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在夜之城，要想活下去就得少管闲事。
这是他的第一个中间人告诉他的，那位女士看着冷酷，但实际上有一副好心肠，给初来驾到还是个嫩头青的夏油杰提供了不少的额外照顾。
事实证明，她的告诫的正确的，这位女士的好心最后害死了自己。她救了个惹了大麻烦的家伙，对方的仇家有点来头，直接找到了她家里。
夏油杰去拿自己的报酬时只看到了中间人的尸体，脑袋被霰弹枪崩得粉碎，骨头碎片混着血液脑浆溅了好大一片，已经凝固的血迹在墙上定格成像是抽象画的图案。电脑里的资料毫无疑问被搜过了，显示器上的弹孔诉说着对方一无所获时的愤怒。而直到这一刻，夏油杰才真正意识到，在夜之城，多管闲事是件多么致命的事情。
夏油杰最终还是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报酬，中间人女士不久之前给他发了条消息，里面是一串数字，还有一句留言。
“送你了”
夏油杰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那串数字的用途，那是一个保险箱的密码，里面除了现金还有一张存着不少钱的芯片，这应该是对方这些年的积蓄。他本可以带着钱直接离开，不会有人知道他得到的意外礼物。但夏油杰最终还是选择为中间人女士收敛了尸身，从那笔钱里取出了一部分为她在墓地买下了一小块地方。
在踏出目的大门的那一刻，他有些恍然，心里思索着这片墓地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和中间人女士一样死于帮了不该帮的人。
夏油在中间人女士手下干活的这几年，一直是圈子里的香饽饽。精湛的战斗技巧加上即使在alpha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身体素质让不少中间人不遗余力地尝试挖走他，但都被他回绝了。对他而言中间人女士就像是母亲一样，对方的照拂帮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让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中间人们的消息向来灵通，他从墓园还没走出多远，就收到了不少人递来的橄榄枝。消息提示音不间断的响起，他烦躁地停下脚步用大拇指揉了揉眉心，将所有消息提示都设置为静音。
夏油杰疲惫地回到了家里，说实在的他不打算再专门给谁干活了。他选了几个口碑不错的回了消息，赚钱不嫌多，多点接单子的途径没啥不好。
在夜之城死几个人是常事，夏油杰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但中间人女士的死还是让他感到有些难过，那么多年的真心相处，加上对方真的很符合自己心目中对于母亲的定义……夏油杰清楚对方对自己的照拂来自于对那个死去的孩子的移情，但对方的帮助和善意都是真的。
夏油杰忙了两个月，在结算完报酬后，一如既往选择去和中间人女士相遇的那个酒吧喝上几杯。夏油杰和那个姓灰原的酒保聊了两句，唯一能和他一起怀念一下中间人女士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阳光的小酒保一如既往笑着，但夏油杰却只觉得麻木。
连轴转的疲惫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在夏油杰停下来的那一刻还是找上了他。虽然不像当初和收养他的老人分别后刚来夜之城时那么无助，但心中的悲伤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杯杯酒下肚，酒精麻痹了脑子却没能缓解他心中涌上来的阵阵痛楚。
从酒吧出来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虽然明天没活但夏油杰还是决定抄个近路，疲惫过头的他只想趁着喝醉好好睡上一觉。醉意混着困意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冷风吹在脸上也没能带来半刻清明。
少有人经过的巷子中，一抹白色吸引了夏油杰的注意。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看见一个长手长脚的家伙垂着头瘫在垃圾堆里，刚刚的那一抹白色就是对方的头发，没第一眼看出是个人则是因为对方一身漆黑，完全融入了夜色。
夏油杰蹲下身，刚想伸手拨开掩盖在对方身上零碎的杂物就被紧紧攥住了手腕。对方的力气大的离谱，夏油杰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断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在习惯了手腕的痛苦后再次变得飘忽，他伸手想要掰开对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却没能成功。
‘也许是时候给手上的义体升升级了，怎么连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的手都掰不开。’
夏油杰心里嘀咕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就抬起头望向了他的方向，有着漂亮蓝色的义眼闪了几下就暗了下去，很显然是出了故障。对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让夏油意识到这个人受了伤，即便如此对方身上的气势仍旧给夏油杰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只要自己有任何异动，对方下一秒就能致自己于死地。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话一出口夏油杰就后悔了，暂且不提这种发言有多像个诱拐犯，邀请一个身上明晃晃写着“麻烦，危险”的家伙来自己家绝对是一个超糟糕的决定。
就在夏油杰迟迟等不到回应打算挣脱开对方的手离开的时候，对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只是轻轻环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真是莫名其妙家伙。’
夏油杰有些苦恼的皱皱眉，站起身轻轻拉了拉对方。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有反应的时候，那个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夏油杰发现对方甚至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
浑身都是秘密的男人，沉默地跟在夏油杰身后，一直拉着他的手腕不放。
‘简直像是害怕母亲丢下自己的幼童。’
夏油杰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跟在他后面的男人疑惑地用那双因故障而变得灰蒙蒙的义眼望向他。夏油杰耸了耸肩，开口说了句没什么。但之后的一路对方都呆呆地望着夏油杰的方向，这让夏油杰一度怀疑坏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脑子。直到对方被他随意放在地上的武器改装件绊了一跤，他才意识到对方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醉得脑子不清醒的夏油杰暂且把对方安置在沙发上后就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醉酒的副作用让他痛不欲生。也许是在自己的家里放松了下来，夏油杰的理智悄悄地飞走了。
也许是潜意识还记得对方身上不干净，他给被他带回家里的男人洗了澡套了身自己的衣服，连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都不记得的醉鬼就这样搂着他的大麻烦倒在床上后昏昏睡去。
第二天的夏油杰是被宿醉的头痛唤醒的，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恍惚想起自己昨天好像带了个陌生人回家里。他眯着眼环视四周却没看到人影，就在他以为昨晚的一切是醉酒后的幻觉时，身旁传来了陌生的轻哼。
夏油杰扭头低头看去，就看到被子里鼓出来一块，对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有脚踝因为被子不够长而裸露在外面。他有些担心对方会被闷坏掀起被子，就看到蹭得乱糟糟的白发，似乎是不满他的打扰，对方闭着眼把脸埋进了枕头，像猫似的蜷缩着，完全看不出对方的个子比自己还高。
夏油杰把自己摔回床上，原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却被腹中的饥饿感唤醒。他这时才想起看一眼时间，已经是11点了。夏油杰随便从常吃的那家快餐店定了个多人套餐就躺下了，被捡回来的家伙似乎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迷迷糊糊地蹭到了他身边。他抚开对方脸上的发丝，那是美丽得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一张脸，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传说中的天使。
外卖比夏油杰想象得要快不少，就在他因对方的容貌怔愣时，门铃响了。
夏油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仓惶地翻身下床去开门。夏油杰接过外卖关上门，一转过身就看到，被他捡回来的那个人正“盯”着自己，对方的义眼仍旧没有亮起来，空洞洞地望着他的方向。夏油杰一时间也没法辨别对方到底能不能看见，只好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吧，这家的口味还不错。”
夏油杰把外卖丢在茶几上，随便把散落在地上的工具踢开就坐了下来。出于某种夏油杰自己也搞不懂的缘由，他一边拆着包装一边悄悄把余光落在自己捡回来的“天使”身上。长手长脚的男人似乎不愿意离开还有着余温的被窝，将夏油杰那边的被子也拽了过来裹在了自己身上后才缓慢地滚到床边，慢吞吞地站起来。
夏油杰原本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过去扶对方一把，但当看到对方被被子绊住倒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被扶起的男人微微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夏油杰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反应，这倒是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对方从昨晚开始就是一副机器的样子。
“先来吃点东西，你应该也饿了吧”
“……肚子饿？”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夏油杰有些狐疑地回过头看去，他原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来着。
“是啊，肚子饿。”
看着对方一副疑惑的样子，他伸手排了排对方腹部胃所在的位置。
“这里，太久没吃饭而不舒服，就叫‘肚子饿’，懂了吗？”
那个男人似乎是在思考，他抬手手轻轻按在夏油杰的手上，夏油杰感受到皮肤传来一阵凉意，挑了挑眉拉起了对方的手引导对方在茶几前坐下。
“我确实有不愉快的机体感觉，还有些抽痛，这是肚子饿吗？”
听到对方的疑问，夏油杰不由得轻嗤一声，这家伙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简直不像个人了。
“是啊，你都饿到胃抽抽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夏油杰把一个汉堡塞进了对方的手里，看着他没撕开包装纸就往嘴里塞。夏油杰又赶紧拉住了对方的手把汉堡拿了回来，在对方疑惑的望向他时，将撕开包装的汉堡又放回了他手里。
“这个，好神奇。”
“……神奇？”
夏油杰叼着根薯条，没能理解对方口中的神奇是指什么的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道。
“口腔，还有舌头，有从没有过的感觉。很神奇。”
夏油杰想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指的大概是汉堡的口感和味道，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挠了挠头。看着对方低着头一口一口安安静静吃着汉堡，夏油杰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也饿得要死。
“你有名字吗？”
夏油杰慢慢咀嚼着，后知后觉才想起这个问题。他抬眼望向桌子对面，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さとる。”
“什么？”
“さとる，我的名字。”
再次确认对方说的确实是日语的名，让夏油杰感到些许疑惑，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本人的样子。夏油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对方没继续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吃着东西。
“是哪个字？”
夏油看对方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将可乐推到了他面前。
对方有些迟疑地把手伸向了杯子，稍微摸索了一下才碰到了杯壁。似乎是对杯壁上冷凝而成的冰凉水珠感到好奇，他又轻轻碰了碰杯子。
简直跟只猫似的，夏油杰在心里暗暗想着，静静看着对方用长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写了几笔。
“是‘悟’啊。”
悟拿起了杯子，却迟迟没有叼住吸管。夏油杰只以为是他找不到吸管，便探过身将吸管放至他唇边。这算得上有些冒犯了，但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向夏油杰的方向。
“含住，吸一口。”
悟听话地按照夏油杰说的做了，似乎是不适应碳酸饮料的口感。他松开了吸管，有些呆呆地张着嘴。夏油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看悟又自己叼住吸管才坐了回去。
“我叫夏油杰。”
悟轻轻放下杯子，将手伸到了他面前，白皙的手掌还带着湿意，隐约能看到对方手上细小的伤口和长期使用武器留下的茧子。起初夏油杰还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对方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你是想让我在你手里写一遍？”
夏油杰试探着开口，悟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他。夏油杰拉过悟的手，用有些粗糙的指腹在他的手心慢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在悟手心轻轻点了点。
“就是这几个字，你现在知道了？”
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悟收回了手轻轻地攥拳放在自己心口。
“我记住了。”
夏油杰则摩挲着手指，思考着刚刚之间传来的对方手心的凉意。
捡回悟就像是真的捡了只小猫回家一样，他总是安静地带着被子待在某个地方，不会主动搭理夏油杰。即使夏油杰开口，他也不一定会回应。但到了晚上睡觉时，他又会悄悄蹭到夏油身边。捡回一个陌生人还和对方一直同床共枕真的奇怪，但是悟给夏油杰的感觉并不像个人，反而像只猫似的。
夏油杰早忘记了自己当初悄悄在心里管悟叫天使这件事，他现在乐于把悟当成小猫养。出去完成中间人给的任务后回来时，也总是不忘带点礼物回来给自己可爱的小宠物。夏油杰不信任人，但小猫能有什么错呢，他那漂亮又安静的小猫，总是裹着被子的小猫。
悟怕冷，总喜欢裹着被子，为了他能舒服点，夏油杰找上了作为老熟人的夜蛾正道，拜托他帮自己找个自带调温系统的房子。目前夏油杰认识的人里，也就这位酒吧老板既有门路，又有良心。
虽然裹着被子的悟很可爱，但视物有碍的情况下裹着被子未免太过不便，反正存款尚有富余，换个好些的房子也不错。可爱的宠物自然是要用心去对待的，夏油杰轻轻拍着蜷缩在自己身旁的悟，在心里慢慢计划着未来的规划。
“怎么突然想起换房子了？”
夜蛾正道不解于夏油杰的决定，还以为是他一时兴起。认识夏油杰这么久，夜蛾从没见他对住所有什么要求，自从租下了那间小公寓后就一直缩在他那个小窝里，以前中间人女士见他开了几单，也问过他要不要搬去更大的地方，夏油杰当时就婉拒了对方的提议。如今突然想换住处，难免不让夜蛾正道多想。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或者……麻烦，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似乎是仍旧难以放下中间人女士的遭遇，夜蛾正道严肃地看着夏油杰，生怕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一声不响地被人处理了,他还记得对方刚来的时候可没少惹麻烦。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同时给了在打扫吧台的灰原一个眼神，小酒保点了点头走远了些，既然帮不上忙，不如明哲保身少添麻烦。
“夜蛾先生您想多了，我只是……养了宠物，前几天在巷子里捡到的，感觉合眼缘就打算留着养……”
夏油杰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对方自己捡了个大活人回家。有中间人女士的前车之鉴，夜蛾正道必定会担心。对方经营酒吧够忙了，没必要再拿别的事让他操心。
夜蛾正道盯着夏油杰看了许久，似是在揣摩他的话是真是假。片刻后看起来严肃凶狠的男人叹了口气，戴上墨镜掩下了疲惫的眼。
“你有自己的主意我知道，你想清楚了就行。”
随着夜蛾话音落下，几份房子的档案传了过来。
“这是符合你要求的几间，你先看看吧，划算一点的放在最前面了。”
夏油杰点开一一浏览过去，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被一间位位于海伍德谷地公寓的房子吸引住了。房子的位置在顶层，虽然可能会更热一些，但刚好适合那只有些怕冷的猫。视野开阔，无人打扰，房间也宽敞，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有些贵，不过若是一口价包下来还能更划算些。
看到夏油杰的选择，夜蛾正道有些意外，究竟是养了什么宠物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随后他便又开始担忧，即便有着这几年的积蓄和中间人女士的遗产，夏油杰要一次拿出这么多钱也不是一件易事，雇佣兵的义体维护更新和武器的保养都需要钱，要是一时兴起为了换房子，导致任务时出岔子丢了性命可不划算。
“这间公寓可不便宜，你确定吗，别因为一时兴起就草率决定。”
“就这间了，不是一时兴起，您放心吧。”
夏油杰异常坚定，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夜蛾正道，对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沉默半晌才开口。
“唉……随你吧，你要是周转不来，我可以暂时借你点。”
“没事，用不着。我这几天多接几个单子凑凑就成，就是中介那边得麻烦您联系联系。”
夜蛾正道摆摆手，夏油杰知道对方这是答应了，点点头出了酒吧。他记得附近好像有家铺子卖的点心不错，没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料”，刚好顺路带点回去，接下来几天可有得忙。
果然如夏油杰观察到的一样，悟确实偏爱甜味的食物。递到嘴边的点心甜得腻人，但悟却对此十分喜爱。他不得不像监督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监督嗜甜的猫咪每晚按时刷牙，虽然医疗发达了，就算牙齿烂光能换义体顶上，但受的罪是实打实的，他想要娇养的猫儿可不能受这种苦。
对于夏油杰来说，多赶几个单子不是难事，曾经通宵蹲点等待时机的情况也不少，但一想到家中等待自己的悟，他心中就难免有些急躁。夏油杰狠厉地扯着目标人物的头发，将对方的头砸在桌子上，玻璃的桌面碎裂开，血液渗进缝隙中缓缓勾勒出蛛网的形状。
嘴巴硬的，多揍几拳也就老实了。好不容易拿到需要的消息，夏油杰立刻传给中间人确认，回复来得很快。夏油杰毫不留情扣下了扳机，把目标位置发给中间人后就离开了，虽然他干得来处理现场的活，但中间人又没给他清扫后续的那份钱。
悟最近变得有些粘人，也许是因为适应了夏油在家时发出的各种声音，最近的突然晚归让悟感到了不安。夏油杰轻轻抚摸着悟的头发，顺滑的头发手感异常的好，似乎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接触，悟总会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下靠的更近些。
搬家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在夜蛾正道的面子上中介拒绝了几位租客为他留下了那间公寓。夏油杰带着自己的宠物猫搬进了新家，他放下行李后就拉着悟的手，带领他慢慢熟悉新家的布局。多亏了房间内良好的采光，悟也能稍微避开一些障碍独自行动，这让夏油杰放心了不少。
随着两人愈发熟悉，悟比刚捡回来的时候变得活泼了许多，他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各种地方坐坐，会趴在夏油杰腿上晃着腿听电视里的响动，也会在夏油杰保养枪支或是调试手掌上的弹道协同处理器时踢开散落在地上的零零碎碎，从后面扑过来挂在他身上。
虽然总体来说仍旧寡言，但从行动可以明显看出悟对他的亲近。而夏油杰则饶有兴致地纵容了对方的亲昵，即使对方手臂和腿上漂亮的银色细线表明了对方身上一定有某种程度的义体改装件，但夏油杰却对潜在的危险毫不在意。
就当夏油杰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的时候，悟变得有些奇怪。两人的饭量原本不相上下，但这几天悟的饭量却越来越少，连最喜欢的糖果和点心也不怎么吃了。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那样，在一个角落安静地缩着。
直到夏油杰提前完成了单子回到家中，见到了在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的悟。白色的细软发丝被汗水浸湿乱糟糟地黏在额头上，纤长的手指狠狠掐在马桶边缘，悟有些艰难地喘息着，听到动静望向门口时，夏油杰隐约看到了对方眼眶中的湿意。
‘这样不行。’
夏油杰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悟的头发，看着对方恹恹地靠在自己肩上，夏油杰这样想着。
悟没什么精神，只是轻轻拉着夏油杰的手，缓缓抚摸对方的手指，指腹蹭过略大的骨结带起阵阵痒意。
“悟，明天我们去一趟义体医生那边，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用脸颊在夏油杰肩头蹭了蹭。看着对方一片灰茫的义眼望向自己，夏油杰知道这是同意了。他轻拍悟的头，悄悄顺便让硝子检查一下对方的眼睛，如果能让那双眼睛重新充满光彩，悟应该会开心吧。
检查比夏油杰想象中要更久，他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心情却从一开始的轻松随着时间流逝变得不安。看着硝子一脸凝重走出来，夏油杰立刻有些惶恐地迎了上去。
“硝子，他怎么样，是有什么问题吗。”
家入硝子凝视着夏油杰，盯得他背后沁出冷汗才终于开口。
“检查的项目有点多，现在睡着了。他就是你跟夜蛾说的宠物吧，夏油。”
笃定的语气让夏油心里咯噔一下，硝子一向敏锐，而刚好这位聪慧的义体医生又足够熟悉夏油杰。正因如此，她才一下便勘破了夏油掩藏的秘密。
“夏油，我不管你是从哪把这个人弄来的。不管你是捡到的也好，从什么地方抢过来的也罢，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把他送走，让他回该回的地方去。”
夏油杰用拇指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他很明显是不愿讨论这个问题。
“硝子，先不说这个，悟的身体如何了。”
他的回复摆明了是拒绝了家入硝子的“提议”。
家入硝子虽然是Bata，但作为义体医生，她在自己的领域里一向强势。即使是这地界里最不好惹的Alpha，家入硝子也总能让对方“谨遵医嘱”。但夏油杰这个混蛋她太熟悉了，他有时候简直是个疯子，他是家入硝子职业生涯中遇到的少数犟种之一，而另外几个早就死在角落里烂完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见都没见过的高端货，改造程度快接近90%了。”
家入硝子面色有些难看，她把检测的结果给夏油杰发了过去，却也心知这说服不了对方。
“你也看到他身上的义体纹路了吧，那些全是对人体高度模仿的军用级战斗义体，除了那几家公司没人能拿得出这样的大手笔。”
“你觉得‘他’是什么？”
“硝子，我只想知道他怎么了。”
夏油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他走近了些，施放的信息素让家入硝子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给他吃的那些东西，他的消化系统处理不了，会难受是肯定的。在此之前他之前的吃的应该都是专门合成的东西，外面的食物对他来说不够‘干净’。”
硝子理了理头发，将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
“他的激素水平也很不正常，就目前看来，他大概会经历一次惨不忍睹的易感期。”
“易感期？你的意思是悟是个Alpha？”
夏油杰十分错愕，他有些怔愣地看向房间内还躺在检查椅上的悟。
“可……”
一个界面在夏油杰眼前弹出，一连串的激素数据让夏油杰瞬时头昏脑胀。
“可你从他身上没闻到任何味道对吧。他的身体里有不少药物的残留，都是压制Alpha体内激素正常分泌的。这是他的各项激素数据，我把正常值都标在旁边了，你自己看吧。”
一排新的数据自上而下出现，夏油杰皱着眉一项项看下去，脸色阴沉。
确实，这种激素水平实在不容乐观，夏油杰作为Alpha很清楚激素对身体的影响，他自己也是长期吃抑制剂预防易感期的。
“你有办法对吧，硝子。”
“真是顽冥不灵啊，夏油。”
家入硝子嘴里的烟最终还是点燃了，她烦躁地深吸了一口，再吐出烟雾。
“激素的问题我可以开点药试着控制一下，至于他的肠胃问题，他的内脏基本都换过了我不能乱动。但从检查结果来看也是能正常工作的，会这样更多的是因为不适应。”
家入硝子皱了皱眉，附身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
“以后少给他吃外面的东西，去搞点全食品公司的合成蔬菜合成肉，少放调料，让他的那些器官慢慢适应就行。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哪来的回哪去，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夏油杰直接无视了家入硝子的后半句话，听到有解决办法，他总算是放松了些。
“谢谢你，硝子，那他的眼睛？”
“他的义眼是特质的，就算是顶级的公司货也比不上。我猜应该是公司暗地里搞的新玩意儿，或者是军方那边的。他脑内甚至还有专门和那对眼睛链接的义体，这意味着他不能直接换一对新眼睛上去。”
家入硝子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但思索过后还是开口道。
“我在那个义体上面发现了一个特殊端口，是用来接收无人机数据的。这对义眼内只有处理数据的东西没有视觉传感器，基本可以说是一个摆设。而现在他又没了无人机，目前来看虽然能感光但和瞎子也没什么区别。”
谈到麻烦事，家入硝子心情也不太好。她在夏油杰的对面坐下，疲惫地用手臂挡在眼前。
“直接更换新的义眼可行吗？硝子。”
“完全行不通，不然刚刚我就直给他换了。义眼的安装不能绕过他脑子里边的那玩意儿，这不是我能解决的。”
家入硝子把刚刚检查得出的数据一并打包丢给了夏油杰才继续开口。
“但是你要是有能耐搞到歧路司最新的货，可以试着把里面负责视物的那半拆下来装进去，我可以试着把他脑子里那玩意儿的功能关闭一部分，再想办法把无人机的端口和新的视觉传感装置连起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正常视物了。”
“你确定能匹配上？歧路司的端口应该都是一致的。”
“歧路司的新品‘苍之瞳’，那个的端口和歧路司其他的义眼是不一样的，和你的小宠物脑子里的那个刚好能匹配上。”
夏油杰听懂了家入硝子口中的暗示，手轻握成拳抵在唇上不知在思考什么，家入硝子默默地抽着烟没有打扰他。两人间的沉默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醒来的悟发现医生不在了有些疑惑地四处望望。
夏油起身走了过去，将躺在椅子上的悟扶起来。家入硝子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去拿药，在桌台上环视一周都没找到合适的袋子，最好不容易找了个外卖的纸袋子把几个瓶子丢了进去。
“给你，用量我之后短信发给你。”
家入硝子把袋子精准丢在夏油杰的怀里，随后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继续看书。
“谢了，硝子，诊金转给你了。”
“收到了，快滚。”
家入硝子头都没抬，稍微摆了摆手算是道了别。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硝子靠着椅背仰起头，将书合上丢在桌上，喃喃自语。
“夏油，你养不活他的……”
从家入硝子那边回来后，夏油杰按照医嘱开始严格控制悟的饮食，首当其冲就是禁掉了悟的点心和各种甜味小零食。即使悟缠着夏油杰撒娇也没能改变他的决定，而直到几个小时后的吃药时间，悟也还是不太开心。直到小小的药片被塞进嘴里，甜甜的糖衣让悟眼前一亮，即使夏油杰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水杯递到他唇边，示意他快点把药吃了，悟也还是不愿意咽下口中带着丝丝甜意的药片。
可一层薄薄的糖衣又能坚持多久呢，嘴里炸开的苦味让悟的脸上在瞬间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他快速吐掉了半融化的药片就着夏油杰递过来的杯子大口喝水。但苦味仍旧萦绕在舌头上，夏油杰实在没办法只能在水里加了些糖浆给他喝。
自此以后，悟每次吃药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咽得不够快再次尝到那种久久不散的极苦的味道。
事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虽然按时服用了药物，悟还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黄昏迎来了他的第一次易感期。
刚进门的夏油杰就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混着柠檬苦味的薄荷味，心头升起的微秒的不爽让夏油杰意识到这可能是悟的信息素。小猫这几日烦躁的理由得到了解释，夏油杰脱掉大衣走进房间就看到脸上满是汗水脸颊泛着微红的悟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靠枕因他的动作倒下才刚轻轻压在脚面就被烦躁的猫儿用力踹了一脚。
也许是因为靠枕的位置不和心意，悟用力蹬了好几脚，暴怒的他狠狠将靠枕踢飞了出去。身为老练雇佣兵的夏油杰自然看出了悟那一脚的力道究竟有多大，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很难说小猫还有多少理智。
因为长期的药物压制，悟的信息素味道并不强烈，除了本能带来的微弱不快，夏油杰没有任何反应。但意识朦胧的小猫却还是下意识想要用信息素压制房间内的另一个Alpha，虽然是徒劳无功，但被悟当作敌人的认知还是让夏油杰的心情变得糟糕。
他走近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刚伸出手就迎来了对方毫不留情的一拳。拳风刮起了夏油杰的刘海，而这时他才想起，悟从一开始就不是可以当作宠物的乖顺小猫。
夏油杰再次感受到了当初悟身上掩盖不住的危险的感觉，那是来自于Alpha身体本能的感知。
夏油杰手臂上的义体强度比市面上的都要高些，但悟的这一记扫腿还是让义体的金属部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不太妙啊。’
夏油杰虽然当了几年雇佣兵，身手还不错，但面对悟简洁凌厉的攻击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战斗的悟像是出鞘的利刃，夏油杰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精准地收割生命时的样子。
野路子对上公司专门培养出的武器很难占据什么优势，更何况悟身上还有不少战斗用的义体。夏油杰原本还担心会下手过重会伤到悟，后来发现真正需要被担心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夏油杰一直觉得自己改装的义体比市面上的东西好得多，但此时他才意识到，和公司出品的东西比起来，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更像是小孩子小打小闹弄出来的玩具。
这个认知让夏油杰感到十分挫败，但悟凌厉的攻势由不得他多想。再次挡下对方打过来的拳头，夏油杰皱了皱眉，手臂的义体因为多次承受过大的冲击而变得有些卡顿。他心知若是打持久战这条胳膊也不用要了，但目前却也没有能快速结束战斗的法子。
双眼无法视物似乎完全没影响悟的战斗，夏油杰不论躲到哪里对方都能很快发现他并进行追击。有那么几个瞬间夏油杰都在怀疑，硝子是不是在骗他，悟这怎么都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但偏偏几个月的相处中，他早已确认了对方的双眼就是看不到的。若是悟能正常视物，恐怕暴恐机动队来了都落不了好。
二人的战斗僵持不下，打了这么久夏油杰多少也打出了火气，趁着悟露出疲态的瞬间，他使用固技控制住对方的动作，随后一口咬在了发丝间露出的后颈上。混着红辣椒辛辣味道的威士忌气味的信息素，将暴躁的小猫包裹了起来。
打下临时标记的瞬间悟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在一段时间后又渐渐弱了下来，直到感受到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夏油杰才放开了对悟的桎梏。
夏油杰把悟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着身体微微颤抖的猫儿。一遍遍在对方耳边轻声呢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悟把脸埋在夏油杰颈侧轻声嘀咕着什么，温暖湿润的呼吸落在皮肤上让夏油杰一怔。他侧耳仔细听了半天，才隐约听出对方在轻声地道歉。
把陷入沉睡的小猫抱回床上安顿好，现在夏油杰不得不独自面对家中的一片狼藉。原本静心布置过的家现在犹如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夏油杰一边收拾一边给硝子发去了消息，悟易感期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他现在很担心对方的健康。
另一边的家入硝子看着消息沉默了许久，作为夏油杰老相识的她当然知道，对方改装义体的小爱好，当初还是她帮着安装上的呢。能和夏油杰那个家伙打上那么久，还差点把那根铁胳膊差点打废的人，有什么需要别人担心的？
夏油杰的消息一个个弹过来，家入硝子不胜其扰，原本只是想劝夏油杰把人放回去，现在她由衷地希望夏油杰能和他的那个“宠物”一起滚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