质性,不愿再隐瞒自己的内心。”

隐瞒,conceal。五条悟被这个单词触动,很少有人会用“隐瞒”来形容对内心想法的视而不见。如果是他,他会用“逃避”,因为真正掌握主动权的是五条悟的身体,是他主观意识上希望做什么和不希望做什么决定了他的下一步行动,而不是由不成熟的内心主宰。可如果是隐瞒,那掌握生活的命脉的,或许是那人的心。

竟然会有人是这么想的,竟然还会有人把自己最难以启齿的东西写出来。五条悟登录了自己私密账号[猫咪喜欢喜久福],几乎咬文嚼字地读完了前十章,而GeTo当时也只更新到了第十章。

“雪子,雪子……”五条悟呢喃着主角的名字,久违的幼稚让他自己都忍不住笑。雪子赶在超市关门前守在熟食区和工作人员抢半价便当,五条悟赶在甜品店关门前去抢最后一份鲜奶油大福;雪子早上六点起床跑去两公里外的车站搭乘电车,五条悟也在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之后晨跑,从公寓一直跑到附近一所中学旁边,买到晨起的第一份可丽饼,然后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走向私人办公点。

小川雪子是平行世界中和五条悟的同质体,而GeTo则恰恰相反。他们从一开始对于剧情推进和人物塑造的讨论甚至争论逐渐变为对工作学习的看法与对人生的见解,他们并非处处相似,仿佛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同质者。他们是绝对独立的两个个体,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亚马逊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能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最开始带着玩笑的一句“写完以后拍成电影吧”的询问,竟然真的能将相隔整个欧亚大陆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随着《希波克拉底谎言》的上映,五条悟成功让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庵歌姬荣获最佳女主角,也在无形中成就了自己与GeTo。

或许故事应该从这里开始,从GeTo主动和他分享在英国生活的点滴,从自己忍不住想要让GeTo更了解自己于是发过去无数张关于工作的照片开始。一个人的主动是关系萌芽的第一步,两个人的主动则是关系更进一步的开始,那么他和GeTo,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至少还保留着对彼此最高期许与最优态度的两个人——归为怎样一种关系呢?

带着一种冒险精神,五条悟几乎没有怎么考虑过后果,便毅然决然选择将GeTo的小说电影化。他不是传统意义上受过专业训练的导演,所有东西都要新学,可就是带着许久不曾拥有过的属于年轻人的冲劲儿,他就是要把GeTo写下的故事拍成电影。或许他找到的新的目标,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代表着一段新的人生。

所以在《希波克拉底谎言》热度渐渐褪去,GeTo开始更新另一部全新的小说时,五条悟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猫咪喜欢喜久福]:这一次,是什么故事呢?

[GeTo]:关于向南或是向北,放弃还是坚持。

[猫咪喜欢喜久福]:我相信你。

[GeTo]:为什么这样说?

[猫咪喜欢喜久福]:因为你是GeTo,所以我相信你。我相信GeTo能把这个故事写好,我一定会喜欢上这个故事

[GeTo]:五条先生会原谅我吗,如果我对你隐瞒

[猫咪喜欢喜久福]:任何人都会对难以启齿的事有所隐瞒,这不是你的错,如果连隐瞒的权利都没有,人会疯掉的(哭.emoji)

[GeTo]:那我告诉五条君,这篇小说其中一位主角,叫佐藤

[猫咪喜欢喜久福]:sato?和我的名字很像哦(呲牙.emoji)

[GeTo]:因为想要写一篇和五条先生有关的故事

[猫咪喜欢喜久福]:那另一位主角叫什么?

[GeTo]:中文里,那个字读“夏”

[猫咪喜欢喜久福]:夏天的意思吗?Summer

[GeTo]:抱歉……

[猫咪喜欢喜久福]:呐,GeTo君,我很喜欢你告诉我你对我有所隐瞒,因为这是你真实的一面,而我喜欢你的这一面

[GeTo]:抱歉……这算是一种告白吗?

[猫咪喜欢喜久福]:算是一位导演对他的缪斯理所当然的赞美

[GeTo]:缪斯,对于我来说是很高的评价

[猫咪喜欢喜久福]:GeTo愿意当我的缪斯吗?我想要见你,想要见到独一无二的GeTo,想要见到我的缪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当面才能完成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渴望见到你。京都的夏天会很热,如果GeTo来试镜,我会很高兴的(呲牙.emoji)

[GeTo]: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五条先生会失望的

[猫咪喜欢喜久福]:那么GeTo会对我失望吗?

[GeTo]:不会

[猫咪喜欢喜久福]:哇!这么笃定,我更想见到GeTo了哦

[GeTo]:五条先生可以叫我的名字,suguru

[猫咪喜欢喜久福]:那杰也可以叫我悟,satoru,我们的名字很像,我很开心

……

五条悟回到公寓之后累得倒在沙发上躺尸,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登录社交平台之后,映入眼帘的第一条热点内容便是原创作家GeTo的回应。和今上午的不同,这次多了一张推着行李箱,手中拿着飞往大阪国际机场的机票的照片。阳光倒映出一个戴着遮阳帽的高大的青年的影子,五条悟几乎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将近五分钟,甚至把目前为止所有的评论都看了一遍才肯罢休。

距离他们上一次的聊天已经过去了近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呼唤玻利维亚》在去年年底正式完结,五条悟便马不停蹄开始了影视化的准备工作。只是没想到过去那段时间里他与GeTo几乎再没有对话过。从第二十章之后几乎每一章GeTo都会标明是存稿,而偏偏五条悟前二十章都没有留下评论,那段时间他太忙了。这样的行径让一向潇洒惯了的五条悟莫名感到有些愧疚,可理性告诉他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冷落了一个陌生人而已。然而接连一周的心神不宁让五条悟不得不面对这残忍的真相:什么陌生人,他是我的缪斯,唯一的一个。

醒醒,五条悟,你还是十六七岁的思春期少年吗?他忍无可忍地谴责自己,却放不下心里那点倨傲去主动开启新的话题,聊天记录也不得删,前前后后花了大概一年时间去应对自己的别扭,最终在半个月前再次登录了自己的私密账号。看着一如既往灰蒙蒙的黑色猫咪头像,五条导演磨蹭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发过去一句:“如果杰可以来京都试镜的话,就算最后不出演也没关系,我会很高兴的。”

附加一张暹罗猫小豆泥的哭哭表情。

思来想去,五条悟觉得不妥当,于是又再次用官方账号发帖,邀请GeTo前来京都参与《呼唤玻利维亚》的主角“夏”的试镜。

够了,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最卑微的一次!但是这件事放到杰身上就很合理!够了,别再说什么只是陌生人的话了,那可是杰,是GeTo,是写出了《希波克拉底谎言》和《呼唤玻利维亚》的GeTo!

五条悟彼时正在夜蛾正道的剧组帮忙指导感情戏的镜头拍摄,曾扮演小川雪子的庵歌姬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坐在离他最远的板凳上休息。

“歌姬呀——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你从没见过,但就是有一种感觉,他会和你同频共振,虽然你们的想法时有不同可就是能在心灵上建立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这种。”

五条悟连说带比划,努力解释着这种听起来莫名其妙的关系:“而且他能够理解你所做的事,还让你直接叫他的名字……而且会用你的名字给小说主人公起名诶!啊,虽然只是比较像而已啦。”

“你这混蛋有心上人了?”

“不是心上人,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你有网恋对象了?”

五条悟腿一蹬从板凳上站起来:“杰不是我的网恋对象!”

庵歌姬盯着他呵呵笑了两声,学着他的样子说:“不、是、网、恋、对、象——那是什么?你难道还要说他是你素未谋面的朋友?等等,你用的是‘他’?你谈男朋友了?!”

“没有!”五条悟腿一蹬从板凳上站起来,他看上去颇为恼火,两只手放在脑袋上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墨镜都偏到了一边,还不忘反驳道,“挚友!我们是挚友,杰是我的缪斯!”

庵歌姬拿着小风扇站起来往外面走,带着怀疑与鄙视的态度说:“离我远点。”

五条悟自暴自弃地倒在道具床垫上。

而现在,毫无征兆的,GeTo公开回应了自己邀请。那篇邀请的帖子被网友翻了出来,当时自己的用词十分简单,仅仅是一句“Shall we make a dream together?”,然后附带了一张当时《呼唤玻利维亚》电影拍摄场地的照片,并艾特GeTo的账号,可是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当时GeTo被相当一部分人指责忘恩负义和不知好歹,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嘲笑五条悟热脸贴人冷屁股。于是这时候五条悟察觉到自己对GeTo的偏袒来,因为并没有觉得生气,也并没有觉得被冷落,只是在想GeTo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论是公开还是私密账号都不回复自己——细思之,那应该是一种委屈。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按理说自己应该生气吧?隔了这么久才等来回复,可是怎么一看到这条消息就只知道高兴了?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五条导演在沙发上打了好几个滚才肯红着脸登录自己的私密账号,果不其然看到了GeTo的回复,而且不止一条。看着对方显示的“Typing…”和不断“+1”的消息红点,五条悟这些天第一次感到心情无比畅快,他清了清嗓子,按捺着情绪发语音道:“好久不见啊杰,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一年前。”

五条悟当然不会知道他这句话有多阴阳怪气,而在机场等候厅的黑发青年接完热水回来,刚戴上耳机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GeTo]:悟是在怪我吗?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没有怪杰哦,只是一年的时间怎么说也有三百六十多天了吧?

[GeTo]:就是在怪我吧?

五条悟看到这里也不装了,直接发了一长串语音过去。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不然呢!杰好过分,本来还以为杰不会答应了,可是我又已经做好电影拍摄的各种准备了,所以才会问好几次“杰可不可以来试镜”!杰是在和我冷战吗?为什么要过去快一整年了才回复我?

[GeTo]:抱歉,悟,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我跟随教授一起去了南非,半个月前才回英国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杰还是学生吗?

[GeTo]:不久前博士毕业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哇,我的缪斯好厉害

这句话五条悟夸得真心实意,点开表情库找了好久,发过去一张网友做的小川雪子在影片最后含着泪为自己点赞的表情。

[GeTo]:悟见到我会很吃惊吗?我和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杰看到我也会很吃惊的哦,我和那些媒体的照片、视频里的完全不一样,杰会这么想的

[GeTo]:我知道

[猫咪喜欢喜久福]:(语音)什么叫你知道啊?

[GeTo]:我在很早之前就认识悟了,那时的悟,和现在的很不一样

五条悟心里大概有了底。在这之前他也当过演员,那部《自赎》打响了他的名号,虽然现在电影已经被封禁,但热度还在那里,再加上媒体刻意宣传,达到的效果其实比预期的高了几十倍左右。他心下明了,又还想逗一逗自己的缪斯,于是动动手指发送道:“那杰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五条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刚坐下拿起手机,就被下一条回复的消息震得心跳漏了一拍。

[GeTo]:《无心之事》里,悟饰演的高桥君

五条悟罕见地沉默下来。原因无他,《无心之事》是他在被五条家针对,后者想要断送他的演艺生涯,处处为难他时拍的一部青春群像剧。当年他十八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又刚刚被五条家断了经济来源,走投无路之下被征选出演《无心之事》中一位二十二岁就英年早逝的女主角的白月光前男友。这个角色只出现在回忆里,甚至连完整的名字都没有,只是女主角一次次叫出的“高桥君”。整部剧他只演了前六集和最后一集,总共出场时间不足两小时,纯粹是迫于生计做出的无奈之举。但扪心自问,那时他初出茅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演技虽略显生涩却付出了十成十的努力,只是他还没有人气,这部剧最终也因为导演私德有损而逐渐沦为众矢之的,被人遗忘。

那应该算得上是他的黑历史,即使他的确怀念当初那个为了演戏不顾一切的自己。

[GeTo]:作为高桥君的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没关系,一切都会有好结果的”。悟或许不知道,这句话被我牢记在了心里,每一次遇到困难我都会想到它,想到高桥君,想到你

五条悟心有所动,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猫咪喜欢喜久福]:杰有很多女孩子追的吧?

[GeTo]:突然问这个,为什么?

[猫咪喜欢喜久福]:因为很会花言巧语,讨女孩子欢心

等候厅里,扎着丸子头的黑发青年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声抱歉,打字回复道:“悟是在说我让你觉得开心了吗?”

[猫咪喜欢喜久福]:老子又不是容易被逗笑的小女孩!

[GeTo]:嗯,炸毛的猫咪……

[猫咪喜欢喜久福]:猫塑禁止,不然鲨了你哦(微笑.emoji)

[GeTo]:猫咪好凶

[猫咪喜欢喜久福]:(愤怒.emoji)

[GeTo]:飞机晚点,我明天才能到大阪

[猫咪喜欢喜久福]:好幸福

黑发青年把电脑装进背包,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排队。他低头,一眼看到了手机上对方发来的一张暹罗猫小豆泥流泪的表情。

[GeTo]:为什么幸福?

[猫咪喜欢喜久福]:因为要见到杰了,所以很高兴。我的缪斯答应了要和我一起拍电影,好幸福……

[GeTo]:原来幸福的理由是我啊

[猫咪喜欢喜久福]:幸福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因为感到幸福所以才幸福,但幸福与你有关而已

[GeTo]:猫咪好凶

[猫咪喜欢喜久福]:不理你了

[GeTo]:为什么?

[猫咪喜欢喜久福]:没有理由

[GeTo]:明白,猫咪生气也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感到生气所以生气,但气的人恰好是我

[猫咪喜欢喜久福]:不理你!

[GeTo]:好,我登机了

什么嘛。五条悟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好笑,可又觉得这很正常,好像真的是一只猫咪在和饲主撒娇一样——打住,这种词怎么能用在自己身上。五条悟及时止损,手机已经熄屏,他现在也不打算再看,按照他对GeTo的了解,对方一定是那种规规矩矩一上飞机就不会再看手机的人,回消息估计要等到明天,现在正好准备一下GeTo来试镜的事情。

他那晚睡得极安稳,连梦都没有做,直到上午十点之后才被硝子的电话吵醒,对面十分嘈杂,五条悟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抓起座机听筒问她什么事,硝子听出他刚醒来的迷蒙,幸灾乐祸道:“昨晚手机没电了吗?”

“嗯?”五条悟闻言把手伸回被子里摸索了几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屏幕上跳出电量不足的显示,他便哼哼一声,“嗯。”

“好消息和坏消息,听哪个?”

“坏的。”

“坏消息是机场现在已经水泻不通了,好多人等着看你的缪斯。”

五条悟大梦初醒般惊坐起,从抽屉里拿出备用手机查看飞机班列,上午十点正好有一列从伦敦到大阪的客机落地。电话那边愈加喧哗,五条悟难得有些焦躁,而硝子平静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啊,我看到他了。”

“我和七海下车去接他。”硝子似乎对作为专属司机的七海说了什么,五条悟没能听清楚,他急忙喊道,“他叫杰!”

“嗯,我叫杰。”

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五条悟刚清醒不久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从床上摔下来,紧接着听见硝子放肆的大笑,然后对他说:“好消息没告诉你,我们已经接到他了。”

被欺骗的愤怒并不在此时占主体,五条悟几乎立刻问道:“杰在哪里?”

“在您的车上。”电话那头的男声十分平和,带着五条悟钟爱的男演员的音色,他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心跳,还没缓过神,又听见对面说道:“很想见到您,五条先生。以及,我叫夏油杰,Suguru Geto。”

三小时后,五条悟抵达了拍摄现场。

七海建人刚泡了一杯咖啡,屁股还没坐热五条悟就飞奔过来抱住他:“Surprise,娜娜米!硝子和杰呢?”

狗屎,七海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好歹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咖啡,捏紧拳头道:“在更衣室,硝子前辈在帮他挑选第一幕的服装。”

五条悟的心情更微妙了。

《呼唤玻利维亚》的第一幕是青年画家佐藤在逃亡途中迷路,来到了护林员夏的小木屋。夏救下了佐藤,但两人在经过一周的互相试探后才对彼此敞开心扉。

五条悟这人拍电影有个习惯,他一定要先把中间最难拍的几慕挑出来拍好了,再选景换人开始拍其他戏份。算了算,二十岁之后他就再没演过什么角色,而这一次的《呼唤玻利维亚》是他选的剧本,也由他本人来出演主角之一佐藤。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名字相像?说不上来。按常理来看,其实他和夏有更多的共同点,可五条悟自己也弄不明白,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一种宿命感,好像satoru(悟)天生就该饰演sato(佐藤)一样。这篇小说里的两个主角甚至连名字都不完整,夏之所以叫夏是因为他出生在夏天,却被父母遗弃;而佐藤之所以叫佐藤,是因为他的父亲姓佐藤,而他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私生子。

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现在的心情,说是高兴也好,忐忑也罢,五条悟唾弃自己都已经三十岁了怎么还和恋爱中的猪头少年一样,他臭着一张脸坐在七海旁边的马扎上,后者默默挪开位置,把空间留给撑着下巴思考的一米九大男人。

“娜娜米,或许,我恋爱了。”

“……恭喜。”

“网恋,但是,现在快要变成现实了。”

“嗯。”七海敷衍地喝着咖啡,听着五条悟在一旁猫言猫语,但很快他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

“光是听着声音就想和杰接吻了啊!”

七海活生生呛了一嗓子。五条悟笑嘻嘻地问“没事吧”,七海已经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你?”

“嗯哼。”

“和这个作家,和GeTo?”

“是啊。”

可怜的娜娜米又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在听到五条悟手机信息提示音后,七海果断走出了摄影棚,留下一句:“导演都是狗屎!”

逗完可怜的七海之后五条悟拿出手机,看见了硝子发的几条信息。

[换上了原本第一幕安排的汗衫和短裤。]

[很帅,眼光不错,会挑。]

[来看吧。]

三分钟后,硝子看见一只一米九的大猫窜进更衣室里。该死,这绝对是这个白毛混蛋最准时的一次,真是色令智昏。

“第一幕,你说要按小说原本的描述去设计,所以是灰白色短汗衫和深棕色短裤。但你的缪斯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进去重新换一身。”硝子看了看手表,拍拍身上的灰往外走,说,“不早了,记得这个月的工资打到我卡上。”

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门。

天知道五条悟费了多大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拉开帘子的想法。如果他和杰是高中生,那么看一看有什么关系,都是男人,同样的身体构造,这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他和杰是同居室友,那么还是那句话,都是男人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他和杰都是直男那就更没有关系了,好歹他们也在社交平台上用私密账号前前后后聊了好几年,怎么着也够得上一声“朋友”,再加上他们对电影和小说的见解都与主流相悖,四舍五入也应该能称得上是“挚友”了,挚友之间看一看怎么了?就算摸一摸也是没关系的吧!可问题就出在五条悟身上,而立之年的五条导演并非人淡如菊心如止水,他一直单身的原因在于:他喜欢男人。

十六岁时他喜欢上了当时风头正盛的影帝野村正一,对方是五条家众多产业中较为关键的一环,五条悟欣赏他的演技与能力,同样也为荧幕上那张凌厉瘦削的英俊脸庞着迷。五条家怎么也不会想到促使他们大少爷成为演员的竟然是野村君,也更不可能知道五条悟曾懵懵懂懂又锲而不舍地追求过这位出色的演员。

“爱这个词,不适合拿到这时候来讲,大少爷。”三十二岁的野村正一对十六岁的五条悟这样说,“你仰慕我,你爱的是影帝的光环,是电影中的氛围,不是我这个真实的人。我随时可以换掉我的装扮,剃光我的头发,洗去我的纹身,这时候你会发现你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爱’了。”

十六岁的五条悟倔强地打断他:“我可以接受那样。”

“接受并不等于爱。接受是事情发生后的被动,爱是后日未至时的主动,完完全全是两个概念。我不会再出演任何影视作品,一开始我出演电影就是迫于生活。现在我要和我爱的人结婚了,大少爷。等你真正理解‘爱’的含义,再来找我吧,我答应帮你一个忙。”

时间证明了野村是对的。五条悟在相继出演了几部或热或冷的影视作品后就再也回想不起有关初恋的细节,甚至把那种在十六岁时描述为“坠入爱河”的感觉忘了个一干二净,唯一能说得上来的只有“我喜欢过野村”这么单薄无力的一句话,其他就没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挺绝情的人。

这边五条悟还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流氓行径,那边夏油杰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他掀开帘子迈步走出来,五条悟一团浆糊的大脑立刻快进到现实,还没看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缪斯的长相,耳朵就已经被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特别的声音给入侵了。

对,入侵。

“五条前辈?”

五条悟微微眯着眼睛看眼前的人,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对方完全没有所谓的异域风情,而是扎了一个丸子头的黑发青年,没有上妆,以及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

“最开始,我会担心杰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也许和‘夏’不贴合,但现在看来,或许……”

“会失望吗?”夏油杰笑着问。

他戴上作为道具的圆边遮阳帽,五条悟就这么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带着他往外面走。像是中了什么诅咒,就这么看着也会感觉不真实,仿佛整个世界是一团棉花。

那段话五条悟记得很清楚,在《呼唤玻利维亚》倒数第二章的结尾:你贴着风从我的世界离开,我追着太阳和蓝天赛跑。整个世界是一团棉花,云是天空的生命,碎成一片片从地平线降落。晚霞降临时,我们的鲜血就会与世界相融,我会遇见你,像云拥抱海。

“光是见到你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和你一起演电影。”五条悟喃喃。

“那我要下作些,我没见到你之前就想做你的缪斯。”

“我是你的攻略对象?”

夏油杰笑了两声:“悟是我的佐藤。”

五条悟不置可否,含糊道:“你是夏吗?”

“我是。”

“那你最后真打算去玻利维亚?”

五条悟在上山的路上已经和夏油杰以这种玩笑的方式开始了对戏,两个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的人配合起来得心应手,甚至已经开始上情绪,以至于到达半山腰的摄影棚后都还没停下来,最终被前田的问好给强制叫停。

“夏为什么叫夏?是因为出生在夏天,还是因为——”

“五条前辈!”

被打断的五条悟有些烦躁,他身旁的夏油杰倒淡定得很,甚至主动和前田打起了招呼:“下午好,前田君。”

“你好。”前田礼貌地和夏油杰握手,但很快放开,对五条悟说,“前辈,在下已经重读了三遍原小说,这一次绝对比之前演得更好!”

“这件事等会儿再说。”五条悟拍了拍手,揽过夏油杰的肩膀把他朝自己这边带,对剧组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介绍道,“这位是杰,就是《呼唤玻利维亚》的原作者GeTo,是我的缪斯哦!他本身就姓Geto,很好记啦。”

夏油杰礼貌地对众人微笑,补充道:“因为父亲在英国工作,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就一直生活在英国,已经有八年没有回日本了,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八年?”五条悟来了兴趣,“所以杰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二十五岁。”

硝子在一旁笑出了声:“看起来比你成熟多了。”

“硝子这么说太过分了!”五条悟炸毛似的迅速反驳,夏油杰却接道,“五条先生一直以来都很成熟。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很成熟。”

“恭喜,你的缪斯站你那边。”硝子点燃一支香烟,问道,“想试镜第一幕吗?还是其他?”

“第一幕。”五条悟抓起夏油杰的胳膊高高举起,拿起桌上的场记板后握住夏油杰的手浮夸地拍响一次,“开机!”

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现实,是用力咬自己一口发现会超级痛的现实。

五条悟原本认为一生中只能遇到一次奇迹,比如铤而走险让一个完全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素人庵歌姬出演形象极为复杂的小川雪子,再比如夏油杰作为一位零经验的素人出演他自己都摸不透的“夏”。上帝是眷顾作为导演的五条悟的,让他在五年的时间里见证两个奇迹。

摄影师热情满满,对着已经换好衣服的两人喊道:“五条前辈,夏油君,要开始了哦!”

场记板敲响第一次。

……

1998年的早春,我为躲避家族纷争,慌乱中只带上了自己最重要的家当逃上从四国岛开东京方向的轮船,在东京湾被人骗进违法工厂当了拿着最低时薪的流水线工人,终于在半年后辗转逃亡到京都。我几乎绝望地抱着破旧的包袱横冲直撞,被人踹下火车的回忆仍久久盘旋在因饥饿而无法正确思考的大脑。沿着一条清澈的小溪一路下行,中途只敢喝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溪水解渴,饿了就用学会的为数不多的野外生存技能打几只鸟或者捕鱼来饱腹。不到半年的时间,逃亡生涯就已经把我折磨成一副半社会化的野人模样,唯有我路上遇到寥寥无几的陌生人时嘶哑着嗓音喊出的几句求救的话语能证明我属于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

森林中的情况会好很多,树根是天然的营养品,恰好能补充我缺乏已久的维生素和矿物质。我的牙龈已经因为营养不良开始出血,那双我引以为傲的手早已在奔波中面目全非,所幸闯入了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情况开始好转。而生活真正的转机在于,那天我遇见了夏。

“不要去挖!”

我充耳不闻,饥肠辘辘的身体不允许我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再一次举起用木棍加石头制作的简易铁镐向下挖去,一点点刨开泥土,直到硕大的树根暴露在我面前,再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树根切断,割下一截放进嘴里。

“现在是育林期,不要去挖!”

少年从不远处冲过来踢掉我的“铁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你——”

“先坐下来。”

少年把我带到一片树荫下,清晨的日光并不刺眼,可对于多日未正经吃过东西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阳光也足够让我晕眩。我没有力气,逃亡已经花费了我所有精力,就连吃东西也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我甚至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我还有未竟的事业,我带着我最重要的东西,至少也要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之后再死去。少年看出我的窘迫,盘腿和我坐在一起,把自己的水瓶拧开后递给我,可我脱了力,刚才跟着他来到这棵树下已经耗尽了我绝大部分精力,于是我摇头,睁开了双眼,看见他劲瘦的胳膊。

“张嘴。”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眼睛来不及再次聚焦,干涩的唇瓣已经张开。

是水,是干净的,能够救我命的水。我喝了很多,几乎把整个瓶子里的水都喝进肚子里,而少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慢慢抬高瓶口,直到我喝完为止。

“我是这里的护林员。”少年对我说,他把空瓶子重新拧紧,又从拨开我野人似的头发,正因此,我看清了少年的模样。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此时正蹲在我身前,告诉我他的名字。

“夏。”

补充了水分的身体总算肯恢复些精神,耳边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伴随着两个简单的音节,他告诉了他的名字。

“我带你回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夏已经把我背了起来。他一步步往前走,我趴在少年并不宽阔的脊背上,随着他的脚步迎接新生。

“佐藤……”

“什么?”

“我姓……佐藤。”

“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不会丢下你不管。”夏的声音听上去忽远忽近,我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困意,慢慢合上双眼。在意识消失之前,夏对我说:“不用担心,佐藤先生。”

“我不会丢下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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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玻利维亚有什么含义吗?玻利维亚是以他们的首领为名所以是呼唤胜利的意思吗

holy crap​:exploding_head:我要吃后面,我要吃更新

并不是哈哈哈,是因为后面的剧情和玻利维亚这个地方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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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强大了ww非常非常好吃的一篇

对爱的解释那段好绝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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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棒(ˊᵒ̴̶̷̤ ꇴ ᵒ̴̶̷̤ˋ)

太伟大了。杰来到悟的面前,彼此的世界打开新的篇章,梦想成真。期待了解两人的过往和在彼此不在身边的时候对对方的影响……表白蛋老师~好爱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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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晚上下了雨,七海建人开车把夏油杰送到五条悟为他准备好的住处,下车时五条悟坐在车后座出神,甚至忘记了和夏油杰说再见。

他很快消失在视野中,七海没有发动汽车,五条悟盯着车窗上不断滑落的雨点,等听到一声惊雷时才如梦初醒:“娜娜米,我要回公寓。”

“夏油的演技很不错。”等红灯时,一向沉默的七海对五条悟说,“但他和你不一样。你的演技来源于经验和训练,他的演技很单纯,看不出任何指导的痕迹。”

七海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五条悟,后者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半晌汽车重新启动,五条悟忽然说:“小川雪子。”

很难不想到小川雪子。拍摄《希波克拉底谎言》之初他就亲自物色过近二十位女演员,但都以失败告终。太公式化了,太正统了,和那个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没去过大城市的、喜欢贪小便宜的、喜欢投机取巧的小川雪子根本就不一样。

“我想要的,和当初想找到小川雪子的演员时想要的一样。我想要一个,不那么规矩的演员。”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七海建人充当着忠实的听众,实际上高中时他就已经担任起这个角色,五条悟的天马行空和恣意张扬常常让他觉得这位学长除了成绩和相貌外没有一丝可取之处,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创业失败后五条悟向他抛出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给五条大导演当专属司机兼职保镖,七海犹豫了半天之后答应下来,于是私底下他们还是同学关系。

雨下得越来越大,五条悟接着说:“你看到前田的表演了吧?夜蛾推荐过来的人,这是他最看好的年轻演员。但是我不喜欢,或者说,不适合,太不适合了。他把既定的台词奉为圭臬,甚至连台本上备注的神情转变、转场时的动作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认真的、滴水不漏的表演,我想要的是另一种东西,一种很难在科班出身的演员身上看到的东西。”

“我找不到形容词,但我想到歌姬前辈和小川雪子。”七海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后视镜,“歌姬前辈第一次试镜时,你批评了她很久,可最终你选择了让她出演女主角。”

“我批评她是因为她紧张到连和配角演员互动都手忙脚乱。”五条悟笑起来,“我选择她嘛,是因为她身上有其他演员身上没有的东西。娜娜米,你知道是什么吗?”

“您还是赶快告诉我吧。”七海驾驶着骑车驶过一个弯道。

“不完美。”

绿灯亮起,七海平静地踩下油门。

“我想要一种不完美,科班出身的演员身上很难看到这种特质。所以这不是一个奇迹,这更像是一个梦境,好像在做梦一样,本来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因为没人会比原作者更了解角色的心中所想,但惊喜就砸在我头上,让人头晕目眩。”五条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仰头靠在头枕上不知在想什么,七海也没打算搭话,只是略微减慢了车速。半晌,五条悟说道:“夏油杰,他就是不完美的那一个,我想要的那一个。”

多无厘头的一个词,七海建人想。没人比五条悟更擅长把无厘头的东西变成有意义的事,就像一种天赋,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他就是这样的人。天赋选手、完美主义者、史上最严苛的年轻导演,哪个词安在他身上都不过分,现在他竟然说他追求的是一种不完美。

“有些讽刺,但一定有你的道理。”

“哇,娜娜米是一个很适合倾诉的后辈呢。”

“但是我不太想听,而且您到公寓了。”七海建人无情地打断了白毛上司,贴心地递过去一把黑伞,“再见。”

“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五条悟打开车门走下去。

身上还是淋湿了,如同夜雨的诅咒,好像非要人沾惹上什么东西不可。五条悟并不高兴,他回到公寓后把自己砸进懒人沙发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他没抬头,盲按了静音键之后睁开眼睛重新坐起来。

Sato.

一个姓氏,日本最常见的一个姓氏,没有特殊点。

他搞不清楚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在状况,所有人都在为夏油杰浑然天成的演技叫好,唯独他惴惴不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在夏油杰换上衣服那一刻,在“夏”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在“夏”把自己背起来那一刻,在“夏”对“佐藤”说“我不会丢下你”那一刻。不安、惊慌,还有一丝恐惧萦绕心头,怎么会这样?

他把手机从地毯上捡起来,黑色猫咪头像两分钟前发来一条消息。


[我的缪斯]:悟到家了吗?


正想你呢,就突然看到你消息。五条悟默默回想着今天和夏油杰的对手戏,翻过身打字回复。


[猫咪喜欢喜久福]:刚刚抵达公寓

[我的缪斯]:嗯

[猫咪喜欢喜久福]:哇,好冷漠的回复!这样就没了吗?


五条悟随手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根香蕉就开始剥皮,晃着两条腿,发过去一个暹罗猫小豆泥咬人的表情包。


[我的缪斯]:因为知道悟已经回公寓了,所以不担心了

[猫咪喜欢喜久福]:原来一直有在担心着我吗?

[我的缪斯]:有七海先生在,其实没必要担心的

[猫咪喜欢喜久福]:可还是来问了哦,不坦诚的大人

[我的缪斯]:和悟一样


五条悟感到一阵被看穿的羞耻感,心想你才不坦诚,你全家都不坦诚。


[猫咪喜欢喜久福]:……讨厌杰

[我的缪斯]:可我却是很喜欢悟


手机被摔在沙发上,五条悟咬了一口香蕉,食不知味地咽下去,甚至忘了咀嚼。


[我的缪斯]:这算是online confession吗?

[猫咪喜欢喜久福]:这算是……online announcement

[我的缪斯]:很庄重(思考.emoji)

[猫咪喜欢喜久福]:因为认真,我有在认真说这件事哦

[我的缪斯]:今天的试镜,最后一幕我念错了台词


五条悟勾了勾嘴角,他正想试探,夏油杰却正好提到了这一点。在最后一幕夏背起佐藤朝着小木屋走回去时,原本的台词是“不用担心,sato”,但不知是有意无意,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得太多,五条悟趴在夏油杰的背上等他念下一句台词,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不用担心,satoru.”

就像他说的一样,佐藤不过是日本最常见的一个姓氏,悟也只不过是恰好和佐藤的读法比较相似罢了。是念错了吗?五条悟的手抓紧了夏油杰被汗浸湿的衣领,在摄像头的盲区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夏油杰汗湿润的后颈和发丝,他将目光上移,似乎瞥见某人绯红的耳廓。

是念错了吧。

五条悟轻轻叹着气,动动手指打字过去。


[猫咪喜欢喜久福]:嗯哼?


夏油杰坐在床边,空调开的温度并不低,他现在的体温也高得可怕,整个人热到脱掉浴巾周身赤裸着倒在床上,仍觉得浑身发烫。胆小鬼,夏油杰你就是胆小鬼。他小声骂着自己,捂着脸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就拿在手上却也不敢看,翻滚着翻滚着似乎误打误撞按到了什么键,五条悟不同于白天时的柔软嗓音从手机里传来。

“那杰能告诉我,为什么念错了吗?”

因为你。

因为五条悟,因为你。

夏油杰在心里疯狂叫嚣着,表现到话语上却不及万分之一。他颤抖着手打开床边柜上的药瓶,倒出几片药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打字回复。


[GeTo]:因为那时悟就在身边,我演不好“夏”

[悟]:可每个人都觉得杰很厉害,演得很好哦

[GeTo]:那悟呢?悟也会觉得我很厉害吗?

[悟]:单独问我吗

[GeTo]:因为悟和别人不一样

[GeTo]:悟很重要!


啊,该死!五条悟捂着脸倒在沙发上,不甘心地捶着沙发垫。烦恼似乎一扫而空,可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久违的羞耻感,不妙,实在不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情况。


[我的缪斯]:或许我只能演好“夏”,不能再演好其他角色

[猫咪喜欢喜久福]:为什么会这么想?杰知道庵歌姬吗?她是雪子的演员,最开始可以说是对演电影一窍不通,她也说过一辈子可能只演得好一个角色这种话,可现在来看分明就只是一个玩笑。


这可是他第一次一口气打这么多字过去,五条悟点击发送之后才恢复冷静,心想自己怎么就非要去安慰——如果这算得上安慰的话——不自信的夏油杰,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答案了,五条悟有些羞于启齿。他环顾四周,公寓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于是再一次暗自唾弃自己的疑神疑鬼之后,五条悟把视线放回手机上。


[猫咪喜欢喜久福]:我相信杰

[猫咪喜欢喜久福]:杰为什么会这么想?

[GeTo]:悟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我念错了台词,却没有告诉我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郑重地给五条悟回消息。


[GeTo]:夏之所以是夏,是因为夏遇到了佐藤。夏油杰之所以是完整的夏油杰,是因为他遇到了五条悟,和“夏”一样,在最难捱的年纪遇上最重要的人。

[GeTo]:夏在佐藤的世界里之所以鲜活,是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佐藤,可是我不一样,我太紧张、太抗拒这样,因为在这一点上我只能共情夏,我成为不了夏,我和他面对的是两个不同的人,悟也不是佐藤
夏油杰盯着天花板,口腔中残存的药片的苦涩已经被唾液中和,他从未这般忐忑过。

[GeTo]:我无法一直去想佐藤如何


夏油杰按下语音键,发了一句不长不短的话过去。

“我没有在想sato,我一直在想satoru。”

他发完之后羞耻得立马退出聊天界面,飞速关机然后裹上浴巾在床上翻滚。

另一边,五条悟不遑多让地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捂着脸在沙发上蜷缩成一个白猫团子。

夏油杰试镜的视频剪辑好之后被硝子用官方账号发到了网上,五条悟洗个澡的功夫就多了近千条评论,他把评论区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网友们震惊的点有三个:一是能写出两部影视化作品原著的作家GeTo竟然这么年轻,颇有种成就与年龄不匹配的意味;二是GeTo竟然是东亚面孔,而且容貌英俊、身材挺拔,这和《希波克拉底谎言》还有《呼唤玻利维亚》两本书共有的忧郁悲伤的基调不同——五条悟深有体会,他也原以为GeTo会是忧郁消瘦的欧洲青年;三是,作为从未出演过任何影视作品的素人,GeTo的演技竟然这么出色。

五条悟翻了一会儿,刷新之后发现头像有认证标识的庵歌姬转发了这个视频,并评论道:“我的偶像,我的夏。”

有了影后的转发,帖子的热度直线上升,不到两个小时就登顶热搜第一,五条悟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的宝藏忽然被人发现了,明明原本是想好好藏起来的。他当然忘记了是他自己让硝子在今晚就把试镜视频放出,毕竟人一旦开始胡思乱想记忆就会减退,大脑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占据(如果自己能大大方方承认对夏油杰的想法的话)。在片场出于情节需要,试镜时他有一半时间都是闭着眼,要么就是大段的个人戏,真正近距离观察夏油杰也只是趴在人家背上的时候悄悄睁开了眼睛。

现在倒是能近距离看清楚了。五条悟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点开这个视频,然后在夏油杰出场的部分反复回溯。黑色的丸子头小章鱼似的趴在头顶,左眼前方一撮怪刘海,丹凤眼,远山眉——这是夏油杰,他喜欢的类型,他第一眼见到夏油杰就喜欢他。屏幕上夏油杰的脸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钻进脑海深处,过程却极为缓慢,五条悟甚至感觉到属于夏油杰的印记正在颅内一步步重塑,与记忆中某种未知的情绪桥联。

这时他想到夏油杰说第一次认识他是在《无心之事》里那个不起眼的配角“高桥君”。那个青涩的,被岁月掩埋的,曾愿意付出一切去演好一部戏的五条悟,也曾被发现,一直被记到现在。这么说来,他又何尝不是被夏油杰发现的宝藏?

好吧,歌姬,我真的有被你这句话弄得有点不爽。五条悟无赖地想,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在庵歌姬转发的那一条下面评论道:“是我的宝藏,是我的缪斯,我的夏。”

不是你的哦。

五条悟还配了一个微笑的emoji,虽然这表情略显讽刺,但他确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心满意足地退出了社交平台,打算看看明天的剧本。

家入硝子的电话是在凌晨打过来的。五条悟被夺命的电话铃吵醒,带着十二分的不爽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抓起手机问道:“哪位?”

“你昨晚干了什么?”硝子的音调比平时提高了八个度,五条悟半梦半醒间意识到事情不对,试探地问:“怎么了?我昨晚看了看剧本……”

“我问你昨晚在歌姬转发的帖子下面干了什么!”硝子那边传来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估计是忙得不可开交,五条悟啊了一声,似乎没搞清楚状况,这让硝子更加火大,她直接骂了一句脏话,吼道:“你脑子出问题了还是你被夺舍了?我问你,你昨晚是不是在歌姬转发的你和夏油的试镜视频下面发了一条评论!还说什么‘你的夏’,是不是!”

这下五条悟清醒过来了,他猛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嗯嗯啊啊地说是,怎么了。硝子立刻把声音拔高一个档,咬牙切齿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用的是你的官方账号!有加V认证的那个!你是用你的官方账号去回复的!”

五条悟手疾眼快打开电脑登录社交网站,定睛一看,消息已经变成999+了,目前还在不断增加。说慌张其实也没有,毕竟自己确实是那么想的,点开消息栏,庵歌姬给他连发了十个问号,有一个语音通话未接,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先和硝子说一声”。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杰本来就是——”

“试镜视频在昨晚十点登顶热搜,全网都在说你和夏油。就在这风口浪尖上你竟然还用自己的官方账号去回复歌姬!现在歌姬引的流全跑到你这里来了,新电影宣传反而成了次要,七海说明天片场会有将近一百家文娱公司来采访和探班,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已经想办法帮你推了二十多家了。”

“硝子,我会很累的啊。”

“我知道你看上夏油了,但麻烦你适可而止,搞清楚状况吧五条,现在是你们拍戏的时候,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还有你们的恋情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恋情什么的,完全没有。”五条悟起身走到客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硝子打了个哈欠,似乎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问道:“什么?”

恋情什么的,他没有提,夏油杰那个不开窍的更没有提,都已经当了这么久的网友了,结果见了面竟然还是在网上交流,五条悟觉得他们俩还真是窝囊得不像话。不过夏油杰现在才二十五岁,他都三十岁了,结果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无法坦诚相待,online talking好不容易进展到online confession,可最后竟然因为羞耻没能再接着说下去!怎么看也是自己更不争气一点。

“我们暂时,还没谈。”

暂时。

五条悟喝了一口热水,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瓶身。

“别把我牵扯进来,混蛋。”

硝子大概率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干脆地撂了电话,留五条悟听着挂断音结束了这段通话。





04

天气仍然很好,仿佛跳过初夏直接步入了盛夏,五条悟早晨六点到达片场时夏油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正坐在帐篷里看剧本。

“要对台词吗?”

“好啊。”

五条悟爽快地答应下来,夏油杰嗯了一声,把饭团放在桌上,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一旁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药瓶,隔得太远,五条悟看不清药瓶上的字。

“杰生病了吗?”

“是鱼油,我有夜盲症。”夏油杰说,“悟的视力这么好,应该不需要吃那种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我视力很好?”

“我就是知道。”夏油杰耍起了赖,五条悟不甘心,接着问:“不公平,凭什么杰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真的不打算和我交换秘密吗?”

“我没有那种很有价值的秘密和悟交换,我的秘密都很无聊。”夏油杰把另一册剧本递给五条悟,他们默契地调整好了坐姿,面对着面,方便稍后的眼神交流。

五条悟喜欢看着夏油杰的眼睛。不论是第一次见到夏油杰的时候还是试镜的时候,他都喜欢看着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

其实他这个年纪不大不小,就连自己也觉得已经成为了一个看遍了是是非非的无趣的成年人,用“温柔”来形容一个人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一件事,上一次他抱有觉得一个人温柔的想法还是在出演《自赎》男主角赞卡的时候。那时他和父亲水火不容,关系再度闹僵后索性搬出来住进离剧组最近的一家轻质木板房内,租金不上不下却足以让初出茅庐的大少爷陷入拮据的困境,养尊处优惯了的双手开始自己想办法弄吃的、打扫卫生和搬东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品尝出了属于男主角赞卡的万分之一的心酸。那时的观众没有“人设”这一概念,他们对角色最直观的理解来自于演员的表演,而非角色设定本身。《自赎》是夜蛾正道的原创电影,剧本是夜蛾正道熬了无数个日夜亲自写下来的,五条悟要来了创作的原稿,他在凌晨一点打开卧室老旧的电灯,在落地窗前靠着窗户坐下,一字一句地去嚼剧本。赞卡的父母是战争中的难民,战争再度爆发后父母慌忙逃向邻近的未受战争波及的中立国,在难民营中生下了赞卡,一个天生白发的男孩。之后的情节就像电影简介中说的,赞卡在贫民窟中逐渐长大,因为生活环境而导致出现性格缺陷,一步步走向犯罪,被抓进监狱后成功越狱,却又在越狱后不久就去自首,如此以往,重复了三次,却是整整三年。

夏油杰抬头看向他,没有念台词。

五条悟迎上这份目光,没有说话。

温柔是人类最高尚的品质,五条悟如是想。赞卡也好,夏也好,如果一个角色在最无能无力时仍然愿意释放善意,哪怕只是一点点,你也不能否认他的温柔。

亲吻我吧,温柔的,静谧的,我喜欢的。五条悟将脸凑得更近,夏油杰没有躲开。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赞卡最后迷途知返,可根本不是这样。”

“我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五条悟将凳子挪近,夏油杰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痒痒的,鼻尖动了动,情绪喷薄而出。

“从小在冷眼与嘲笑中长大,父母的自暴自弃,政府的不作为,歧视、欺压,这些才是原罪,而不是赞卡本身。他只是一个被生下的孩子,长成了一个被生活的大人,在几乎没有饭吃的情况下成为一名被犯罪的犯人。”

夏油杰的腿上放着剧本,五条悟把它拿开,再次将凳子挪近,这下他们的膝盖碰到了一起,紧接着,大腿交叉着坐在了一起。

“如果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无法拥有,我们是不能要求一个人拥有道德的。但是就算在最饥饿、最窘迫、最痛苦的时候,赞卡也只是偷窃了一位官员夫人的项链,拿去面包店换了吃的。所以根本不是迷途知返,而是因为,赞卡本身的善良与温柔。”

五条悟懒懒地嗯了一声,他开始享受这种有人能和自己畅所欲言关于以往角色的看法,而且和自己观点一致的感觉了。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可被人理解,才真正是人生的确幸。

“悟在出演赞卡时,临时加的一段,也就是最后和小猫交流的那一段,是我认为最精彩的部分。”夏油杰忽然说,“第一次越狱后,赞卡躲躲藏藏了两年才下定决心去自首,因为他在逃亡路上偶遇了儿时在贫民窟的玩伴,玩伴有了稳定的生活,不用再躲躲藏藏,所以赞卡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归宿。”

“第二次越狱后,赞卡逃亡了七个月,遇到了他的妹妹。”五条悟回忆道,“妹妹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成为了一名护士,救死扶伤。而这正是赞卡曾经的愿望,他原本,是想当一名医生的。”

五条悟伸出手轻轻按住夏油杰的大腿,如果他对面坐着一位女性,那五条悟比谁都清楚这无异于一种过界的身体接触,可对面是夏油杰。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想法,他一团乱麻的大脑短暂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触碰。

喜欢一个人从喜欢上与这人触碰开始。

五条悟加了些力道,似乎整个人的重心往前倾,而夏油杰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呼吸着,耳根泛红。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夏油杰都会是五条悟喜欢的那一款。长相、身材、或是演技,流于表面的这些东西抛去之后,入得了五条悟眼的人已屈指可数,更不用提他还想要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所以你说多奇妙,多巧合,仿佛暗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属于他的人生剧情不断发展,情节没有跌宕可内心早已起伏万千,仿佛无线电波穿过身体,命运化作无休止的电流,直到磁带装入后才正常运转,从此有了格调。

“第三次越狱后,原本的剧情是赞卡在逃亡一个月后遇到了一群小孩在难民营里扮演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夜蛾当时告诉我,这是因为小孩子们将医生视为拥有崇高地位的上位者,能够主宰人的生命的神的信使——然而我并不认同这一点,我想,首先是时间不对。养成一个习惯至少需要21天,但那段时间里赞卡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为自己难过,另一个是善良。”

“我一开始,想象不到悟与赞卡共情的模样。因为太不一样了,不论是家境、父母或是所受的教育。我那时坚信性格决定因素中先天的那一部分往往占主要地位,一个孩子,从来到这世上开始就注定了他今后会是怎样一种性格,会成为怎样一类人……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夏油杰仰起头,五条悟再一次将距离拉近,他们现在几乎完全贴到了一起。夏油杰把袖口撩了起来,手臂上分明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五条悟觉得这或许是他与别人社交距离最近的一次,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片场偶然闯入了一只猫。一只白色的,和悟一样有着蓝眼睛的猫,和赞卡一样。”夏油杰低笑着,重复当年的台词,“你过来,小猫,我从没见过你,又好像一直以来都认识你。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蓝色,和我一样,但你不是可怜虫。小猫,你过来,我给你东西吃,我想你饿了。我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但我有血肉,我有骨骼,我还有心和脑,能够思考,能够呼吸,能够活着,像你一样。”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接着念道:“唉,唉。小猫,你应该叫赞卡,我想叫你赞卡。你要出生在和平的国家,你要做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你要吃饱饭、穿干净的衣服。不要像赞卡……不,和赞卡一样。你要受教育,你要读《圣经》,你要被救赎,可是谁来救赎小猫,谁来救赞卡?”


……


赞卡颓唐地坐了下来。他的左边是贫民窟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水沟,岸边脏乱不堪,里面流的水却如婴儿眼眸般清澈;他的右边是一户有小花园的人家,孩子们在花园里嬉戏打闹,校车停在花园外,从上面走下几个小孩,背着漂亮的书包,穿着舒适的校服,和总是面带微笑的校车司机挥手告别。

小猫在舔爪子。他身上脏兮兮的,毛发起了绺,赞卡说:“嘿,赞卡,你身上太脏了。”

小猫没有回答他。

赞卡眨了眨眼,左边忽然变成了炮火连天的祖国,鲜血、碎骨肆意飞溅,赞卡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一片血红。他向右边看去,那里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孩子们正在青草地上踢足球。沐浴着青草的芬芳,小猫晃了晃尾巴,回头看了一眼赞卡,示意他跟上,因为前方是曾梦寐以求的天堂,可赞卡说:“小猫,你回头。赞卡,你回头。”

他从地上站起来,多日未进食的胃一阵痉挛,赞卡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他哭了出来,眼泪将目光所至的一切都虚化、模糊,只剩下左边狭窄的铁门和右边宽阔的玻璃门。玻璃门完全透明,他甚至能感受到一门之隔的地方,阳光、青草、湖水在亲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然而赞卡说:“小猫,你过去。赞卡,你过来。”

赞卡说:“小猫,你知道谁能救你?赞卡,没有人能救你。能够救你的,是千千万万的人和事,是你还没遇到的一切,是你该面对的所有。”

小猫朝着玻璃门走去,赞卡走向了没有上锁的铁门。

生命也好,死亡也罢。爱也好,恨也无所谓。能够救赎我自己的,只有从出生开始就被生命赋予的最良好的特质,那就是爱。我可以哭,只要我难过;我可以笑,只要我高兴。我所做的一切都应当出于对生命的尊敬而非顺从,我是一个既定的人,我的人生没有应该过出的模样,只有我愿意过出的模样。

“赞卡,赞卡……”赞卡喃喃着,“能够救赎你的,只有爱。爱到了你这里,便是温柔和善良。”

铁门被推开,一道刺眼的光线照过来,赞卡睁开了眼睛,看见熟悉的警局大门,以及数个用防爆器械架住自己的警察。

只有爱。只有爱,能够让人自赎。

赞卡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没有装子弹的手枪,于是一名警员射出一发子弹,正中赞卡的心脏。

最后的最后,是少年放下了枪,第一次学会了爱。是赞卡露出了微笑,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小猫,你叫赞卡。我爱你,赞卡。”


……


“我爱你,赞卡。”五条悟念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贴到了一起,夏油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的呼吸彼此相融,血液隔着相接触的皮肤流进对方的生命。

“并非从赞卡开始,也并非是从高桥君开始,而应该是五条悟。”夏油杰贴着他的耳朵将秘密轻声诉说,“是从五条悟开始,从你作为五条悟为起点,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句台词。”

“小猫。”五条悟学着当初表演赞卡时的自己那样,对夏油杰哄道,“你过来,我给你东西吃。”

夏油杰听话地凑了上去,五条悟捧住他的脸,微微低头和他接吻。

吻戏,演员的必修课,可今天五条悟却犯了难。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也不是什么思春期少年,但这不是演戏,这是作为五条悟本身,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没有任何技巧,没有更深入的交流,只是一个吻。柔软的、浅尝辄止的肌肤相亲,那就已经足够了。在唇齿相依的那一刻,仿佛整个灵魂回体,磁带终于装入收音机,属于他的世界不再是嘈杂无序的电流声。

大概十秒后,夏油杰憋红了脸,五条悟适时放开了他。他整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夏油杰的大腿上,对方的手下意识扶住他的腰,两人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五条悟罕见地感觉到一丝尴尬,可他没有做出反应,由着夏油杰慢慢起身。

夏油杰一开始心乱如麻,此刻却无比的平静。他现在是真的把五条悟抱了起来,仿佛抱着一整个世界。

“小猫,你叫赞卡。”他学着五条悟的腔调说道,慢慢把挂在身上的很长一条的小猫放回原来的凳子上。

“我爱你,赞卡。”

帐篷外,按下录音键的一群记者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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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我也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
话说老师对赞卡那一段台词的写法好有西方文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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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们都是尖锐爆鸣的记者!西方文学写法什么的,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不过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写作风格,我自己比较独特的风格,谢谢宝的评价 :kissing_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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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家都尖锐爆鸣了!!!!

赞卡的描写好立体,这个电影角色的塑造很戳我,然后想到是悟来演绎这个角色,最后杰和悟用他的台词告白,尖锐爆鸣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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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尖叫)

(发出尖锐爆鸣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