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茶醉(叛逃十年中的一点小事)

春日将要结束的时候,菅田真奈美从外面带回来一盒茶。嫩绿色茶叶根根分明,满满地装在白底绿边巴掌大的盒子里,煞是好看。

夏油杰正在二楼阳台抽烟,如血般的残阳余晖染得天地昏黄一片,白烟自他修长的手指间升起。他从浓重烟雾后遥遥投来一瞥,声音淡淡的,“我不饮茶。收起来吧。”

“尝尝?总比白开水多点滋味。”

“是吗?”夏油杰略有诧异地看了眼菅田真奈美,直起身,抖落半截烟灰。往日不是没有人送东西来,身负诅咒求到门前之人总会带点礼物,名贵的珠宝、珍藏的红酒、有价无市的珍玩……不一而足。夏油杰来者不拒,通通收起来束之高阁,任其落上灰尘,成为一件件好看的装饰品。菅田真奈美对此从无异议,在她看来,再昂贵的东西也不过凡间俗物,如何衬得上夏油大人。今日难得多说一句,倒令人惊诧。

“美美子前两日说,在夏油大人那喝了一下午白开水。”菅田真奈美似有所觉,解释了两句,“美美子菜菜子还是小孩子,总让她们喝白开水未免太没味。”

夏油杰失笑,“她们可不会爱喝这个,倒不如买几罐可乐备在冰箱。”

话虽然这么说,茶到底是留下来了。某次美美子菜菜子坐在他身旁绞尽脑汁写作业,他也泡了点茶叶让她们尝。不出所料,二人被苦得眉头紧皱,偷偷觑了眼他的神色,硬是没喝第二口。隔天再来,兜里就揣上了瓶可乐。

那天的茶最后是夏油杰一个人喝完的。他的味觉多年来被咒灵玉折磨得不甚敏感,小巧白瓷杯里装着的头道浓茶灌下去,只能品出几分清苦滋味。再多泡几道,喝茶与喝水一时竟也没有区别。

菅田真奈美找他聊天时,瞥见他喝茶,无奈扶额,叹气般说道:夏油大人,头道茶是洗茶,向来是不喝的。夏油杰不出声,坏心眼地倒杯头道茶推过去,弯弯眉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她举手投降妥协,端起茶杯一饮:好好好,您爱怎么喝怎么喝。转头苦得呲牙咧嘴地嘀咕:又苦又涩,哪里好喝了。

确实不好喝,但也不难喝。就像这日子,不算好过,也不难过。反倒是从前可以称得上快乐的三年青春,如今想来愈发遥远,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茶没喝几次就被弃置了,烟还是照旧抽。买来的未拆封的烟盒就随意地丢在茶几下,手里的抽完就直接拿下一盒,反正不会断。但看过他面不改色喝浓茶的菜菜子似乎总觉得他对茶情有独衷,总在他出门用的包里放茶。

那年冬天北海道雪下得很大,新闻里说是近年来最大的落雪。雪景好带温泉的酒店供不应求。他们赶着人潮在预定的民宿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听说昨晚积雪封路了。美美子菜菜子于是说想先去泡温泉,他挥挥手让她们去玩。自己却没多大兴致,便回到房间拿烟,结果翻了半天只找出盒茶。便利店在山下,一时去不了,就干脆拎着茶下楼泡茶打发时间。

民宿条件简陋,夏油杰把半盒茶倒进烧水的壶里,插座一接咕噜咕噜烧上五六分钟就算完事。这么干不仅糟蹋茶叶,还虐待味蕾。他拎着壶往杯里倒茶时,听见身后有人懒洋洋地问,“这是干什么,炼药吗?”

“要尝尝吗?也许还不错。”他侧过身,笑着将杯子往旁边推推,“硝子。”

“不要。”家入硝子坐上他身旁的高脚凳,右手夹着根点燃的香烟撑在桌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过去。“要吗?”

“谢了。”

对话就到此为止了,再多的也说不出口。如果非要寒暄起来便是伤人伤己。

在从前某个早该遗忘的冬日,他们也曾这样抽烟,一切点到为止心照不宣。夏油杰没等一根烟燃完就匆匆离开,理由千篇一律:悟说等会儿要去买新出的甜品,硝子要什么吗?家入硝子懒得回答,冲他摆摆手。等她慢悠悠从医务室晃回教室时,两个DK已经在吵吵闹闹推推搡搡,午后明媚阳光温暖得让人流泪,她课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盒甜品。

硝子!五条悟自豪地指着那盒甜品,大声囔囔:最好吃的一盒,老子帮你试过了!夏油杰努力从打闹中腾出一只手,压下那个张牙舞爪的白色脑袋,状似诚恳:对不起,硝子,我没拦住。不过你放心,这盒点心除了有点甜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家入硝子淡定地扫了他们一眼:以五条的甜度表为标准吗?那我不如吃砂糖。又说:夏油你也不无辜。要没你撺掇五条会拿甜品当伴手礼?他顶多买盒烟。

夏油杰忍不住大笑起来,拽起幸灾乐祸的五条悟轻巧地从窗户跳出去。家入硝子两步并一步追到窗前,教室外常青树枝上积雪簌簌落下来,掉在逃跑的少年们肩上。落日的光影浮动,组成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家入硝子突然站起身,一把夺走夏油杰指间将要燃尽的烟,橘红色火光倏然亮起,划过空中。

“硝子?”夏油杰疑惑出声,却不曾反抗。只是用空出来的右手撑住下颌,一如既往地露出浅淡的笑容,“我让你难过了吗?”

“没有,早就知道你是人渣了。只是借个火。”家入硝子将崭新的烟接上点燃的烟头,余光瞥见夏油杰平静带笑的脸。嘴上说着漂亮的应酬话,心里却突然痛恨起来。她知道这个故事里没人有错,只是这个故事本身就烂透了。但她还是没忍住说出些话来戳痛对方的陈年旧伤,“不问问悟怎么样吗?”

“这种事情……”夏油杰无奈笑着摇头,“真的有必要吗?”

“他过得不错,前两天翘班去网红店买爆款曲奇。新来的辅助监督见不到人,急得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家入硝子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与你无关。”

夏油杰的笑意终于褪去,显出几分清醒的冷酷。他端起茶慢慢喝了两口,不说话了。

他其实知道悟过得不错,看见过他高高兴兴混在卖甜品的长队里,手里拎着某家甜品店的袋子,对店员报出一个个他不再熟悉的喜久福的口味。笑起来的时候不见半分过往的阴霾。

家入硝子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抬头看见夏油杰平静无波的侧脸,突然惊醒:我这是在干什么?事到如今留点体面不好吗?她刚直起的脊背又泄气般松散下来,一边倦倦地摆手,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往楼梯走,“算了,当我没说。”

走到楼梯口时,夏油杰突然叫住她,抬手抛来一个东西。家入硝子接住,是个严重磨损的旧打火机,深色外壳上满是细碎的刮痕,深浅不一。

“送你了。下次自己记得带啊。”

“……多谢。”

夏油杰看着硝子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将壶里最后半杯茶倒出,一饮而尽。茶早凉透了,冷得仿佛能冻住五脏六腑。他闭上眼向后靠在桌上。茶太冷太苦,他渐渐感到头眩昏,没有吃东西却觉得胃里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

民宿的木门被推开,天光乍泻,室内突然亮堂起来,有人走进来。他浑浑噩噩地趴在桌子上,没有危险就不想动。而来人向他走来,与他擦肩而过,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意和熟悉的味道。恍惚间,他依稀看到了一抹新雪般雪白的发色。

时隔经年,他又一次想起了五条悟。

与他无关的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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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很痛。写得太好了老师,真的超级好。