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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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

日轨3003年夏夜,酷暑季节,连续五日的短讯骚扰让五条悟难以忍受,他守在电脑面前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全然不顾后几日工作内容的收尾阶段极其繁忙,已经累到极致的人理智已然丧失了,势必要把对方找出来发泄恶气。

五条悟有着单人的博客,不实名不公开的私密日记式记录簿,上面大多是自己吃到的美食照片和食用点评,偶尔也有一些完全私密的个人生活体会,比如买来的某些棒棒体会如何。

原本是不会写出来的东西,但买的实在是太多了,以免自己匆忙之间忘记究竟哪种更好用,就慢慢写起了使用后的感受,最开始写的时候还有点羞耻放不开,后面越写越熟练,干脆直接开了一整个系列去讲述自己性体验的漫漫长路。

从五天前开始,这个完全私密的博客开始出现评语,内容要是说出来的话感觉不那么冒犯,比如博客内容是吃的,那么评语就会是看起来挺好吃的,或者是看起来挺甜的,一度让五条悟觉得自己可能是某些天喝多了自我点评的,毕竟作为一个自娱自乐的文字记录,偶尔也会想吐槽曾经自己的生活。

最开始那天发生的时候,五条悟真的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不记得自己评论过自己的事情,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他非常虔诚地去精神科做咨询,医生说他绝对没有精神问题。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五条悟不睡觉盯着博客的评论,果真在凌晨三点钟到四点钟的时候见到了评论,新的,正好讲到五条悟最初的棒棒体验。

评论说,怎么还有人第一次就选这么大尺寸的。

一时之间五条悟不知道是直接害怕还是直接生气,毕竟他确实没考虑现实影响买了很大尺寸的棒棒,差点造成严重事故。

他咬着手指盯着电脑屏幕思索非常久,果真评论也出现在了第二篇性体验上,他换了初始版的电动款,根本没什么快感,于是点评说他,本末倒置。

点评虽然说得很对,可是五条悟不想让陌生人指导自己的私密生活,哪怕把自己的这方面去告诉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男朋友,五条悟觉得自己的尊严也不允许对方这么精准的吐槽自己。

五条悟就这么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连续失眠了两天,第三天他选择蹲守在电脑面前,等评论自己出现的时候,他也追评问问他到底是谁。

是哪个生活里那么无聊的人黑进自己电脑胡乱点评私生活的。

五条悟终于理解了当年有人修电脑然后流出很多私密照的事情究竟有多么痛苦,事情这么私密这么不堪入目他哪里敢去找专业人士解决,就算是被骗,他也得狠狠心相信能用钱解决。

山坳中的阴雨天冷得很,盛夏入山的夏油杰抱着电脑团在被子里,呼吸之间都是白雾。

他困在这里快要将近一个月了,电脑上显示的日期一天天变幻,天也始终没有亮过。雨总是敲击着窗弦,浓郁潮气浸入手指关节,连敲击键盘的动作都是微微颤抖的。夏油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只是漆黑的房间里电脑屏幕是唯一的亮光,他看着类似日记的文字挨过时间,看了太多遍还没离开的端倪,索性开始挨个点评日记的内容。

就这么快要到月末,他的点评突然有了追评,对方似乎是这日记的主人,言辞激烈地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入侵他的电脑。

夏油杰的恐惧瞬间到达顶点,困在奇怪空间这么久一直在强迫自己镇定,说不定只是做个噩梦没办法醒过来,大概等自己放松的时候就可以睁开眼睛回到正常世界。

他知道一个理论,梦中的世界是不可以用电子设备的,因为大脑潜意识会知道电子设备不能用,所以梦境极少会出现手机电脑。

现在他收到了追评,就证明他这么长时间的困顿不是做梦,自己的身体不困不饿是出了大问题,说不定自己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死了。

极大的恐慌感让夏油杰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虚空放在键盘上的双手冰凉不受控制。

他没办法打开房间的大门,窗外的景色也一直是雨夜,电脑总是亮着也没有连接电源,追评的字数越来越多。

夏油杰的应激反应持续了至少五分钟,这五分钟所有的猜测都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好在关键时刻身体内的暂停能力启动了,麻烦事如同摁了删除键那样完美消失,夏油杰强迫自己阅读完追评的内容,慢慢打出一句话:对,我在嘲讽你。

五条悟没有找到电脑留言中的那个民宿。

经过短暂几分钟的交谈谩骂,五条悟熊熊燃烧的理智已经顾不得自身安全之类的虚言,他追问了对方在哪个城市哪个位置,他要亲手捶烂对方的脑壳。

太阳刺破云层之前,对方说了一处准确地址,后面无论五条悟再说些什么,对方都不再回复。

于是五条悟立刻订了飞往遥远山区的机票,并且通过钞能力两小时就登上飞机,说什么都要用自己精心锻炼的肉身报复对方。

盛夏的山区比城市凉爽许多,五条悟烦躁的心情暂时被风安抚,不至于没等到面对偷窥狂那会儿就爆炸。不过民宿预定软件上没有那个人说的那家,五条悟直接定了离他最近的那家民宿,办入住的时候找民宿老板打听,根本没人听过。

正常人都会觉得自己被耍了,五条悟也一样。但他不甘心,他不敢相信自己那么多的隐私被人偷窥过后,连个幕后主使的影子都找不到。

于是他觉得反正自己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去登登山散散心。

心情依然愤怒常在的五条悟一头扎进野山,对着齐腰高的灌木丛狂奔,最后七拐八拐,一抬头发觉对面半山腰上有一家民宿的废墟,还留着大概的骨架,从外表上来看应该是坏掉很久了。

五条悟当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汗毛竖立,心里强烈感觉跟自己联系的那小子肯定在里面,可是看起来那么黝黑不详的建筑又不像是人会住的地方,自己那么光明正大的人遇见脏东西的可能性又不是没有。

保险起见,五条悟逃似的狂奔回自己租住的民宿喊人,让他们陪自己去上面看看。

民宿老板听到五条悟说那边山上有一家废弃民宿后脸色都变了,赶紧喊了附近的几家青壮年带着农具往上跑。在他们迅速有力地挖掘下,被埋了两天的夏油杰得以重见天日。

莫名其妙多了个好市民头衔的五条悟盯着夏油杰稚嫩的脸不知所措,突然地震导致民宿垮塌被砸晕的高中生昏迷三天,然后被五条悟及村民发现,最后送到医院里捡回一条命。

五条悟面对采访没办法讲出来自己经历的灵异事件,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谎话搪塞过去。等夏油杰醒了,他才含糊其辞地问有没有做梦之类的,当时满头绷带的夏油杰摇摇头,只证明五条悟是真的经历了一场恶作剧。

日轨2033年冬,大雪纷飞的夜晚,殡仪馆内多的是因故送来的往生者。夏油杰坐在满头银发的往生者面前,用手机翻看着他私密的个人博客。

法医家入硝子已经确定五条悟属于自缢身亡,经过调查,他也不过是经历了普遍的中年危机,觉得前半生属实浪费,后半生没有必要,选择在连续三天的大雪中离开人世。

五条悟失去血色的脸与发色相映,夏油杰早已替他整理过自缢后夸张的面容,现在的他看起来安静祥和。

博客内容全被夏油杰记在脑子里,包括那些应该存在的一条条点评和追评。

在室内充满寒意的冷光灯下,夏油杰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点评补充回博客里面,就像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那样,夏油杰把那个世界的楔子慢慢敲进这个世界里。

等最后一个字打完,躺在停尸床上的男人已经变了容貌,与五条悟保持完美的身材相比,这人的身体才是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身材,啤酒肚秃顶,酗酒过量后突发性死亡,夏油杰手中的手机也变了样子,博客内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美女图片。

夏油杰把手机上的指纹擦拭干净,重新放回证物袋。

这个时候家入硝子回来了,她看得出来夏油杰已经把尸体的状态整理成可以让家属举行告别仪式的样子了。

“有个请求,我认识的无业游民朋友想要来这边工作,你看要不要让他试试。”硝子满脸无所谓,“如果他害怕就让他赶紧滚,绝对不强迫你。”

“姓名,年龄,学历,至少得符合要求。”夏油杰没有直接拒绝,他回头面对硝子讲话的时候,正好从没关紧的门缝里瞥到一抹银色。

“肯定是符合要求的,申请表已经提交好了,但是我总得问问你的意见。”硝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真的露出恳求的表情,希望夏油杰遵从本心,别为难。

“让他进来吧。”夏油杰说。

面前的五条悟如同夏油杰所期待的,是拯救他时二十多岁的年纪。

曾经没说出口的真话终于等来了弥补的机会。
一 锈月

起初市民是非常乐意见到小型公交车出现的,这种设计新颖,节省能源,减少空位的节能公用设施,既能够满足郊区稀少的人流量,还不会浪费资源,保证了郊区也有足够的交通便利,可谓利国利民。
只是,等这辆银色外壳,圆形构造,呆萌可爱的公交车行驶到幸福街,挂在头前的暖黄色照明灯就多了一份诡异,哪怕末班乘客明知道幸福街那个地方夜晚早就闭馆,还是会下意识透过车窗仔细瞧瞧幸福街末尾的站点有没有人等车。有人的话会害怕,没有人的话,也会害怕。
99路公交车的司机都是临退休的老司机,公司规定每个员工都会在固定的年纪去轮岗这条路线,所以司机看起来并没有乘客那么慌张,除非真的有人在这个时间到站牌下面等车。
银色甲虫版的公交车缓缓停在幸福路殡仪馆站旁边,坐在最后排的一个中年男人开始忐忑不安,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坐到离司机师傅更近点的位置分享一点人气,而是要坐到最后排享受黑暗。
司机远远见到了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怕天太黑不容易发现自己,对方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直照着自己的脸。
这对每一个需要行驶路过幸福路殡仪馆站的司机来说,都是相当考验身体素质的。
在不停车和扣工资之间,司机肌肉记忆反应比较快,踩了刹车并且摁了开门,眼睁睁看着那位满头银发的年轻人从站牌下面进入公交车里。
毫无疑问的,他的到来让本就不怎么活跃的末班车氛围变得格外焦灼。末班车上两男一女,女孩子是郊区加班回市区睡觉的倒霉蛋,中年男人是郊区坐飞机回市区加班,还有个夜班收尾工作的公交司机。
三个人都不太能接受大半夜的遇到一位银发飘飘的乘客从殡仪馆上车,且不说殡仪馆下午四点就不工作了,他到底是什么还有待商榷,源自公交车和殡仪馆的鬼故事不管新旧都同样震慑人心。
五条悟掏出自己的公交卡,在众目睽睽中,读卡机发出“哔”的声音。
他背着运动背包,一秒就读懂了车内的气氛,躲着前后两种人坐在公交车中间位置,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
那瞬间乘客和司机都在郁闷公交车缩小这件事,让安全距离收紧了那么多。
五条悟内心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害怕鬼他可以理解,但是他都已经刷卡坐车了,就没人想想哪个凶神恶煞的鬼会交钱坐车啊。
以前没干这行的时候五条悟也会害怕那个有名的公交车鬼故事,大意是一个阿婆见到清宫鬼上公交车后大骂一个无辜路人,两人下车后才说她发现那两个清宫鬼没有腿。
现在只会问一句那会儿是有售票员的年代,怎么不找他们要钱买票。
公交车驶离幸福街后是一条很长的高速路,街灯璀璨,光明让乘客和司机都松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更让他们感受到人气弥漫的好事发生了,五条悟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
“喂。”五条悟能说人话对他们来说简直可喜可贺,“嗯,下了。”
没想到夏油杰能来关心自己的五条悟有点心猿意马,他看时间都快到十一点半了,第二天还要上班,不应该是专门等自己下班才不睡的。
可转念一想这个人还真有可能这么做,虽说跟他并不是很熟悉,老好人这个形象几乎已经深入五条悟的心了。
“你明天可以休息,等后天再来上班。”夏油杰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睡醒的沉闷,“等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我会等你。”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个可靠的前辈在关爱初来乍到的后辈,五条悟心想大概这就是整天面对生死后的人性柔软,白天工作修补人类破烂的尸体,晚上修补人类破裂的精神。
“好,谢谢你。”五条悟估算自己大概十二点才能到住所,特意租的近郊住宅,果真方便了加班,不是上下班。
根据规定,五条悟作为入殓师没有加班的需求,他们的职业压根不允许晚上忙,除非有特殊理由,但是五条悟觉得自己入行几个月胆量还是如旧,家入硝子就介绍他去跟几趟灵车接送,这才一直折腾到夜里十一点。
夏油杰自然是反对的,他十分诚恳地安慰五条悟说,这种事情不是靠一朝一夕就能完全不在乎的,甚至他自己在刚入行的那些年还在不自觉地跟死者讲话,靠接触数量脱敏不算个好方法,再说灵车工作时间有浮动,太累了。
一般人见到自己的前辈如此体贴照顾自己,大概会感激涕零诚恳接纳,五条悟把夏油杰的话从头听到尾,当天下午就坐上了灵车开往居民区。
五条悟这个人的目的不在胆量的大小,在于能否在短时间内赶上夏油杰,甚至超越夏油杰。他始终耿耿于怀夏油杰让他第一次触碰尸体的时候,他惊吓过度,跌坐在地上的事情。
就算硝子说他已经很有胆量了,很多人第一次都抱着垃圾桶边吐边哭边打滚的,五条悟依然痛恨自己现在拿起针还会颤抖的手。
更痛恨的是夏油杰会握住他的手,一针一针教他怎么重新缝补七零八碎的尸体。
反衬出他本人的胆小,笨拙,大脑迟钝,手指不灵活。

五条悟亲眼见到的第一具尸体是女人的。硝子已经为她做好所有的鉴定,证据录像俱在,选择结束这段生命的只能是她自己,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然后硝子走出门去,要将这个结果告知在外面等待的家属,那几个吵吵嚷嚷始终不让所有人安宁的家属。

冰冷的隔离门关闭后,五条悟伸手掀开了那张掩盖尸体面部的绸布,死亡不久的女人面色极其苍白,所有的生机都随着人体本身的颜色消失殆尽。活人特有的毛绒感不复存在,皮肤变成僵硬捆扎着肌肉和内部组织的塑料壳,所有的不详都被死这个现实裹挟着朝五条悟呼啸而来。

五条悟在无数中影视作品里见识过死亡,格外逼真的恐怖电影也事无巨细地描绘过死亡的细节,只是那都没有触及过人类的嗅觉,触觉,仅仅是浅浅的刺激了视觉和大脑。

从进入到这个空间开始,五条悟的全身心都已经紧绷,皮肤作为一种器官早就响起警报,毛孔收紧寒毛卓竖,刻在基因中的死亡恐惧迫使听力也灵敏起来,整个空间仅剩五条悟略带焦躁的呼吸声。

他可以无视身体带来的紧张强行面对尸体,可视觉一旦锁定整个尸体的状态,寒意就会从身体内部向外部席卷,好像是体内那个从出生后就不曾停止吞噬自己的深渊突然发出了声音,自己平时所努力做出的忽视功亏一篑,它借由面前死亡的现实让五条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

大脑在被这种念头冲击到无法思考时,它便将面前这具尸体的存在解构,五条悟开始记不清女尸究竟是什么,他短暂的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和对内心恐惧的反馈,他感觉自己脚下轻飘飘,身体却沉重,周围忽冷忽热。

女尸双目闭着,并不紧绷,死去让她完全失去了对身体每一寸肌肉的控制力,那双眼睛现在闭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睁开那样。

她瘦得过分,双颊凹陷,颧骨突出,微张的嘴唇内尽然是不够整齐的牙齿。

大概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死因。五条悟的神志最终由女尸嘴角里干涸的那块血唤醒,已经不是新鲜的血液了,是发黑的颜色。

他不知是怎么重新控制自己的双腿,没想起要用绸布重新盖住女尸的脸就径直走出门外,硝子和家属们早去了稍微开阔点的走廊讨论,五条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里根本不知道应该走去哪儿。

马上要去旁听那件糟心事的夏油杰刚好从五条悟身后路过,他不悦的神情在察觉到五条悟状态不对时产生了短暂的怔忪,随即立刻伸手拍了五条悟肩膀,让那团不该出现的雾气刹那消散。

“你在这做什么?”心里猜到七七八八的夏油杰用手背贴了一下五条悟的脸,果真是冰凉的,“家属马上要定悼念仪式,现在就跟我去旁听。”

感受到活人体温的五条悟站在原地迷蒙许久才稍微回过神,夏油杰继续刚刚自己的路线,走路速度慢了一点,不希望五条悟没跟上。

好在五条悟没有出现更严重的症状,听到夏油杰的只使用极慢的走路速度跟着,直到离开工作间门很远,五条悟才恢复正常的体温。

事情真正麻烦的部分在活人这边。早已讨论多时的硝子表情凝重,不顾家属在场抽起了烟,从头到尾都在喋喋不休的是女尸的丈夫,埋怨的倒不是硝子提供的鉴定结果,是也跟着他来询问的女尸的父母。

夏油杰带着五条悟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男人说着自己的苦楚,倒不是诉说自己跟往生者从前有多么恩爱,大意围绕着父母对妻子生前的教育管束不利,才让她莫名其妙得精神病自杀了事的。

比起妻子死亡的事实他好像更乐于表达出一种自己投资失败了的现状,因为这一任妻子无故死亡,害他还要去想办法娶别的女人为妻,要对这个结果负责的人只能是妻子的父母。

五条悟从头到尾都听不懂这男人的逻辑,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硝子看起来那么烦躁郁闷,还没等硝子向他们解释个中缘由,女尸的父母边跟女婿道歉,边去求旁边早就忍到极限的硝子。

希望硝子能把自杀的现实改成医院的过失,让医院为女儿的死亡负责。

虽然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乞求硝子的模样很可怜,但五条悟还是觉得这种画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夏油杰看得出来在场的三位家属都没有心思准备悼念仪式,还想用女尸的死换点现实中的利益,他以眼神示意硝子怎么回事,是谁告诉他有事要商量的。

硝子夹着烟的手下垂,燃烧过半的烟丝掉在地上,用眼神告诉夏油杰别急。

真正想让女尸安息的妹妹姗姗来迟,她看起来瘦弱憔悴,跟父母还有女尸的丈夫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她手里拿着殡仪馆的缴费单,希望能在法医鉴定完毕后早点放姐姐离开。

硝子把烟掐灭在手里,主动向她点头示意。周围刚刚还在吵吵嚷嚷的家属们立即闭上嘴,生怕多说一句话就要去支付妹妹手里的账单。

夏油杰直接表明自己是负责的入殓师,说明自己工作的内容,“您好女士,我需要向您确认需不需要告别仪式,以及您姐姐的妆容修复需要生前的照片用作参考。告别仪式的具体流程有大概的安排,有什么特殊的尽量在今天确定。”

算是初次面对死亡的妹妹听到告别仪式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向妈妈,妈妈嘴里嘟囔着得有个告别仪式,又转头看向爸爸。

丈夫倒是先跳出来,“要告别仪式做什么,让我父母来为自己的儿媳妇送行吗,真是晦气。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必要花这份钱,不要告别仪式!”

在场的两位女亲属听到这种话都沉默起来,这时候爸爸也反应过来,“得精神病的时候就已经够给我丢人了,现在自杀了还得让亲戚们来参加告别仪式,我的脸都丢尽了,没有人想跟她再见,不要告别仪式。”

“好,那您来这边签一下字。”夏油杰没有对在场的其他人多说什么,只单独带着妹妹走去殡仪馆的办公室,硝子也拉着五条悟跟上他们的脚步。

不出所料,夏油杰他们进入办公室后没多久,那一对父母和丧妻的男人就借口离开了殡仪馆,丝毫没有关心女尸后续怎么处理的意思。五条悟从办公室的窗户看见父母依然对男人百般歉意,尤其母亲还要边承受丈夫的斥责边给男人说对不起,大概是教育不好女儿都是母亲的错误。

跟其他家属隔离开的妹妹这才确定自己要为姐姐办告别仪式,“我带了姐姐结婚以前的照片,告别仪式确定在后天,周末我就能带孩子们过来。”

短暂的交接后妹妹急匆匆离开殡仪馆,硝子等周围彻底没有外人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郁闷终于能说出口。

“一群畜生。”

遗体化妆这件事情还是夏油杰自己做的。他没有让五条悟参与,只是让他在旁边看着自己填充女尸凹陷的脸颊。

五条悟在进入殡仪馆工作之前,根本没接触过任何关于化妆的行业,作为天生丽质素颜顶级的男人,他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的脸添加颜色。

当然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要给死尸的脸上颜色,还得是非常厚的脂粉。

夏油杰那边定妆粉升腾飞舞,五条悟这边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他实在是忘不了那种死亡扑面而来的感觉,哪怕自己讲话的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生命流逝的感觉比以往都更加清晰,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没恐惧的时候生活有多么快乐。

好像那个瞬间自己曾经所有的美好都抽空了,余下的全是干瘪,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以前五条悟听到女尸的故事只会讲一句不走真情的真可怜,现在知道女尸的身世后,他会由衷的感觉到可惜可恨,周围那么多人不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死了也还在考虑自己,人性真的可恨。

被死亡这个现实打了一拳的五条悟整天心事重重,饭量都清减了许多,尤其一想到女尸的丈夫选她结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有人照顾,还觉得她没什么个性很好控制,五条悟就恨得喘不上气。

早就意识到五条悟状态不对的夏油杰私下里跟硝子提起,硝子是一副没什么关系的表情,其实大家都经历过这种心理变化,等再过一段时间五条悟就会想开了。

告别仪式当天妹妹带着孩子来了,姗姗来迟的还有父母,父亲始终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母亲还是面对女儿流下了几滴眼泪。

作为入殓师的夏油杰和五条悟站在往生者棺材旁边等待仪式结束,父亲趁着母亲哭泣的间隙还要抱怨,说男人在她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真是丢尽了他的脸,自己竟然有个得了精神病被丈夫抛弃的女儿,要不是她主动自杀了,自己也会跟她断绝关系。

都已经讲出这种过分的话,作为母亲的还不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哭了一哭就跟着骂骂咧咧的丈夫离开告别仪式现场。

最终往生者的骨灰也没有被带走,妹妹虽然为她做了一些事,但要纪念她祭拜她,还是不可能的。

结果是看起来并非那么纯善的五条悟抱着女尸的骨灰在殡仪馆小亭子里发呆,他晒着烈日心思缥缈,一时之间想不通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

他还是为女尸抱不平,怎么会有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是为了受苦呢。

夏油杰还是担心五条悟,主动坐到他身边,两个人一起享受暴晒,讨论千篇一律的俗世。

“我觉得她妹妹为她办告别仪式不仅仅是为了心安。”夏油杰伸手摸摸五条悟手里的骨灰坛子,“有种替自己的将来送行的意思。”

“人真的太坏了。”五条悟像抱小孩那样抱着陌生人的骨灰,“人怎么可以这么坏。她的一生也是没办法重来的一生啊,那么重要的生命,竟然规定她只能做个好妻子。怎么没人爱她,怎么没人在意她到底是什么心情。”

夏油杰没有继续随着五条悟的话往下讲,他紧盯着五条悟的脸,观察许久后,突然伸出手摁向他后背的脊骨,力道很大直接听见骨头发出很清脆的摩擦声。

这巨大的变故让五条悟讲着话的嘴发出一声惨叫,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滚到地上,毕竟他不想把骨灰坛摔破。

刚才还情绪低迷的五条悟马上来了精神,骂夏油杰的声音抑扬顿挫,跟刚才判若两人。

其实在这种情绪发泄状态下的五条悟也不正常,按照硝子的描述来分析,五条悟本身是不会轻易被死亡现实打败的,哪怕是见识到可怜人究竟怎么可怜的,也不该一下失去生命的活力。

人可以有同情心,却不会过于有同情心。

“我家附近有可以存放骨灰的寺庙,把它给我,我会找人为她做个法事。”夏油杰说。

“人都已经死了,做那么多的事情跟她本身也没什么关系。”五条悟的反驳有理有据。

“那你想一直抱着它吗?”夏油杰看向骨灰罐子的眼神有一丝威胁的意味,他是可怜这女人生前的遭遇,可是死后才产生的执念不能让活人付出代价。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很差的五条悟最终还是妥协了,下班时间沉着脸离开殡仪馆。在办公室目送五条悟离开的硝子叹口气,有点无奈。

“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硝子手中是泡着枸杞水的保温杯,自从入这行开始,硝子几乎没有停止过喝热水。

人类面对死亡这种不可逆的现状总会受到各式各样的反馈,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拜服于死亡是人类无法跨越的横沟。

当初硝子还在实习期间,第一次见到除了大体老师外格外鲜活的尸体,虽说后来接触更加惨烈恐怖的尸体数不胜数,但第一次见到的尸体总能撼动内心不可动摇的根基。

更加难以言说的是,硝子后来几天午夜梦回,总觉得有男人抱自己,模样看不清,可她心里清清楚楚是那具尸体。

一直遵守唯物主义成长的硝子没办法对身边的人言说自己的痛苦,她作为女性梦到男人跟自己有亲密举动无可厚非,主要是把这件事情讲给其他人听的话,多少有点羞耻。

她作为一名协助案件侦破的人竟然脑子里充满神神怪怪的想法,这让自己的老师知道,肯定会影响自己的职业发展。

想法很正义身体很憔悴,硝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茶饭不思,双目无神,每天靠喝水维持生命。

那会儿还不算太熟悉的夏油杰直接看穿了硝子的困境,他比硝子大几岁,早早在殡仪馆做了独当一面的入殓师,工作经验让他更容易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

于是硝子被夏油杰邀请到附近的温泉泡澡。

当时听说是这种邀请的瞬间,硝子产生了一些关于男女关系的想法。如果不是的话夏油杰也不必买两个人的票,他还专门挑了个两人都休息的时间,泡温泉汗蒸加全身按摩,期间送水送水果送精油无微不至。三餐都跟夏油杰一起解决后,硝子被安全送回了家,尚处在青春年少的硝子看着夏油杰潇洒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结果夏油杰在工作日遇到她的时候,一切如旧。

没有男女之情,没有男欢女爱,全部都是夏油杰作为一个前辈对实习生的关照,他觉得硝子的工资不够支撑这趟放松之旅,所以全程都在为她准备格外支出,连打车费都为她结结实实省下来了。为的是让她摆脱心情的沉闷,诡异的纠缠。

很现实,也很好用,鬼敌不过温泉。

“一旦觉得死去的东西可怜,就有可能被它缠上。尤其是对于这种憋着一口气一定要以死明志的人来说。”夏油杰已经打算把这堆拨出来的骨灰重新放回土里,跟其他骨灰一样的结局。

“他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死亡。”硝子说着话开始从口袋里摸烟,“他挺奇怪的,我是那种受不了家庭氛围离家出走的怪咖,他虽然跟我差不多,但以前从来没觉得家里不好过,这次说要来这边工作挺突然的,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拒绝。”

夏油杰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烟为硝子点燃,话里有话地回答她这个疑问,“我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硝子觉得这话多少有点冒犯。夏油杰在她接触的这几年里通常都是以笑示人,从来不跟同事起冲突,要知道在这种生存压力扑面而来的地方保持稳定的精神,本身就是一种精神问题。

可是他在提起五条悟的时候话里带刺,还有不尊重,跟他以往的种种行为截然相反,恨不得把在意两个字写在脸上。

硝子冷静思考片刻,再结合同事们私底下的流言,感觉夏油杰大概是这一挂的,更有可能是身体自作主张这一挂,精神还没意识到。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人需要解决这种精神上的困扰的呢,没听你提起过有谁教过你。”

“嗯,大概是因为我死过。”夏油杰说。
二 停云

夏油杰的回答似乎是在勾起家入硝子的好奇,有很多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讲话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好似文章中加了引号感叹号的部分,最好是让其他人提前有些沉重的思想准备,好用以对待后来的冲击。

当然夏油杰不是这种意思,随口带过,家入硝子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多管闲事,他说死过就是死过,这次不让他说为什么,下次找机会他自己就会娓娓道来了。

工作这么久的家入硝子已经练就了随心所欲不让别人展开话题的能力。

面对这么大的八卦诱惑,硝子缓缓吐了口烟,表示自己听到了,但并不感兴趣。

夏油杰觉得这种行为很狡猾,明明自己后面的话都呼之欲出了,硝子偏偏不给他这种机会。两个人你来我往中总得让其中一个吃瘪,不是很坚决的让对方不舒服,这种吃瘪中带着点俏皮,攻守易型的意味。

知道硝子现在想自己静静,夏油杰识时务地离开办公室,检查停尸房安排后下班。

有时候夏油杰觉得这两个有钱人很奇怪,他们上下班不喜欢自己开车,殡仪馆属于郊区,来回的公共交通只有公交车,他们就把房子租在郊区附近,势必要把通勤时间压缩在半小时内。

夏油杰当然知道郊区的租金少,而且还因为比邻殡仪馆这边,晦气和偏远双重减免,跟市区的租金相比折半再折半。

这两个人意外的很讲究实际,跟他接触过的其他人不太相同。

他正好跟他们相反,不仅每天开车上下班还要居住在市区。这也是他解决精神症结的方式,要跟很多人生活在一起,周围一定要有足够的人气,他才能确定自己的锚点。

烟火气包裹着的老旧小区大部分出没的都是老年人,在夏油杰眼里周围充满了衰败与新生的气氛。租住多年周围邻居已经了解夏油杰究竟是什么职业,老人对他这种沉稳成熟的年轻人料理身后事莫名心安,真正鄙弃的几乎没有。还因为夏油杰个人形象的良好,让人们改掉了谣言中对入殓师职业和法医职业会带着尸体味道的传播。

能够正常融入普通人生活的夏油杰回家途中还会跟几个爷爷奶奶打招呼,当然他还是为老人们考虑,就算带着骨灰罐子,也是用运动包装着。

异象都是在夜里发生的。

夜色浓郁的时候,夏油杰会看到附在罐子里的女人出现,她不像众人所描述的那样倔强凛然,仅剩一点情绪作祟,形成了一个憧憬爱情的少女,在夏油杰面前寻找五条悟的所在。

她没有思想,她只是在死后机缘巧合燃烧起来的一团火,飘摇的时候会映出五条悟的脸,她心心念念着那句“怎么没人在意她”。

青色火焰团簇闪烁,夏油杰把那团火抓在手里,火焰映照下,墙上那敞开的画卷露出一条路。白天看的话画中是笼罩在月色下的竹林,看不见星月具体模样,只觉得天气晴朗。

整条路摇曳着水墨,一直走到漆黑的尽头,夏油杰才把手中的火放开。

这是灵魂停泊的中转站,周围陆陆续续有跟夏油杰相似的人出现,从穿着上可以看出大多属于同一种年代,很多亡者滞留在现世的情绪被他们带入这个空间,放飞后融到忘川构成的穹顶。

生和死是在这里衔接起来的一条路,生的出口是现世,死的入口通往这里,来来回回飘荡的灵魂按照规定填写着体验感受,再按照综合评判给出下一次体验的剧本。

夏油杰大概刚成年那会儿接到了工作邀请,原因是他之前活着的时候经历过纰漏,明明应该早些死亡的人生滞留了,然后被救出来,度过了相当痛苦的后半生。算是补偿也算是一种抽取的参与管理制度,毕竟工作繁忙人手不足造成延迟处理一个月,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写满控诉内容让工作人员难堪,但夏油杰当时的感受是:充满了遗憾也充满了希望的人生。

于是他这种赤诚的态度让审核员感动无比,决定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人生体验中有很多感情配对组合,也都是随机生成的,尽量让每个灵魂都体会不一样的人生。只是随机数据太多,差异性细分过于繁杂,极少数也会出现那种多次体验的差异性不够大的情况,主要是伴侣这方面。

基本属于强行上岗的夏油杰翻开自己的人生体验记录,发现五条悟这个人跟自己的配对次数过于多了,离他最近的一次是产生纰漏的人生。

以前还有身患稀罕病症的五条悟,甚至是出生黑道世家的五条悟,都对夏油杰痴痴等待。

体验是体验,个人选择可不是提前就定好的,夏油杰充满疑惑地查看五条悟那几段人生的体验感受,里面详细记录了对夏油杰本人的评价:很好睡,很刺激,还想再来一次。

五条悟确实是个纯粹的体验派,他不在乎什么感情的平衡对等,哪怕有差异他也尽可能的去利用差异来点不同的体验。

在完全保密的体验感受文件中,夏油杰是第一个知道别人对自己感受的。

他还了解到五条悟唯一一条差评,就是纰漏人生中错过夏油杰这件事,他不理解为什么已经救了夏油杰却还是错过了,而且夏油杰剩下的人生都是意外生病痛苦,长寿且郁郁而终。

于是夏油杰申请把这次的人生体验修正,好让他跟五条悟有机会去试试结局怎么样。

是有条件的,他可以让这次中道崩阻的五条悟重新来过,但两个人的性格依然是要框定在这次人生体验所有环境条件里,夏油杰即便是有管理者的身份,也不会有过于超脱的选择,要作为人去生活。

即,这依然是只能相遇一次的人生。

强行更正当然也有不太好的后果,比如说五条悟现阶段对夏油杰毫无兴趣,可能是曾经几次的主动让他想试试别的方式去跟他人交往。

夏油杰难得遇到需要自己主动的机会,几乎每天都处在好像能行或大概不能行的纠结里。

再说到信息差更容易让夏油杰自我怀疑,他想做出个满分选择,比如跟五条悟拉近距离之类的,就反复观看五条悟曾经跟自己相处的记录,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头绪,还搞乱了现在对五条悟本人的认知,还不如不看。

还是要顺其自然,循序渐进。

五条悟本人的烦恼就接地气很多了,他在痛苦于如何正常心态接受面前这个十五岁因大出血死亡的女孩。亲手为她整理遗容的五条悟心如死灰复燃,埋在灰烬中饱受炙烤的心情和他不娴熟的化妆技术一样忐忑,最后告别仪式现场的五条悟眼底发青眼角发红,全然一副风吹美人破碎感的模样。

参加告别仪式的人没有一位是女孩的直系亲属,亲生父亲早亡,母亲举报继父对女孩生前有不轨行为,造成女孩死亡的黑诊所负责人也在追查中。

饱受摧残的五条悟依旧早早离开现场,坐在殡仪馆院中发呆。这次向他搭讪的是参加女孩告别仪式的女士,她声称是女孩的阿姨,打扮约莫有二三十岁,对五条悟完全是见色起意,塞给他联系电话就风情摇曳地走了。

五条悟还想了想要不要去联系,毕竟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很好,具体哪里好讲不清楚,从女人出现在五条悟眼里开始,五条悟就有种不自主的冲动。

这件事情让夏油杰无比痛苦,不是因为五条悟被搭讪,是五条悟这个人又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招惹上了。那个女人出现在告别仪式厅,夏油杰也产生了跟五条悟同样的反应,他觉得女人格外性感勾人,一旦目光锁定她的身影,想无视都觉得有撕扯感。

他跟五条悟不同的是,他闻到了女人身上如同她魅力般四溢的腥臭味,虽说没有平日里修补的残破尸体难闻,可是味道绝对跟血脱不开关系。

硝子私下里跟夏油杰吐槽那个女人是几年前很火的明星,事业巅峰期嫁人后再没了事业,这次看大家的反应看来魅力不减。

夏油杰被臭味熏得头痛欲裂,连忙摇头说她才不是魅力不减,她很怪。

“你这算是嫉妒五条悟被搭讪吗?”硝子说这话的本意是引起夏油杰的存在性危机,目的确实达到了,过程有点不太一样。

这句话是硝子工作后这么久唯一一句后悔的废话,她讲这句话之前没料到夏油杰会拉着他开车狂飙二十公里,为的是阻止五条悟主动给女人投怀送抱。

风驰电掣中硝子紧抓着车内扶手,想不通为什么夏油杰会对那个女明星有那么在意,“我觉得人还是得承认口味不同选择所以不同。”

夏油杰对此的回答是,“不能让五条悟吃亏。”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成年四五年了还管他那么多干嘛。”硝子更加受不了夏油杰这副当五条悟父亲的态度,“我承认你平时贴心的态度很让我动心,但是你知道贴心过界了就是父权思维。”

夏油杰加大了踩油门的力度。

一切都还来得及。将车飘逸停在路边的夏油杰两下翻过女明星家别墅的铁门,绕过带密码锁的大门,到落地窗前一脚踹碎了玻璃。

正好五条悟和女明星就在落地窗这边做一些你情我愿的事情,夏油杰踩着碎玻璃进去,单手就把五条悟拎起来,直接扔到女明星身上,把她砸晕了。

回到车里的五条悟崩溃尖叫,硝子在他充满污言秽语的句子里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本来不过是五条悟备受压力的工作之余,跟别人进行一些成人之间纯洁的交流,虽然对方确实垂涎五条悟的肉体,但他就是对她硬不起来,正在两人一个主动一个解释的时候,夏油杰踹碎了落地窗玻璃,举起五条悟把女明星砸晕了。

BMI完美比例的五条悟身高190体重八十千克,举起再抛出的重力加速度足以让女明星致死。

五条悟的理智完全丧失了,他大叫着反复质问夏油杰,“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理阴影!”

夏油杰沉默,夏油杰不讲话,他只是把车上的两个人都送回郊区出租屋,独自开车回家。

经受如此巨大冲击的五条悟气得胸口剧痛,他回到家后一度直不起腰,靠在门边心里喊着口号鼓励自己努力呼吸,至少缺氧昏过去。

好不容易剧痛感逐渐减弱,五条悟汗湿的身体逐渐回暖,呼吸自由后五条悟大口喘气,喘着喘着一股强烈的臭味喷涌而来,堵在五条悟喉咙不上不下。

以防万一是自己,五条悟迅速检查自己所有的衣服,发觉不是自己的味道,但臭味就是围着他不散。

额头青筋乱跳的五条悟气得咬牙切齿,虽说他前半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遇到夏油杰算是他倒霉,现在人走了,身边开始出现异象,他就不信夏油杰跟他相生相克,就算要克,也得是他克夏油杰。

身残志坚五条悟扶着门框站起身,抬头就见到了白天刚刚进行告别仪式的女孩子飘在自己面前,面如纸色,眼睛也没有瞳孔。

害怕到极致是冷静,五条悟深呼吸都不用,张口就来,“你有事吗?”

第二天上班去的五条悟满脸青紫,其中一部分是夏油杰造成的,剩下那些是小女孩造成的。

别人看不懂是怎么回事,夏油杰能看懂,毕竟五条悟上班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小女孩。

他见过能吸引脏东西的,没见过像五条悟这么能吸引的。

硝子经过五条悟身边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怕自己多想,硝子离远了之后又经过一次,确认那股寒意就是从五条悟身边感觉到的。

她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好笑,原来自己身边还有这种倒霉蛋,后面才去跟夏油杰透露自己的发现,夏油杰表示他也没见过。

寂寞如雪五条悟独自躲在楼梯间细细品味着自己人生中的突发状况,形影不离的小女鬼始终飘在五条悟头顶,他想可能自己的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按照恐怖片的套路,只有命数将尽的人才能见到鬼魂,大概是要发生怨鬼连环杀人案了,他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也有可能是下一个加害者。

这时候夏油杰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铁门,进入楼梯间后又关上门,尽量让这个空间封闭起来,“你头上那个是什么东西?”

“帽子。”五条悟冷着脸回答。

“帽子上面呢?”夏油杰耐着性子继续问。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沉默是在等待五条悟继续讲话,五条悟沉默是在害怕自己遇到的夏油杰是另一只鬼。

昨天晚上来回乱爬把自己磕得浑身青紫的五条悟勉强才接受了这世界上有鬼的现实,他连夜查资料都没找到究竟该怎么有效驱鬼,无奈之下看了几部恐怖片,涉及到中西南北各国,依然毫无头绪。还加重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尤其是某些港片,鬼从来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你昨天晚上回家不会出车祸了吧?”摸着良心说五条悟非常不喜欢夏油杰,尤其昨天晚上自己还被他投掷,在这些基础上他出言不逊也是有迹可循的。

要不是夏油杰真的脾气很好,他就会像松鼠嗑瓜子那样把五条悟的头磕开。

“这鬼是从哪里开始出现的?”

带着夏油杰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内后,五条悟竟然在外面闻到了曾经自己家里出现过的臭味。两个人在小区里七拐八拐,竟然找到了替小女孩做流产的黑诊所,已经被警方的封条贴住了。

没贴身经历过如此事件的五条悟两腿发木,那股诡异的臭味一直从内部翻涌到外面来,他颤抖着声音问夏油杰,“这不会是里面还藏着什么人的尸体吧?”

“不,这不是尸体的臭味。”夏油杰立刻懂了五条悟为什么会被鬼缠上,他不是单纯的容易吸引脏东西,他是倒霉。

再次回到女明星别墅的五条悟已经承受过多风吹雨打变成难以盛开的昨日黄花,从进门前闻到那股要人命且熟悉的臭味开始,直到亲眼确认散发臭味的是女明星的瞬间,五条悟轻生的欲望就呼之欲出了。

尤其对方在夏油杰一把掐住喉咙后姣好面容碎裂成渣,岁月痕迹重回面部时,五条悟毅然决然地昏了过去,省得自己还得后怕差点跟她共度良宵的蠢事。

邪祟已经从女明星身体里生根发芽长得很结实了,夏油杰借着丰富的工作经验,用西餐刀完美剔出女明星的脊骨,豢养这种寄生怨念的人都会被回收,类似于用作弊器打游戏的渣滓,要交给管理员从严处理。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是,女明星年老珠黄没有事业,老公出轨,她想靠美貌重新赢回老公,正好熟人介绍有个神婆会保养,就是吃流产的胚胎。神婆有产科医生的经验,也有人脉,能够弄来合适的胚胎,女明星花了大价钱,但效果还不是很满意。恰巧神婆接到女孩母亲的求助,说女儿被继父侮辱,孩子不能留,就这么给女孩做了流产,只可惜黑诊所风险太大,女孩做完流产后回去路上大出血过世了。

如此,女明星吃过胚胎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强烈的臭味。

事情不算少见,夏油杰知道很多试图作弊的方法,他始终想不通这种方式是谁发现并带来这边的。

三 碎镜

没人敢相信这竟然是夏油杰的家,没错,是“家”,不是房子那种仅代表住所的名词。夏油杰一个人的家充满了田园风格,几乎没什么装修,重点部分是木质家具,除此之外更多突出个人风格的是水墨画,毛笔字,还有木雕。

从夏油杰书房里醒过来的五条悟,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写满窗帘的毛笔字,麻布质地的布料在日光下呈现微黄的颜色,空气中散发着淡淡墨汁味道。

他设想过无数种夏油杰私底下生活大概是什么样的,看起来是个心机深重的三白眼,平时对所有同事几乎都是无微不至的,个人生活方面肯定要求特别高,至少得是洁癖那种类型的才算得上内外平衡。

等五条悟真的接触到夏油杰私人生活,他猛然发现跟自己的设想千差万别。被个人眼光限制的五条悟只能想到他所理解的日常行为,不管是雇佣阿姨来打扫房间,还是装潢品味上的差异。打死他都想不到夏油杰竟然是会自己用水墨写字画画的人,在他的印象里那种类似个人修行的事情至少得是书香门第,祖上跟文化涵养有关联,个人兴趣占比极少。

再者说了这两件事情哪怕反过来想,一位平日里爱好写字画画的人会去殡仪馆缝尸体,都不是什么乐观的现象。

仔细检查夏油杰书房悬挂的字画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后,他猜测也许夏油杰不是自己喜欢,就是把书房风格装修成这样。

已经睡醒的五条悟开门出去,书房外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过道,夏油杰正好从浴室里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不以为意的还是夏油杰。

五条悟混乱的大脑回忆起自己努力忘掉的灵异画面,无数种苦痛感搅乱了他的思考能力,于是他问,“你怎么有纹身啊?”

其实更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这人脱掉衣服之后身体全是结实的肌肉,五条悟有私人教练,知道夏油杰这不是锻炼出来的肌肉,而是拳拳到肉打出来的。

他的身体线条极其流畅,东方人的骨相没有格外突出的肌肉量,与专门靠锻炼来维持生计教练相比,在外形上夏油杰会被粗略判断不够有杀伤力。

要是测量夏油杰本人的肌肉占比,会发现夏油杰是真正把自己身体锻炼到极致的人,那种内敛不需要喷发的杀伤力才是最值得提防的。

在这种条件下,夏油杰在两侧肩胛骨附近纹了一条盘踞的黑龙。栖息在深色皮肤上的龙限制着夏油杰身体变形的范围,一旦肌肉不像从前那样紧实,龙的形状就会变得诡异难堪。

夏油杰用毛巾包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因为叛逆啊。”

这种完全无效的沟通让五条悟一时语塞。他没办法忍住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夏油杰还在滚落水珠的胸膛,只能让视线下移到对方小腹,肚脐上那颗银色的钉又让五条悟局促起来。

“你你你你房间里那些东西是你自己写的吗?”五条悟赶紧找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是啊。”夏油杰听他提起这个也想到了别的事情,“哦正好你现在有空,等我把几个小扇画完,你带着去分给大家。”

还想继续揶揄夏油杰充当文化人的五条悟直接哑火,他灵魂出窍般坐在夏油杰旁边磨墨,看着夏油杰用极其纯熟的手法勾勒花鸟鱼虫梅兰竹菊,正面画画背面题字,这一笔一划都破碎了五条悟的世界观。还剩最后一把小扇的时候,夏油杰问五条悟想要什么,五条悟随口说想要动漫人物,夏油杰用勾线和晕染画出了水墨画版本的宅物,背面还设计了动漫全称的字体。

借宿之旅由于太过震撼,五条悟携带着所有同事的小礼物回到殡仪馆,趁着不忙赶紧去找硝子求助。

硝子看五条悟这么震惊笑得无比灿烂,“太好了,总算有人感觉跟我一样,那种碇真嗣救绫波丽结果引发冲击的感觉真是熬人!”

“他怎么有纹身啊!”五条悟没管硝子奇怪的比喻,直抒胸臆。

“我不知道啊,最开始从他穿白色衣服透出来那会儿我还觉得是纹身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硝子对这点是啧啧称奇的,五条悟见到的东西硝子认识夏油杰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果然他还有让人深挖的地方。

“他竟然会画水墨画,黑白的也就算了,还可以有彩色的。你看他给你提的字,‘国色天香’,这种事情是他可以做的吗?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毁三观吗?”五条悟双手颤抖着指责这团小扇上作画的专业程度,再不找人一起研究事情到底有多么诡异,五条悟就要撑不住了。

“他很少讲,其实他爸妈都是专业的画师,除了画画还会写字,木雕,庭院山水设计之类的。”硝子安慰似的拍了拍五条悟肩膀,“他家是,书香门第。”

五条悟完全懂了,夏油杰这种就是纯粹的不孝子,放着自己轻松的家族事业不做,非要自己去做跟死人打交道的行当,怪不得自己住还能喜欢画画写字,没当成职业的爱好,永远是最让人放松的爱好。

闲聊到此为止,五条悟马上就被夏油杰带去了离这里不远的临终关怀医院,有病人想要临终前了解殡仪馆具体的流程。

这也是夏油杰不得不负责的部分了。极少会有像夏油杰五条悟这样看起来令人愉悦的人担任入殓师,尤其临终关怀医院是近几年才开设的,家属基本都会找他们这边了解情况,定期去那边讲述工作内容,也是必不可少的。

经验颇多的夏油杰早就习惯了那种氛围,执意要带着五条悟出现一是为了让他以后可以单独负责这种,二是让他能早点接受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这次主动提出了解入殓流程的是病人自己,大概半年前检查出癌症晚期后主动要求入住临终关怀医院的爷爷约莫七十来岁,虽说现在各项指标还算正常,但他执意要亲眼见见入殓师,好知道未来自己过世,能为自己整理遗容的人长什么样子。

五条悟站在夏油杰身后,礼貌地跟在座的几位家属打过招呼后,听着夏油杰给病榻上的老人讲述究竟是怎样的流程。

老人情绪还算稳定,周围的女儿儿子看起来也正常,女儿怀里的小孙儿倒是能一语道破这场景里暗藏的危机。

这不知死为何物的小生命直言,“爷爷,你怎么不怕死啊?”

这突然的情况只有病床上的老人最先反应过来,他笑意慈祥,说自己活得已经足够久了,土埋半截的人,怎么会怕。

五条悟亲身经历了周围人的错愕,也敏锐觉察到老人讲话时那双放在床边的手颤抖不已。

不可能是只有他自己看到,老人的儿女都见到了,都不能开口讲出来。

小朋友直夸自己爷爷勇敢,根本不懂自己那番话会造成多大的痛苦。可能只有等他未来也直面死亡那刻,才会猛然意识到自己胸口的子弹来自年少自己的枪。

事情告一段落后夏油杰站在走廊里翻看着病例本,五条悟温习着笔记本上讲解的要点,打算下一个病房自己尝试介绍。离他们不远的楼梯间内隐隐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音,最开始夏油杰根本没在意,直到发觉五条悟的表情不对,他才凝神听起别人的悄悄话来。

是三个人的对话,一个是稍微年龄大一点的男声,另外两个人似乎是夫妻,他们看似是躲在楼梯间,其实相当于将对话开放了。他们大概不在乎究竟有没有人听到。

是关于借命的话题。嗓音有点威慑力的男人说自己有认识的大师可以做这件事,费用不算昂贵,最重要的是得找到合适的人去借。

这种事情也有风险,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换命。

五条悟用嘴型跟夏油杰说,没想到在这个医院里大家会明目张胆的信这种封建迷信。

夏油杰觉得五条悟这种魏晋分明的想法很有意思,明明之前遇到过很多灵异事件,却还是不相信人可以更换对方的命数,大概还是把之前遇到的事情想成撞邪之类,归到自己状态不好才引起的外部变化。

真正明白世界运行规律的夏油杰知道这种作弊的事情并非是不可能发生,很多时候大家都会沉迷于自己人生体验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想到跟别人对换的想法。

只是人的想法总是瞬息万变的,那种能够改写规则逃脱规则的事情也是刺激无比,能体验的机会极其稀少,方法摆在自己面前的话,谁都会想要试试的。

大概半年后,送到殡仪馆的往生者完全没有那些医生下过定论的病人,几乎都是各种各样出过人身意外的惨状尸体。

这种忙碌的现象引起了五条悟的不安,他不得不回想起当初有关于女明星的诡异事件经过。自那之后夏油杰从没表现出奇怪的地方,五条悟也几乎不再碰到灵异现象,他以为自己终于躲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能够回归正常生活,可内心的疑神疑鬼还是让他决定打破固式思维,面对现实。

他在夏油杰下班的时候去抢坐了副驾驶,在封闭空间内讲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临终关怀那边不对劲。

夏油杰也猜到事情可能有蹊跷了,但他还需要去找找体验记录,看看实际上有没有人作弊,能够通过什么作弊,大概多少人有作弊的嫌疑。于是他告诉五条悟,“我觉得也是。所以得有一个人去那边做义工帮忙值班,好跟医生护士患者家属套套近乎,找找线索。我不太合适,毕竟我最近得加班。你能准时下班,你看,可以的话得让你去了。”

如此逻辑清晰,让五条悟自投罗网的话术,能从夏油杰嘴里顺畅讲出来,只能证明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了。

五条悟心情沉痛地答应了,每天四点下班后去临终关怀当志愿者,帮护士给病人擦洗身体,更换病床,做很多他义不容辞的体力活。

看似轻松点的夏油杰比五条悟要累得多,他白天工作到殡仪馆天黑闭馆,开车回家后去查阅资料,几乎是每天三四个小时的休息。虽说查阅资料的时候身体可以跟灵魂脱离开,但还是需要耗费精神,大概熬了一个月,夏油杰终于确定有大概五分之一的记录中存在着疑点。

更具体的问题夏油杰没办法凭主观臆断判断。因为很多人都是用主观讲述体验过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事无巨细地写出自己的经历,有的时候就算写了,也是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夏油杰没有权限去查看所有人的体验影像记录,这样会造成他以后的人生失去私密性,会多出前世缘分之类的漏洞。如果是真的缘分还好,就怕这种根本没有情感积累的巧合,到时候万一酿成大祸,改都来不及。

由于没有确切证据,夏油杰还不能直接汇报问题所在,得真正抓到作弊且成功的人,才能让管理修改这运行中的问题。

好在五条悟获取情报的速度极其快,比夏油杰要快很多,半个月不到就有了不下五个大师的联系方式,个个都说非常灵验。

一直等到夏油杰忙完手头的事情,他们才开始挨个拜访大师究竟灵在哪里。

两人都因为过于繁忙十分憔悴疲惫,大师也就不怀疑他们两个目的为何,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烦恼。

第一位住在居民楼里的大师看起来极其接地气,喜欢穿着马褂盘佛珠,张口闭口都是结善缘,夏油杰说自己遇到难处,做生意赔了几十万,想问问大师有什么方法改运。

大师对着夏油杰的生辰八字一通计算,得出他马上就要转运的结论,说他最好再花个十几万买个转运珠,夏油杰说钱不是问题,直说信不过转运珠,要做就做一步到位,借别人的运最稳妥。

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大师的肯定,价格直接飙升到几十万,夏油杰立刻给大师转账,出门就报了警。五条悟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油杰拿回属于自己的钱,完全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夏油杰安慰他说这都是小场面,任何你一说就答应怎么做的大师都是草包,大师都喜欢赚没什么风险的小钱,有风险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按照这个原理,夏油杰筛掉了所有说灵验的大师,在两人都要选择放弃的时候,硝子给五条悟发短信说,有个阿姨给五条悟写了个联系方式,说是他会用得到,做什么的没讲清楚,让五条悟自己看看。

最后这位确实是重量级,夏油杰开车到达郊区村镇的时候差不多天黑了,还有不少人从大师的院子里进进出出。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下车就见到不少团聚在院子里的不明物体,颜色各异,形状也不尽相同,有黏在人头上的,也有趴在人肩膀上的,阴界阳界都挺热闹。

夏油杰和五条悟坐在客厅里等大师结束法事再说烦恼,围观的两个人没见大师真的去对不明物体暴力相向,或者驱逐啊净化啊之类的,他只是装作真的能看到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比划几下,就让客人离开了。

这种非常简单的劳动确实符合夏油杰对这类人的看法,能简单拿到的钱就别想让他多付出一点劳动。

一直等了大概两小时,大师才施施然结束今日的接待,问五条悟他们有何贵干。

夏油杰则拎起了旁边的板凳,让五条悟关上大门,先暴力相向,不说究竟为什么,一直打到大师求饶。

大师说自己不该骗他的钱,夏油杰重新拎起板凳。

大师又说自己不该骗他去投资,夏油杰还是重新拎起板凳。

一连打到大师门牙乱飞,大师才下跪道歉说,不该换了他们的命。

在大师痛哭流涕期间,五条悟已经不想再对夏油杰多点评些什么深刻的话了。他从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叛逆,年轻的时候经常胡作非为,甚至自己也有那么多家产不想继承,非要来这边搞稳定的医患关系。

碰到夏油杰之后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五条悟的人生还有上升的空间。

夏油杰盯着大师一页页点燃写满交换咒文的纸,明明是黄色红字的纸,烧起来却是蓝色的火焰。确认所有东西都销毁后,夏油杰带着五条悟离开那间坐落在偏远郊区的小房子,后面的事情会有别的管理者接手,他还有自己负责的收尾工作。

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临终关怀病人全体恶化,还没结束志愿者工作的五条悟亲眼听到白天还在乐观向上的人们夜半痛哭,尤其是年老体衰的爷爷奶奶辈,年纪年轻些的反倒没那么痛苦。

这让五条悟的常识遭到了冲击,他以为老人都会在子女面前保持体面,表现出平静的态度让子女未来可以不那么恐慌的接受死亡。

他自私的以为年老者会因为度过比自己长的时间,而满足于经历的时间长短。

结束临终关怀志愿的五条悟回到殡仪馆心情沉重了许多,他想到自己那些还算硬朗的老年亲戚,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于他们的痛苦,但他还是意识到自己思维上的局限。

夏油杰对他这种心态还挺有经验的。两个人趁着吃饭的时间稍微听了点关于夏油杰的闲话。

大概几年前,夏油杰的奶奶终于病逝了。说是终于有点不礼貌,回顾奶奶的人生,她从中年后期就做了癌症切除手术,在那会儿开始就饱受死亡焦虑的困扰。这种焦虑没有引起父母的重视,他们以为有人每天照顾奶奶的饮食起居就会让她振作起来。

事实根本毫无作用,奶奶有事做的时候会暂时忘记,一旦空闲下来,或者是从周围的环境中接收到有关于死亡的讯息,就会难以焦躁不安。

后来越来越严重,到不敢独自入睡,不敢入睡,总是找借口去住医院,被很多大师的灵丹妙药骗钱,几乎都是循环往复的经历,一直磋磨到真正命数将尽。

大概痛苦了三十年左右,这三十年来她每天都在担忧着自己的生命,向周围人求助,惶惶不可终日,然后每天挨过一天。

夏油杰说自己曾非常看不起这样的奶奶,埋怨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剩下的人生过得这么悲惨,这么没用。

直到后来她真的去世,在所有人都觉得她还可以继续折腾的时候,突然过世了。

说去医院次数太多了,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等夏油杰凌晨接到电话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说来可笑,在奶奶凭空消失后,我立刻就懂了奶奶对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就懂了。”

五条悟听着夏油杰这么说,也立刻明白了他含在言语里没直接讲出来的酸涩。事情是俗套的,但对于每个生命,都是无比沉重的现实。

“最容易逃脱死亡恐惧的是幼童,他们还没分清生和死的区别。老人怎么会不怕死呢,他们才是真正会珍惜生命的那群人,因为他们经历过。”

“这种事是没办法不在意的,因为死我们才成为人的,没有死亡作为终点的话,我们大概都没有活的概念。”

“我跟你说的并不乐观。我也不会逼迫你乐观。我只是想说,你恐惧的事情,我也会恐惧。”

四 苦雨

已经十天没有异常出现过了,这种普通的日子让五条悟无法适从,他开始疑神疑鬼,紧张并期待着安静的走廊里能够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他在极端的情况下产生了对人生全新的感悟,既然乱神怪力的事情已经出现在面前,不就证明人生并非一个,人是有灵魂的并且可以转世轮回,那么人生对死亡的焦虑就可以搁置。

这么一想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周围那些冰冷的死亡气氛都变成炎热夏日的偷闲,午饭都多吃了几碗。

相比怪神乱力的事情,普通生活中不常见的问题很没办法的出现了。

夏油杰最近事业上多了很多烦恼,其中最大的烦恼就是被怀疑是否专业,因为他把一位跳楼自尽的男性往生者画成了不符合要求的模样。

如果是原本好看画得丑了点还能补救,夏油杰实在是没办法把面部还原到百分之百的程度,由于是高处坠落,好多地方需要夏油杰对比照片自己发挥。

在告别仪式现场,父母见到儿子的遗体时先是呆愣片刻,后知后觉才开始抱头痛哭。

当时夏油杰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夸奖的意思,然后在七海的解释下,完全了解是怎样的心路历程。

在双方都没想过起冲突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好事者把他们冲突的现场录下来上传到网络,让更多的人了解事情的原委,镜头格外突出夏油杰帅气的脸。

五条悟也觉得这件事情的错误归到夏油杰身上有些莫须有,往生者死亡的原因是天生丑陋,自青春期后寻找伴侣总被拒绝,最终自尽了事。偏偏在这种死亡方式中,夏油杰帮他修改了一部分外貌,不偏不倚的证明了他外貌上绝对的不足。

视频中一直鞠躬道歉的夏油杰毫无疑问成为网民高潮的对象,也是因为外貌的缘故,夏油杰一时手误变成外貌上对别人的霸凌,更多的评论不是讲述这件事情的正常理解,变成了自卑的人对夏油杰的屠杀。

五条悟去劝慰夏油杰不要把网民的骚扰放在心上。他还记得夏油杰对他突然来去的关心,事情不出现的话最好,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五条悟就要多维度去思考这件事情带来的各种影响,找找积极的地方。

实话说这件事情对夏油杰影响不大。他以前会觉得这种机缘巧合的事情莫名落在他头上十分委屈,现在他见到的东西都诡谲怪异,区区一件突然成为人群发泄对象的小事,不足以刺激到他的精神。

夏油杰照常在这种风雨中坚持上班,一天假都不请。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没想过网络上的猎巫行为有多么恐怖。如同它最开始所代表的的扑杀思想萌芽行为那样,现代的猎巫行为也是掺杂着正义执行为借口的杀戮。它从单独针对夏油杰本人到针对所有殡仪馆外貌姣好的人员,包括任职法医的家入硝子。

三百六十度遭受网民谩骂的夏油杰猛然意识到硝子他们也被波及的瞬间,才露出真正觉得惊讶的表情。

那天中午碰巧三个人都在食堂吃饭,硝子虽然算是在殡仪馆上班,但不是百分之百必须在殡仪馆出现,殡仪馆固定电话专门用来辱骂夏油杰,打私人电话骂的就是给硝子和五条悟了。

而且硝子的谩骂电话比五条悟的多,网民查到了两人的家庭背景,格外丰厚的家底让谩骂里多了对家世的嫉妒,硝子还得加上性别嫉妒和歧视。

这三个人从来没在对方面前提起这种糟心事,夏油杰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五条悟不爱提,每天工作很忙很累很专注,硝子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

除非对方打电话过来碰瓷。

这天夏油杰好不容易抢到爱吃的海鲜炒面,刚坐下,发现其他两个人也都抢了海鲜炒面,就招呼他们一起坐。还没吃几口,硝子的手机就响了。

夏油杰敏锐地听到一连串脏话,全是攻击硝子性别的,还有贞洁之类的,他刚想抢手机辱骂回去,被五条悟眼疾手快摁住,于是硝子终于发挥了夏油杰从未见过的长处。

最最开始夏油杰觉得硝子是那种知性,高傲,又带着破碎感的美丽女性,有那种超尘脱俗的美感,虽然不接地气,他作为男性也不该是让她落下凡尘的那个,应该甘心托举。

他是这么想的。五条悟从小跟家入硝子认识,从来不觉得硝子有什么上天的可能,她一直都脚踏实地。

面对陌生人如此明显的恶意,尤其是意在摧毁她现在生活骄傲的人,硝子从市井脏话骂到高阶生理知识,从头到脚把对方碾压了个遍。

夏油杰的表情从震惊到惊愕,缓慢切换到沉默。

五条悟懂他的沉默,生理差异那里是个男人都会深深受到伤害,不怪硝子的扫射。

海鲜炒面的味道比不过现实的添油加醋。夏油杰和五条悟已经完全懂了自己在硝子心中的定位,饭吃的有点味同嚼蜡。

硝子骂完了礼貌挂断电话,垂头吃了几口,又提议到,“夏油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工作受到不少恶心的干预?”

如果硝子不加先生这两个字,夏油杰是想说没什么影响的。虽然他的车被人划了渣男之类的意味不明的词,看起来似乎是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手机也经常被陌生人发短信打电话到没电,还有社交软件的无端谩骂之类,他的工作又不太需要线上,所以还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硝子的,于是点头。

硝子对他这种举动很满意,又看向旁边挑韭菜的五条悟,“你呢?”

“报警吧还是。”五条悟直接听从硝子的意见。

这自然是受到领导的支持,领导也总是在通线的固定电话里接听到辱骂电话,不是骂自己的可以当做听不见,只是殡仪馆是需要接听居民需求的,还有突发事件的时候需要能随时打通夏油杰和硝子的电话,被无干人等占线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行为。

后面的事情简直是听取蛙声一片。

警方通报抓获骚扰夏油杰的那群人时解释过到底为什么,还有对夏油杰个人财产的侵害,可惜部分网民还是保持自己的正义执行态度,甚至污蔑说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买通了警方,有人脉和关系,蓄意报复网民,还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点灯的味道。

恶意反扑在那几天达到了顶峰,有很多人约好要夜袭夏油杰和硝子家里,被七海安排的人当场抓获。

一次抓获不够,连续好几天都被抓获教育。

五条悟也没闲着,在网络上讲出这件事情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自杀的往生者是死了没错,但不代表他就是完全对的。

大家以为的自杀是对这世界的失望,承受不了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但这不是唯一的理解,自杀这件事情不是唯结果论的,不会批评他自杀的行为到底如何,只是讲述他究竟为什么自杀的经历。

可以承认现实里是对外貌有着很高的要求,好看的人,美丽的物品大家都喜欢,都想要。外表却不是绝对的,至少人不会是完完全全的外貌论。

往生者自杀的原因是,长期遭受了外界对他外貌的拒绝,他承受不了自杀了。

是谁一直在拒绝他,是他相亲时的对象,是他一直追求的无数个女性,没有人对他产生一丝怜悯。

他生前讲过,自己从适龄到大龄,从年轻的姑娘相亲到离异后携子的少妇,以为第二次婚姻的女人会降低要求,结果比适龄女性还要苛刻。

如此受不了,如此才自杀了。

很奇怪,外界是这么一直外貌论的吗,也许是,但一个人被所有人都用同一个理由拒绝,是否可以认为,他一无是处,没有任何优点可以掩盖外貌的缺陷。

他人生的价值就跟外貌和女人认可挂钩了,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他也死于这两样东西。

比起对世界的绝望,他似乎是绝望于没有等来一个能接受他所有缺点,跟他一样甘心烂软堕落的人。

他没讲过自己在男性眼中的形象,似乎也没有男性乐意点评他究竟是什么人,这大概不是缺失,是他本人也被男性群体排斥的事实。

夏油杰看到这篇帖子的时候,评论依然是不容乐观。油盐不进的网民处处挑拣着五条悟文中的漏洞,就算已经足够中肯,还是能被人扣上不尊重死者,外貌霸凌,曲解别人人生的帽子。

原因无二,五条悟对抗的不是区区这一个例子,而是许许多多想要借此猎杀自己现实里所无法企及的同类的那群人。

有很多人就是受不了有人比自己好,尤其现实中雄性排序那么残酷,他们就需要在网络上污蔑受到大众青睐的男性,还要利用网络传播的迅捷特性将之创造成流行文化,用以长久宣誓自己的胜利。

不用说,夏油杰个人的恶意合成视频和合成图片早已风靡某些网页,硝子也是逃脱不了,现在更加上五条悟,三个人估计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饱受意淫了。

好的消息是就算这种事情发生了也不会继续妨碍工作场所的正常运行,个人骚扰也完全消失,所有的恶意都压缩到最小的角落中了。

只要现实世界不接触,那些东西也就失去了真正的效用。

不过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夏油杰曾经去翻找过这样度过人生的体会心得,这种压抑人生和快感人生交织的体会感言意外很多,在整个人生体验中这种比真正顺风顺水的还要稀少,很多人都能写得事无巨细,后续反思也更多。

整个人生体验都属于无数种因素随机排列组合,稍微一两个数值的差异就会影响产出物的走向,要说能完整体会这种为祸人间的人生,也属于一种别样的幸运。

就拿X先生为例,他生在经济泡沫危机后阶级固化的极东之地,看起来虽然是现代社会,但政府与人民已经完全脱离,政府只为殖民者负责,是完全的敌人。这种环境中X先生完全没有奋斗的动力,他习惯性逃避所有现实,加上有网络的存在,他就把人生所有的不安定都发泄给完全陌生的人,甚至他们在他眼里都不能算是人,只是一串串数据。

见到别人好就要阴阳怪气,见到帅哥美女就要造谣他们不检点,没引起对方的反应还好,一旦对方反抗了,他比拿到任何成就都要兴奋,用更加恶劣的手段去逼他们自证,逼他们就范。他一个人没办法控制住场面,就找来更多的同类去残食别人的理智。

这种成就感的驱使下,他开始乐于见到人因为他的举动自残自杀,或者是加入自己的行为。

明明现实里,都不敢多看陌生人一眼。

这种猖狂的行为,和网络上恶意吸引恶意的怪圈,让他一步一步走向更大的权力渴望,操纵人伤害自己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后来组织了更大更大的恶意群体,专门攻陷他看着不顺眼的正常人。

尤其是绝症患者。

X先生对这点尤其困惑,却也能理解。

欺凌弱小是尤其弱的人更感受到权力的途径,在明知对方必定要死于绝症的时候,不能再对方脸上见到绝望痛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更能凸显他为人上的恶劣垃圾,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就这么必须要把扬起信心面对厄运的人打倒,他得证明人就是一滩烂泥,自己才能理所应当的继续保持现状活下去。

所有的攻击行为都是对他自我存在必要性的肯定。

别人过得不好,他才能开心,不能让自己陷入被世界抛弃的环境里。跟现实里一样。

就算事情是这样发生的,X先生做出所有的事情都有环境所依据,夏油杰还是会保持个人的理解。

体会是诚恳的,这样逼仄的人生诚然会有很多很多的苦痛压抑,已经不公平到极致的现状会让很多人变得不正常。可错误就是错误,人是可以选择的,X先生是选择了让自己更为舒适的选择,顺应恶意。可有更多人能选择不顺应,他就是错的。

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的夏油杰,在某天接到了七海的电话,两位看起来不太相关的人私底下交往竟然很和谐,这种事情说给硝子听都会意外的程度。

通常七海跟硝子联系最方便,两个人工作接洽次数多,经常有互相交流案件经验的机会,私人时间主动联系夏油杰还是第一次,夏油杰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还是乖乖接通了电话。

“你好。”

“现在事态紧急,我只说需要你帮忙的部分。”七海那边的声音很杂,而且收音传来很大的风声,夏油杰觉得他可能是在室外。

“你来把五条悟接走。硝子去市区工作了,最近几天都有可能回不来。他现在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详细情况我发资料给你,这都是硝子之前拜托我做的,你这种好人肯定能理解这么做的理由。等你。”

不等夏油杰反抗的声音发出来,七海已经挂断了电话,接人的位置还有案件记录全都发了过来。

这案件记录可以给夏油杰看,是因为它跟夏油杰有一点关联性。

曾经三个人在网络上疯狂遭到评判的事情,经过两个月也该缓缓落幕了,当时没发表什么意见的五条悟极其冷静,一切都听从了硝子的安排,等七海都要把案件结束的时候,五条悟在网络推送上见到了自己妈妈拿他这件事做噱头的小作文。

最开始网民的爆点就在五条悟的样貌和家世上,他只要不当回事,继续忙自己的也不会再出什么影响现实生活的危险。

五条妈妈这篇作文里写满了所有之前网民难以释怀的痛点,她还详细描写出自己是怎样利用各种资源从小培养五条悟的爱好,以及他是怎样靠自己努力去得到一个个人生荣誉的。

文章的落脚点在五条悟如今的职业选择上,五条妈妈直说,这都是因为五条悟本人想多一份人生的体验。

通篇文字尽显优越感,颇有一种手握大把资源,人生为所欲为的傲慢。

围绕这种小作文的讨论果然不可免俗的提到一些学阀垄断,资源分配不均,等等从上到下四处怀疑的讨伐论调。

还有一些对五条悟本人颜值和努力心生佩服等的粉丝趋势,基本上是没办法摆脱金钱滤镜的那种。

这对五条悟的围剿直接让真正的主角夏油杰黯然失色,大家都记不起本来是关于外貌霸凌外貌焦虑的社会性事件,彻底变成五条悟明星化的娱乐事件。

这让本来抱着看看硝子生活如何的五条悟彻底坐实了侵占普通人职位的结果。

于是,能够结案的七海被这样的变故耽误了进程,还在局长的通知下接到五条妈妈的案件撤销申请。七海的想法是说案件整体涉及到其他两个人,再说了报案人也不是五条悟本人,是硝子。所以最后硝子妈妈也打电话过来撤销了案件申请。

撤销案件这点爆了五条悟最后一丝理智,他一眼就看懂了妈妈这种先引导网民情绪再反转的媒体做法,如果妈妈真的想利用一点娱乐性新闻去给家里的公司创造收益也就算了,五条悟还能继续配合演几出戏,只是妈妈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泡在网上玩,纯粹是想拿大家的反应寻开心。

还要拿自己寻开心。

在这个晚上,五条悟打车去了七海所在的警察厅,说自己要报警,有人侵犯他的隐私权和肖像权。没在现场的七海接到同事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了,警察厅外面围满了要采访五条悟的记者,他给硝子打电话,硝子设置了自动回复,他就这么拨通了夏油杰的电话。

等确认夏油杰就在附近之后,七海驱散了堵在警察厅门前的记者,警告他们别妨碍公务,趁机把五条悟扔进夏油杰车里,顺便把报警的事情不了了之。

没想到七海能来这招的五条悟坐在夏油杰车上生闷气。他以前不太能懂硝子离开自己家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阻碍,经过母亲的玩弄他彻底了解了,脱离掌控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事。

就因为家族势力格外庞大,想要庇护和控制的时候,会结成一种格外沉重阴湿的网络,等剔除出局面的时候,又是一种难以衡量温度的铁壁。

就因为五条悟自己选了个极其平庸的职业,还碰巧让自己惹上了一丝麻烦,母亲就能挥挥手,让他久悬在上面无法动弹。

“不过,为什么是你过来接我?”五条悟的问题直抒胸臆,又是如此深夜,又是如此尴尬的场景,夏油杰已经非常熟练的进出五条悟的世界了,这让五条悟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总觉得跟他呆一起久了,妖魔鬼怪的事情迟早都会再来。

开着车的夏油杰对这个问题也感到不好回答,虽然两人在工作上格外亲密,经常两个人缝补一具尸体,也会在工作之余调查一下周围的灵异事件,要让夏油杰真的说出点所以然来。

那他就只能回忆起曾经仔细重温的种种人生体验记录的画面了。

“我们前世见过。”夏油杰如实回答。

五条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夏油杰的表情,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是在认真解释,一瞬间有种千言万语呼之欲出最后消于无奈的感觉。

要不是跟夏油杰一起工作时间内经历过种种离谱的事件,五条悟绝对会认为他这种行为是失去正常交际能力的搭讪。

但因为见识过十分违反常理的画面,五条悟又觉得他这么回答颇有一些道理可依。

“你不如直接说自己好心。”五条悟把这些曲解成夏油杰十分认真的俏皮话,他心里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发生的人际关系跟前世有干系,那对自己现在的人生也太冒犯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个人魅力的。

这种敏感的曲折引起了夏油杰的注意,连五条悟都不敢想夏油杰会瞬间意识到这种推回感情的行为,来源于五条悟对自身存在的确定性,也关乎于五条悟本人的自尊。

夏油杰解释说,“硝子在外面出差,我想还是我帮你比较方便。”

“谢谢你。”五条悟这句话说得格外轻松,像这种纯粹出于好心的行为,确实符合夏油杰性格,也符合五条悟的个人魅力。

稍微平复一会儿心情的五条悟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夏油杰跟自己谈话的内容,越想越觉得夏油杰说的那句“我们前世见过”格外有深意。

没过多久,五条悟再次踏入夏油杰的家。早已见识过其他五条悟行为模式的夏油杰自诩对他有一定了解,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反倒想自己也许应该保护好管理者这个身份,这种看似掌握着全局的夏油杰,被后面几日的五条悟创意式焖饭打败了。

作为流量网红的五条悟为保护夏油杰这几日的接送上下班和免费借住的恩情,自告奋勇为他做饭吃。

夏油杰就这么见识到有人用白桃气泡水蒸米饭,还要加两颗荔枝提鲜,吃的时候加入酸奶和葡萄干。

菜是正常的炖鸡翅,夏油杰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五条悟夹着自己的鸡翅蘸酸奶。

又在夏油杰大脑宕机的时候夹起三文鱼蘸酸奶。

连续几天的同居生活中,夏油杰见识到了瓶装气泡水焖饭,瓶装茶水焖饭后,得出五条悟应该是喜欢吃甜味饭的结论,类似于甜味糯米饭,并不犯法。

拌面加白糖也能忍,算是提鲜。但热水冲蛋花加米酒和奶油之后再泡咖啡,实在是过于挑战夏油杰的世界观了。

他翻翻手边能看的体验记录里,都没有人是这么做的。

最可恶的是,那杯咖啡还是五条悟做给夏油杰喝的。

他真想知道硝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五 总是

第十天还没见到硝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条悟直接联系七海要人。

两个人在冷气环绕的停尸房漠然相对,因为七海建人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五条悟则完全反对,这让两个本就有所芥蒂的人看起来格外不和。

五条悟的坚持有理有据,“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而且保密期都过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去找她回来?”

“她有自己决定自己在哪里的权力。”七海严肃更正着五条悟话里无视的硝子个人隐私权,“我不觉得你用自己的想法去限制别人的行动自由是对的。”

这种你跟他闲聊,他却给你普法的感觉十分痛苦。感觉原本有很多蓬勃的感情想要呼之欲出,却始终没跟对的人接上电波。

原本亮在头顶的冷光灯闪烁两下,打断了两个人难捱的沉默,周围躺在冷柜中的尸体几乎不太能给这两个人阴森的反应,像七海这种浑身正气的警官,能完全压制邪祟。

这灯的闪烁只是因为短路,常年冷气充斥的房间里潮气散不出,灯也时好时坏的。

如此针锋相对就只好拉出通常大家会选择的和平主义者,夏油杰来住持公道。

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讲求公正能力的夏油杰自然是保持跟七海同样的想法,他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也不能去左右硝子,万一她只是想在那个城市度个假呢。

五条悟的回答格外发人深省,“她以前度假的城市是地球的另一边。”

两位没什么接触过妄想阶层的平民舔舔嘴唇,略有些尴尬。

依然是充当司机角色的夏油杰在只剩他和五条悟的场合才开口问,“难道硝子突然消失代表着什么吗?”

所幸夏油杰还能理解硝子这是突然消失,不是所谓的散心或者其他任何无关紧要的举动。五条悟解释的难度下降不少。

“在几年前硝子离开家的时候,也是毫无预兆。”五条悟坐在副驾驶,眼睛盯着夏油杰挂的佛牌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的思路完整。

所有围绕硝子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硝子的离开是蓄谋已久的,家入女士心知肚明硝子是离家出走,忍无可忍之下绝对的心灰意冷,可她还是请求了五条家来帮忙把硝子找回家。

五条悟的母亲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帮忙虽说是帮了,却还是反问家入女士怎么不用用自己的人脉,按理说凭他们家旧部的能力,抓一个小女孩十分容易。

在家中听到母亲这么揶揄人的五条悟心情很差。也不怪硝子要离开这种氛围,曾经硝子父亲活着的时候周围人都要靠着他们家政界的影响,父亲过世后谁都要踩两脚,连身为邻里的母亲都要如此,更何况别人。

“悟,你去找找那孩子。”在寒冷深宅披着动物皮毛的母亲突然背对着五条悟吩咐道,就算不转过身,那股格外寒冷的恶意也能贯穿五条悟的身影。

让他去的原因是,他绝对会帮助硝子逃跑的。然后逃出母亲掌控的硝子就会在外面流浪,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次回到自己曾经身处的阶层,是所谓的阶层滑落。

这是母亲所乐于见到的。

母亲对于东方一本名著格外痴迷,她总要捧着那本遗失结局的书来回翻阅,赞赏其中细致描写的豪门贵族条条框框,说自己对这本书的感悟,“所谓家族衰败,就是即便有让家族死灰复燃的人才,也要用机缘巧合赶出家门,才能让这一棵尚能喘息的大树彻底枯死。”

可是五条悟没办法去强迫硝子在阶层和自由中选择,他作为跟硝子最为熟识的人,从最开始就了解硝子最深重的痛苦到底是来源于哪里,还怎么能硬拉着她回到家入女士身边。

“家入是十五年前将军的姓氏,你应该见过他突发疾病过世的新闻。那是硝子的父亲。”五条悟顿了顿才继续说,“自那之后她的家就失去了支撑的人,在阶级里突然失去最主要的支撑,是会遭到周围人的踩踏的。”

夏油杰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道,“我听这种隐私的事情没关系吗,她以前一点都没跟我讲过。”

“那你等她回来去交换自己的秘密。”五条悟确认硝子根本不讨厌他,会想交他这个朋友。

“原本应该是彻底放弃从前那些交际关系的。”五条悟对此的见解颇深,“这不是对她们母女的怀疑,是对整个阶层人群的评估结果。大家都是实力相当你来我往才会维持表面关系的人,失去对等的能力就该离开是大家的常识。”

“但她母亲坚持要留下来。”五条悟讲到这里没忍住捏了捏自己眉心,他对那时候的经历也觉得十分难堪,毕竟自己母亲也是作怪者其中之一。“就要用较为低下的姿态去讨好从前平等地位的人,甚至更多时候需要还是小孩的硝子去找大家联络感情。硝子从父亲去世后就彻底改变生活方式,学习任何可以用的上的技能去周旋与各位大人的关系,还要心甘情愿的做同龄孩子们的跟班。”

“大人之间的气氛完全左右着孩子们的关系,硝子前一天还在跟大家平等交谈,第二天孩子们就会当面嘲讽家入女士对家长们谄媚的表现,要硝子学习母亲的样子表演看看。”

“你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小孩子在家长严厉的管束下还会作恶,更何况家长放纵,我能说出来的事情还算好的,还有很多不能讲的烂事。”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她。”五条悟表现痛苦的模样跟夏油杰的常识不同,他越痛苦越喜欢用平淡的表情掩饰,“我在未成年的时候在家中没有任何发言权,没有母亲父亲的允许,我也没有资格邀请她来我家做客。而且她家里落魄,阶级门槛已经把她们隔绝在我家之外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夏油杰试图安慰他。

“我会怪我自己。”五条悟强硬打断他的话,“你不要替我原谅我自己,会让我加大对自己的厌恶。”

这让夏油杰无法继续发言。来回循环的对话只是五条悟跟自己的对峙,夏油杰的加入会增加五条悟对自己审视的角度,从而更痛苦于他没有帮助硝子这件事。

“所以硝子逃离的原因是再也不能忍受了,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夏油杰想起跟硝子见第一面的时候,她身上有些跟周围不太协调的感觉,除了是被生死沾染其上的混乱,还有进入自由后还未完全破碎掉的壳。

“我们两个人在城堡外的森林里徒步行走了半个月。当时是冬天最冷的几天,硝子背包里都是高度酒,我们两个边走边喝,周围陷阱的冷箭擦着我们的身体过去,硝子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那么真实,那么开心。”

“我帮她并不是为了她,我在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由这个念想,真的可以给人那么洋溢的力量。”

夏油杰听得有些羡慕,有些嫉妒,他想起自己曾经一脚踩在黑暗里疯狂乱舞,周围全是黑色的,没有一个人能在风雪交加的冬季递给他一口酒。

“你们感情真好。”

“不,不是。”五条悟不接受这种说法,“是感同身受。她如果不被人坚定粗暴的选择,就没办法自己从深坑里面出来。我必须要把她接回来。”

原以为有什么烦心事缠身的硝子就坐在离市中心最近的奶茶店里面发呆。最近这座城市阴雨密布,潮气热了升腾,阴云不散又化成雨水滴落下来,城市中间回旋的都是潮气,让人浑身发痒。

心中想着是不是需要做好在茫茫城市寻找硝子身影准备的夏油杰,只见到五条悟打了一通极为平常的电话,知道硝子确切位置后不出一小时,三人顺利会师。

气氛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五条悟表现一如往常,打个招呼就坐到硝子那边的桌子旁,硝子也招招手示意帮他们点好了东西。

在周围都是初中生的奶茶店里,这三位成熟却还年轻大人格外引人注目。

硝子打开手机里的聊天软件给两个男人看,一行行文字里是两位女士的对话,从两周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五分钟之前。

【硝子,为什么要把男人带来这里?】

对话的最后一句,直指在现场的夏油杰和五条悟。

“最近可能离不开了。”硝子指指手机里的内容,“这是我出来之后交上的第一个朋友。大概上周吧,我出差这边猛然发现那具自杀的尸体就是她。当时挺难过的,明明上个月还约好了一起吃饭,没等我赴约就搞成这个样子。”

“死因呢?”夏油杰直指要害,通常硝子不会刻意隐藏掉为什么过世,习惯撰写死亡报告的人不可能抓不到重点。

五条悟拿起硝子的手机想要看看前面的聊天记录,瞬间一股灼烧的痛感在掌心炸开,夏油杰立刻抢过手机还给硝子,把饮品中的冰块挖出来塞到五条悟手里。

“她应该还没死。不能说死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可以通过手机联系。”硝子在手机里翻找出别人发给她的网络链接,点开给在座的两位男士看。

满屏幕的字,花花绿绿的随着程序设定跳动,几乎全是广告,除了字还有能动的图片,不穿衣服切姿势挑逗的女人,再往下拉是更多不同的分类,一排排图片点开后都是视频,大部分都是偷拍的,拍摄角度中男人都是隐形的,女人从头到脚都在镜头下展露无遗。

“她的肉体已经死了,但是她的视频还可以让陌生人泄欲。”

两个男人沉默起来。

“所以是她困在网络中,没有办法出来?”夏油杰还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他明白硝子朋友的死因肯定是跟偷拍有直接联系的,但他觉得这件事情绝对需要早点处理,否则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硝子的表情并不是赞成夏油杰的观点,可在这个时候硝子的手机响了,是来自死者的视频通话,除了夏油杰其他两个人都心头一紧,根本不敢接听。

夏油杰觉得还是接了的好,究竟是怎样的妖魔鬼怪肯定要搞清楚,作为管理员就是要杜绝大家的作弊行为还有修复系统漏洞,给正常用户提供优质体验。

对方似乎猜到夏油杰跟他们两个不一样,只要夏油杰产生了接通的念头,电话就断了。

随即马上给五条悟的手机发送短信,内容是【想要活命就转发给手机通讯录中的人】,附带五条悟坐在奶茶店里的照片,发送人是硝子。

五条悟本来是将信将疑的,夏油杰直接用五条悟的手机把短信转发给自己,等着看最后会发生什么危险。

“既然她的报复对象是存在的,那么她的报复对象还活着吗?”夏油杰赶紧转移话题,让他们别往心里去,只当是巧合的恶作剧。

“其实我也不理解。”硝子摇摇头,语气很沉重,“我这几天都在找她所谓的男友,结果发现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人。查了IP也显示,视频上传是她自己做的。”

五条悟攥着冰块的手开始冒冷汗,“那你就自己在这里查那么久,也没想过要跟我们联系?”

硝子对这件事有着自己的考虑,“我觉得这件事情自己能解决的话,还是先自己试试看。而且这件事情挺邪门的,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不是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吗?”五条悟直接戳穿硝子的借口。

他知道曾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硝子心里一直觉得,一个人有困难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先讲出来,否则遭到鄙视会比被人帮助更加容易。

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硝子没再继续诉说自己内心来来回回折腾的情绪,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去解决问题,但问题没办法解决的时候就会手足无措,把过错全都推到自己身上。

她在压抑中过了快二十年,到现在还没办法原谅自己。

好在事情总算发生变化了,有人能想着把她从那种状态里拉出来。

“硝子,你的手机好像出问题了。”

在他们交流事情起因的途中,发送过诅咒短信的手机开始自行删除对话框里的字体,这种状态夏油杰再眼熟不过,曾经他改写五条悟死亡事实的时候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他当时是得到了其他管理层的许可,难道现在灵异现象已经被其他的同事处理掉,正在抹除证据吗?

不出几分钟,证据在夏油杰紧盯的情况下消失不见,刚刚还在紧张状态下的硝子和五条悟情绪也换了,讲的话也开始不知所云。

“哎呀所以说硝子,就算你不想工作,也应该写个请假申请,不能直接跑掉在外面玩这么久啊。”五条悟现在讲的内容跟前面完全没有关系,删除替换的自动程序非常完美的填补了空缺,让戛然而止的对话往轻松的地方走。

“我不是昨天才忙完最后一件案子,哪里有跑掉,你别用那种老父亲的态度来烦我好不好。”硝子对五条悟的抗拒显而易见,“你自己来也就算了,还要跟夏油杰讲我的老底,我真受不了了。”

“啊,说到这个,”夏油杰赶紧从中调停,既然抹除已经发生了就先别大惊小怪,顺势而为,具体什么情况再去调查,“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的话,我也把自己的黑历史讲给你听。”

“讲多点。”硝子立刻精神了,表示非常想要知道夏油杰究竟有怎样的黑历史。

“我在高中时期没上课,从开学第一天出现过后就去了地下拳击场打拳,高考当天出现在考场,直到大学毕业,我才开始做入殓师。”

短暂的沉默后,想当吃惊的两个人拍桌大喊夏油杰骗人,引起学生们的频频注目。

“是真的。”夏油杰十分认真,根本没意识到平时工作时间的自己有多么安静平和稳重不动如山,也没觉得自己那些好意真心和蔼可亲降低人的警戒心,他在用诚意打破大家的固有印象,让全世界都反思男人究竟有多么暴力。

“因为地下拳击场规则很宽泛,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热闹,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打得满脸血,吃饭吃出血腥味是家常便饭。”

“你真的是因为叛逆才去打拳的吗?”五条悟颤抖着双手问。

“对。”夏油杰的真诚在此刻显得有些可怕,“我不喜欢父母为我设计的身份,我想报复他们。”

“那你成功了吗?”硝子问。

夏油杰摇头,“可以说,在我出生的那刻,父母就把我抛弃了。”

“我的家庭是一种可以当成范本传播的框架,我的父母相敬如宾,互相为对方扮演着对方心仪的伴侣形象,他们的感情是你来我往的过招,你满足我一点妄想,我也满足你一点妄想。孩子也要周旋在他们奇特的幻想中,从小就为我制定了符合外界目光的人设,只要有任性妄为的行为出现,父母就会直接无视不符合他们想法的我。”

“这种行为是一种恐怖的精神虐待,我为了保持在家庭中应有的存在感,必须成为他们期待的儿子形象。所以在高中时期,实在受不了自我扼杀的现实,自暴自弃去拳击场挨打。”

“我当时被人围殴的时候感觉特别畅快,我好像跟那些殴打我的人融合了,终于能惩罚虚有其表的我,终于能不当个没自由的角色,自由自在的破碎掉。”

“再然后,从挨打中一点点总结经验,差点被职业选手带去专业赛场,实在躲不过之后我就跑回学校,发现挨打治疗中对人体的了解还挺多的,就决定当医生。但是专业课成绩很差,只能去做入殓师了。”

“但是你还在给大家分发你从家里学来的知识。”硝子对这点呈悲观态度,她觉得自己跟夏油杰挺像的,觉得自己离开家就会好了,结果独自生活过程中却还是摆脱不了父母的影子。

“我是真心的。后来那些跟你们相处的过程,至少我是真心的。”夏油杰的确没办法摆脱掉父母硬套给他的人设,可是那对夏油杰来说并非是完全坏的。

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是,接受了自己的不健全,坦诚面对自己无法摆脱的。

“哇你这也太健康了。”五条悟边摇头边惊叹,“你这么健康的心态,让我这种心理扭曲的人自愧不如。”
六 悲命

五条悟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带有夜视的摄像头。

现在已经天光大亮,这陌生的房间没有安装他生活必备的遮光窗帘,黑暗如同关闭人生这个盒子时他才能心安,人类唯有在活着的时候才贪恋死后的安宁。

他印象中自己至少有几个月都在过极度厌光的生活。

这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周围环境跟殡仪馆休息室差得远,大概是七海也看不过他天天二十四小时轮休,强制带他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金钱观念暂时没恢复正常的五条悟没意识到,凭借七海的工资,他大概住不起床距离浴室几十步的房间。

精神状态持续低落的五条悟一直到冲水几分钟才想起来,这种全包围自动喷水放音乐的浴室,是他家才会有的规格。

回想殡仪馆内的几位上班族,连食堂打饭都要挑剔蔬菜肉量搭配和单价的关系,都不太可能把金钱浪费在这么细节的地方。

五条悟终于回过神,从浴室玻璃门花纹内找到奢靡的蛛丝马迹:很细很细的金丝嵌在玻璃门内,织成细密的网。以防止玻璃反复过热冷却引起崩裂爆炸,金丝网是安全措施,也是金钱的证明。

这个发现终于引起了他的深思,原来浴室里很多东西不是假的,是真的。

那还好,起码先证明七海不是个控制狂,还要监控自己的睡姿变化。

到此为止都没产生任何危机感的五条悟还以为是母亲终于把他抓到什么奇怪的岛屿上,让他重新学习如何做个真正的男人,用以继承家业。

气定神闲地整理好自己的外表,五条悟走出卧室门,直面很长的旋转楼梯几秒,选择使用电梯。

打开的电梯内部没有任何镜面反射,五条悟只能见到自己模糊的轮廓,强烈的回避感让五条悟内心产生了一丝疑惑。

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直对着一楼的餐厅,五条悟装作不经意其实一眼看穿这栋房子里所有的动线都集中在餐厅,这就证明整个家庭对“聚合”是最看重的,家庭的意味极其重要。

要说反感倒是也不太会,主要是联系起来分析,这样的安排只透露着诡异,根本不温馨。

抬头跟五条悟对视的人有着熟悉的脸,视线的相接很快就结束,对方还忙着为自己的母亲剥虾,没有表露什么情绪。

倒是五条悟快步走上前,想一把掀了桌子,让他们从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里走出来,结果桌面是金丝楠木镶嵌玉石,他根本搬不动。

夏油傑看穿了他的窘迫,眼神示意他可以继续摔盘子碟子碗筷泄愤。

艳阳天让五条悟莫名来了一股寒意,据说正阳也是正阴的时候,邪祟鬼魅并不是非要在夜半出没,更加凄厉的鬼更容易在正午出现。

尤其饭桌上吃饭的场景让五条悟回忆起自己见过的那个,细思恐极的电影。不知女方一家都已过世的男人应邀去家中做客,他以为是灯火阑珊的画面在普通人眼里是破败不堪,破桌破碗满地灰尘,他还坐在那边跟空气谈笑风生。

五条悟认为夏油傑是天生的恶鬼。

这么想了还不够泄愤,他干脆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你不是死了吗?”

这句话终于让忙于准备高质量蛋白质的夏油傑停下手中的活计,讲话之前还要用湿巾擦去手指上的污渍,点头跟母亲示意过后才站起身,跟五条悟四目相对,郑重回答:

“还没有。希望你能分清现实世界和梦境的区别。”

当然夏油傑还是对五条悟讲话内容有一些置气的,他连进餐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五条悟,强拉着他上了去公司的车。

私密又尚且不甚私密的车内空间让五条悟感觉十分尴尬,他甚至都难以想象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样子,如果是并排躺在停尸间的话,他似乎没有那么排斥。

五条悟不懂为什么夏油傑上个班要煞费周章地用丝巾扎个低马尾。往常都是借硝子也爱用的黑色发绳,绑两次,团出结实的团子。现在看头发似乎是短了,衣服也是更加装腔作势的定制西装。

衬衣袖口那颗扣子是用金丝箍住的,别人看不懂,五条悟一眼就能发现。

可真是从内到外、从大到小都在装点自己的门面,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反正都是要缝尸体。

有点品位可还是感觉差一点阶层认知,五条悟以前完全不觉得夏油杰是他能够看透的人群画像。

两人沉默许久,五条悟都懒得看这辆车内饰如何,只是开口准备继续打探夏油傑的虚实,一个你字还没落到实处,就被夏油傑打断了。

“五十万在卡里,午饭时间会来接你,前面下车。”这几句根本没任何礼貌而言的命令式通知式言语甚至称不上对话。

一瞬间抓到无数个关注点的五条悟险些没办法处理这复杂的信息,他在司机轻轻踩死刹车前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是五十万?”

这个钱对于五条悟来说不算很多,更大的钱他也见过,不如说夏油傑给他五百块比给他五十万更让他欣喜若狂,终于有人用小钱侮辱他的人格了,他可以拿出天文数字的流水演爽文男主了。

但是对方随随便便拿出五十万给他花一上午的话,他就会有点看不清对方的虚实。

再者说了,司机停的位置花个五十万可能有点不够格,那个平庸的商场里花五十万只能买点零碎的东西,兜里揣着五十万应该可以去更花钱如仙女散花的高端店铺,这么分析五条悟可能还在夏油傑面前装得有点没见过世面。

夏油傑每次跟五条悟讲话的时候都会很直接地望向五条悟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好像要把五条悟本人都看穿。

“你昨天的表现只值五十万。”

一直没怎么表现自己存在感的司机终于有了一点点作用,他在关键时刻停下车,并且拉开五条悟那侧车门,礼貌地请他下车。

其实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五条悟拿着那张陌生的银行卡乖乖下车,事情发展简直是对他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电子支付时代还要出门刷卡,他莫名多了份羞耻感。

知道夏油傑停在旁边的车还没离开,五条悟赌气一样快步往商场的咖啡店走,他对这附近太陌生,压根找不到外观奇形怪状的商业楼入口。

坐在车内的夏油傑眼睁睁望着五条悟的急不可耐,快餐式廉价的咖啡店好似嘲讽他对五条悟的一厢情愿那样,果真还是那个女人等在里面。

情绪一阵反扑的夏油傑等了一会儿才让司机继续开车,相对沉默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五条悟一眼瞧见了坐在咖啡店里兴奋摆手的硝子。

好在他的人生还是能够有个合理的锚点的,五条悟迈开兴奋的步子摇摆着冲向硝子所在的桌子,两个人阳光灿烂的脸互相映照,跟向日葵面对面似的。

“你怎么才来呀。”硝子亲昵地拉过五条悟的胳膊,一定要他贴着自己坐,没察觉出异样的五条悟笑容不改,一直感觉硝子永远是他最爱的硝子。

“我早就给你点好了黑咖啡,一点糖都不加,比咱俩的命还苦那种。”硝子推给五条悟一杯冰块比咖啡多的塑料杯饮品,尽管吸管已经插好,五条悟还是对硝子那句话难以消化。

看起来他似乎把什么事情想得太乐观了。

五条悟沉默地跟黑咖啡对视片刻,才点点头。

而硝子的目光则对准五条悟手里的卡片,“这次是多少钱?”

“五十万。”五条悟如实回答。

“比之前多太多了吧。”硝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在乎五条悟想法般,理所当然地从他手心抽走那张卡片。

举在两人中间端详卡片的正反面。

“多很多吗?”五条悟对硝子嘴里的话产生了很多疑问,最大的疑问还是这句,硝子虽然从高处跌落,但是祖上阔过,区区五十万至于这么说吗。

硝子的表情严肃又夸张,“你上周只带了五万出来。”

很显然这个只的意思是,那五万也是夏油傑给的。

五条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带着夏油傑给的五万块钱来这里找硝子,如果是五万、五十万冥币的话,他能懂,但是这购买力不少的人间钞票,他没办法理解。

“他说是我昨天的表现,值五十万。”五条悟实话实说。

硝子眨着眼睛盯了五条悟许久,才搂紧他的胳膊挤出泪来,“呜呜呜辛苦你了宝,如果不是要存去环游世界的钱,你也不会这么辛苦的去伺候男人,我好感动好愧疚呜呜呜。”

演戏演成这样跟没演有什么区别。五条悟不太想点评硝子那两滴鳄鱼的眼泪,这几句的信息量实话来说他也不想了解是怎样的来龙去脉。存钱去环游世界这句话绝对是骗人,五万五十万的存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存够,夏油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很有钱的暴发户,至少让他供给硝子跟自己环球世界的钱,是不太可能的。

硝子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五条悟问出这一句。

严肃正经的提问没有引起硝子的严肃对待,她用一副五条悟在置气的态度点头,“他就跟死了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五条悟知道硝子没懂他的意思,“我是说,他不是在回去的时候就死了吗?”

“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接受自己跟他在一起这件事,可他确实对我没什么兴趣,辛苦你再忍忍,等到存款账户到一千万,我们就远走高飞。”硝子安抚五条悟虚无的情绪,刚刚看还不过分的亲昵现在看有点怪异。

五条悟的眼神一直盯着硝子来回顺着自己胸口的手,他终于体会到气氛的不寻常,用非常直接的动作拆解开硝子跟自己的距离,他意识到此刻的硝子也并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就只需要一千万吗?”五条悟把目光对准桌面上那两杯咖啡,他才发现硝子点的那杯不是咖啡,以往硝子是喝苦咖啡的那个,还会给自己点一杯纯甜的饮料。

不合理的事情从最开始就是不合理的。

“一千万当然不够了。”硝子丝毫没有察觉出五条悟身体的僵硬,还是不顾社交距离,将额头贴在五条悟围起来的胳膊上,“可是太多钱的话你不是会不舒服嘛,一千万也够我们玩一段时间了,明日事明日再想。”

讨好意味很重,而且暗示的期待也非常让人不舒服,五条悟大概了解了这个硝子根本没有对财产的概念,只知道小钱,他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现状。

良久他又意识到,按照硝子的说法他是为了钱才跟夏油傑在一起的,然后夏油傑也知道他赚了钱回来这里把钱给五条悟,那么这一连串的关系是什么,肯定不能说得上是阳谋,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万一后期起诉追回,五条悟和硝子肯定白干了。

想到这,五条悟望向硝子的目光再次复杂起来。

这鬼故事似乎比鬼神乱力的事情更可怕。

事到如今五条悟终于明白自己肯定不是在所谓地狱阴间,这么复杂的人类关系肯定只出现在现实世界,活着的世界永远是最精彩的,死后肯定没耐性去处理这么多利益关系。

他甚至认为是自己作恶多端才要出现在这里渡劫。

当然最神奇的事情是尽管如此,五条悟还是把夏油傑给他的五十万给了硝子,硝子拿走卡的同时甚至都没有问密码,看来之前也是把卡拿走硬刷。

好奇怪啊难道这里的有钱人申请卡片没有限制吗,每次都送银行卡,私自借卡难道不是犯法的?

几个小时只用来喝一杯苦咖啡的五条悟果真等到了按时出现的夏油傑,还是那身暗蓝色的西装,直接看上去会有些像男人衣柜那种广告的男主角,气质虽说略胜一筹,但他那根低马尾实在是让他本人看起来略显矛盾。

就这样马不停蹄,两人乘坐高调到没办法低调的豪车驶向附近最热闹的大学城,加宽车型几乎霸占了整条步行街,五条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夏油傑是个什么人设,他隔着车窗跟看热闹的行人对视,目光散发着淡淡的死意。

这辆丢人的车破开叽叽歪歪的人群,从学校后门直接开进去,一阵撕心裂肺的焦灼后,车子把校长的座驾截到角落,再稳稳停住,确保校长怎么倒车都离不开这里,夏油傑才带着五条悟下车。

素质忽明忽暗的夏油傑实在是给足了五条悟震撼,他回想反思斟酌自己年轻时候的嚣张跋扈,不过是区区一些表面用钱砸死你实则我妈没给我那么多零花钱的吹牛行为,而且那都是同学之间的,成人后他再也不拿钱开玩笑了,没什么意思。

夏油傑这种玩法给他一种刚暴富的没多久,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暴发户了的感觉。

主要是没素质,其他的不算太重要。

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的人,居然有心思打扮成所谓的成功人士,重回学校炫耀自己的成就。如果是学校里人杰辈出,他能跟同样有地位的校友谈笑风生也就算了,夏油傑根本没有选择去找同等地位的人,只是穿戴整齐大费周章地开车从学生中间穿梭而过。

拉着无辜的五条悟一同进入一间距离学校小吃街很近的店铺,无视一众看稀罕物件的学生,找了张最里面的桌子坐下。

因为是店铺最里面的桌子,距离收银台也是最近的,五条悟抬起头就能看见压在菜单下的账本。手写账证明这间店已经开了许多年,距离学校最近的店铺往往藏龙卧虎,不管学习氛围如何,家产肯定是不差的。

五条悟盯着站在收银台后的学生,他身上穿着附近中学的校服,头发是短的,长度到耳后,看起来固然青涩,身形上总有点熟悉感觉,

在旁的夏油傑自然是不希望他多看,干脆敲桌提醒,用一种略带哀怨的语气讲述这家店的由来,“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吃这家,那孩子今年都要高中毕业了,是不是很唏嘘?”

五条悟心想,我应该唏嘘吗,我又不爱吃黄焖鸡。

稍微想了下这么吐槽不够精准,难道所有总裁都应该有个跟初恋吃过的便宜小吃店吗,为了展示自己的亲民,或者是勉强表达自己跟普通学生有实际联系?

他总觉得这种表演太超过了,很多不合理的东西强行融合到一起,人设有点分裂。

骚乱从夏油傑进入小吃店的时候就发生了。

才下课没多久的夏油杰从步行街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就见到了那辆耀武扬威的黑色汽车,行人毕竟还是挡了它的路,行驶起来并没有比夏油杰快多少。

从未见识过那样横行霸道的财富象征,夏油杰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私密性极好的遮光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五条悟,正好是背对着五条悟的角度,两人自然是没有发现对方。

不急着招揽客人,按照惯例进店后要先帮妈妈核对今天的账目,夏油杰没找到椅子只能站在那边翻动账本。

不消多久,五条悟和夏油傑推门进入小吃店,门边的位置多是学生,他们选择了靠着收银台的位置坐下,夏油杰抬起眼睛就能见到五条悟略带疲惫的脸。

他有些愣神,总感觉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以为是多想了,他又去看夏油傑的脸,后者比起五条悟的样貌更让他震撼。

没办法描述出对方具体的样貌,夏油杰总觉得他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若是自己哪天生在那样的家庭,想必自己绝对是夏油傑的样子。

可他震撼也不过是震撼,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多,依靠衣装可以瞬间制造出两个人,他也不想因此去结识对方,作为一名普通的学生,他更想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学业上,奇遇对他来说并没有十分重要。

在场的第三个人终于还是出手了,看起来他似乎是从未关注过夏油杰的那个,其实从夏油杰存在的时候他就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标记过了。

夏油傑居然亲切地朝夏油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从未想过这世界上还能遇到两个同样的人,五条悟卡顿的脑子已经开始催眠自己不然自缢算了,这个地方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大概是熬夜熬疯了,居然能见到两个夏油杰。

五条悟印象中的第一位夏油杰是看不出来有特别多健身痕迹的,身材相对偏瘦,毕竟据说是靠本人一拳一拳打出来的身材,没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二位夏油傑身材有些不够天然,根据健身习惯他肯定有靠补剂增加肌肉含量,双肩双臂有明显的的膨胀痕迹。

第三位才成年的夏油杰偏瘦,全是初长成大人骨架的青涩,骨头比肌肉多一些,很多地方还有棱角,看人的眼神坦然中略带闪躲,对人的漠不关心更多一点。

“我总是来这里吃饭,你应该还记得我。”夏油傑跟除了五条悟之外的人讲话都带大人特有的狡猾,“当然最应该记得你的是我,你小时候跟我长得很像,现在长大了还是很像。”

“今天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做客,怎么样?或者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都可以来接你。”

才成年的孩子多数是没有决定权的,夏油傑这边看似是对着夏油杰本人说的,实则目光越过他,跟夏油杰的母亲对视,“想让我母亲见见他,估计母亲也会很喜欢他。”

更加功利的大人自然是希望夏油杰能够提早跟这样的家庭产生好的交集,夏油杰母亲笑得略带羞涩,没有现在就拒绝。

五条悟见夏油傑这么爱演,干脆从旁人的角度给他们添一把火,毕竟闲着也是闲着,演一下不碍事。

“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怎么会,”夏油傑对此早有预料,对五条悟先是矜持一笑,后又讲得十分认真,“我早就做过亲子鉴定,没有血缘关系。”

生怕空气凝滞一秒,也是为了让夏油杰放松警惕,夏油傑立刻对他摆出亲切的笑容,“所以才感觉特别神奇,想介绍你给我的母亲认识。”

说得好像夏油杰能拒绝一样。五条悟无论多少次都受不了威逼利诱压制别人听从自己的场面,孩子自然是没有选择权,大人若是没有实力,与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七 悲病

跟硝子交流的短短几小时内,五条悟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他猜得没错,夏油傑果真看了几百本言情小说,否则不会这么脑残。

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从小因为外貌问题遭到亲生父母抛弃,大概记事后被养父母收养,原本无法生育的养父母在收养他第二年便有了自己的孩子,虽说照样把五条悟养大,但是养育态度差异极大,所以成年后五条悟很自然离开养父母家,自己生活。

学历是高中毕业,但工作时间长,接触的行业偏向高端餐厅、珠宝饰品和一些美妆护肤品类,客户群体素质较高,他成长速度极快,拥有熟稔的坑蒙拐骗技能。

最佳搭档是家入硝子,同样家庭情况不甚乐观,她从小跟哥哥相依为命,大概几年前哥哥结婚,她被抛下,两人组成了“能白捞一分钱绝不少赚一块钱”联盟,五条悟负责接触客户,硝子负责转移钱财。

至于他们的存钱目标,说来可怜,环游世界最重要的一站是要去南极看企鹅。

幸好五条悟去过南极,否则就要千辛万苦攒钱去南极见识企鹅堆出的便便山峰了。他联想事情的前有后果,再想到两个小朋友得知真相的画面,他简直痛的无法呼吸。

身份差距就是这个故事的症结所在,夏油傑认为他在大学捡到了一对丑小鸭兄妹,根据言情小说的发展,努力但可怜的穷人家孩子会跟他这个总裁产生旷世绝恋,从此三个人的生活鸡飞狗跳,只会有两个人走向人生巅峰。

当然现在不一定了,因为夏油杰也在这,估计得三个人走向巅峰了,保守考虑会有一个人塌掉。

大概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通是不一样的,从五条悟醒来现在不过才一个上午,五个小时过去,故事浓度从未掉下百分之五十,还没过去剩下的五个小时,围绕着学生夏油杰的故事也要开始了。

五条悟的意思是言情小说通常都很喜欢硬凑字数,不管是多描写一点点场景环境,还是再多一点无关紧要的心理活动,总得让一个故事能撑过一个月。

这下好了,一天还没过去故事就要讲完了,这里人的生活是一千零一夜吗。

把场景部分都摁快进,直接看故事情节,夏油杰身为高中生居然有着两天的完整周末,他听从夏油傑和妈妈的安排,坐着那辆粗俗的豪车进入豪宅内。

五条悟靠窗用胳膊撑脸的状态明显是对豪宅的千篇一律感到乏味,在一众自建房中独树一帜的欧式宫廷风格城堡,带喷泉花园和些许树林。

确确实实的暴发户,如果这场偶像剧有三集的话,夏油傑的钱就得是第一集中间那段出现的,这种只给外人看的建筑风格不符合他们那群人的习惯。

恰好可以用来满足某些群体对他们的想象,比如这次才亲眼见到复合型酒店式建筑的夏油杰,他从车子驶入花园小路时就挺直了腰杆,似乎是有什么值得人尊敬的东西在前面等着。

毕竟是小孩子,初次面对真实存在的钱和权是会有所震慑。

想到这五条悟莫名很怀念那个夏油杰,要不说有钱人还是喜欢书香门第,他们性格虽然多少带点叽叽歪歪,至少对钱这方面没太多谄媚。

不太懂夏油杰是怎么把自己从金钱观念里挖出去的。五条悟想到这皱起眉头,就算是书香门第,家里没有任何金钱观念是开玩笑的,任何人活着都会对钱财有所认知,他是怎么驯服金钱的,这件事让五条悟都难以想象。

金钱世界给人类思维腐蚀如此严重,他不该毫无波澜。

非常难得的宴请,跟夏油傑长相一致的学生竟然有资格在宴会厅吃饭,而且夏油傑那个难搞的母亲居然亲自接待一个孩子,在见到夏油杰的第一眼就表露出非常自然的欢喜。

加长的餐桌,点燃无烟蜡烛,为了不让香味廉价刺鼻,特意吩咐侍者摆上散发芳香的水果,免得不搭的香味影响客人的食欲。

饭还未进,夏油傑母亲先给夏油杰一个红包,厚度上判断至少是万元钞票,这对孩子来说是笔足够走向歪路的零花钱。

五条悟确实可以看得出来夏油傑母亲的目的,或者说夏油傑母亲比起夏油傑,更有一点阶级上的自觉。

这笔钱她比谁都更希望夏油杰会乱花,最好是全买了对他现在的生活毫无用处但昂贵的东西,这样就会有下一次来到这里,渴望金钱的机会。

一点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能够让夏油杰脱离自己家的环境更接近这里一点,夏油傑母亲的目的就达成了。

可以从一个陌生的母亲那里抢走一个跟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孩子,只需要花一点点钱,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人生的偏爱。

这点伎俩对刚成年的孩子来说极其有效,他们的金钱观念不深,尤其是见过钱,但还没真正脱离家庭使用金钱,对自身的衣食住行等隐性支出不直观,经常把自己手中的钱当做“零用钱”。

谁都看得出来,夏油杰留不住这笔钱。

轻易得到的钱肯定会更加轻易的流出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情,只是经历过这些的主角,会缺失对钱财价值的判断,后面再去得到或者花掉,很难真正用在取悦自己的地方。

用金钱去操控别人未来的人生,是真正称得上恶行的一种。

五条悟几乎难以把学生般青涩的孩子当做是夏油杰本人,身着华服的夏油傑也不过是通过他的形象所出现的某个变种,不管是不是他先入为主,他始终觉得夏油杰就该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样子,他们两个身上的夏油杰元素再多,也不过是拙劣的复制,真正的内核绝不在他们两个身上。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会让夏油杰成为某种元素,在这里畸形繁殖。

不得不成为当局者的五条悟唯一不感兴趣的便是旁边的配角,也即夏油傑的母亲。

她的人设是格外分裂的,面对夏油杰和夏油傑的时候都能表现出女性特有的母性和长辈威严,面对五条悟的时候就格外突出她敏感多疑的性格。

也许都超出了对五条悟合法身份的怀疑。

原本只浅浅的了解到自己是非法加入这个家还是只图钱的五条悟突然对“合法身份”产生了其他的顿悟,他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认为那是跟人同床共枕的,毕竟他只睡在那张床的半边,他旁边也有别人睡过的痕迹。

所以他可以确定夏油傑是跟自己同睡一张床的,至于是用什么身份去跟自己同床共枕,通过他妈妈对自己过于明显的敌视,还有硝子对五条悟的百般欺瞒,可以确定,五条悟是仙人跳那个仙人。

只当是豪门当中来了的灰王子婚前同居,这样的话故事还不算离谱。五条悟轻轻坐在餐桌角落,无声无息地安慰自己。

那边一个母亲两个儿子聊得热络,这彰显地位分割人际关系的加长餐桌把五条悟搁置在这边,似乎剧情暂时用不上他聪明的脑袋。

吃的东西显然也不符合他的胃口,这里的一切开始让五条悟难以融入,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得有个推进剧情的事件发生了。

比如,一位关键的配角触发场景任务,除了忙着打探小夏油杰家庭的夏油傑母亲,还有那位不在场的可怜的硝子小姐。

一直听从夏油傑吩咐紧盯硝子银行账户的手下给夏油傑发来消息,说硝子准备带着账户里的XXXX万离开这个国家,如果需要拦截的话还有两小时的操作空间。

说好了存够一千万去南极看企鹅,怎么这个姐早就存够了那么多一千万也不跟五条悟说呢?

五条悟沉痛地闭上眼睛,其实这里的硝子变异不算怪事,只要五条悟觉得她不是硝子,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一千万是你的谎言,五十万也是。

当然真正的硝子骗走五条悟一点点钱没关系,他现在只怀疑这个虚假的硝子存够这么多钱的原因是两头通吃。

五条悟肯定是要通过硝子去做个人账户,从夏油傑每次都给他卡来看,五条悟自己是完全没有账户的。

那么夏油傑为什么不给五条悟一个个人账户,原因就在于,他不想五条悟有离开他的资金,硝子也正好利用夏油傑的私心,稍微出卖五条悟一点点,用五条悟的自由去慢慢换钱。

这样,一个通过挪用夏油傑账户来成长的小账户就做成了。

真正扎心的部分在于,最终逃逸事件发生的时候,夏油傑把手下的电话免提,让五条悟听清楚,还要杀人诛心地开口问他,“需要拦吗?”

五条悟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地屈辱摇头。

这都是沉浸式剧本杀,任何一个人有出格的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五条悟努力给自己洗脑,他不过是个不小心踏入剧本杀大门的路人,发生什么事跟他都没有关系。

如果有机会重新选的一次的话,五条悟希望自己可以别总是抱着旁观者的角度思考,既然在场的几位想做什么他都能看明白,好事跟坏事都在他的一念之间,那么高抬贵手阻止一些恶事发生,对他自己来说也有好处。

毕竟在他意想不到的下个半天,夏油杰就在夏油傑的鼓动下,毅然决然选择了作弊,还没想明白这个豪门之家的解锁秘诀是什么,他人就从浮夸的城堡瞬移到另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

作弊效果十分显著,通过睡眠横跨世界的老旧设定一举打破,五条悟从醒着的状态直接转换,似乎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识作弊的快乐,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倒转,吐槽多次的暴发户装潢变成充满粉红色霓虹的情趣用品店,五条悟手里的餐刀变成震动扭曲着的情趣玩具,旁边还有年纪尚小的女孩。

两个沉默着对视许久,手中的淡粉色硅胶玩具始终没有停止下来。

“我觉得这个形状有点太常规了。”女孩打破沉默,在她眼里的五条悟并没有沉默许久,从他打开玩具开关到对话继续进行不超过半秒。

“许多设计师都是基于男性角度去揣测女孩子的需求,连很多女孩都被宣传洗脑,认为自我快感的表达就只有内部,外部是羞耻的不足以外人道也的。”女孩讲话的同时也不提出赶紧关闭运行着的棒棒,电机嗡嗡嗡的声音对于五条悟来说格外刺耳。

在女孩子面前一直举着震动着的棒棒,是否有些过于超前。

“女性的器官比起外人看到的,要大得多。”女孩把指尖放在棒棒刻意做成圆弧的顶端,“你看它哪怕把男性器官的样子模糊了,却还是坚持宣传撑不撑大的关键词,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是受害者。”

五条悟压根不懂她为什么要在买东西的时候说这么多没用的,说完还要握住五条悟举着棒棒的那只手,试图用真诚的眼神打败五条悟。

“你说得对。”五条悟点点头,“但是不打折。”

做生意这方面五条悟是绝对的无师自通,哪怕周围的环境再陌生,只要涉及到金钱和货物,五条悟都能瞬间理清思路,看透别人的需求,顺利谈判成功,增加自己的人生成就感。

他下意识的做法格外正确,毕竟等女孩妥协了,准备交钱时,五条悟才发现这个店铺的店员目前只有他自己,收款码和账户名称都是他自己。

多么了不起的做法,开情趣店用真名当店名也就算了,连交易账户名都要写“五条悟的情趣用品店”。

能够认识其他世界当中的自己,算五条悟赚到了,他自己都很难猜测到其他世界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只能佩服。

不同于上个世界的混乱主线,这个世界给他留了必要线索。

放在收银台的记事本上写着日程内容,打过勾的都是店铺经营类的小事,今天还未打过勾的是“去监狱接大哥出来”。

读取任务经常需要思考为什么以及凭什么的五条悟心情经常是复杂,或者难以名状。

设置紧凑的这个世界赶紧让日程表催促起来:五条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着监狱的位置和大哥出狱的时间。

尽管五条悟还不懂为什么开情趣店的会跟违法犯罪人员联系到一起,他还是老老实实锁上门,开上自己那辆老旧的汽油车,冒着黑色尾气驶去监狱大门。

四个座位的旧式汽车最终居然接回来三个人。

固定角色准时出现,五条悟一直觉得这些乱七糟的设定似乎只能创造出非常诡异的故事。

那个日程表里所谓的大哥,并不代指某个固定的大哥,因为当时监狱里出来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长发依旧的夏油傑,另一个是短发依然的夏油杰,他们两个脸上也没有离开监狱改造完成的呆滞清澈,只有满脸的无敌。

很明显这个监狱并不具备应有的功能,于是监狱还给他们配备了后续的管理人员:家入硝子,括弧狱警版。

先不说为什么又让五条悟遇见两个不同的夏油杰(傑),这个狱警版本的硝子真的要加入这个已经完蛋了的组合吗?

不太按照剧本来的五条悟根本没有对两位大哥有任何热情关照,他沉默的开着车,执著地开着车,心中满是对上个世界的反思。

他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有能力去改变当时的情况,可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导致他不得已踏入这个明显更糟糕的世界。

事情的起因在夏油傑对学生的夏油杰敞开心扉,他们在花园当中喝了酒,借着醉意半真半假地讲述自己经历过的所有高光事件。

如此自吹自擂的讲述本不会触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学生的夏油杰更甚,单纯高位体验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远了,夏油傑说得再多,他都是没有概念的。

所以夏油傑在其中穿插了自己的窘迫。

很恐怖的讲述方式,他在说明自己十五岁首次拿到学校最高级的成绩奖项时,母亲为他庆祝的方式居然是跟他一同洗澡。

五条悟亲眼见到夏油杰当时藏在花园阴影中的侧脸打了个寒战。

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瞬间变得苦涩。

夏油傑的母亲并不在场,她本人似乎多喝了点,说要早点休息,第二天继续招待新来的小客人。她离开前久久拍着夏油杰的手舍不得放开。

那是夏油傑生平第一次获得重大的奖励,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他跟母亲的关系越发扭曲,好像盘踞着守候散发腐烂气味深井的蟒蛇那样,母亲的喂养使得夏油傑成长迅速,胃口越来越大,最后蟒蛇只会沉没在腐臭井水中伺机而动。

明明是他主动在夏油杰面前穿起华丽的外衣,现在又亲自展示给他看自己内心的腐烂,五条悟不懂他究竟要操纵这个孩子做什么。

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相互对视,夏油傑故意把伤痛说得无比细致,夏油杰感同身受般瞳孔紧缩,讲到一定过界的部分,他还会放松语气,穿插些许自己平日里奢侈轻松的生活缓解。

夏油杰完全听从夏油傑话语当中的摆布,他自己的判断逐渐失真,等时机差不多了之后,他终于表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跳过那些阴暗的部分,只接受好的地方。”

剩下的话故意留给夏油杰说的,这样纯粹经不住敲击的孩子总能替大人讲出他们说不出口的话。

夏油杰小声说这是不可以的,一个人总该为自己的享受付出努力。

你说的应该是代价,对吗。夏油傑这句话语气很淡,足够点破夏油杰语气当中对自己的贬低。

任何社会当中都不允许夏油傑家庭内如此混乱,他们不可能被世俗原谅,尽管生活如此奢侈,于是夏油杰自然而然判断,他们这样是为了奢侈而必须付出的。

“那你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五条悟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若不是周围太安静,他不可能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那么清楚。

面对已经暴露自己阴暗面如此之深的,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夏油傑,夏油杰自己没办法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完全进入了夏油傑制造出的信任陷阱。

尽管这问题早已设定他也是个为了追求财富不择手段的人,暗示明示欢迎他走到夏油傑身边,他只能在幽深井水前露出自己的脸。

“可是妈妈说……”夏油杰迫于传统道德观念,还是挣扎。

“其实有更简单的方式。”夏油傑打断了那声细小的嘤咛,“只要你产生放弃的想法,人是有着无数次下个人生的可能,这个不好你选择跳过就好了。”

“总会有下一个你所满意的世界在等着你。”

完全异想天开的对话让五条悟确信这是夏油傑的恶作剧,经历过复杂社会竞争的大人总会把乐趣放在孩子身上,用认真的语气讲着夸张奇异的话,等孩子相信了再哈哈大笑着推翻自己的发言。

只为了看孩子错愕羞愤的表情,是大人低劣的趣味。

“只要摇骰子的次数足够多,你想要的排列组合就更能符合你的要求。”

“我想要去下一个人生。”夏油杰居然这么说。

八 诡谲

穿越条件设置得如此轻易简直让五条悟目瞪口呆目眦俱裂。

回首往事痛不欲生,他本来以为那个世界的奇怪设定已经足够突破下限,谁能料到他居然还有沦落到开情趣用品店谋生的一天。

甚至还得养活两个初回社会的老大哥。

一路沉默的硝子终于在五条悟停车的瞬间爆发了:“你就靠这个活到现在?”

还没等五条悟回答,坐在后座的二位社会闲散人员,失去社会对他们信任的前犯罪人员,也对着五条悟的正经营生发出不太悦耳的评价。

类似于伤风败俗人间败类等等道德标准不像罪犯的言论。

本来还带有些许负罪感的五条悟还是被他们激起了逆反心理,他愤怒地甩上车门,激起满地尘土,车窗玻璃发出吱呀呀的声音。

“看不起情趣用品店?看不起我用自己的双手赚干净的钱?我老老实实进货上货售卖,每一件商品都经过我的严格把关,就因为涉及到生殖健康,开始嫌弃我的生意上不了台面?”

五条悟愤怒地用手指着那块他本来也接受不了的店名,“看清楚了,这是老子的大名,是老子的店,不爱看的滚出去,受不了的也滚出去,我不觉得丢人,我凭个人能力吃饭,不需要别人对我说三道四。”

算是提前适应了外界生活的三人垂头坐在五条悟店内的等候区,他们背后是各种各样被彩色霓虹灯圈包围着的棒棒,在光影映照下或雄伟或逼真;面前是各种各样的模具杯,大大小小,或内含乾坤,或造型诡异。

夏油杰和夏油傑都很害怕那款哥布林形状的,感觉个人伦理会遭到狂风暴雨般的冲击。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五条悟冷着脸把日程表项目划掉,目标明确到下一项。

经常接送犯罪人员出狱的人知道,通常监狱为了让犯罪人员重回社会后有个好意头,会选择某个清晨请他们离开,所以这次的故事时间也是完整的全天。

那么不必费尽心思让吃过早饭的三位接风洗尘,直接参与五条悟早已制定好的周年店庆活动即可。

早饭还未消化的夏油杰们就跟硝子一同戴上了五条悟特别定制的人体肤色头套,拎着宣传单,到距离店铺散射距离五百米的地方,免费发放面巾纸、小扇子、压片糖果,还有印着五条悟店面的气球。

三个人单兵作战,只因为五条悟还需要留在店里给客人介绍产品,经营店铺还需要他这个专业人士,重新踏上社会这件事对于他们三个格外艰难。

硝子也算是重新踏入社会。作为狱警除了在监狱里能够比犯人自由出入牢房外,其他的地方跟犯人区别不大。

每月一次的假期加上长久的断网生活,她就算想多跟普通人交流,都没有那样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五条悟定制的那款人体肤色的头套,是个难以形容且虽然略带可爱仔细看伤风败俗的追追头套。

他们才指摘过五条悟产业的敏感,现在就完全加入并且以此为生。监狱当中的情色问题管理比外部严苛很多,好比戒色多年的人突然被无数艳男艳女包围,他们根本不敢睁开眼睛,更别说动任何心思。

然后五条悟让他们鼓起勇气跟路人搭讪,希望他们去店铺里探索人体奥秘,这跟直接让他们站街有什么区别。

这样强迫性的营业自然是没什么好效果,午饭时间五条悟早早喊他们回店铺休息,手里的物料基本没有散发出去。

活计没干多少,饥饿感来得倒是准时,毕竟在监狱当中过了那么久的规律生活,并且监狱当中有严格的工时规定,夏油杰他们肯定是最遵守劳动法的。

就是吃饭的时候他们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神闪躲双手发抖,仔细看的话眼角是微微发红的。

五条悟把快餐盒塞进两个夏油杰手里,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其实他更想直接说硝子都没什么大事,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在那边哭哭啼啼的。

确实是这样,硝子分发宣传物料的时候基本都是女孩子来接,成年女性对事物的包容性比较强,大家都放松心态用平静的方式面对,不会产生误会之类的,总之交流顺畅。

倒是夏油杰他们两个遭到了人生滑铁卢,他们确实不敢跟女性搭话,尤其在里面久了贸然遇到女性,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所以他们面对的都是男性,基本上男性都礼貌躲开或者冷脸嫌弃,最过分的则是对他们动手动脚,摸摸他们在监狱当中锻炼得当的屁股和肩膀,让他们热情点揽客。

监狱里这种事情还讲究惩罚呢,谁能想到自由了之后反而失去了保护,要独自忍受男人的性骚扰,还要迫于生计推销产品。

强壮如夏油杰们,他们哭了。

但是碍于面子他们偷偷哭的,不像在监狱里还有同宿狱友安慰,只能哭完了再坚强面对此刻的人生。

五条悟觉得不会吧,这两个人怎么说都是混过的人,怎么去一趟监狱之后变得如此脆弱,区区一点成人保健,能比杀人放火难吗?

对他们来说当然特别难了,午饭时间结束,五条悟觉得外面太热,路上也没什么行人,散发物料等下班时间再开始,剩下的时间就得紧急培训关于情趣用品的知识。

夏油傑举手表示他们需要午休时间,因为真正的八小时工作制是包括中午的午休两小时的,吃饭过去半小时,还剩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他们下午的工作时间是两点以后。

五条悟说,“不行。”

夏油杰还想补充一点在监狱当中学习到的法律知识,同样也被五条悟一口回绝了。

“首先,我们这里不是打工人和老板的关系,我们都是老板,大家属于共通经营者,不存在压榨与被压榨。”

“其次,大家都是需要自己养活自己的状态,你这个时候还要讲劳动法,还要别人来付给你保障,这是不可能的。”

“饭都吃不起了还要我遵守劳动法,我自己都没办法遵守劳动法,我都要自己压榨自己,麻烦你们自觉一点,我一个人养不起三口人。”

这里唯一还能说出些许正义之言的的硝子沉默半晌,回答说,“没关系,你们不必顾及我,我还是有工资的。”

硝子不是一直脱离社会的,她知道五条悟说的是现实问题,而且他们也确实不存在雇佣关系,要想靠自己在社会上立足,只能自己压榨自己。

“如果你们真的受不了在这个店铺打工的话,我可以介绍认识的工厂老板,有很多跟监狱合作的企业是会接收有前科的员工的。”

五条悟非常客气,十分礼貌,代替夏油杰他们谢绝硝子的提议。

“他们不能再去那些跟社会脱节的地方工作生活,不然他们永远跟不上社会发展的步伐。”五条悟话说的义正严辞,心里想的可不是这样。

他店都开在这里了,日程表记事薄上都明明白白写明,他开这个店就是为了给大哥傍身,让大哥有机会重新在这个地方立足。

谁他妈都别想跑,五条悟的情趣用品店必须得有夏油杰在里面上班,否则谁来赔偿他付出的尊严。

难得的是,夏油杰们对五条悟的良苦用心是支持的。以前大哥身份在的时候,夏油杰们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小弟,簇拥着他们的人数不胜数,自从他们进入监狱,别说以前的小弟,亲戚都没了联系方式,五条悟能够等他们这么多年,还为了他们开一间这样的店。

一定不会辜负五条悟的努力和付出。

心里想的非常坚定,可他们攥着漆黑棒棒的双手还是难以抑制地发抖。

五条悟用一种看好戏的态度事无巨细讲解产品特色,全然不顾硝子性别。

“这款的特色是在粗壮,动力强劲,还有逼真。”讲解的同时他还打开了棒棒的开关,原本不是很圆润的夏油杰眼睛立刻睁大了。

“所有的入体式产品都会宣传还原性,但是请你们记住,有很多男用的,比如这款,尤其需要强调还原性。”

五条悟指尖抚过漆黑棒棒的顶端,停留在沟壑部分,“它的尺寸很长,带有弯曲,是很贴合男性身体的,尤其前面的位置略大一点,这样能更好地刺激到前列腺附近。”

两个夏油杰心如死灰地举着震动个不停的漆黑棒棒,甚至都不敢跟这个东西对视,生怕看得久了,会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缠上。

“而且,它还有对男性来说足够刺激的功率。”

五条悟摁了换挡键,夏油杰们面前的黑色棒棒扭起妖娆的舞蹈,又摁了一下,棒棒的舞蹈换成了顶部单独的伸缩。

旁边围观这一切的硝子已经学会了同情这两位曾经的黑社会大哥,虽说危害社会理应遭受到惩罚,这种画面也实在是有些非人道了。

故意给他们讲解男用玩具,是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们。

五条悟把他们两个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看起来至少要四十来岁的男人,却对区区几个玩具产生强烈的羞愤感,仿佛这种事情比他们暴力要严重得多。

短发的夏油杰还是年轻的,他总会用过耳的短发遮掩自己的眼神,长发的夏油傑可以毫无保留表达自身的惊恐。

可这都不是五条悟所认识的那个夏油杰会有的反应。

如果是他的话,哪怕自己讲解得再认真,说得话再露骨,哪怕借此嘲讽夏油杰尺寸不足,他都不会顺从五条悟心意表达对这方面的生疏。

他会识破此刻五条悟的恶作剧,察觉到五条悟施加到别人身上,用来掩饰自身最不好意思的借口。

从男用基础款讲述到特殊性癖的异形款式,五条悟让夏油杰们伸出手去触摸随着电机运动的滚珠,看起来认真的画面不知为何充满悲凉。

勉强认识到入体式玩具基本原理,两个夏油杰不敢坐在生殖形状的椅子上,只敢抱着腿藏进角落。他们果然还是很害怕往后余生都跟这些棒棒棍棍绳绳捆绑到一起,一想到未来的工作内容全是人与机械共存的艺术,他们就很想死。

进入监狱前进入监狱后都没有想过了结生命的两人,居然被这样的现实刺激到了此残生。

见状,原本打算多观察些出狱人员改过自新后的生活,用来写自己最近准备上交的工作报告,就算不升职,也可以记录自己单调的狱警生活,这样打算的硝子,终究还是被五条悟过于逆天的行为打败了。

放弃所谓人情冷暖,转身例行公事地记录下五条悟个人的所有信息以及这家店的具体位置,联系电话,收款账户,老老实实回去复命。

这下,三个男人不得不一起面对神奇的客人了。

五条悟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店铺定位确实模糊得很。

正常来说,卖这种私密的东西,赚钱的部分在于“私密”本身。

试想一下,一个健康的全年发情的人类,没有时间去培养固定的恋人关系,所以寄情于玩具。然后这样的人类极其社会化,对欲望这件事情羞于表达,这样才会进入二十四小时无人店铺,或者手机上操作点单,让外卖员把需要的玩具送货上门。

这样的赚钱思路才是正确的。

正因为羞怯,玩具不符合他的预期,玩具的质量会有所水分,哪怕遭到商户的坑骗,他都会被“开封商品不可退换”搪塞,也不敢直接跟商家争论事情是如何如何。

这种羞愤交加的客人心态,对饱经沙场的商人来说,简直是鱼塘当中标红了的锦鲤。

可是,五条悟接手的这个店铺却是二十四小时有人情趣用品店,难道上任店主还期待着客人能跟他深入讨论这个棒棒那个棒棒的优势劣势吗?

多接触人就代表着这个生意增加了风险性,真正有生意经验的人怎么会选择开一个这么离谱的店铺,他非常不解。

这么有探索精神的五条悟怎么会找不到答案呢,很快答案就随着他的问题来到他身边。

这家店一上午都没进来几个人,午休时间倒是来了几位看起来就喜欢逛玩具店的客人。

他们穿着花哨的衬衣,紧身的长裤,头发枯黄形状夸张,鞋子是皮面带铆钉,看起来不伦不类,嚼着口香糖围绕店里最贵的硅胶娃娃满眼垂涎。

呆坐在原地的两位夏油杰露出大脑发光的表情,一点儿都没有身为店员的自觉。

所以说他们两个也不是夏油杰,五条悟就是相信哪怕夏油杰走过歪路,从里面出来后也不会变得如此没用。

这样来者不善的街头混混很明显不是来买东西的,如果不鼓起勇气早点把他们赶走,那么后面即便是有新的客人想进来,也会被他们吓跑。

天王老子来了他今天也得买两根棒棒再走。

五条悟站在夏油杰们前方,高大的身形遮住了他们两个蜷缩的身影,混混们跟五条悟对视几秒,才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并深鞠一躬。

“大哥您好,今天的治安费也如期上缴了,没有人拖欠。”

五条悟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夏油杰们身上,混混们眼疾手快,迅速拉住五条悟的胳膊,并且也跟坐在地上的夏油杰们打招呼。

“大哥您好,大哥您好,听说您出来了,见到您身体健康真是再好不过。”

叽叽喳喳起来的黄毛们让五条悟大脑迅速空转,他想起店铺的名字,想起账户的名字,想起日程表里的种种。

他记得所有的细节,唯独忘记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开店都是为了赚钱,也不是所有的出狱人员都需要改邪归正,可能有的人根本没有改变的机会,他进去如何,出来依旧如何,脱离掉监狱当中简单的交际,回归社会,他就还会是那个罪犯,永远都是。

五条悟闭上眼睛想,这样的人生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九 邪祟

极热之时是没有蝉鸣的。

称不上热烈的日光被空气中高浓度的水弥散,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喘息的同时肺部感受到强烈压力,空气很重,努力鼓动的肺叶告知大脑,天气是不正常的,它会拖累身体的运行。身体也接收到大脑的信号,做出即将脱离此地的举动,只是仍在痛哭的孩子不放过快要死在蒸腾夏日中的五条悟。

这是个太小太小的沙坑,小到只能有两三个孩子进入玩耍,周围没有树木遮挡烈日,离沙坑最近的滑梯又热又黏,除了夏油杰没有其他孩子,唯一的大人五条悟只好陪着他。

不过三四岁的夏油杰戴着一顶依稀能看出是黄色的遮阳帽,上衣,短裤,鞋子,无不是土褐色遍布。

他只会抱着五条悟的小腿哭,嚎哭,说不出完整句子,像抱着救命稻草那样哭个不停。

他不流汗,只流泪,哭得嗓子都哑了,五条悟能看到他大张着嘴,一直露着喉咙里的粉红色软肉,小孩的乳牙还算整齐可爱,他没有龋齿,还算爱干净。

逃离不开的五条悟听他哭到天色渐黑,街边路灯快要亮起的时候,公园那边远远跑来一个青年,约莫三十岁的模样,却留着齐耳短发,面庞略带青涩,天气太热跑不快,尽量用快的速度过来。

还是夏油杰的脸,他略带歉意地走向小小的夏油杰,刚才不停歇哭泣的小朋友终于停下,陡然消失了声音,五条悟一阵耳鸣。

三十来岁就当了父亲的夏油杰邀请五条悟去他家里做客,接近夜晚也不凉爽的天气鼓动着五条悟跟他回家。

诡异的是夏油杰的家离这里不过几百米,三四岁的小孩徒步回家根本不难。

那栋小房子外表看起来很老,并不破,所有木料都因年久斑驳,推开大门,沙发上还坐着初中生模样的夏油杰,正在看着电视。

不再哭泣的孩子像不曾伤心过那样跟学生模样的夏油杰依偎着看电视节目,电视机内画面是黑帮械斗,扎着团子头的夏油杰正在里面血肉横飞。

青年模样的夏油杰邀请五条悟吃晚饭,室外实在太热,五条悟贪恋这里的冷气,也就没有拒绝。

饭的味道极其清淡,几乎所有食材都没怎么经过调味,鱼很腥,肉很腥,米汤里没有几粒米,蔬菜的颜色很深。

五条悟垂目用筷子挑米汤里的米,四人餐桌上,其他三个夏油杰正在小声喝汤。

冷气实在是太冷了,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失去热度,五条悟还是没有把食物放入口中。

良久,他把筷子放在碗口,说。

你们也不是他。

场景中的人和物一件件撤去,有些痕迹无法擦除干净,变成纷乱的图案抹在黑色背景上。

五条悟游荡了好多天,他始终都没找到自己要见的那个夏油杰,耳边总是传来机器嘶鸣的声音,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机器高压运转,很多断断续续的画面出现在五条悟脚边,面前,身侧,拼凑出来的都是夏油杰的故事。

家境殷实的夏油杰,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他有着学习的天赋经商的能力,他一个人打理着庞大的家族生意,却始终要做父亲的代替品,永远活在母亲的掌控当中。

夏油杰死在情窦初开的春日,他终于明白母亲对他人生的浸染早已使他的灵魂腐臭,无论爱上的人地位如何卑微,他都没有能力去洗净自己的内在。

踏入过错路的夏油杰被帮会头领饲养,十多岁开始频繁进出教化场所,无论社会如何教导他改邪归正,他始终都是走回泥沼。

他也想逃离。他用自己双手赚来的合法钱财盘下那家店,努力经营,试图躲避曾经的过往。却被同类人当做钱财周转的工具店铺,投入巨额货款订购子虚乌有的玩具,洗出无数资金,最终只能在狱中自缢。

还有没能活到少年时期的夏油杰,他被父母抛弃在偏远的公园内,实在太过荒芜的地方杳无人烟,小小的夏油杰徒步哭着找人,最后饿死在紧挨马路的林子里。

这些都是没有遇到五条悟的夏油杰。

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夏油杰。

都是因为自己没能出现在那些夏油杰的身边,他才会枉死,他才会死,死得那么惨。

四面八方都传来机器轰鸣的声音,五条悟抬头张望,漆黑的帷幕始终笼罩着他的视线,周围的画面内容变得越来越快,细碎的痕迹被擦得干净,光芒一寸寸消失,他快要沉寂在这黑暗的空间里。

忽然传来有人吹灭蜡烛的声音。

“……悟,快醒醒。”

原本以为要失去的光芒立即刺破漆黑牢笼,五条悟被强光逼迫眨了眨眼睛,他这次回到了那张奶茶店的小桌子旁边,似乎他们的对话从未卡顿,硝子追问他是怎样的心理扭曲,夏油杰也在旁边打算听个真切。

他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身体依然在代替他进行着正常的社交活动。五条悟收敛起刚才的笑容,重新换了个故作高深的表情,“求爱就是赴死。”

硝子理应对这句感叹出酸味浓重,明明话题刚刚还在人生经历方面,他直接转到爱情意义上,实在是太能跑题了。

夏油杰则在旁边皱眉摇头,回答得无比认真,“爱和死怎么可能一致。”

他是不支持因为爱就要和死亡捆绑的,夏油杰希望爱是活下去,他无法理解殉情,他也不支持殉情,任何一个人的人生既然已经开启,就不要潦草结束。

夏油杰见过很多人写出过同样的感受,不管他们当时经历的人生好与坏,都会一致讲出“困在此身中”的结论。

是因为他们离开了那个肉身,有更加全知的观看角度,才会认为肉身曾经是牢笼。就类似于人绑在跳楼机的椅子上,椅子禁锢着肉体,防止他在巨大的作用力下飞出。

进入身体是每个灵魂去体验不同人生的条件,目的是过程,总有人经历时太过入戏,强调结果论让整个故事的意义变质。

夏油杰没办法支持爱与死同质,不仅仅因为他能够接触到除却死亡之外的规则,他知道死亡是终点,无论过程如何,这个随机生成的经历绝不可能再次重现,放弃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他不支持死,因为在他看来,如果这次过早放弃整个经历,他来之不易的那个机会就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了。

五条悟听完夏油杰的见解,眼底莫名有些阴沉,他不太想表露出来,只能垂下双目轻声说,“原来你不是纯爱战士。”

硝子察觉得出来这个话题该结束了,立刻提出回家的要求,夏油杰并未在意到这点小小的细节,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五条悟开始不发一言。

事情依然是按照五条悟所经历的那样发展,那是连硝子都无法想象的未来,似乎连夏油杰都不可置信未来竟然会如此展开。

他们从陌生城市离开,重新回到熟悉的殡仪馆内的同时,就等于宣布了夏油杰本人的死期,他熄灭发动机瞬间便失去了生命体征,哪怕硝子靠着专业知识检查,在场那么多同事为他抢救,都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这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死,无论他生前究竟多么有生命力,周围有多少朋友,只要光芒熄灭,他就必须要离开。

五条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死去,同样的经历他亲眼见识过。甚至还能回忆起自己的手足无措,坚持要守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到天明。

如今场景再现,停尸房内白炽灯与夏油杰缓慢失去颜色的皮肤交相呼应。

他想说夏油杰你变成冷白皮真的很不好看,这样头发颜色就太黑了。

硝子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她一直被同事们留在休息室,尽量不要靠近这里。

五条悟则安慰众人说自己没事,其实他心中有这样的预感,全程并未表现出情绪上极大的波动。

他必须要有稳定的精神用于整理夏油杰遗容,否则那个秘密就不会有人发现。

【想活命就转发给手机通讯录里的人】

夏油杰手机里有这样一条短信。

不习惯给手机设置密码的夏油杰都不需要警方申请破解防护,他没觉得自己人生有什么难以告人的秘密,所有能见到的资料都是他允许暴露在外的。

五条悟仔细端详这句烂大街的诅咒,他知道这是完全有效的。

这句话是那个世界删除回溯的楔子,如今他已然接触到,趁着信息混乱空档不小心进入到夏油杰记忆的他,终于有资格阅览夏油杰无数个人生的记录了。

世界本身是混乱无序的,这是绝对的,因为人,或者非人都无法百分百控制整个事件的走向,事物发展需要意外,意外才会让世界产生创造力。

所有人类的意志都在无数种体验当中创造着未来故事的构成,正是他们自己去增加的故事不同元素,庞大的信息流互相结合,出现新的变异,新的选择,再由人类意志相互交换,周而复始,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有意义的,都是不同的。

可若是没有意外,便没有繁复多样的故事。

所以,世界是允许作弊的。

不管是突然想起曾经人生的经历,情感,爱人,友人,狡诈的阴谋,普世的善举,都是作弊的一种。

世界会包容这等变化,并将它们揉碎,添加到他人人生当中,做个细小的辅料。

人生不小心出了差错的人,可以当管理者,把过于干预人生的人修正。

但为了不让管理者形成派系,所有的管理者之间是没有任何互相发觉的可能,他们会被屏障隔绝在很远以外,无法靠人类的感官相互感知。

这样的管理者,过了很多年之后会选择放弃这等职责,他会厌倦知悉世界根源后还要扮演人类的徒劳重复。

那个时候,世界就会抹去他所有的记忆,让他重新回到无知无觉的意识状态,每次都会像新生儿那样沉迷去新世界。

直到漏洞又重新落在他所经历的人生里。

夏油杰正困在此刻的躯壳内,他还未真正理解到自己的死亡,这也是不符合正常流程的,肉体死亡的那刻,人类意识就会迅速脱出,减少体会肉体消解的痛苦。

他还记得死亡不该是这样,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瞳孔散大的时间是十到三十分钟,夏油杰还能通过这双眼睛去观察周遭的世界。

他看到五条悟正在查看自己的手机,神情漠然的让人觉得可怕,以往交往起来那些羞涩呆滞偶尔灵透的清澈感不知怎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测量深浅的平静。

夏油杰还能听到外面细小的哭声,他能分辨出其中大概有几个熟识的同事,哪怕总是面对生死,他们也会轻而易举被死亡击溃。

五条悟的神色不好分辨,夏油杰感觉得到他有点愤怒,不知是跟谁,手机里的东西没那么多,不习惯留下文字记录的夏油杰几乎都用对话沟通,最长的可能是通话记录表。

那里面是有什么吸引他看这么久?

仿若是专门为了回应夏油杰这番话,五条悟站起身,仔细端详夏油杰的脸。

两人在停尸台上相互凝视,五条悟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夏油杰逐渐失去血色的唇角,肉体活性还未失去,他整个人还是栩栩如生的。

久到夏油杰看五条悟完全失真,过于熟悉的样貌在他脑子里无法拼凑成完整的人,五条悟的形象完全解离,仿佛瞬间中了属于他的毒。

“你知道吗,求爱就是赴死的原因。”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跟尸体说话?

“想必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很早以前的那个约定。”

“没有一个哪管理者会放弃作弊的,只要窥见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就会产生凌驾规则的欲望,我们这些管理者就是被世界喂饱的鱼,它创造我们,就是为了逼迫我们搅浑周围的水。”

求爱与赴死之间本是一句略带哀伤的戏言,写出这样句子的男性只为突出自身的悲壮。

他也无法料到会有一天,他说的这句话居然成了作弊的关键。

爱能够跨越生死,这是人类之间相互安慰相互谣传的希冀,生与死的界限从未分明,今天若是生了,明日死去也不能由任何人保证。

还是老样子的标准:混乱无序。

最早最早的时候,五条悟亦或是夏油杰,都不记得究竟是谁先拥有了接近规则的身份,他们先是震惊于世界的随意,而后是对死亡的看轻。

最后,居然认为死亡是对他们的嘲讽。

沉迷于一轮一轮转生的人类意识只有在解脱的间隙才能从头观看结束的人生,进入下一次后又会忘记人生的过去,自然是必定跟死亡恐惧捆绑的。

带着记忆的他们则没有普通人的惴惴不安,便放松了对人生经历的警惕,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超脱的。

可是现实不是这样。

五条悟一次次见识过了夏油杰的堕落,即便是出现了同质化的故事内容,转变角色的夏油杰依然过着不同的痛苦生活。

他竭尽全力去救了,却每次都要跟他错过。

纵使死亡将两人分离,很多人以为爱可以真的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再次相遇要等无数次无数次的重置,这不是用时间可以衡量的。

如此,这样的他选择了放弃管理员的能力。

然后,夏油杰又遇到了这样的转机。

夏油杰并非是最初就会选择执着不放的人,他不认为跟五条悟就必须要有绝对的完整故事,相遇,熟识,错过,所有的不同,全都是值得经历的。

直到他真的产生想要跟五条悟靠近的想法,就这样简单的,不过分的想法,却让五条悟无数次中途死去。

他好像有着极其复杂的诅咒,一旦产生丝毫要跟五条悟有些什么的念头,他就绝对会遭遇不幸。

于是,他也放弃了。

这样又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并非是线性的,它是四处纷飞的碎片,抓住一片便是一片的时间,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等到看清它才知道。

他们,又得到了管理员的机会。

阅读曾经的自己写下的一句句,错过的执念,被死亡玩弄在股掌之间,痛苦,失去,种种难以磨灭的怨怼。

他们偏要跟嘲讽他们的世界作对。

管理员之间无法产生感知,他们便用记录的方式写出属于他们的密语。

表面认真写着对人生游戏的感悟,实则挑出几个多余的字便可以解读整个计划的全貌。

“赴死。”

若是无法靠近,就要死。

若是你我不曾相遇,就要死。

若是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就要死。

死亡一直是隔绝他们靠近的帷幔,既然死去是无法避免的,既然只有死亡才能带来下一次相遇的可能,那么,就增加死亡的次数,教化世界的无序。

先是五条悟放弃了自己管理员的能力,他重回普通人类的生活,很多次都不曾有夏油杰的出现。

鲜少的出现机会,还是身份悬殊年龄悬殊,那段时间的夏油杰不得已成为刽子手,只要发觉五条悟的状态不对,就要亲手送他去下个人生。

他坚持的时间足够久,他一向是可以把自己扼制到极限的人。

比起杀掉五条悟的次数,他杀掉自己的次数才是更多的。

后来五条悟说,夏油杰的运气总是很差,他面对的人生不知怎么总要坎坷崎岖,经常有着极端的条件危及性命。

这样过于同质化的条件产生,世界不得不进行漏洞修补,夏油杰的管理能力遭到没收,两人就这样无记忆的状态下漂泊度日。

十 轮转

这是一场盛大的赌局。

赌博对人类来说总有一种难以克制的魅力,越是胜利条件复杂,越是能换来无比丰厚的奖励。

五条悟和夏油杰将“爱人”这个形象,寄托在如此横跨时间生命的赌局上。

他们需要有见面的条件,除此之外还要契合的兴趣爱好,相互喜欢的性格,可以合拍的认知,还有无数细碎的要求。

这么多条件全部撒进这混乱无序的世界当中稀释,再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这的确是战胜死亡的方式,如此便可以将死亡当做必要过程当中的一环,好像驯服了死亡一样。

他们把自己切碎,缝合,拼装,跟无数个自己对话,再换来跟无数个对方对话的机会。

想要在无序的世界当中建立秩序,那么就需要让自己成为无序本身。

月绕5991年 夏末初秋

三十后半的夏油杰忙着挂断那对喜爱表现婚姻幸福美满的夫妻的电话,无数次催促他早日成家的内容早已让夏油杰免疫,下定决心不会繁育养育后代的他看起来依旧二十多岁的模样。

已经成为助手将近十年的五条悟打个哈欠,不需要瞪大眼睛就能完美缝合支离破碎的往生者,今天这位惨的过分,不知怎么处在烟花爆炸中心,尸体支离破碎,还有很重的烧伤,修复起来很费时间。

近日谈着恋爱陷入冷战的硝子也在旁边,鲜少去参观往生者修复过程的硝子态度严肃,偶尔冒出的言语却是吐槽现任的。

三人忙着发泄现实生活中的烦恼,无一表露出对往生者的议论,他们的职业道德还算符合标准。

勉强恢复人型后外面早已大亮,阳光在天边懒洋洋地照着,夏油杰和五条悟走出来透气,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经过多久,经过多少次,才再次重现如今的画面。

他们没办法说出再多矫情的话,最多也不过是相视而笑,慢慢体会时间的流动。

不能相遇的管理者代表着永远需要他们其中一个做出追的决策。

他们相爱相杀了无数次,爱到最后,杀到最后,连爱的目的爱的原因都忘了。

PS实体已经做好在售,需要的话移步微博貂貂缠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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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曖昧だらけの世界で何が愛かをただ求めた
现在 在满是暧昧的世界中 仅仅寻找着什么是爱
同情なんていらないよ
不需要同情
僕ら 躍る、踊る。
我们 跳跃 舞蹈
君を見つける
要 寻找到你
キレイごとじゃ何も片付かない 痛みの中で
仅凭漂亮话什么都无法解决 在痛苦之中
僕らは出会えたんだ 信じて
我们会相遇的 相信着
今 曖昧だらけの世界で君の声をただ探した
现在 在满是暧昧的世界中 仅仅寻找你的声音
感情だけを抱きしめて
仅仅紧拥住情感
僕ら 躍る、踊る。
我们 跳跃 舞蹈
まだ会いたい理想を描いた
描绘下想要再次见面的理想
忘れたい今日に目もくれずに
不在乎想要忘记的今天
完全なイマじゃつまらない
完美的当下太过无趣
僕ら 躍る、踊る。
我们 跳跃 舞蹈
ほら 聞こえる
听 能够听见了

看完这篇正好在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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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_with_open_eyes_and_hand_over_m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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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老师……好想你……好美味:sob::sob::innocent::face_holding_back_tears:

:kissing_heart:

好精巧的剧情设计,非常喜欢:smiling_face_with_three_hearts:

谢谢谢谢 :smiling_face:

1 个赞

好喜欢老师的文笔,夏五经过多次死亡,最终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阅读开心 :kissing_heart:

此时得以默默相视一笑,是往生无数次才求来的。这轮回真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