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
*微微刀
*写得有点乱轻喷
*有羂索出场注意
1
27岁的某天之后,五条悟发现眼前似乎有一条蛛丝。
“似乎”——就是这样微妙的存在。那条蛛丝从他的左眼上睫毛垂到脸颊上,眼睛看不到,皮肤却能感受到。它不时搔过脸颊上微小的汗毛,若有若无,时而能够忽略,又总能在某几个瞬间让人知觉它还存在。
对于天生有过于敏锐感官的六眼来说,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咒术高专设施相当古老,他在小树林中漫步时也并非没有遇到过雨后飘散的蛛丝,无下限术式自不会让它们碰到他,就像无下限术式不会让他踩到任何一只蚂蚁一样,他总是这样片叶不沾身地路过。
上一次触碰到蜘蛛丝……五条悟支着脑袋想,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吧,在深深的庭院里躲猫猫,兜头撞碎了蜘蛛辛苦织就的网。真是抱歉啊小蜘蛛,他毫无诚意地在心里说,那时狠狠把脸洗了三遍,才再也没从脸上感受到那附骨之蛆般的诡异触感,他讨厌那玩意儿。
他说不清这暌违二十年的蛛丝落在他脸上究竟是哪天,或许在他发觉之前,它就已经留在那儿了。
在最开始发现这条蛛丝的时候,他想尽办法消除它。各种各样的洗面奶、毛巾、酒精棉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冲水,直到把脸部皮肤搓得麻木,自虐一般。他以为那蛛丝总该在这高强度的摧残下被带走,可不一会儿,又能感受到粘在皮肤上那一丝近乎微不足道的触感。他有点抓狂,把脸颊搓得通红,眼睛也湿漉漉地泛着红血丝,像是哭过,惨不忍睹。五条悟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瞪着那条看不见的蛛丝。
天赋异禀,几近通神的六眼呀,你怎么就看不见这条细弱得微不足道的蛛丝呢?
他去找家入硝子,让她用医用探照灯和镊子怼着他的脸找,硝子看了半天说:我看不到,你怎么把脸都洗破了。
五条悟嬉皮笑脸,说破相了还是很帅。硝子翻个白眼:我看你已经彻底变态了,什么蜘蛛丝根本不存在吧!
真的不存在吗?五条悟无暇多想,紧急出差任务将他叫走,戴上眼罩,他又成了强大靠谱的五条老师。
这毕竟只是一条蛛丝而已,无论是碎头发扫过额头眼睛,还是戴着眼罩,那些习以为常的触觉体验总能轻易将皮肤对一根蛛丝的知觉淹没。可这蛛丝知觉总是微妙地刺挠,好像永远没法习惯。
五条悟自己也没法说清楚它究竟确实存在,或仅仅是自己幻觉或某种强迫症的产物。他信手弹出虚式·茈时以为它消失了,可是他把叫学生人仰马翻的特级咒灵踩在地上时,发觉它仍然粘在眼睛上;他和咒术总监部那帮老橘子扯皮的时候,以为它消失了,但悠闲看着学生在操场比试训练时,那阴魂不散的触感又找上了他。这总让他分神,甚至偶尔带来如鲠在喉的焦躁。
他隐隐有预感,生命中有什么事物经由一根蛛丝发生了变化,他却因其轻微的表象和背后庞大可怖的真相而刻意去忽略。
只是一根蛛丝而已,强大而潇洒的五条悟无所谓这玩意儿,他总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索性放任不管。
2
那是他和夏油杰认识以来的第二个冬天。任务地点在关西,任务目标是祓除一只因地方供奉而产生的一级咒灵。
那时他俩的评级已俱是特级,即使经验尚浅,叫他们同去祓除一级咒灵也是杀鸡用牛刀。说到底不过是高专借着祓除咒灵的名义给他俩放了京都游玩假,更重要的是——班主任夜蛾强调说:悟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苍”的杀伤力,杰你看着他一点,京都的冬天非咒术师密集,切记疏散普通人,别让人群产生恐慌。
五条悟一如既往轻浮且心不在焉,夏油杰则一本正经应下,并联系上关西的辅助监督。
……
“你是说,附近几座看着就邪门的寺院都没问题,反倒这鸟居塌了一半的小神社被供出了一级咒灵?如果不是最近这里有人频繁遇害,三五年也不会被发现吧?”到了地方,五条悟手插口袋环顾四周,挺意外京郊还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虽然地处荒僻,但积雪已经被踏成泥泞,显然即便在深冬也人流不绝。神社小院紧挨着老树,树根顶破墙根,萧疏的枯枝上挂满了祈愿绘马——连正经绘马架子都没有。
辅助监督已经提前疏散人流,夏油杰看看天说“帐”还没设下。这时神社小屋内辅助监督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出来。她执着青年监督一只手,颤颤巍巍地说:“祂会惩罚你的!对于信祂的人,祂将化解他们的苦痛;对于不敬祂的,祂会施以惩罚……你驱走信徒,你的报应会来到的。”
辅助监督无奈冲夏五两人笑,为疏散人群的拖延抱歉,一面应着老妇人的话,哄她往外走。
“帐”升起来,五条悟手肘捅捅沉稳的同伴,把六眼看到的信息告诉他:“这个咒灵可以吸收信徒身上的咒力——包括缠在信徒身上的咒灵的。附身咒灵被削弱,自然头也不疼腰也不酸了——难怪纠集了一大帮信徒。杰,和你的咒灵操术有点像哦,你帮助的人也说你是菩萨权现什么的,没准也可以混个什么宗教头头当当。”
夏油杰步入室内,随手挥开门框上的蛛网,踏过木地板缝里的枯草,与此同时,空气中立刻泛起焦灼的涟漪,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这是咒灵操术持有者特有的直觉,而六眼的五条悟只会看得更清晰。他和那尊雕工简陋面目模糊的神像对视片刻:“你不觉得很荒唐吗?弱者宁可和邪神诉说,把这东西豢养得更强,伤害更多人。”
“提醒一下,那东西可不是什么神。”五条悟伸了个懒腰,腰肩骨骼活动得咔咔响,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却显然有些兴奋,“是什么,打了就知道。”
这场战斗实在是简单过头,简单到五条悟基本回忆不起来,只记得那咒灵长得介于蜘蛛和蚕之间,用模糊尖锐的声音质问着些什么“愿望”、“惩罚”的,放出无数丝线企图缠住他,可那些丝线根本无法穿过无下限术式碰到他,只能颓然垂下。五条悟轻松近身,单凭无下限术式和肉搏,就把咒灵打趴下。他拍拍手掌让杰快把这丑东西吸收了,瞄着那咒灵升腾成一团漂浮起来聚成球状,不忘嘴欠嘲笑说杰根本没有动手嘛,他自己完全能搞定,却没听到夏油杰和他呛声回嘴。
五条悟回头,愕然发现夏油杰消失了,就在他这个六眼的眼皮底下。
毕竟是六眼,不到片刻他就发现端倪,一发苍轰然席卷,破旧神社瞬间土崩瓦解。伴随清脆的领域破碎声,被丝线紧紧束缚的夏油杰又出现在原地,他正沉着脸和咒灵对峙。
五条悟冲上去把那咒灵摁在地上,咒灵刚刚经历了被从外部击破领域的术式熔断,它放出的孱弱丝线根本碰不到他。“一级咒灵竟然有领域,有点意思嘛!”他脸上带笑,却是狠劲十足,卡着咒灵的脑袋狠锤它腹部两拳,紫色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
咒灵昏厥过去,夏油杰身上的丝线散去,他拽了下比咒灵看起来更像恶人的同伴:“再打要死了。”
五条悟若无其事地揩掉脸上的血:“你怎么回事,那么弱的丝线你没躲开?哦,是领域必中效果。咒灵也没放出来,杰,你很不对劲。”
夏油杰将咒灵聚成咒灵球拿在手上,仰头吞了,远远地冲辅助监督打手势示意“搞定”。他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叹口气:“说来话长。会领域的一级咒灵很特殊,任务报告有得写了。”
这时飘起小雪,雪花无声落在神社的废墟上,不久一切就将被纯白覆盖。夏油杰从储物的咒灵嘴里掏出伞撑开,五条悟明明可以靠无下限术式避雪,却偏偏凑到他的伞下,把冰凉的手指伸到杰的围巾里面。
夏油杰冷得一哆嗦,就听见这逼欠欠地问:如果储物咒灵有口臭怎么办。
他忍无可忍,把伞随手一扔,一拳冲五条悟那漂亮得找揍的脸上招呼过去。五条悟格斗只逊他少许,对这一拳毫不意外,故意解除了无下限,只抬臂格开,一掌袭他心口。两人玩闹似的过了几招,五条悟伸手拂开落在杰头发上的雪,指尖颇为温柔。他一愣,就被五条悟清脆地拍到了脸。
“跟我打架要专心呀,杰。”他一击得逞,得意洋洋,手肘搭在夏油杰肩上,整个人挨着他,逼得夏油杰越走越靠边,差点撞树上。顺手用苍把伞吸回来,塞给对方,摆出一副无赖相要杰撑伞。
被一级咒灵困住实在很跌份,尤其是五条悟能轻而易举地按着对方打。夏油杰还在反思自己的失误,没心气儿和他较劲。他搭住悟的肩膀,终于开口说今天的事。
“咒灵的丝线碰不到你,却可以轻易缠住我。”
五条悟争辩:“有无下限,抓取控制对我不生效。再说,那不是领域必中效果吗?它的领域外壳可以篡改光和咒力波动,就像隐形了一样,有点意思。”
“你刚刚问过我的,‘那么弱的丝线怎么没躲开’。”夏油杰弯了一下眼角,“这只咒灵的特点是可以通过特定形势吸收咒力,它出来的时候问我们‘有什么愿望’,便是以愿望为媒介,从人身上抽走咒力。”
“没有许愿也算吗?杰你肯定没有向它许愿吧!”
“有愿望就算。或者说……只要有欲求就算。刚才的老婆婆子孙满堂却重病缠身,她想要健康的身体,这是欲求;想要升职、放假、吃好吃的食物、得到父母的肯定,这些也都算欲求。愿望和诅咒就像硬币的两面,无法分割。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人产生的,愿望、诅咒、妄念,人世间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像蛛丝牵绊着我们。这只咒灵能把这些联系和妄念具象化,一但缠上很难挣开,起到控制人的效果。它很棘手,谁都会被丝线缠满身无法行动,然后被领域带进愿望实现的幻梦里,可惜遇上了你。”
五条悟若有所思。
夏油杰想,这少爷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生六眼实力强劲,还长着一张招花惹草的脸,他就是许多人的终极愿望,他还能有什么妄念。
而这自我安慰太苍白,夏油杰必须承认五条悟生来有澄澈慧根,无拘无束,自然心无杂念,不受世俗的妄念束缚,才让那丝线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像咒术界公认的那样,六眼有如神子……不,神明无悲无喜,高处不胜寒,夏油杰不希望五条悟那样。
不如说他是赤子,生而完整,全能自足。
夏油杰问他:“悟,你有愿望吗?”
“有啊。”五条悟揽着他的肩膀,单手冲他拜了拜,“神明杰大人呀,我待会想去京都那家超好吃的冰淇淋店,要吃三个球,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夏油杰很自然略过了话题,笑着说,滚啊,今天都下雪了。但五条悟缠了他几句,他又只好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答应下来。
“哎,话说你在领域里看到愿望实现了吗?”
“嗯,看到了。”
“是什么是什么?杰快告诉我!”
“就不。”
领域的幻境里是两个人并肩而立,咒灵操术和无下限术式共同战斗,势均力敌。他们是最强的,会一直在一起,锄强扶弱,保护有很多愿望的普通人。夏油杰羞于启齿他的愿望。
3
五条悟二十七岁的平安夜,下着鹅毛大雪。
五条悟乘着风雪来到停放夏油杰遗体的灵堂。室内很冷,他却没有关门,任由冷风夹着雪片灌进来。
他没有用无下限术式,任由雪片落在他雪一样洁白的头发上。他希望这属于夏油杰的最后一个地方完全平静,对于六眼来说,连咒力也平静,才是真正的平静。
少数会来悼念夏油杰遗体的人已经走了,美美子和菜菜子本想留在这儿守灵,但五条悟难得一见的外露的情绪吓着了她们,他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十年没见了,我再陪他一程。
他独自坐在挚友的棺椁边,望着纸门外的飞雪和夜色,灵柩里铺满的万寿菊上露水凝成了冰珠。他扯高了圣诞红的围巾,呼出白色的水汽,指尖和脸颊都被冻得发红。五条悟成为强者以来很少这样直观地感受到寒冷,只觉得一切都好,只是胸口堵得慌。
背靠棺木发呆半晌,他大逆不道地从灵柩中牵出夏油杰一只手。五条家和咒术总监部那群老橘子看到这一幕估计要吓晕过去,但最强向来随心所欲,让别人的眼光都见鬼去吧。
五条悟也说不上来自己着了什么魔,仿佛身在梦中。双眼望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一个点,脑子乱糟糟的,握着夏油杰一只冰凉的已经形成尸僵的右手,先是一点点揉开皮肤上的尸斑,一根一根捂暖他的指关节,把它们掰松,掰到像活人的手指一样灵活柔软,然后一根一根和自己的手指扣在一起。
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
“哎,杰,圣诞快乐。”
他双手捧着夏油杰的手,轻轻地啄吻关节和手背,嘴唇碰到被他捂暖的死去的皮肤,那触感很奇异,总之并不好。但五条悟管不了这么多,他只是想,曾经,这皮肤下的血液会汩汩流动,它们,夏油杰温暖鲜活的一切,曾经可以属于自己。
他们十年前曾有一段微妙的暧昧。他们在夏天把汗津津的肌肤相贴,电风扇吱呀转着,他们盘着腿并排打电动游戏,手臂挨着手臂,膝盖蹭着膝盖。游戏里有了纠纷,就在电视前真人pk。他刚入学时完全打不过精通格斗的杰,执行星浆体任务时已经有不少胜绩。打完架,即使都鼻青脸肿相互拌嘴,也会共享同一瓶汽水,然后暗中较量谁形容它难喝的词汇更加幽默刻薄,直到两个人一起捧腹大笑。
夏油杰不喜欢肢体接触,很少和除他以外的人勾肩搭背,五条悟在遇见他之前也是这样,小少爷间歇性厌人,也没人敢离他这么近。可是后来,他打赢了可以骑在他身上,手贱玩他的耳垂,推他独特的黑色耳括。夏油杰摸顺了他的脾气,也不生气,任劳任怨地当人形猫爬架。唯一一次他真的恼火,是五条悟坐在他身上故意用屁股蹭他,青春期精力旺盛的少年不经挑逗,那器官硬起来顶着他,夏油杰立刻把他掀飞,耳朵脸颊俱是通红,扯着制服衣摆想遮一遮。
五条悟也硬了,少年对欲望新奇又羞涩,厚着脸皮打趣杰资本雄厚,最后反而是自己先挂不住脸,一猛子扎进被子堆里死活不出来。最后他们什么也没做,都冲了人生第一回冷水澡。那之后,夏油杰有点故意避着他,但总架不住他频繁招惹。他喜欢夏油杰,可就是不愿意松口告白。小少爷还没谈过恋爱,那怪刘海倒是一副很会哄女孩子们开心的盐系温柔帅哥模样,想到这里五条悟忍不住吃味,更想钓着这怪刘海主动上钩告白;夏油杰则是惯爱往心里藏事的性格,没有十足把握都不会开口。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告白。他们清楚彼此都还年轻,还会有很长很长的将来。和夏油杰永远在一起这件事,对于五条悟而言,就像是太阳会升起、河水会流动那样恒定的自然规律,他年少轻狂,丝毫不觉得这哪怕作为愿望,都需要以庞大的代价向神明交换。
他们甚至没有接过吻。
五条悟揣着夏油杰的手枯坐了一夜,怀念他们的过往。多亏了长达十年的辗转反侧,那三年的全部细节都被咀嚼和回味得烂熟于心。但人死如灯灭,以前纠结和不解的,现在也都只好释怀。想起夏油杰,其实是全然的欣快和宽慰,这个名字就是五条悟美好年华的钥匙,推开尘封的大门,就能看见时光深处流光溢彩的往事。
天就快亮了,明早陪伴夏油杰的就只有冰冷的泥土……五条悟想到这里,坐在棺椁沿上,倾身下去,想碰一碰他的唇。他们甚至没有接过吻呢。
可他最终没有吻上去,夏油杰的死相实在不太好看,因为诅咒师的身份也无法请人来整理遗容,是他亲自替夏油杰擦掉身上的血迹,换上干净贵重的衣物。他没法忽视他死亡的事实而假装他只是陷入了沉睡。即使他补上了这个半生多舛后姗姗来迟的吻,夏油杰也不是会被一个吻拯救,悠悠转醒的睡美人。
死后的亲吻实在太软弱可悲了,好像生者的世界不容许他们亲吻,非得用死亡来获得爱的权利一样。不是的,他们是最强的,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规训他们。他们只是……挚友吵架了,闹别扭了,然后出了意外……
天快要亮了。五条悟最后只是把脸埋进杰的颈窝,亲了亲他的耳垂。苍凉的白色万寿菊的味道笼罩他,沾着露水的花瓣打湿了他的脸和眼睫。他触到杰冰冷的已经失去弹性的皮肤,这是个非常糟糕的,不像样的拥抱。
他坐在棺边,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雪停了。云很浓,像天上的积雪一样。
看来今年圣诞节是个阴天。
五条悟揉揉眼睛,泪痕干在了脸上,眼眶和脸颊俱是酥麻麻的。脸上好像沾到了什么,挂在左边眼睫上,脸颊微微地发痒,是露水,还是雪花?
他无暇多想,无论是什么,就让它在睫毛上待一会吧,他还不想从平安夜走出来。
4
“你是要彻底把虎杖给藏起来?”家入硝子医生刚经历了手术台上尸体死而复生的医学奇迹,此刻倒是已经非常冷静。
“不,会让他在交流会之前复学的。”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夺走年轻人的青春,是不可原谅的。”五条悟一张帅脸上照例挂着欠揍的笑,“无论是谁。”
家入硝子早已免疫了五条·bking本king·悟用这张招蜂惹蝶的脸耍帅,看惯了生死的硝子医生对同期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着惊人的敏锐和理性,她沉默几秒:“你眼睛上的蛛丝擦掉了吗?我可以给你推荐眼科或者精神科的医生。”
“啊呀,那个,没有消失掉诶,很神奇。”五条悟在眼罩下眨眨眼睛,“无所谓啦。你刚刚是不是在隐晦地骂我?亏我出差给你带了伴手礼哦。”
“只有你喜欢吃这个吧,我记得你买了三份吧,还有一份是给伏黑的?”
“啊,对待学生不能厚此薄彼哦,如果带给了一个人就要都带,索性都不带。反正就是一不小心买了三份嘛,没准我吃两份呢。”五条悟笑眯眯的,轻轻揭过了这件事。
那份特意买了减半糖的喜久福在冰箱里放了一个多月,直到五条悟某天打开冰箱终于和它对视上。他烦躁地抓了把刘海,用力眨眨眼睛,蛛丝蹭得皮肤有点痒。站了半晌,直到冰箱的冷气都跑完,他方才拿起那盒千里迢迢带来的已经过了赏味期的伴手礼扔进垃圾箱。
这样的伴手礼会来自每一个出差的地点,他带了又扔,足足十年,这是第十一年。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十年来五条悟想了很多,他从夏油杰叛逃后才开始学会反思和回头看。那些原本只需要经由夏油杰思考并抉择的事情落在他身上,虽然不适应,但并不算很沉重。
五条悟很少有应付不来的事情,除了夏油杰的叛逃本身。
十年来他把和夏油杰度过的三年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每个细节都过度解读:我是不是该更关心他一点?像他或灰原那样出任务给他带伴手礼,请他吃竹屉荞麦凉面。我是不是该缠着他一起出任务,别管夜蛾念叨什么咒术师资源分配什么劳动效率?或者我在新宿就该跟他一起走?
他很少经历那么无措的瞬间,习惯用强大解决问题的他,下意识将虚式茈的手印对准了人群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他想,大混蛋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傲慢”什么“想杀就杀吧”,什么“你的选择都有意义”,老子听不懂啊,你回来跟我好好掰扯清楚。这些话和夏油杰屠村弑亲一样让五条悟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他认为自己了解夏油杰的百分之九十五,却被那知之甚少的百分之五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承认他应付不来,下不了手又没法和杰一起走,只能将他留给以后更加成熟的自己。
他放他走了。
十年了,他终于能应付这件事。至少那时候他以为他应付得来。
本来五条悟是自认为做得不错的,这十年至少让他在面对已经成为盘星教教主的夏油杰时,总算能坦然地把他当成故友,他们亲密得落落大方,却又处处保持敌我的距离。
百鬼夜行他能解决,学生他救得了,强大同伴的理想逐渐步入正轨。面对断了一臂,放松坐下引颈受戮的夏油杰,五条悟说他相信他,并平静地接受了他的遗言。
然后他就说了那句话——这句话让夏油杰无奈又释怀地说出“最后你倒是说点诅咒人的话呀”。那时他们都不觉得这是诅咒,这只是他无望的、软弱的期待,那是他第一次把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来生,而非强大的自己。
这句话让他五条悟短暂地变成了一个软弱地相信那些什么狗屁来生轮回的人,也在不久之后让他变成了一个会后悔的人——要是能回到过去,他会毫不犹豫扇自己一个巴掌把这话咽回去。
他问夏油杰:“我们会再见面吗?”
5
“嗨,悟,好久不见了。”
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夏油杰”眉眼弯弯冲他打招呼。
这是一年前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挚友。
直到这一刻,五条悟才恍然,夏油杰已经死了,他亲手杀死、亲手收殓、亲手安葬的。
他们十年来几乎从未见面,夏油杰死后他的生活也未受到任何影响,恍惚间他有种错觉,夏油杰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宣扬他的大义,他们只是不巧没能碰面,或者夏油杰这个混蛋故意躲着他。平安夜和下葬杰的圣诞节发生的事情,好像发生在平行世界一样。
五条悟看着那个和挚友一模一样的人——术式一样,咒力一样,每一寸皮肤都是一年前的样子。
你没死吗,你去哪儿了?你回来做什么?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睫上的蛛丝摩挲他的脸颊,三年来被翻来覆去琢磨的青春回忆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心想夏油杰你特么的怎么跟这条蛛丝一样阴魂不散。
狱门疆的袭击和锁定突如其来,剧痛和咒力无法使用的无力感瞬间束缚他。这情况太糟糕,他却想不了那么多。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行为话语都和以往微妙违和的家伙……这绝对不是杰。
直到看到真相,被那残忍的事实当头棒喝,一瞬激烈的情绪几乎让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怒火使他的眼烧得恒星一般闪耀,这怒火不只是对冒名顶替的怪物,甚至是对夏油杰的。
夏油杰怎么会这样呢?
“你打算任人摆布到什么时候,杰!”
此时此刻,他看见那怪物的右手以一个违背主人意志的姿态,抬起来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青筋暴起,竭尽全力。
冒名顶替的怪物愕然受制,尔后大笑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夏油杰的手力竭垂下了。
这一刻,五条悟发现眼睛上的蛛丝不见了。他眨眨眼睛,确定那时而冒昧但已然习惯的触感,此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人产生的。愿望、诅咒、妄念,人世间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像蛛丝牵绊着我们。」
消失了。
狱门疆合拢,世界一片黑暗。
那怪物微笑着说,晚安,悟。
6
羂索把玩着狱门疆,上面原本神圣的蓝色眼睛已经合上,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它从涩谷地铁站拿出来。
“我还挺意外,你现在也一点没忘你们高专时期的事。”
真人已经通过极之番化为他的新术式无为转变,漏瑚花御和陀艮也在涩谷被杀,千岁老人没人可聊,只好对着狱门疆干唠嗑。
“我竟然才发现右臂的突然‘复苏’,和灵魂肉体之流没有分毫关系。只是因为一线蛛丝——”他点点自己的右眼。
“是以前夏油降服的许愿咒灵遗留下的微弱效果吧。你的咒力残留在手臂上,被转化成了蛛丝,而另一端则链接你的灵魂——五条悟,我没料到你这样压倒性的现代最强咒术师,也有控制不好咒力的时刻哦。
“在你情绪激烈的时候,强烈的愿望让蛛丝按照你的想法,自行操纵手臂动起来了——就像傀儡师用丝线牵着木偶表演一样。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你倒是一副很坚信夏油杰还有意识的样子,还真的骗到我了呢,了不起。
“这场拙劣的木偶戏表演,不过是你的妄念自导自演——纵使强大如你,也会想要这样的安慰吗,五条悟?
“真可悲啊。毋庸置疑,夏油杰死得很透,你亲手杀的,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用层层符咒将狱门疆封住,五条悟最后的咒力波动也彻底隐去。经此一役,千年大计有了重大进展,他正耐心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此时落了点小雨,羂索支在窗边看高楼底下小小的人,蝼蚁似的。
“哈……真无聊啊,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