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天国(天国paro)完结+番外3w+

Sum:
死后,五条悟乘坐通往天国的列车,来到破旧的小站。
在人间和天国之间逝者短暂停留的小站,他需要选择唯一一段回忆作为去往天国的礼物。
“我选择——”
ooc有
刀糖皆有
双死但he
本质来说是救赎向
我流夏五理解
灵感来自是枝裕和的书《下一站,天国》
虽然都是刀子但还是卖蠢萌打笨滚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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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月光石

“校长——!!你不是说不存在没有后悔的死亡吗!?”

·

五条悟毛绒绒的头埋在被窝里,好舒服不想起来。

悟,悟,悟。一声声呼唤。好烦五条悟掀起被子盖住耳朵,掩耳盗铃玩得很溜。

“悟,再不起来你的学生要闹喽。”夏油杰拍棉花一样拍在圆滚滚的屁股上,力图把才睡了4个小时的人从床上拔萝卜一样扒出来。

“杰好烦!”五条悟拽着夏油杰的手臂身体一个扑棱像只大飞蛾从白云被里猛的窜出来。

睡眼蒙松地接过挤了牙膏的牙刷张大嘴巴往里送,清新的味道扑鼻,大脑为之一清。

清醒过来的同时五条悟就是一个旋转巴啦啦变身化身蛮不讲理怨妇。

都有你在了为什么我也只能从睡3小时变4小时睡眠但不猝死天才啊。五条悟很不满地瞪了一眼腹诽着挨在旁边就是不走的丸子头黑长发夏油杰。夏油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是,有我你也只能多1小时睡眠啊,真是抱歉。

格外温热的触感停留在肩膀,许久未曾感受的温度让五条悟身体不禁一颤,有什么不安的慌张感在他心头不断扩大。

“所以,我得走了。”

“杰?”五条悟震惊地睁大蓝色眼眸,下意识地抓住那人的手指。

夏油杰笑了笑,没有扯开五条悟,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却不再让五条悟觉得讨喜了。

“真是抱歉”杰只是重复着,瘦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那节手指也即将湮没,一切像五条悟做了终归要醒来的大梦。

杰!!!

五条悟手紧紧攥住还没有离开的夏油杰存在的证明,拼命挽留明知回不去的三年青春和那个毅然决然离开的身影。

他颤抖着,缓缓张开手掌,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心好痛,似乎有什么黑暗的东西,也许区区最弱的咒灵,不疾不徐地盘绕、啃食本就已经空空如也的心脏。

说到底我还是没有追上你吗。

锵、锵、锵。

天空昏暗人影绰绰。

五条悟规规矩矩地走在一个男人后头,大冷天挥之不去的雾气忽地散了,面前是一座大门,那铿将有力的金属声就是从大门口传来的,仿佛锤子狠狠撞击要凿穿人心中的寒气。

大门里有个石头建造的大楼,瞧着已经上了年头。

前面的男人突然顿住,五条悟也就跟着停下。

大门的右上边挂着一块写着“接待处”的小木牌。

“早上好,请在这里确认一下您的名字。”

接待室里的女士亲切的声音从小窗口里传来出来。

“五条悟。”

五条悟个子高,他迈上台阶,朝窗口里看,是个年轻人,不是咒灵也不是别的什么。

等待了一会儿,接待室的年轻姑娘就从里头探出双手,递给他一个木牌。

“五条先生,您是五号,请从入口进去,在右手边的等候室里稍候。”

五条悟挑了挑眉接过看着有些过于破旧的小木牌,走进大楼内部。

·

里中诗织的左脚一如既往的露在被子外面,她把冻得邦邦硬的脚塞回被窝用另只脚丫摩挲两下。

终于睁开双眼,她叹了口气,又到最讨厌的星期一。

套上藏青色的女式西装,外表过于年轻不靠谱的诗织才有了点成熟大人的味道。

她已经在这地方工作20多年了,她暗恋的crush也离开20多年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也许她会就这么送走一波又一波人直到世界末日再把她自己送走。

从三楼的房间出来,把笔记本夹在腋下,她打开房门朝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在二楼朝北的角落,正值隆冬和诗织的房间冷得不相上下。炉子生起火,奈何使用时长早就超过它的寿命。没有新炉可替,众人只好借着这和尸体差不多,苟延残喘的炉子取点暖。

年龄看着比她大很多的杉江是第一个来的,已经开始打扫办公室了。诗织和他简单招呼一声便跟着打扫卫生。

没一会儿川岛也来了,说完早上好后继续拉着戴舌钉的伊势谷喋喋不休,伊势谷嘴里有舌钉,时不时被他带动发出克拉克拉的声音。

“那个叫古田的老大叔,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一个劲讲他那些说不完的风流韵事后,选择了和他老婆出去度蜜月的回忆。既然早就选定了回忆,讲那么多和姑娘们滚床单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确实没什么意思。大叔就喜欢聊这个呗。”伊势谷随意应和几声,拿着抹布开始擦办公桌。

诗织看着办公室里平常的安宁景象,不禁庆幸起来,也许早点死并不是坏事。最近,被送过来的人暴增,听说是人间不太平了。

这时,中村所长晃悠进来。

“早上好啊诸位。”打完招呼,他看了圈,满意一笑。确认所有人到齐后,翻着手中的资料,开始讲话:

“上个星期,我们一共平安地送走了四十二个人,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十二月都要过去了,接下来这个星期,人数更多,总共是四十九个人。辛苦大家了。”

“以前我还觉得送二十多个人太多,现在这个数字才是噩梦。”川岛摇头感叹。

“不是还有其他站点吗?怎么人还这么多?”伊势谷困惑,舌头里的钉子随着他说话发出轻微的声响。

“现在每个站点都是爆满状态。”中村所长走了两三步,大肚皮随着步伐晃动,“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说不定更多。”

“对了,今天有一个特殊的人,这个人,诗织,我就交给你了。加上他你负责12位。”

“是。”

给众人安排活后,酷似包工头的中村所长就离开了。

剩下的四人继续打扫卫生。

“有的忙了啊。”年过不惑的杉江无可奈何地嘟囔道。

“这就是命。”川岛说着早知道我也天堂去的话,脸上还笑嘻嘻的,乐观派十足。

“诗织你就先去看资料吧,毕竟所长都特意嘱咐了。”杉江看了眼埋头苦干的诗织,毒舌如斯难得苦口婆心的指导。

诗织一想也是,干脆停止干活去浏览资料。

五条悟,1989年12月7日出生。

旁边是他的肖像。

白如云朵的头发,蓝如天空的眼睛。任何一个普通人看到都会失语的长相。

诗织觉得有点可惜,这么个英俊潇洒的男子竟然不幸地英年早逝了。

·

五条悟在皮面长椅上随意坐了下来,他望向窗外,看着那广阔而与他无关的景色,和欣赏一副不能理解的抽象派画作没什么两样。

两片唇瓣抿在了一起,眼睛里暗沉沉的透不进一点光亮,五条悟想象过跨越生的界限迎接死亡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出乎意料。

没等多久,那个接待室的女职员来到等候室。她礼貌地点了下头,向屋里所有人致意。

“早上好,欢迎各位来到这里。下面我们开始进行上午的面谈。我会按照各位手里编号的顺序叫到大家,请在这里耐心等待。”

五条悟听到传唤的声音,随着指示进了挂着工作人员里中诗织木牌的A面谈室。房间的面积不小,他没等诗织说什么径直坐在正对诗织的椅子上。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五条悟一头白发,穿着黑色的紧身T恤的身体好像冒出腾腾热气。

身体真好啊。诗织想着。

“您就是五条悟先生吧。”诗织说着,看了眼略显沉默的人。

“是的。”

“请您先说一下出生日期。”

“1989年12月7日。”

“也就是说,您今年有……”

“二十九岁。”

诗织在资料薄上填好信息,面向着五条悟,对他说:“我想您已经清楚了,以防万一再跟您确认一遍,五条悟先生,您已经在昨天去……”

“对的,我已经死了。”五条悟打断她说:“我知道嘛,我还没失忆呢。”

“请您节哀。”诗织被梗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五条悟先生,您将在这里逗留一周,我们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单独的房间,请您好好休息,这期间,有件事请您务必完成。”

五条悟垂下来的头颅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能动,屈尊降贵地缓慢抬起。

蓝色的眸子直直看向诗织,让她呼吸一窒。

“五条悟先生,是这样的,您要在这二十九年的人生中,选出一段宝贵的回忆。我们工作人员会尽可能把您选择的回忆用影像的方式再现出来。星期六我们会在放映室为大家播放拍好的电影,这份回忆会在您的心中被唤醒,您将带着这份仅有的记忆走向天国。请把这里当作达天国的中转站。不过,这是有时间限制的,请务必在三天内,也就是在星期三前做出选择,我将为您提供帮助,我是里中诗织。”

五条悟默默听着,他想,我这样的怪物,杀了这么多人也能上天堂吗?真是有意思啊。

杰呢,会不会已经上了天堂。

“所有的人都能上天堂吗?”

诗织没想到,这是五条悟主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不过——她肯定的回答,是的。

“哈哈哈,是这样啊。”白发男子咧开嘴唇摆出释然的笑,他举起手盖在脸上,飞快抹了一把,再露出俊男脸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以为不是下地狱,就是去走黄泉路呢,没想到是这样啊。”

“是的。所以请您务必选择带走心中最为美好宝贵的回忆。”

“这段回忆得是多长时间的?”

“最长10来分钟。”

“有点过于短了吧?我这么幸福的人,10多分钟的回忆哪里够。”

“抱歉,条件有限,只能支持这么长时间的。”诗织歉意地说。

五条悟没再说话了,随着“美好”两个字灌进耳朵,他的脑子完全被那三年填得满满当当,和一滴水也挤不出来的海绵没什么两样,反转术式却使不出来,没法刷新他的大脑让他不再回想如同月光石般的过去。

年少初遇仍旧历历在目,午夜梦回,萦绕心头。

你好,我是夏油杰。黑发少年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噗哈哈哈,刘海好奇怪啊你。五条悟只是捂住腹部疯狂嘲笑第一眼就忘不了的长刘海。

“……想打架吗?”

“想!”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扑倒对方,拳拳到肉,小臂挨着小臂,大腿缠绕住小腿,把咒力咒术什么的都抛之脑后,如同最寻常的练家子。黑色发丝散开,拍在五条悟脸上松茸的一坨。黑色刘海在眼前晃着,五条悟想拽个两把,可惜夏油杰喷火咆哮龙的表情实在让人发怂,还是放弃过于缺德的做法。两人打得势均力敌,头破血流也不停歇,两双眼睛透露出从愤怒向愉悦转变的情绪,于是最后,两个人还是顶着两张猪头脸,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真心实意笑着握住了对方的手,心甘情愿地说着不打不相识。

拳头,血液,汗水,话语,甜品,发丝,游戏,咒灵,温度……生命力所有耀眼的东西一瞬间席卷了五条悟,他被包裹在一层灰色轨迹里,看着那些亮闪闪的东西铺满了他的三年,又跟着那道熟悉的炽热的背影稍纵即逝。

那个夜里五条悟交叉着手臂,坐在床上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就像回到了狱门疆。只是那时痛苦忙碌劳累,现在却只能用耐心陪伴傲慢的夜晚,盼它早日离去,好不用独自一人享受漫漫长夜。

悟,快睡啦,不总是抱怨没时间睡觉吗?耳畔青年嗓音梦幻,是独属于夜色的温柔。

是啊,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反转术式了。

五条悟去浴室洗完澡,轻微地拉开窗帘,让月光透进昏暗的卧室,然后躺回宽敞的床上,就这么干脆睡个底朝天吧,羡慕死所有还在忙碌中的咒术师。

五条悟闹腾了许久还是睡着了,月光落在他脸上,仿佛有只手温柔地抚过爱人的脸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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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所有人都能上天堂吗?都死了,就让他们在一起吧:s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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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保证只有——都上天堂了 :smiling_face_with_tear:

星期二 Twilight Dreams

·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

五条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举目都是雪白的石灰墙,鼻尖都是不熟悉香气的枕头和床头。西洋式的窗子和亚麻色窗帘,有晨光从窗外倾泻而下。

他只知道自己已不在人间。

可算是睡了个好觉啊,上次睡这么久是什么时候来着。五条悟撑起身体,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去洗脸台揩了把脸。

洗脸台周围贴着淡蓝与白色相间的瓷砖,五条悟的身影映照其上,像是身处地狱不得解脱的恶鬼。他皱眉伸手,水液顺着指尖摩挲过瓷砖,模糊上面的人像。

真是恶趣味,又不是没有毛巾来擦水。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手和脸。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白白的头发白白的眉毛,蓝色的眼睛显得幽深,平静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二十九岁大的青年看着不像有二十五岁,肉体还很年轻,肌肉紧实,充满无限热情与活力,可是精神和灵魂都已经千疮百孔,苍老到像一个年迈不能动弹却抗拒任何人来照顾自己的倔强老头。他早就是这样了,只在虎杖他们鼓励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个畅快肆意的笑说着会赢的,我一定会赢的。像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对自己说,或者,对夏油杰说。

脸上残余了一点未净的水痕从眼角到苹果肌,仿若五条悟不敢也不会留下的眼泪。

我啊,到底在说什么啊。不是说要拯救想被拯救的人吗。这个样子真是难看。

六叠大的房间并不逼仄,但过于寂静无声。

他的寝室安排在面向院子的大楼一层,门上挂着写着数字的小木牌。五条的房间是五号。

五条悟洗漱完毕,就离开了房间。

·

里中诗织昨天晚上整理好资料交给川岛就去睡觉了。没想到平常一闭眼就能睡着的她难得失眠。她想起那个白发浅肤蓝眸的男人,想起那个名为咒术师的职业。

其实五条悟并不是第一个来到小站的咒术师,但以前被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概当成跳大神的,不怎么相信。直到在人间咒灵和咒术师被公开,他们才恍然大悟错怪了那群人。

这么强大的人会选择怎么的回忆呢?里中诗织感到好奇。

但是不管咒术师还是像他们这样的非术师,本质来说都是人类吧,说不定会选择意外普通的回忆,就像是以前那些咒术师一样。

里中诗织甩了甩头,让脑子里那些纷杂的思绪通通滚出去。

里中诗织坐在面谈室里,偶尔转头去看眼窗外。白发青年踏着厚厚的落叶在院子里散步。天气很好,阳光笼罩大地,只是冬天的寒气是怎么也散不掉的,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踩在金黄树叶上走来走去,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给可怜的叶子脸上盖满脚印,就像一个调皮的小男孩。

“对啊,即使是最强咒术师,也是人类呢。”诗织看着这一幕,心想。

五条在林间忽隐忽现,诗织的目光不再停留,转而专心听着面前人的回忆。

你会选择怎样的回忆,她想。

五条悟是今天最后一个进面谈室的,他姿态随性,大喇喇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直直地伸开,两只手盖在腿部,时不时动两下,活像多动症儿童。

诗织见他久久不语,忐忑不安地打开了话匣子。

“五条先生,请问你有想到什么吗?有意义的,美好的,即使是痛苦的其实也可以哦。”

“痛苦也行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这种啊,我可没有受虐倾向。不过,我有个问题,所谓让工作人员用影像呈现,不会是找演员拍摄吧。”

“是的,如果您的回忆中有第二人的话,我们的专业演员会协助您拍摄。当然,如果只有您一人的话,我们也会为您安排布景,最大化呈现您的回忆。”

“这样,不觉得奇怪吗?”

“唉?”诗织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提出这样的疑问。更多人只会绞尽脑汁去想该选择怎样的回忆,而不是质疑规则本身。

“明明是自己的回忆,竟然要像拍电影那样拍出来,那完全就是假的吧。要带着这样虚假的回忆去往天国吗?”

里中诗织努力组织脑内的语言,好不容易挤出话语,干巴巴地说着,不,不是的,虽然是拍出来的影片,但放映后是通过唤醒您自己心中的回忆,让您可以心中无憾地去往那个地方。

“心中无憾?”五条悟嗤笑一声,但是眼看面前年轻的女孩一脸无助,生无可恋的表情。他还是大发慈悲地说,好吧好吧,那我想想。要说有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回忆吧,果然还是那个吧,和好朋友在合作完成任务后怀着喜悦的心情翘掉夜蛾老师的课和一沓又一沓烦人的作业,一起在雪里happy.happy堆雪人,打雪仗,最后还被夜蛾责骂了呢。

“雪地里吗?”诗织放松下来,重复着五条悟的话语,像是确认。

“嗯,我们高专那个学校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冬天下雪的时候积上厚厚一层雪。最适合用来玩的地方。”

“大概几岁的时候呢?”

“十六岁,在十六岁的那个寒冷的冬天,1月份左右。”

“高专在哪儿?”

“东京的深山老林里,这个不重要。”

“堆了怎样的雪人呢?”

“怎么问这么多,这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啊,嗯……就是个留着长长刘海的胖乎乎雪人,我堆的可好了,和我的挚友简直一模一样。”

“挚友是和你一起堆雪人的好朋友吧?”

“对,是我唯一的挚友哦。然后他看我捏了刘海,才知道我堆的是他,气得火冒三丈说一定要把我杀了,我说杰怎么忍心杀我呢,要杀也是我先杀了杰,他冲过来揍我,我揪了个雪球击向他,就这样我们俩开始打雪仗了。”

“那个雪人最后怎么样了呢?”

“被他用来做雪球了,杰真的是太可恶了,这可是我亲手制成的雕像欸,超级无辜又可爱的大雪人哦,他竟然狠得下心。”

五条悟陷入了回忆,说着埋怨挚友的话,脸上却终于浮现出一个个欢快的笑容,眼睛都在发光,就像是黄昏里翩翩起舞的小精灵,打捞起所有还未曾消散的日光。

是很幸福的回忆呢。诗织也露出一丝微笑。

“你的好友是什么样的呢?”

他是黑长发,卷起一个小丸子头。这里,五条悟指了指额头,这里有很长的刘海,一定不能少。

“那个时候,好友是什么表情呢?”

“大笑,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特别丑。”

“你还记得堆雪人打雪仗的时候听到什么样的声音吗?”

五条悟突然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目光说,抱歉,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虽然这段回忆很好,但是我并不想选。

诗织顿住手中记录的笔,迷茫地看着他。

她并没有因为五条悟变卦而感到生气,因为在她长久的职业生涯中,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选择怎样的回忆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换一个回忆也是常常发生的事。

只是她想,如果你不愿意选择痛苦的事物而选择美好的回忆,那么怎样的回忆,对你来说才称得上幸福与有意义的呢?

里中诗织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棘手啊,最强咒术师什么的。

“五条先生是否对人间还有留恋呢?”她索性换了话题。

“没多少了,毕竟还有可爱的后辈们在,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成功的,带上我的那一份一起。”

·

祓除掉几个杀了人的咒灵后,五条悟嚷嚷着要买个甜品才肯回去,夏油杰挠挠黑头发,还能怎么办都是悟说的算,马不停蹄地去喜九水庵买了某人最爱的喜久福,五条悟喜滋滋得拿出一个就塞进嘴里,吃到最后一个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大活人,迫不得已依依不舍地把仅剩的一口从嘴里掏出来。

真是的,杰是哑巴吗,想吃就要说啊,来来来,张开你的嘴,让五条大人给你喂进嘴里。五条悟颤颤巍巍地捏着小小的喜久福,一手抓着夏油杰的下巴。

夏油杰看着面前湿答答水淋淋的喜久福,想着我什么时候暗示我想吃了,一边乖巧又无奈地张开嘴巴眼睁睁看着可恶的大猫把东西灌进自己的喉咙。

没关系,我可是海纳百川的人,而且味道比臭抹布可好太多了。

好甜好软,不难吃嘛。完全没觉得恶心的夏油杰脸颊鼓起,嚼吧嚼吧把被投喂的甜食吃了进去。

杰很识时务,五条悟非常愉悦。

想到回高专后的事,五条悟非常痛苦。

回去还得上夜蛾的课吗?真是烦死了,老子明明什么都会了根本不需要人交。五条悟走着路还不忘忿忿吐槽,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向夏油杰倾诉。

夏油杰揽住他的肩膀,乖啦,你哪里是什么都会,你不懂的那可太多了。上上课不挺好的。

五条悟怒目而视,你怎么回事不向着你的亲亲老子,向着那个臭大叔干什么了啦。我生气喽,我真的生气喽,而且是你哄不好的那种。

悟。夏油杰无奈地看着不想搭理他的人,只好妥协。那我们翘课看雪吧,你看天空是不是在飘雪花了。

白色的眼睫毛扇动,接住了小巧玲珑的白花。

真的哎,下雪咯。

五条悟笑了,他搂紧夏油杰的腰,眼睛里映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里中诗织也知道的事了。

两人先是躲了一会儿,等夜蛾找不到二人愤怒地暴走离开高专去外面找俩问题儿童,才撒丫子奔进学校。雪越下越大,土地上厚厚积起一层。他们的手都因为冰冷的雪被冻得红通通,但还是百折不挠地一人滚一个雪球,呼哧呼哧绕着土地走上一圈,雪呈球形,最终齐心协力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雪人。

五条悟犹觉得不够,想了老半天终于知道是哪里缺了,兴冲冲地给雪人加了一条刘海。

夏油杰一个晃神的功夫,雪人就成了他本人,呆萌无辜地看着他,像在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变成你的样子,不是故意获得你的独家刘海的。

五条悟!夏油杰青筋暴起,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况且夏油杰是肉人不是泥人。

我要杀了你!夏油杰冲过来抬起手臂就要给五条悟来一下,五条悟连忙蹲下身抓起一团雪向他拍去,被他轻巧躲开。夏油杰怒向胆边生,把雪人的刘海挖开,糊成雪球往五条悟身上招呼。

你来我往,拉拉扯扯,好不热闹。

他们身体都太轻盈灵活,飞过来的雪球总是被他们避过,夏油杰只好扯住五条悟的衣领,在他的挣扎中将雪灌进人的脖颈。

五条悟冷得哆嗦。杰好过分!他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把一坨冷雪按到夏油杰的脸上。夏油杰被白茫茫一片挡住了视线,干脆拉着五条悟一起扑进雪地里翻来滚去地攻击着对方。

唔,五条悟扑腾地太厉害,五官和夏油杰得脸靠的太近,刹那间,冰粉的嘴唇擦过了夏油杰同样不怎么温暖的脸。五条悟呆在原地,抹抹艳红从耳后根如同火苗蹿起,飞满整张脸,他僵硬了一会儿,把自己团成一坨安安稳稳的云,趴卧在夏油杰的怀里不动了。

夏油杰亲眼目睹了一切,就这么看完某挚友尴尬全过程,他不自在地想去碰触被人亲过的脸,只是手指上残留的雪快被人体温融化成水,揉在脸上那就真的留不下痕迹了。

于是手拥住怀中人,感受到胸口内部的滚烫和胸口外部被雪和冰五条悟挤压的冷,现实意义上的冰火两重天。

悟?怎么了?没事的,我没在意。

好啦,好啦,所以你也快起来吧。那是个意外,别介意了。

夏油杰婆婆妈妈地说个不停,五条悟就是不动。

“我很介意。所以,杰不可以不在意。”

蓝色眼睛向世人施舍眼神,便是普照众生。但那双眼睛永远只会看向一人,只有这一人。焕发出独一无二的光彩去照亮唯一而恒久不变的人。

五条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夏油杰泛着金的眸子。

鼻中没有任何味道,耳中仅闻彼此呼吸。

·

“对,一二三四五的五,五条悟。是,二十九盘录像带能麻烦全部借出来吗?这星期就只有五条悟,什么时候能给我呢?明天下午一点?好的,没问题。那就拜托您了。”

诗织放下电话听筒,深呼一口气。

杉江竟然也没走,他在办公室里拿东西整理资料,听完了全程。

“那个五条悟果然很特殊吗?”

“怎么说呢,在人性这一点上,他终归到底还是属于人类吧。”诗织整理着措辞,这么回答。

“也是啊,你就加油干吧。”

“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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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MY FATE

There’s a story side of me,

A many sadness inside my mind.

·

“大家早上好,现在是星期三的早上。今天是截止日。请务必在太阳落山之前选出回忆。”

女播音员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和大楼里。很多人已经选好了回忆,聚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传出笑声。

五条悟侧卧在床上,听着那些和人间别无二致的热闹声,脑袋里浮现出疑问——为什么那些人能够那么释然地轻松选择仅仅唯一的回忆?难道因为他们不是咒术师,所以他们的死亡不存在后悔吗?他们的人生,原来是无趣到一段回忆就可以海涵的。

到底是谁做下这么迂腐的决定,在两天之内做出选择,把变得模糊扭曲的回忆拍成电影,看完就走向天堂,如此无聊,如此无意义。不会是个像咒术高层一样的老头子吧,那他不建议稍微修正一下。就应该让所有人都带着所有的回忆,升到天国里去各找各妈,恩怨不是一笔勾销,而是有仇便报,有爱便亲。

我在想什么呢,这有什么值得麻烦我做的必要吗。五条悟觉得很可笑,自己都不禁笑出声来。

“大哥哥,你选择了什么呢?”

戴着鸭舌帽的小男孩好奇地看着面前两条大长腿,他已经不想高仰着头去看那个对他来说相当于巨人的青年,那实在是太费脖子了。

“我?我选择了过去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的经历,哎呀,当时那个男主死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高兴呢。”

“你好奇怪啊大哥哥,这么没意思的回忆小孩子都不会选哦。偷偷告诉你——是看你特别好看我才告诉你的。我选的是和我最好的朋友的回忆呢!爸爸妈妈担心我的身体不让我吃雪糕,是他藏在衣服下面把它带进病房给我吃的,特别甜特别好吃,我都舍不得吃呢,虽然到最后一大部分都热得化掉了。”

五条悟瞥了眼面前男孩,帽子下是一根头发也无。是这样啊,那你可真棒棒哦。频频点头附和随随便便把男孩敷衍了过去,趁着男孩注意力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小鸟吸引过去时,大跨步远离了他。

为什么这小鬼会选择那段回忆,难道他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只能浓缩到这么件事当中吗?

五条悟思考着,他当然明白美好的含义。但他觉得美好的东西太多,美好们随着时间推移在人们心中膨胀,而非压缩。美好与美好之间又有着必然的联系,如果只选择了一个,那不就把另一段放弃了吗?更何况,如果没有痛苦的回忆,人们又如何懂得什么才是幸福什么才是美好呢?

五条悟不想选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宝箱,宝箱里存着所有与夏油杰有关的美好事物和幸福回忆,全部都无法舍弃。喜悦的欢乐的惊讶的充足的,悲伤的困惑的绝望的思念的。

他的命运和杰息息相关,是宝箱的组成部分,也是某种伴生物。如果选择了一段回忆,那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珍藏的宝箱,剥离了伴生关系,变成虚无的未知,怀抱着仅有一点可怜的回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这么懵懵懂懂去往天国。

狗屁天国,和地狱有什么两样嘛。

“为什么非选不可。”

·

午休时间结束,回到房间的五条被广播叫到面谈室,随后跟着等待在那里的诗织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下楼后经过一楼的接待室然后向左拐,走过挂着“图书室”木牌的房间。五条一路闲庭漫步跟在诗织身后。

“五条先生,下面请您观看录像带。”诗织回头,脸上始终挂着和善体贴的微笑,虽然因为脸太幼显得不那么可靠。

“录像带里是您的生活记录,我想它会对您选择回忆有些许参考价值,就给您准备了,也许这样可以助您梳理出自己最留恋的回忆。”

她已经放弃用美好来作为五条悟选择回忆的标准了。

五条悟琢磨着里中诗织的话。他的过去竟然可以通过录像带来展现出来吗?就像是自己的所有阴暗悲伤,幸福喜悦都被某个角落里的隐秘者举起摄像机无情而简单地记录着。

但是——行吧,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边请。诗织打开写着“试听室”三字的房门,示意五条往里走。

五条悟顺势走进房间。

房间和逝者暂卧的地方差不多大,布局也和他那间寝室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中央陈设着一张大大的不锈钢桌子,上面放有显示器和放映机。旁边还堆着如同小山的录像带。

每盘录像带上都标着他的名字,旁边还附有他不明所以的拉丁字母,右下角标注着R-00、R-01、R-02……一直按数字顺序排到R-29。

“刚才也和您提过,可以把这些录像带作为参考,因此不需要全部看完。”

“ok多谢了。”五条看着那些终究只有自己才最清楚,不管正大光明,还是不为人知的过去变成了卷卷莫名其妙的录像带,忍着想把一切都打碎个彻底的冲动,嘴里勉强才挤出一句平静的话语。

诗织没有察觉他内心波澜,矜持地点头,把机器电源大致检查了一遍,然后冲着五条露出得体的微笑。

“那么,我晚上再来。”诗织说完就告辞走出房间了。

屋子里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他在原地占了许久,掏了下裤兜,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他的黑色眼罩早就不知道被自己丢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五条悟下意识篡紧了拳头。

自己的过去啊。

他取过那盘编号为R-00的带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一盘是记录他出生的。五条悟粗暴地把录像带塞进机器,迅速按下播放键。

机器里响起录像带转动的声音。屏幕上出现了一段黑色画面,随后像火车冲出隧道时一样突然闪现出大片耀眼的白光,画面摇晃着,像步履蹒跚的老者,不情不愿地放出婴儿出生的画面。

洁白的婴儿不哭不闹,只是蜷缩着身躯,用双看破一切的蓝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崭新的世界,像精灵,像神明,像不可知物。

围在四周的是一群穿着和服的人。只听见几人大声喊道:“是六眼,是六眼降生了!”语气中听不出是震惊多点,还是喜悦多点。庆祝欢迎五条悟的到来,又不是庆祝欢迎五条悟的到来。

是恭迎未来的最强。

五条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眼底却透露出某种微不可察的淡漠,正如同屏幕中的婴儿。

孩提时代对五条悟来说,是转瞬即逝的。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幼小的身体里到底潜藏着多么无穷的力量。咒术师训练和御三家教育都在严格地推行。

春日里练习家里那些咒术,偶尔好奇地望着屋外飞舞的蝴蝶;夏日里吐着舌头,嫌弃家里木制结构温度太高,嫌弃屋外没完没了的知了鸣叫,说着要把所有知了都捉来吃的疯话;秋日里打着哈欠上课训练,忍不住就睡觉被打手心把手嗖地一下缩回去拒绝挨打;冬日里多穿一件衣服,接着上课训练睡懒觉挨打再逃。

如此春夏秋冬便受过,但五条也不是一直乖乖在家里不出,有时也会偷懒逃课,从家里偷偷跑出去,到处玩乐。

或在街上,或在商场,或在乡村农田,他孤身一人,被咒术师和诅咒师畏惧仇恨当作踽踽独行,打破咒术师咒灵平衡的存在,或者被普通人当作走失的可怜可爱幼童。

五条悟并不寂寞,因为心中无畏,不知孤独为何物,又或者,是他身边还没有出现一个人,给予他温度,给予他重重情绪,令六眼神子会灿烂一笑,会撒娇打滚,会哭会掉眼泪,会主动抬头接着被人用手指温柔擦抚脸上水痕。

有些东西,只有尝过它们才晓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白发随和风飘荡,自由如意的孩童走在大道上,忽然转头看来,蓝眼睛像跨越时光,与画面外的蓝眼睛对视。

五条悟知道,五条悟并没有看见自己。怎么可能看见,因为,这只是过去,是他度过的漫长而简短的一生啊。

五条觉得似乎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干脆利落地拿起遥控器把扬声器的音量调低了。

不想让任何人进来。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整个下午,五条的屁股就没从屏幕前那张椅子上离开过,就这么看着盘盘录像带转动。

呼——夏油杰长长叹息一声,猿臂举起,大掌撑开包住发烫的云朵头颅,一把将五条悟的脸按进自己的脖颈,悟的嘴唇再度和他肌肤相亲。眼睫毛受了惊吓,忍不住颤动,像小刷子摩挲挑逗着脖子上敏感的肌肤。白雪皑皑,几乎将两人身体覆盖,他们就这么埋在雪地里,融为一体。

你怎么这么烦啊,好吧,那我实话告诉你好了,我非常非常介意,悟你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夺走我的“初脸”。现在,还要特意把嘴怼在我脖子上,所以——

你要对我负责。

五条悟温热的呼吸吐在夏油杰颈间,氤氲出水迹,轻微的声音在寒风飘舞着飞进夏油杰的耳朵里。

好啊,你要我怎么负责?

夏油杰觉得有雪落进眼眶,行为不再受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么将悟的脸托起。

于是,鼻子挨着鼻子,唇与唇相贴,是柔软的棉花粘在他嘴上,颤动却没有挣脱,上唇与下唇之间的缝隙,有吐息,温热的,冰凉的,带着甜甜喜久福的味道就这么渡进嘴里。

这一刻,即永生。

但两人似乎都无法满足,五条悟哼唧着举起手,搂住夏油杰的头。

不会亲吻的他们,只是简单地把对方的唇狠狠按压在自己的唇上,摩挲着唇上所有无法磨灭的纹路。

夏油杰感觉到有只猫试探着伸出舌尖,然后蠢萌蠢萌地用舌头呸罗呸罗舔他的嘴。

噗嗤——

你笑什么啦,我们在认真地亲嘴欸。

抱歉,但是悟,你真的好可爱。

五条悟看着,回忆着,嘴中似乎留有那一刻的味道,是种让人能够立马宁静平和下来的檀香。

·

晚间,工作人员正围坐在办公室的黑板前开会。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并排写着四十九位逝者的名字。已经做完选择的人名上画着圈,旁边标注了简单的说明。诗织站在黑板前,在高桥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圆圈。

“他最终选择的是六岁时躺在病床上,朋友偷偷给他带雪糕的温馨回忆。”

“感觉很简单啊,一张床,一个雪糕,一个小演员就能搞定了。”杉江道。

“确实,有的时候回忆就是这样,简单却打动人心。”诗织感慨。

“下面是诗织你负责的五条,他现在还没做出决定,对吧?”中村所长询问。

“嗯,他今天下午一直在看录像带,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法了。”

“是很难办的人呢。”伊势谷笑了,“和我很像。”

川岛瞪了他一眼:“和你不同哦,人家可是个大英雄哦,拯救世界的那种。”

诗织苦恼地垂头:“唉,我感觉他还有什么放不下,因此做不出选择。”

“放不下人间的人吗,那可能是打算留在这里,等到盂兰盆节回去看看吧?”川岛说,“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女儿终于嫁人,看着比我都老了。”

“怎么说呢?感觉并不是担心或者留恋人间的什么的东西。可能是对天国感到失望?”

“和我们一样啊。我们不都是没有做出选择而滞留下来的人吗?”杉江说着,看了眼中村所长,“所长就不一定了,在这里待了好几百年,说是非人类也不为过。”

中村所长没有搭腔,他挠了挠下巴,“看样子五条君可能是送不走了呢。不过诗织你也要努力啊,如果他是因为有未竟之事而耿耿于怀的话,请告诉他我们这里是宽恕的地方,希望他能在这里放过自己吧,拜托你了。”

“还有,也拜托大家,尽量温和地让逝者安息吧。”

说完,中村看了看四个人,莞尔一笑。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

“好的。”

五个人念叨着离开了办公室。诗织想去看看五条的情况,于是走下楼梯。

试听室里,五条正拖着下巴看着屏幕。听到声响,他举着遥控器关掉了画面。

等到诗织敲门,被允许,走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黑色的画面等待着她。

白脑袋转过来,青蓝之眼暼向她。

和下午一点多时看到的表情如出一辙,平和却渗出上位者的威压,让人心尖一颤。

但还是不一样的。

诗织想,好像,五条悟在悲伤。

“五条先生,看得如何了?”

“这么看,我确实活得很幸福啊,真不知道该选什么好。”五条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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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这篇的哈,就是一直有淡淡的悲伤哈,说是淡然又似不甘,挠的人心点点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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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可能这就是这篇文章的主基调吧

星期四 第三人称

人群中,也算抢眼。

抢眼的,孤独难免。

·

录像机里还在播放第十六盘录像带。

那是一个清晨。五条悟大概是因为昨夜手抱着夏油杰不放,头埋在他肩侧,鼻子嗅着令人安心的喜爱味道,黏黏糊糊又暖乎乎地睡了美美一觉的缘故,做了个场和心上人兼挚友楚云湘雨的美梦,一晌贪欢。醒来神经尚且抽痛,身下亢奋不能自拔,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眠,于是像个烦人球滚啊滚,还把旁边的人吵得不得安宁。

悟?夏油杰迷茫地揉眼,眼眶里还有点被吵醒的湿润雾气,他自觉地搂过乱动弹的捣蛋猫,牢牢把人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白毛脑袋想再好好睡个回笼觉。

五条悟深陷夏油杰的哄人套路中,渐渐迷失自我,嘿嘿一笑就要跟着把眼睛那扇门关上,让兔子乖乖留在家里别出来。但是——有什么实在是太碍事,存在感太高,青筋跳动,紧紧挨着那人腿部。

忍了一会儿,他想,老子干嘛要忍。我可是五条。great great五条啊,不我行我素怎么能够。

杰,我要,我想要。五条悟嘟囔呢喃,任性地挤开夏油杰的一条大腿,沿着缝隙让自己的腿严丝合缝地钻进去,白皙脚趾俏皮地摩挲夏油的小腿,像个勾着人想引诱他和自己共沉沦的妖精。两人那里贴在一处,他哼唧着搂住杰的肩膀磨磨蹭蹭,但治标不治本,冲动未曾减少半分。

悟。夏油杰像老僧入定不为所动,打着哈欠又闭上双眼,他昨天被猫呼哧呼哧的叫声扰得许久未眠,眼下实在是太困了。

杰你是不是不行啊,你不行我自己来。五条悟卷着夏油杰的黑发,兴致寥寥地拉扯。

夏油杰无可奈何地清醒了,他要以身作则让五条悟明白什么叫行。悟,不许再说我不行哦。

两具身体互相交叠纠缠,五条悟躺在床上,抱着身上人,手指穿透白色棉背心,深入进去,抚摸结实的背肌,轻飘飘地揉搓着,从蜿蜒的脊骨到平滑的肩颈。背靠脆弱不堪的床,探头去接夏油杰的吻,温热细腻的呼吸扑洒在脸上,仿若小鸟用喙轻啄树干,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他们已有了太多吻,各种地方,各种吻法。树下、教室、窗台、街道、暗巷、人前;清纯的轻碰薄唇、情意深浓的唇舌相交、约定不悔的手背一吻……五条悟歪下头颅,想嘴唇更加贴近。悄咪咪伸出舌头,还没用涎液濡湿亲吻对象的嘴唇,那人已经默契启唇,纵容地接纳他的舌头,任他舔过敏感上颚,随后包容地把调皮小舌卷进自己的舌头里面。

唔。五条悟想撤退,夏油杰似乎察觉了什么,先一步闭唇,将那节舌头牢牢锁在自己的统治范围内。

呜呜呜呜呜呜呜?

杰你要吃了我啊?

泪水打湿五条的眼睑,看不清面前金色眼睛流露出怎样的神采,他小心翼翼地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夏油杰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释放五条悟的舌头,沉默地掀开棉衣料子,探索大片面积的白皙的块状平原和白山山顶那点粉,像个登山只为摘果子的孤高勇者。五条悟笑了,笑得很开心,嗓音里还有点轻微的抖。

你真是受不了我的激将法啊杰。

夏油杰打量着五条,艳红从脖颈、耳后到布满双颊,眼睫毛上挂着串串晶莹。

是啊。你发现我的弱点了呢。夏油嘴角上扬,垂下头颅如同野兽舔舐身上的毛一般舔掉美丽的水珠。

然后夏油杰深入内里,攻城夺地,狼王要吃了白羊羔,咬下全部皮肉却不见血,吞咽所有筋骨却不见嚼,终归将它拆吃入腹。五条悟尽力敞开身体,疼是真的疼,爽也是真的爽。他就是那头羊,无所畏惧任夏油杰妄为的羊,骄傲地禁止一切亵渎,傲慢地允许一头饿狼。

他们水乳两融,仿佛工匠制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锁和独一无二的钥匙,天生就契合。只有这一把钥匙能插进锁,也只有这一副锁能接纳钥匙。

阳光洒落,脸和身体都被金光照耀,照得人心惶惶不敢为非作胆。

肆无忌惮的夏油和五条就迎着光明灿烂的日光光,巫山云雨,搅碎人间失格,不畏终生苦难,只把浪漫贯彻到底,好让长夜漫漫有人相伴,好叫避风港永为船夫矗立明灯。

快进快进!

五条悟得蓝眼睛像是太久地直视了耀眼的太阳,因为难受留下生理性泪水,再也无法承受地迅速举起遥控器让粉红画面通通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但此后经年那些难得闲空的午夜,躺在沙发或者床上的时候,又如何让他不去想,不去怀念,于是绮丽的玫瑰色回忆在面前终结,却还在他脑内自动播放,无可避免、无法中断、无法割舍。

海风习习,碧蓝海天一色,脚踝陷入白色沙子,穿着花花绿绿的搞笑沙滩裤,五条悟这白发浅肤碧眼的少年,便像融入了冲绳的海那副白白蓝蓝的画面里去,好似画中人。

他陪着天内理子,像变成了小孩子,疯疯癫癫地撑开手臂,跑着笑着闹着畅畅快快,脚印散步整片沙滩,玩了个够。

悟,到时间了。夏油杰高声对嗨得不亦乐乎的天内和五条说道。

啊,已经这么晚了。天内理子的表情立刻暗沉下来。

五条看着这样的天内,杰,明早再回吧。

但是……杰看向他。

天气也很平稳吧……巴啦巴啦,总之五条说了一长串。最主要的是说服老妈子杰。

悟,你昨天开始就没解开术士吧。睡眠也是,你今晚也没准备睡吧,真不用回高专吗?夏油杰在五条身侧低声耳语,嘴唇碰触那节白皙的耳骨。

五条悟笑着握拳锤夏油杰的肩膀,随后把他勾过来交换一个干燥甜蜜的吻。

没问题,打桃铁99年的时候更累呢,五条悟说到这儿,声音放轻,还有我们做/爱的时候也是,而且,你也在。

呼……

行吧,夏油杰没再说什么。

不过,五条很清楚他们还有一句心照不宣的话——

没关系,我们是最强的。不管是什么敌人摆在面前,只管打败就好喽。

如果没碰到伏黑甚尔的话。

在那个炽热的夏天,他们还都是孩子,如此天真可爱,以为说着“我们是最强的”就能打压所有妖魔鬼怪让它们不得再临人间,以为两个人可以就这么手牵着手,走过羊肠小道,亦走过地狱黄泉。一边嘻嘻哈哈漫无目的,一边像玩热血game一样打倒小怪。

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失败。即使失败——旁边不是还有人做靠背吗?

就算两个人都输了,重新再来过不就好了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念头,然后……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录音机还在播放,像审判者,客观又无情地审视第十七盘录像带,而被告是五条悟。

抽烟吗?夏油杰递去一根香烟,五条疑惑地问他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夏油说我不会啊,就是突然想抽了,从硝子那里偷偷顺过来的,硝子她不知道。

他从口袋中摸出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盖子,熟练地给自己点火,像个抽烟的老手。飘渺烟雾里,五条接过烟,犹豫了,但还是笨拙地把它含进嘴里。

夏油杰双手绕到他身后,稳稳地捧过他的脸靠来,在烟头与烟头相撞的一瞬间停下动作。五条悟的烟头遇热,开始燃烧。

两人的脸凑近却没有真正肌肤相亲,五条低头可以看见夏油杰俊俏的眉眼,脸上细细的绒毛和眼下难以遮掩的疲惫。

就像一个吻,他想。

若有似无且重如泰山。

那不是他们最后一吻,却是余生都不愿再想的痛。

因为那吻太过求而不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就像两颗跳动的心不在同一副身躯,而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人身体外彭彭跳落,才回胸口。

烟的入口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苦,苦得沁人心脾。

咳咳咳,五条悟咳嗽,却不舍得打断这个吻,只好强压喉头的痒意,让它停留更长时间。

夏油杰第一个松开那节烧了过半的烟,他夹着那根短棍,呼出一口带着烟特有味道的气。

五条悟也跟着迫不及待地拔了烟,呼出的那口回甘气全喷在夏油杰脸上。

吸烟好难受,烟味也好难闻,下次不许抽了。五条悟忿忿地说,而且二手烟都进鼻腔了,对身体不好,我可不希望我的死因是杰害我吸收了太多二手烟致癌病死。

这是蓝骆驼,先是经典可可味,还有醇厚奶香,我本来以为你能接受呢。

不能!杰听到没有,别抽了,我可不想让杰死在我前面啊。

那你想让我怎么死。

被我杀死吧。

那不还是我先死。

那就,我先杀了你,再自杀好了。

这是因为不想老死吗?

嗯,病死也不乐意。

如果让我杀了悟呢?

感觉还不错哦,我觉得可以,不过杰杀了我之后不会继续逍遥自在过着潇洒人生吧?

怎么可能。

那就这样吧,我杀了杰再死,或者杰杀了我再死。

第二种也不可能。

试试看呗。

后来,五条悟尝试过再吸蓝骆驼,不到一秒就灭了火扔进没用过的烟灰缸里。

他果然吸不来烟,只是因为那根是夏油杰给的,他的身体才没有抗议。

烟不好闻,但那可可混合奶香,吐出后的清凉,不知怎的竟在记忆里磨灭不掉了。

到2007年夏,悟一直在练习,变强,变得更强,杰在吞食咒灵,像自虐般任凭臭抹布滑过喉咙。

他们总是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再和对方一起打游戏、看电影、逛甜品店,甚至,没有时间再说一句我想你。

夜晚五条睡着的时候杰才拉开被子慢吞吞躺进被窝,背靠着他就要睡去。

是杰啊,悟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到动静,翻了个身贴在火热的身躯上。

你怎么才回来啊。一边抱怨着一边让熟悉的气息包裹自己,舒适地长叹一声。

夏油杰很安静,仅是默默地拉起悟的手,缓慢地抚摸着,从柔软的掌心,到钢筋混泥的手指,再到硬实的指甲盖,敲了一下又一下。

五条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摊手任夏油施为,随后砸吧砸吧嘴再度沉入梦乡。

当时的五条悟不懂,但那个二十九岁的五条悟懂——夏油杰是在丈量他的手,痛苦而迷茫地思考他们还能一起走多久。

答案当然是不能长久。

两人拉着的手在变松,一人快了一步,就这么先一步,两步,三步那样走着,后头的人还在奋力追。

前头的人突然顿住,问他你还追不追啊,落在后头的人看了看自己血红的手,明白他们的手不可能再握成一团。于是他摇头说不追了,决定换一条道路。前头那人没懂,压根没有他们会分开的意识,以为他们还会在一起。

杰和悟啊,他们都没变过。是很倔强很倔强的人,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所以九十九由基问杰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杰没说,他喜欢一个男人,只会喜欢这一个男人。

往后夏油杀了很多很多人,更晓得事情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五条听着夜蛾的话,不敢置信地怒吼着怎么可能啊!!

接了硝子的电话后满腔怒火和委屈地飞速赶来新宿,不过再去受苦。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说他做得没意义,他说他真是傲慢,就此新宿告别分道扬镳。我们变成我。

孤枕难眠。

才觉得狼狈,才觉得可贵。

最后五条悟对伏黑惠说:“你要变得更强,强到不会被我抛下。”

他抛下了他的杰,可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杰抛下呢?

五条悟从来没有说过,其实变成最强并不意味着不会被抛下。因为变强和不被抛下从来不是充分非必要判断,而是必要非充分。

可是说了又有何用?咒术的世界里弱就是原罪。

“夏、油、杰”,五条悟指肚摩擦画面里那张脸。

好熟悉,又在记忆里变模糊的脸。

读作挚友,写作爱人。

“我把很多东西都放下了,为什么你还不走啊。我不是杀了你吗。”

·

里中诗织站在门外,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敲门,她怀揣着五条悟名为夏油杰的秘密,轻轻地离开。

图书室里,杉江还在,正翻阅着某处的地方饭店的资料。

“怎么了?”杉江见她表情奇怪。

“五条君他,可能有一个叫夏油杰的爱人,不知道是否还在世。”

“夏油杰?好奇怪的名字,但是好熟悉。”

“我记得哪里有个滑雪场也叫夏油呢。”

“那个滑雪场我以前去过来着,不过不是因为那个觉得熟悉,而是真的记得这么个名字。”杉江蹙眉凝思起来。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诗织眼中闪过希冀。

“不行,你催我也没用。”

“那杉江继续想吧,我先走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开会吗?”

“嗯。”

杉江还在思索。如果他真的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只能说明夏油杰这个人也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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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章算不算r18,反正lof上过不了审……

星期五 N个365天
·
昨夜录像带连着看了好几小时。只要暂停播放让脑子休息,看过的影像就不停地闪现,放出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五条悟躺在床上,不过是让一切在脑中重复一遍又一遍,在无尽的循环中求不到喘息之机。
日上三竿才换得清醒,双眼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在静谧里锁定雪白的天花板。
“哟,早上好啊。”唇齿间绽放一笑,谈不上多愉快,却也谈不上多萧索,对着一间空荡的房间未免显得太过寥落。
回忆自己的一生,真是一场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的噩梦啊。他心里想着,走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把凉水扑到脸上。
看着洗脸台落下的白发,他觉得自己老了。
杀了那么多咒灵,那么多高层,担负过那么多责任,他觉得自己还顶天立地,还年轻,还有时间。
可鉴赏了一部部自己做主角的电影,他竟然觉得自己老了,累了,不想动了。
五条悟甩了甩头,脱下睡衣洗了个澡,把头发也狠狠搓洗干净,发白的空心泡沫搭配着白色头发,就像是层层叠叠的云朵。
他想起,过去也曾有人给他洗过头发,手指穿透发丝,热烘烘地贴在头皮,复又移动,向前额进发,把几乎所有发丝拢在手掌心,让他心尖颤颤,肩膀刺激得发抖,只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捉来吃了才好。
从浴室出来,全身还冒着湿气,有水滴沿着发丝滚落在地。
黝黑长筒对着头,呼的一声,白色发丝像蒲公英随暖风飘的乱舞,在主人的头上张牙舞爪着作怪。就在头发快吹干的时候,房间的灯灭了,跳闸了。
五条悟“啧”了一声,举着发烫的吹风机,伫立在昏暗里,像守拱门的雅努斯。
过了一会儿,广播里传来熟悉的女声:
“电量使用已经超过最大负荷。请暂时停止使用吹风机等电器设备。再重复一遍,请暂时不要使用吹风机。”
“今天要开始拍摄了啊。”五条悟恍然大悟。

·
早上,杉江,川岛,诗织和伊势谷在办公室里集合后,抱着各自负责的逝者资料和空纸箱向仓库走去,他们要准备拍摄所需的道具。
仓库里有两个体育馆那么大,里头东西乱七八糟摆得到处都是,就像一座八层楼的百货商店,各色货物应有尽有,从和服,婚纱等服装,到摩托车乃至飞机等交通工具,再到电风扇、洗衣机等家用电器,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地。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也是逝者们前往天国的重要组成物。
事物早已陈旧,但沐浴在镁光灯下,闪闪发光,陪伴着所有逝者度过天国前最后的一段时刻。像腐败王朝重新焕发生机。
诗织一边对着整理好的资料核对和寻找着所需要的道具,看到列表上五条悟名字后的问号,不免忧心忡忡。
杉江进仓库前,看到了站在大门外往里探头探脑的五条悟。白发男人在闹哄哄收拾东西做准备工作的人群中实在太过显眼,像是黑夜中发光的电灯泡,吸引飞蛾扑火。
五条悟突然转头正对着他,眼神锐利带着锋芒,杉江竟不敢直视地低下头来。
有什么画面拨动大脑,如同沙漠中行走的人见到荒芜黄沙中绿色仙人掌,如同水滴石穿后第一滴凿穿石头的透明之水。
啊。他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名为夏油杰的男人。
想起夏油杰身披黄色袈裟、如狼的黑色长发和耳垂挂着的一对黑色耳钉。细长眉眼透露男儿温柔,奈何,看厌尘世尽显人间沧桑。
原来如此。是夏油啊,那个如同猛兽般厌恶着人类又狡黠的年轻男子。可惜就连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不过一年就来了吧。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两人都是在圣诞节这一天来的。
这是巧合吗?
杉江不动声色地想着,又不免觉得如果不是巧合,未免太过凄凉。

·
摄影棚在院子对面的大楼里,昨天还悄无声息的大楼一早就灯火通明,一下子变得活力四射。
虽说是为逝者们准备的场所,却闪耀着生命的光辉,让人感到炫目。
四下里吵吵嚷嚷,十分嘈杂。

五条悟独自坐在院中的长椅上,听着喧嚣声。他还没有看完剩下十二盘录像带,但他知道自己不想再看。
不是没有勇气,只是不想再去用刀凌迟本就遍体鳞伤的肉/身,更何况剩下的录像带已经没有了意义。
如果说前十七盘录像带意味着死,那其余十二盘录像带意味着生,而唯一的死物是夏油杰。
他的人生不只夏油杰,但只有夏油杰是他的难以释怀,是他的解不开的心结,剪不断理还乱。
一位青年晃晃悠悠地从大楼那边经过,是伊势谷。
他嘴里发着克拉克拉的声音,径直朝着五条悟走来。
“喂,你选择了哪段回忆?”
“我还没选。”五条说,眼睛并没有看他,手臂搭在椅背上,转过头去不想理睬对方。
“您是五条先生吧,我也知道您。您还没有选好啊……对了,您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我们这些员工吗?”
“……”
“因为我们都是没有做出选择只能无期徒刑一般滞留在这里的人。”
“那你为什么没有选出来?”五条悟反问。
“我不是没有选出来,而是没选。当时我想,这才是对自己人生负责的做法,当然现在我也这么想。”说完,伊势谷笑了笑。
“今天大家为了拍摄,都悉心打扮了一番呢,但那些老头老太再怎么打扮都遮不住脸上的皱纹啊。说到底,拍摄只是辅助,带到天堂里的其实并不是这东西。为什么要这么拼呢?到现在我都没懂。”伊势谷也没管五条悟有没有回答,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
五条悟闻言,暼了他一眼,没说话。
伊势谷打量着他,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同类呢。”
“不过,原来不是啊。”
五条悟食指蜷起,又放松下来。
没有人会和他是同类的,这一点,他自己早就明白了。
伊势谷嘴里又发出那种惹人厌的声音。
“伊势谷!你在干什么?”川岛小跑过来,急得满头大汗,“找你好久了,刚刚一没注意,你就走了啊?你也是工作人员之一,责任重大,都干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
伊势谷挠了挠头,对着前辈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就跟着川岛离开了。
五条悟落了单。
他一个人静了下来,望着空荡荡的树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回了试听室。
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个365天,数过多少个365天。
画面中出现了一座医院。黑夜里这所医院看着并不破旧,如今却不知为何关了门,落了灰,显得阴森恐怖。
五条关了车门。就是这里啊,一级咒灵。
他打了哈欠,用手绑好白色带子,大喇喇又随意地走了进去。
伊地知探出苍老如幽魂的脸,走出轿车,任劳任怨地设好账。
五条悟登上医院台阶时,步伐一滞。不知为何,那双矜贵有力,弹指间无数咒灵灰飞烟灭的手竟然开始颤抖,抖得像寒风中离开大树的落叶。黄色树叶迷茫地不知能漂泊到哪里,连零落成泥碾作尘都没能做到。尘不归尘,土不归土。
他发现了——
咒力残秽,是杰的咒力残秽。
索性快步走进大门。
他不会认错的,因为那三年中有两年他们太过亲密,超过挚友,甚至超过恋人。仿佛他就是第二个夏油杰,夏油杰是第二个五条悟。把自己的背交给夏油杰,就像交付给另一个自己。
那时快活赛神仙,以为如鱼得水就是他五条悟的人生。没能明白他不是中了彩票,而是提前透支了所有运气。
他的眼睛在白色眼带里迅速转动着,像被束缚的水晶球,想要挣脱禁锢物滚动着回到最热爱的怀抱。
终于,他的头转向一间病房。房门禁闭,仿佛没有人来过,而那个人和他的咒力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幻觉。
但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站到那个门前却悄无声息地顿住脚步。
悟,不和我打个招呼吗?
嗓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好温柔。
五条悟紧紧握住门把手,似乎要把他从门上拔出来,棍状金属上都是他手心汗濡湿的痕迹。
过了片刻他才打开那扇门,这一瞬间手指颤颤巍巍地打出了两人都知道的手势。
要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只是作为表达形式的言语,竟也是杀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的刽子手的长刀,字字入心入梦入魂。
爪变拳,才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包住,两只手的颜色一淡一深,连在一起浓墨重彩,竟这么相配。
悟,杰叹息着,你还是这么心软。
他探过头作势要吻五条悟的唇瓣,就像在吻他明知不愿意开放的粉嫩花骨朵。
五条悟抿着唇,咬紧牙关,舌尖品尝到苦涩的铁锈味,他飞快转过头,让那个飘忽像梦、朝思夜想的吻就这么错付给黑暗。
夏油杰没有生气。夜色阑珊间,他放过自己,也放过了悟。
他说,悟,你不杀我,那我先走了。
打开一扇窗户,微风拂面,他转身,举起一根手指像把地球玩转于掌心。他说:这里已没有咒灵。
五条悟的睫毛在白色绷带里扇了扇,一眨眼的功夫,今夜那人已不在,白色绷带却沁润了泪珠。
无人知晓,原来最强的眼泪这么好赚,不过是短短5分钟,泪水便能够绝堤。
五条信任那对六眼,却更信任夏油杰。没有窥探医院的兴趣,他就这么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已经错过了一个吻,不如早点回去开会,听那些烂橘子唠叨,把他们暴揍一顿,好将脑子里那些痛苦都过滤一遍,就可以假装他没有丢下什么,比如一个人,比如一个吻。
医院里,沾染着咒力的青蓝色帕拉伊巴碧玺落在病床床头的桌上,安静地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捡起他的人。

·
于是第十个365天,有人还在等不会归家的漂泊者。
第二十八盘录像带开始播放。
打打杀杀,打打杀杀,培养强者。
一如既往的忙碌,一如既往的像没有了活鱼的死水。直到身披袈裟的黑发男子笑着往水里投了块超大号的石头,掀起一地水花。
黑墙上落了红,一人扶着断了的手臂,慢慢靠着墙坐下来,像用沾了红色颜料的笔刷,给墙上抹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红痕。另一人站在前方,定定地看着,像要把一人模样刻在心头。
在最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
夏油杰侧过头,回答:
无论是谁怎么说,我都还是讨厌非术师,但我并没有连高专的人一起讨厌。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我没办法打从心底露出笑容。
杰,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
哈?夏油杰震惊地看着五条悟,最后却露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那一刻,他们好像还是过去少年时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两人做完任务累的精疲力尽,五条悟和夏油杰登上了高专的深山,结果五条悟一拍脑袋说:杰,我想玩那张广告里的游戏,我们下去买个游戏机吧。
夏油杰无语凝噎,可还是勾起五条悟的肩膀,嘴角上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像初生的太阳,对未来还充满希望。他说:好,我们去买,悟你真是个贪玩的猫。
喵喵喵。我学得像不像。
像在念变成猫的咒语——
你最后好歹说些诅咒的话吧。夏油杰说。
诅咒我变成你的宠物。

夏油杰死了。五条悟想着他最后那个笑,那么耀眼那么美丽,却像是夏油杰死前给他留下的诅咒,诅咒他胸前插着一把刀子。
你这还不算真心的笑那到底什么才算啊。
非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答应和我一起好好活着吗?
五条悟跪在夏油杰面前,扶起他的脸,乱糟糟的黑发垂落,遮住了眼皮和卷翘的深黑睫毛。皮肤是软的,不像死人,像活的,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把他吓一跳的活人。
五条悟看着看着,搂住夏油杰的肩膀,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你以为我没有诅咒你吗?杰,我已经诅咒你了。
你看啊,爱不是最扭曲的诅咒吗?
他把两只手磨到墙上擦除了血迹,没有开无下限的手破了皮又被反转术式修复得完好无损。脆弱白皙的手被他用作梳子,慢吞吞地给夏油杰梳理头发。
你的头发怎么变这么长。他抱怨,懊恼地打量着越梳越乱的头发,还有调皮地勾住圆圆耳钉的发丝。
抱歉,过了十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给你梳丸子头啦。

·
工作人员和逝者们聚集在摄影棚里,总共六十个人左右,摄像机周围被一种独特的紧张感笼罩着。
“好,开始。”
一位工作人员大喊,场记板发出的声音回响在摄影棚里。
胶片开始转动,摄像机旁边,几个人正用食指朝天花板画圈儿,示意要正式开机。拍摄终于开始了。
杉江和诗织凑在一处,小心交谈着。
“诗织,我想起夏油杰了。”
诗织瞪大了双眼,“所以他是?”
“他是一年前我招待过的逝者,不过现在估计已经在天堂了。”
“所以五条君的爱人也已经死了吗。”诗织皱眉。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看来只好用那个办法了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上次这么做还是对望月,他就是我这么送走的啊。”诗织回忆起那时候的事,不禁又怀恋又感慨。
杉江也知道此事,他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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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章就终于要完结了,最后可能会写一个欢脱向if线,看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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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在一起吧,孩子们都死了,呜呜

星期六 誓い(誓言)

诗织抱着鼓和口风琴走在走廊中。再过一会儿就要在食堂为逝者举行送别仪式了。

她心里还惦念着昨日和杉江说的话。

路过拐角处的办公室,沿着走廊向食堂走去。突然,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岿然不动的人:“五条先生?您也来参加仪式吗?”

“好歹和我搭乘了同一列车,就当是给他们送送行吧。”

五条悟敲击着透明的窗户,是那扇被诗织打碎又重新修缮安装的崭新过又在岁月里变得斑驳的窗户。她想,也许是因为它与众不同,才独得五条君的青睐吧。

“下雪了。”五条悟转头望向窗外,一粒粒又细又小的雪被风吹散,从灰色天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它们似乎逍遥自在,其实还是受了风的拘束,选择不了自己的归宿。

诗织眨眨眼睛,看看白雪,看看五条悟,像在看一座读不懂读不透的富士山。

雪越下越大,整个院子铺了一层纯白的毯子,冬日里仅存的黄色绿色都从这凛冽的冬天彻底退场,要待明年卷土重来。

置身其中,五条悟竟产生了一种错觉——时间在一点点倒流,倒流到他与夏油杰初次亲吻的下雪天。

·

食堂的送别仪式终于开始了。

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逝者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诗织他们也都特意穿着白衬衫白连衣裙,一身正装,为送别仪式更增添了几分肃穆的气氛。

他们在逝者当中依次站好,注视着台上。

此前大家练习的乐曲也派上用场,旧管风琴演奏,紧接着一群小孩子上台,用手里的小提琴和口风琴伴着管风琴吹拉弹唱。曲子听起来像童谣,破碎又稚嫩。虽然他们演奏地不专业也不够好,只是音乐本身就具有某种魔力,无端让人心折。

演奏结束后,中村所长走到台上,点头行礼发表致辞。

“这一周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天。一周以来,大家在这里过得如何呢?心情还好吗?诸位选出的回忆真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啊。如果能从回忆中选出一段,让大家再次感受到生活的美好,那真是太幸运了。好了,现在请大家移步试映室,诸位将观看我们重现出来的回忆。当大家心里清晰浮现出这段记忆的瞬间,你们将去往另外一个地方,并将永远活在那份记忆里。”

中村所长说完,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逝者排成一列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走入对面的大楼。

试映室很新,听说是最近刚换的,座椅套都是漂亮的酒红色。

正前方有白色的屏幕,等待着观众的到来。

前来观看的逝者们随意地坐在自己喜欢的位子上,最后进来的工作人员排成一列坐在最后一排。

铃铃铃——铃声响起,场内立刻暗下来,放映机开始转动。

五条悟坐在倒数第二排,见他坐在那里,曾经和他聊过天的小男孩高桥也跟着坐过来。

“小鬼干嘛不往前面坐点,看得更清楚才能更好去天国吧?”

“那个……大哥哥,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五条悟困惑地打量高桥。

高桥有点尴尬地手都贴在大腿上。

“其实之前我换过一次医院,第二次去的那家医院,在病房里我捡到了一块石头,颜色特别漂亮。我就一直带着,没想到死了之后它还在我的口袋里。但是等我去了天国,就不会记得它,更不会带着了,所以……我打算送给你,而且,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了,它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呢。”男孩的语速又急又快,他像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五条悟刚想要拒绝,男孩已经看着白色屏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随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块石头随着他的离开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澈的脆响。

五条悟矮身拾起石头,久违地感受到咒力。

来到这里后,咒力和咒术都全部消失,六眼也变得迟钝,几乎和非术师没什么两样。他一双手握住小小巧的石头摸索着。

是夏油杰的咒力。

“第一次去的医院”、“在病房里”……

敏锐的大脑清晰地保存了男孩所说的话并从中捕捉出关键词。

是那个他们时隔多年重逢的医院,夏油杰想要交给他的吗。他闭上眼睛,只是将那块所谓的石头放在手里摩挲,坚硬而棱角分明的触感格外突兀,如皮肉下一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没有好奇石头到底是什么样,他只是想,石头蕴藏咒力,也不知夏油杰是如何灌注、如何触碰的。

手掌彻底包裹住整块石头,那么认真执着倒令人生疑他摸的不是石头,而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与那人十指相扣。他们的手都不柔软,都不坚韧,能折断敌人的脖颈,也能温柔地抚摸恋人的脸颊,或是在嬉笑中锤击对方的肩膀,不痛不痒。

如果可以,如果能够,如果上帝允许重新来过,五条悟想要许下一个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誓言,重新握紧一双手,哪怕只有一次祈祷,一次机会,一次可能,哪怕这样的结果是他自己灰飞烟灭。

五条悟不是飞蛾,恰恰相反,是飞蛾受他吸引。

他其实是只山里跑出来幼猫,被人类不经意捡起抚养宠爱着快快活活长大,突然被主人抛弃了不解地寻求答案,回不去主人身边但还在祈求主人爱怜的猫,虽然傲娇又傲慢,还是渴望一个特定的人来爱他,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后悔。

灯光亮起来,原来是逝者们都已经消失。

五条悟垂下头,在仔仔细细地看手心里那个沾了汗的小东西。

那哪是什么破石头啊,是昂贵的帕拉伊巴碧玺,青绿的色彩,捧在手心像是一汪凝固的湖水。也许对夏油杰来说,它更像一双漂亮能看破一切的眼睛。

它才是真正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穿越了两人恒久的爱恋思念,经他人之手,来到五条悟身边。

他忽然有点嫉妒,嫉妒这颗幸运的蓝宝石,至少它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处,嫉妒夏油杰,至少杰的思念已经传达到他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皆是无妄,不过徒增不能挽回的痛。

放映结束后,五条悟回到房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干什么。

他呆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动弹,手里还攥着宝石,尖锐的棱角在他手上刻印下道道凹下去的红痕。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进耳中。

他倏地回过神来,从床上站起来,打开门——是诗织。

诗织比他矮上不少,看着年龄比他还小很多,她仰起头,带着安慰和鼓励的口吻说:“不好意思,五条先生,前天我无意中听到你提起一个叫夏油杰的名字。而我的同僚对他有印象。所以,你愿不愿意去看看他的回忆呢?”

夏油杰的回忆?

五条悟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深海,眼中空无一物,突然,有一道金色亮光照在他蓝色的眼睛,他被刺得合拢双眼,随后循着记忆里的那束光向某个方向游去。

他想,杰选择了什么呢?他现在在哪里呢,是在天国了吗?他过得如何呢?如果他也去天国,能看到杰吗?

大脑一片混乱,像是因为计算太过复杂变得卡顿的计算器。

“我能看别人的回忆?”

“理论上是可行的。我们这边对所有的逝者都留有记录。何况又没有明面禁止这种行为。”

而且,你是特别的咒术师啊。

她带着跟在后头神游天外的高个男子,走进昏暗的库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胶片库的钥匙,打开门和里面的电灯。

橙色的灯光下,无数盒整齐的银色胶片泛着暗淡的光,看起来就像是造物主把装点不同季节夜空的月亮塞进了一个抽屉里。胶片盒的规格大小不一,恐怕已经有几十年了。有的已经锈迹斑斑,完全失去了光彩。

诗织翻找着夏油杰的胶片。五条悟呆愣地站在旁边,像灵魂被抽走。

“找到了。”诗织兴奋地叫道,手里拿着一卷胶片站了起来。

五条悟走到她身边,眼神暗沉,凝视着那卷胶片,像奄奄一息的人看到一线生机。

胶片上贴着记录日期的标签。仅仅过去了一年,虽然落了层灰,还能看得很清楚,认得出“2017年12月第5周 NO.2 夏油杰”这几个字。诗织的指尖移动到右下角,杉江的名字赫然在目。

“确实是杉江负责的啊。”

·

嘎吱,嘎吱。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两个人踏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朝试映室走去。五条悟两手各攥着一样东西,夏油杰的爱和夏油杰的秘密。

诗织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回到了那天,她决定送走她暗恋的望月。

而今天,她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渡一人,渡一个三分漫不经心两分凉薄五分温柔的现代最强咒术师,拯救一个拯救他人的人类,就像她真的是一个灵魂的摆渡人。

诗织装上胶片后,就关了试映室的门,靠着一扇门看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雪。

五条先生和夏油先生的故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欣赏吧,外人就不打扰了。

·

星期一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请务必在三天内,也就是在星期三前做出选择,我将为您提供帮助,我是杉江卓郎。”

黑色长发丸子头的男人撑着手托着下巴,细长眉眼晕染成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这样啊。”

他嘴角翘起,露出一个与杉江相似的得体笑容,“不用等到明天,我已经选好了哦。”

杉江看着面前披着黄色袈裟像个僧人,金色眸子眯成一线的男子,直觉告诉他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头从雪地中乱闯人类世界的狼王,额头不禁冒了冷汗却不敢擦拭。

夏油杰捏了捏耳垂的纯黑圆耳钉,嘴角那个笑容始终没有放下,反而有扩大的趋势,变得越来越夸张。

他说“那是东京一家医院里。”

“医院里?”

“准确来说,是医院的病房里。病房里有两张床,两张床的床前都有床头柜。”

“具体是怎么摆放的呢?”

“窗户向南,两张床东西朝向。”

杉江飞速地拿黑色钢笔记录下来。

“我知道挚友那晚会来,想给他一个小惊喜,于是把医院收拾干净就开始等他。”

“收拾医院?”

“医院里有很多恶心东西嘛,虽然对我来说里面那些猴子更让人恶心……杉江君,这不需要写下来吧?”

“好的。那,挚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特征呢?”

“白头发蓝眼睛,而且很高哦,比我还高。”

杉江目测了夏油杰的长身长腿,觉得找不到可以扮演的演员了。

“随后我等了他五六个小时,从黄昏到黑夜。他是真忙啊,竟然那么晚才来。”

“他看到我,很高兴,于是我们亲在一起,他很软地任我亲,亲起来很舒服。亲了个够后我就把买来的蓝宝石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来送给了他,他笑得很好看,紧紧抱住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的礼物。”

“就是这么一段回忆吗?”杉江听了那个“他”,知道夏油杰的恋人性别为男,但已经见识过太多人,他也算见怪不怪了。

“不就只要一段吗?后面我们在干什么,就没必要放映出来了吧。”

“夏油先生记得当时有什么声音或者味道吗?”

“医院的酒精味很重,不过悟他身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更浓郁,压过了医院特有的异味。”

夏油杰说着温馨的回忆,眼中似有留恋流转,还有点杉江看不太懂的晦涩。金色眸子觉察了他的注视突然直直看向杉江,透出一种非人的恶意又转瞬即逝,像是杉江的错觉。

“我说完了,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后面两天请不要来找我了,不过我会一直留在房间里。”他从容地站起身,抖了抖宽松的衣袍,就这么告辞离开了,行步如飞,像有洪水猛兽追赶。

夏油杰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说人的回忆其实并不是真实的过去,而是大脑在人思考时产出一个新的场景,不是再现而是新生。换言之,回忆与真正的曾经存在很大出入。甚至,残酷的过去也可以变成美好的回忆。

所以,夏油杰想,他也不算说谎吧。他只不过把自己当作最杰出的画家,下定决心给忧郁的蓝色厚涂上最暧昧曼妙的粉红,掩盖下地狱也不能更改不能忘却的绝望。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失去。没有失去,也从来没有无涯的悲伤。

在人间他放不下红尘,却也放不下心里的节,放不下无法拆解的大义。但那些到了这里似乎都已经没了意义,那他索性放过自己,但求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的人。

夏油杰曾经遇到几件事,于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也永远无法原谅人类。所以他粉身碎骨也要去承他的罪孽。

可他从来没有冤恨五条悟,卿卿何罪之有?却因着他的关系,不得不接受同等的痛苦,成了十字架上的替罪羊羔。为此他更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执拗,痛恨却不曾悔过。

众生皆苦,

万相本无,

唯有自渡。

夏油杰把自己渡过,终于释怀宣誓他要放过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到这里的五条悟,只把记忆里那个绑在身边就好。

·

五条悟看完了影像。模糊的白发男子和黑发的青年坐在一起,黑发青年从小桌子上拿起一块蓝宝石,是深黑画面中唯一的色彩。

从未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画面。

屏幕暗了下来,诗织进门问他:“五条先生,看完了吗?”

“嗯。”

“我查了资料,是东京的一家医院,日期是2016年8月9日。内容是送给挚友兼恋人一块像他眼睛的蓝宝石。”

五条悟沉默地听着诗织的介绍,盯着银幕不动。

写着“夏油杰”名字的录像就要放入录像机了。

两人去了一趟办公室,打电话预订了一盘夏油杰的录像带。大约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拿到录像带后重新回到了视听室,快进中的画面笼罩在一片绿光中。

“是这里。”诗织突然叫道。

诗织转过身不再看,眼中只剩下一人,一位把悲伤隐没在笑容里,愤怒停滞于唇舌间,悔恨埋藏在厥词中的挺天立地的强者。五条悟无瑕看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目光像尖刀要把屏幕刺穿刺透。

试映室里很安静,屏幕中的夏油杰坐在病床上,从日落等到月圆,才终于等到五条悟。两人在黑夜里说了几句便缄默,夏油杰要轻柔地给他一吻而他缓慢地拒绝,夏油杰便没再强迫,只是喉咙一滚像是咽下一团脏乱的棉花。随后夏油杰离开,离开时他暼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帕拉伊巴碧玺,无声地启唇叹息。于是那点胸腔里溢出的微妙火苗也熄灭,恐怕普罗米修斯冒险从奥林匹克山上盗来能拯救人间的火种,也没法把它重新点燃。他们中间隔着银河,隔着无法穿梭的几光年。

可是所有夏油杰造的罪受的苦,屏幕里的五条悟没看见,屏幕外的五条悟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也许真该离开了。不管人间还是小站都盛不下他这尊大佛,而唯一肯爱他承受他的和尚去了天国。

更何况,他已经选出了最好的回忆,是最适合死去的他的回忆。

他已经做了太多。为自己而活,为最强而活,那么至少现在,上帝大概会应允他小小的愿望,让他为他而活吧。

·

和五条分手后,诗织走到天台,这里除了她几乎无人来过。

雪停了。她靠在栏杆上想,有个人也要离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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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爆字数了。上一章把自己写到痛哭流涕,这一章我有进步,只留了两滴眼泪!

求求评论,我需要活人 :smiling_face_with_tear:来骂我也行,我需要火热的言语攻击(bushi)

很温柔又悲情啊:sob::sob::sob:

这正是我想要表达的,如果能让姐妹感受到真是太好了 :kissing_closed_eyes:

星期日 未だ見ぬ明日に

窗外泛起了鱼肚白。

诗织看到四方形的窗子上此刻正闪耀着宿命般的光芒。那光照进来,看上去有些扭曲,但终究是能照亮永夜,慰藉人心的日光。

工作人员们聚集在中村所长的房间里。

“这样啊。”中村所长点点头。

“真遗憾,我还以为五条先生会留下来呢……啊嘶!”伊势谷还没说完,被川岛狠狠拍了一下脑袋,疼得跳脚。

“因为有人先走了,所以我得追上去嘛。”

五条表情平静,声音中带着久违的明媚,好像拨开云雾见晴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诗织会心一笑。

中村所长探下身子,行了一礼,“恭喜您,这真是太好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五条悟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比了个剪刀手。

“不用介意。”杉江说。

“最后剩下来的还是我们四个人呢,这都多少年了。”川岛感慨地说。

众人听了,不由得相视一笑。

“说不定最幸福的就是我们几个啊。”诗织开玩笑说。

·

休息日里摄影棚本来是空无一人,此刻集结了不少拍摄人员。大家挨个和五条悟握手道别,从前他们与五条悟素未相识,但最近日本发生了头等大事,众人早已听说了白发男子的鼎鼎大名和他光辉却曾经不为人知的历史,所以都祝福他最终做出的选择。

工作人员简单地布置了他所需要的一张床、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一面黑布。

随着一声“开拍”,胶片开始转动。

五条悟手里拿着青蓝色的宝石,就像接过了夏油杰的礼物,他对着一片虚无,如同看到他的one and only,他十一年追赶的那个总是对他温柔又宠溺的夏油杰,绽开难能可贵的真心的笑,像鲜嫩的花骨朵终于放过了自己,回到最真挚的年少轻狂,绽放得蓬勃又鲜艳。

他听见他自己在说:“杰,我接受你的礼物喽,所以你得对我负责哦。”

声音很轻,迷失在四方空间里。可他觉得,如果夏油杰如果在,他肯定能听清。

因为夏油杰总是很用心地记住他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们曾经那么要好,所以无悲无喜的神子垂下头怜爱一个世人,所以他流干了眼泪都只想回到他们拥有一切的时候。

·

五条悟对诗织说:“要和你们说再见了。”

“一路走好哦。”诗织眯了眯眼睛,笑得有点惆怅。“以后你也不会记得我们了。”

“那当然。”

诗织刚想说都要离别了就算不难受也该说点好听的啊,铃声响起,就要开始播放了。

漆黑的试映室里响起了放映机的声音。

银幕上,五条独自一人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手里捧着漂亮的帕拉伊巴碧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镜头,像在最亲爱的、期待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对视。

这就是五条悟选择的记忆。

诗织心里想,不存在于过去,却存在于大脑中的记忆。

从来没有人选择幻想做回忆,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他们不被允许。

夏油杰是个意外,他狡黠地像只狐狸,抓了漏洞,撒了个无人发现的弥天大谎。

而你呀,你是个特例,也会是唯一的特例。

就当做我们小站的饯别礼吧。

再见了,五条君。

“哐啷”一声,放映结束,画面完全暗了下来。

·

五条悟停下来等着夏油杰的吻,于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吻落在他嘴唇上,像绮丽的梦幻,像一戳就破的泡沫,但它牢固得甚至可以到海枯石烂。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唇都在颤抖,他们描摹着对方的唇,像在弥补失去的往昔,让破碎的镜子重圆。

五条悟低垂着头接受一个吻尚觉得不够,还要贴着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吻个不停,直到嘴唇破了皮,变得红肿。他的舌头势如破竹地伸进夏油杰的嘴,舔吞他所有的气息。

夏油杰搂着他的腰肢,任由他闹。

五条悟还是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于是摩挲着嘴唇,黏黏糊糊地说一遍又一遍他们都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已经爱你十一个365天,还能不能够有n个365天直到我们都变成要嗝屁的老头子。

蓝色眼睛正对着金色眼睛。

他曾经羞耻于直白倾诉爱意,后来恐惧于直白倾诉爱意。如今他不再害怕,只想让那人彻底明白,只有他一个人真的会寂寞。

你要对我负责。他吞吐着滚烫的呼吸,铺洒在夏油杰蜜色的肌肤上。湿意随着这句话悄然落下。

记忆里的夏油杰静静地瞧着他,探来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用温热的舌头替他捡了泪珠。

别哭了,他说。悟,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只会爱你。

夏油杰接受了自己一生养猫的命运,把那只自己曾经丢下的猫,那只又把自己丢下的猫重新捡了回来,并发誓我不会再抛弃你。

五条悟是他心旁的那根肋骨,缺失了它人就不再完整。夏油杰把人圈在怀里,就像骨头重新嵌入身体。

杰说,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

天涯海角。

其他人呢?不管了?

这里还有其他人需要我们管吗?

也对,没了。

那还不走?

走!

夏油杰牵起五条悟的手,面前变成一片蓝色的海,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金色的沙滩上跑着,跑着,跑着。

在阳光下接吻,在隐秘的树林里脱下全身的衣服垫在地上,痴痴笑着喘/息着做不能让人看到的事。

他们只管跑跑跳跳,笑笑闹闹。

·

灯亮了,五条已经从诗织身边消失了。

她说:

再见了,五条悟。

这个不同寻常的星期天,就这样进入尾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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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下一站,天国》是我本人多年前读过的书,尘封在我的记忆里,因为u3老师的《致天国》才唤醒我对这本书的回忆。进而使我萌发了,为夏五写一篇天国pero的想法。
这篇文的重点在于,五条悟和夏油杰都选择了什么记忆和在选择期间他们会有怎样的心理挣扎。这牵涉到他们的经历,情感与性格。
所以这是一件相当主观的事,为此我打上了我流夏五的标签,同时把五条悟死前的漫画二刷了,只能说这个过程相当痛苦。但是,尊重原著毕竟是同人的基础嘛。
当然,《下一站,天国》也重新看了一遍,我的有些字词就是从这本书里来,感谢它的存在让我免于写剧情的痛苦。
这篇下笔之后,对两人的选择进行了多次改动,真正呈现出来的似乎已经是第四个版本了……
其实天国pero是真的很虐啊,天国的本质是将人送到一个回忆中活下去,这本身意味着虚无,也许只有真正放下的人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吧。
夏油杰认命了,五条悟知道他认命了,觉得留着没意思,干脆也认命了。(怎么感觉更地狱了)
所以还是写个if吧,这次是真正属于夏五二人的天国。
最后,感谢lof,wb,晋江和论坛的读者们。感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虽然我一开始写的时候,就很清楚我文笔不行,本身限流,剧情废柴,内容不符合xp,矫情还都是刀子会无人阅读,主打一个自己写自己开心,为我cp框框砸大墙,但是真一点热度也没有肯定还是会难受地写不下去。
ps.我每一章的标题都是一首歌名,中文歌英语歌日语歌都有。我在网易云创建了一个同文名的歌单,欢迎收听。链接在此:「下一站,天国」: 下一站,天国 - 歌单 - 网易云音乐 (来自@网易云音乐)
最后的最后,感谢夏五。没有你们,这篇文根本就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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